蝴 蝶(二) |
送交者: 子矜 2002年03月13日15:46:49 于 [新 大 陆] 发送悄悄话 |
蝴 蝶 作 者:子 矜 (二) 圣诞才过, 转眼又是中国新年了. 同学见我郁郁寡欢, 将我连人带椅子从电脑屏幕前推开: “古琪, 我的邻居怡美, 今天在她家包饺子. 你一定要一起来.” 也好. 今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 明天, 新的一年就开始了. 我从不是个迷信的人, 现在却突然想许个愿: 神啊, 如果你听得到. 你定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纽约的地铁从来不准时的. 我们在地铁站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钟, 那位弹吉它的黑人兄弟已是第三遍唱到: “今夜你寂寞吗? 到得怡美家, 我们已经迟到半小时. 推门一看, 只见满屋莺莺燕燕, 鸟语花香. 我定神一看, 怎么, 女童子军营? 亦或是单身女子俱乐部? 略一计算, 连我同学和我, 已有九位女士, 并无一位男士. 正困惑间, 眼前倒是走来一位男士, 上穿白色保暖棉长袖内衣, 下穿宽臀长裤; 头发油亮, 又戴一副深棕色塑胶粗边眼镜. 乡情淳朴. 我一怔, 老乡已开口讲话: “今天女士真多!” “是啊,”我慌忙接口, 却又不知说什么: “啊哈.” 还好那边有人在叫: “冬升, 白菜洗好没有?” 冬升愉悦地应一声, 捋起袖子, 扎进人堆里去了. 只见人人忙碌, 各显神通, 厨房里的一张大台子, 已被围满. 怡美指挥得意, 一会说 “阿芳, 请拌肉馅”, 一会又 “阿草, 请切蘑菇”. 众人各司其职, 冬升更是纵横穿梭, 不亦乐乎. 我亦想挤进去装模作样一番, 无奈总不得要领, 片刻又被挤出. 众女子竟有大半是相互熟识的, 此刻谈得兴高采烈, 哪容别人插得进嘴去. 我局促地站在圈外, 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一眼撇见客厅好似有人在看电视, 大喜之下, 像看见救星般扑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此间女主人的挪威男朋友, 我有些许失望, 便不欲与之搭讪. 他还未发现我来, 仍聚精会神地看一部老电影, “The Three Thieves”, 看到精彩处会独自发笑, 神情天真可爱. 我不由得骇笑, 怡美是个建筑师, 为人冷静大方, 却没想到他男朋友会如此. 这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么? 可见各人自有缘法, 不爽不差的. 只好又回到厨房, 怡美一眼抓住我,约莫她业已发觉我不太灵光: “古琪, 正好你有空, 来帮我做个皮蛋豆腐.” 我正求之不得. 虽然我不大做菜, 但把东西摆摆拼拼还是会的. 何况我也已经无聊得要发疯. 豆腐这样脆弱的东西. 我在心里想, 好比爱情, 摆在盘子里的时候多诱人, 吃的时候却总会把它碰碎. 但我又懂什么爱情了? 我一边自嘲地想, 一边小心地把豆腐切成片装进盘子, 摆上切好的皮蛋, 点缀上香菜, 最后浇上汁 ------ 大功告成了. “皮蛋豆腐好了没有? 就等你了.”我正陶醉在我的杰作之中, 冬升突然转到我面前. 整晚他就像个陀螺, 作为厨房里唯一的男士周旋于女人堆中, 时而帮这边洗菜, 时而帮那边擦碗, 虽苦尤甜. “好了,”我得意地捧给他看, “如何?” “哎, 你这样会使味道进不去,”他大刺刺地抢过盘子, 摸出一只汤匙胡搅两下:“我来帮你.” 我惊悚地呆立在原地, 心中只有一句话: “让我死让我死!”正当我看向冬升的目光开始变得恶毒, 门铃居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古琪, 去开门好吗?”怡美在叫我. 看来在她印象中我已成为第一大闲人. 我一边走去开门, 一边想着我的爱情之死. 这个可恶的冬升! 门开了, 我茫然地抬起头, 看见了一张英俊的脸. 怎么, 今天居然有正常的男人来参加怡美的饺子派对么? 我一时无法接受, 与他僵持在原地. 他莫名地看着我: “你好, 我是怡美的同事...” “啊, 是的,”我醒悟过来:“快请进!” 忽然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热切, 于是声音降一个八度:“请进.”随之又后悔, 这样的腔调, 别人一定要认为我是花痴了. “闻家树!”怡美笑着迎了出来, “你终于还是有空来了?” “这个自然,”闻家树亦笑道: “有好吃的饺子, 我怎能不来?” 自闻家树走进来, 我便莫名地愉快起来, 看到他也格外亲切. 我走过去问他: “你也是建筑师?” “也可以这么说. 我做的是城市规划.”他微一点头, 谦和地说到. “啊, 是这样. 你们的公司是哪一间?” “是... 在...” “什么?”身边的女童子军鸹噪得像要沸腾, 偏他说话又那么小声. 出于礼貌, 我趋身上前, 以洗耳恭听. 他见我凑近过来, 反而倒退两步, 好似我是狼外婆一般. 什么毛病? 我顿时不悦. 他倒怕了我不成? 我古琪何时成了母黄蜂了. 于是便不愿与之多谈. 此时冬升已在嚷: “大家还等什么? 还等什么? 我可是饿坏了.” 