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廿八)
秦月白日出去,叶知秋一人在家,不想让闻夏打进电话来,就或是上网,或
是把电话线都拔了坐着看书。这么熬到晚上,秦月也回来了,她又忙着插上电话
线,试了一下闻夏的手机,居然还是关机状态,不由一阵冷笑。秦月倒诧异她一
人在家,知秋就笑说闻夏去看同事生病的夫人了。秦月最近的心情也是落落寡欢,
因郑海翔本说寒假回来,却又说寒假时间太短,又要准备资格考试什么的,不如
暑假再回来结婚什么的了。秦月自愿信他,却又不免胡思乱想。知秋也知道这事
情,就安慰她几句,说什么闻夏还在北京呢,还不总是计划不如变化的。到了周
日晚上,叶知秋既没接到闻夏电话,打他手机也只是关机信号,不由又慌又急,
又气又恨,上了网也不见片言只语,就恨恨写信道:闻夏,你若星期二之前不回
电话,也不回这封信,我就当你是跟我分手了……到了第二天晚上,闻夏打了电
话来,叶知秋笑道:“你可够狠的,手机关了这么三天,跟你那些朋友都怎么联
系的?”闻夏也笑道:“我狠?你才狠呢,那种狠心话都说得出来!幸亏今天去
单位看到信,不然你岂不就已经休了我了?!”两人又说了说老郭夫人的病,说
了情人节又到怎么见面的事,也就挂了。
情人节晚上,闻夏到知秋公司外面来接知秋。知秋和秦月笑着别了,抢过闻
夏手里的花道:“哪里买的这蓝色妖姬?花了多少钱?这两天都飙到快一百块一
支呢!”闻夏笑,道:“路上看到的,听你说起,就把皮夹里几张票子都送给人
家了!”知秋就笑骂他道:“傻吧,过了今天就不值钱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吧!”
两个吃了饭,自然就着急,知秋不想回家去,闻夏处又太远,只吵着要去开
旅馆什么的,惹得闻夏发笑。劝了半日,知秋还是跟他回去,只说明天要早起打
的去上班了。两人小别胜新识,倒是甜美异常。知秋蜷在闻夏怀里,向他耳中道:
“还恨我说狠话吗?”闻夏笑道:“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可爱之人也难免有
可恨之处。你那点臭脾气小性子我还不早就习惯了!”知秋也就讪笑了一回。
周末她再到闻夏处,倒见他睡到谭超的房间里去了,忙着问缘由。闻夏就说
谭超已经正式辞职搬走了,他住的房间大些,又带一个小储藏室可以放简易衣架
什么的,这几天他闲着没事就自己搬过去了,省得日后再分了人来麻烦。知秋也
就无话可说。两人日间无所事事,外面又冷,便看书睡觉罢了。知秋躺在床上,
问闻夏读了日记后的感受。闻夏就支吾了一回,逃不过,就说她小气之类。知秋
也还尽量笑着,不说怨话,半日却道:“你当时说要给我看安宁写给你的信的,
还有你的日记‘遗蜕集’的,快找给我 看吧!”闻夏笑道:“我前天搬到这边来,
还想着呢,可怎么都找不着了,不晓得塞哪里去了!”叶知秋自然不信,只冷笑,
道:“我的日记本呢?我看自己的吧!”闻夏就取了袋子来,拿出一本道:“还
不如我念给你听吧!”就念她大学时的日记,无非是某某躲着大家去上自习了、
某某从男生那儿套到考试信息、某某跟哪个男生拍拖了之类。知秋笑道:“你这
人最坏,尽找这些来念,诋毁我形象!我记得日记里还是有很多不错的读后感、
观后感之类的……”闻夏笑,又拿了一本,道:“研究生时候的。满本都是对人
梅咏春的单相思……”知秋骂道:“胡说!我那时早就含蓄得很了……没写什么
出格的话吧?”闻夏瞄她一眼,深沉念道:“