于是众人坐下开动,由于是九女三男的局面,场面自然热烈非凡. 阿莺说“尝尝我的白菜饺子”,阿燕又说“试试我的韭菜饺子”. 三位男士左右顾盼,连声称赞. 我顿时感到压力巨大,又不得不端出我被摧残的爱情来,偏又放在闻家树面前. 他竟然略一皱眉,疑惑地问: “这是皮蛋......” 立即发觉自己表现不妥,脸色一转,愉快地说:“豆腐!” 我不由得大怒. 怎么,本小姐伺候着你吃,你倒要挑三捡四了. 世上的男人,无论自己怎样,对女人的要求却是永无止境的。若不是天仙下凡,则最好乖乖地会烧得好菜。女人难道天生来伺候男人的么?偏生许多男人并不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总要报怨: “我太太又蠢又笨也就罢了,烧出的菜竟然也那样难吃。” 就连冬升老乡,料想得意之处也会说“我家的黄脸婆如何如何”. 这时我旁边的阿芳问他: “你与怡美的公司是哪一家?” “是 ARCH , 在纽约北部的意大利城.”他目光一扫我们两个: “你们去过纽约的意大利城么? 那里的通心粉和甜点都是一流的.” 那又怎样? 想到他刚才的古怪行径, 我不欲捧场, 只淡淡地说: “没有. 我只去过中国城.” 他见我面色阴暗,大抵也知道已把我得罪, 竟也不再与我交谈。何况桌上莺歌燕舞,连冬升老乡都开始摇头摆尾,他更是应接不暇。我心里有气,更不去理他。好容易吃完,我随挪威人仍去看电影,同他一起笑。一时闻家树又端来两杯苏打,坐到我旁边: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当然。餐桌上他早已同女子兵团混得熟了,连带我都一一记住她们姓什名谁, 家住何处. 只我是默默寡言, 反正也无人在乎. 这一夜两个中国籍男子早已自信心空前高涨,无需我再来扶持. 我冷冷地看他: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一笑, 并不以为仵. 我后悔起来. 今晚原本就是我自己不大正常, 他又有什么错了? 他不过是对着我的皮蛋豆腐略一皱眉 ------ 也无可厚非, 我自己都看着生厌; 我就斗鸡一般地跳起来, 十三点地对他上演文艺小说里的镜头, 说出那样蠢的话来. 素昧平生, 他却对我这样好脾气. 我想道歉又说不出口, 不由得涨红了脸, “你还在念书? 你念的是什么?” “遗传学.”我急急地答: “研究人的基因.” “很有趣的课题,”他对我表示兴趣, 我很高兴. “我近来也常常看到一些有关基因的文章. 一个人的身高, 相貌, 所有身体特征信息无不是储存在基因中, 多么奇妙. 人们又可以通过基因找出疾病的真相, 再对症下药.” 原来他竟知道建筑以外的事. 我一直以为学建筑的人只能把别人分为两种: 学建筑与不学建筑. 他没有问我遗传学是否即是研究为何小孩长得像父母, 我很惊讶, 因为一如即往, 我是准备好了要来作答的. “是的. 基因便犹如上帝给我们每个人的密码, 所幸的是, 我们已经可以开始破译这些密码了.” “只是, 若人人都能知道自己的密码, 也未偿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多年前有部电影叫 'GATTACA', 说的是每个人都要被检测基因, 再被按其基因优劣分等. 有劣等基因的人永远得不到任何机会.” “确实. 人类认识到自己基因的后果, 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固然有其好处, 可负面影响也是无法预测的. 现在又有了商业化的基因检测公司. 好比俩个人婚前做疾病基因检测, 结果发现男方六十五岁之前得心脏病的机率大于百分之八十, 女方犹疑之间便取消了婚礼, 两人反目成仇.”我一笑: “虽然我研究基因, 可是真正对我自己, 未知的东西还是让它保持未知的好.” 旁人见我们聊得这样无趣, 纷纷避开, 于冬升处找乐子去了. 我们两个道貌岸然地坐在那里, 心里明明想要说些别的, 只是谁也不开口. 他哪里又对遗传学真的那样感兴趣了! 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讲, 使出对付我老板 Dr. 达尔文的解术, 从我的第一篇论文一直说到第三篇. 不知不觉中, 我们就这样聊了一晚上. 其间若有人岔进来和我们说些什么, 我已完全不明其所以然, 他亦与之貌合神离, 只用眼瞟着我. 好似并没有过多少时候, 我们还在期待改变话题的时机,不期然地人群轰的一声散了. 只见大家都熙熙攘攘地往外走. 我一时慌了, 跳起来抓过外衣和背包, 亦随人流走. 这时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们刚才打电话叫了计程车, 要不要一起走?” “太好了.”我虚弱地说: “多谢.” 此时闻家树从后面追上我: “你怎么来的? 我可以开车送你.” 上帝, 我真的很动心. 可是那边女兵已在叫: “快点快点! 车已在等了.” 我与一个男人萍水相逢, 又才能在众目暌暌下坐上他的车? 无法, 我只得故作随意地谢绝了他. 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转身便走. (待续) |
|
|
|
实用资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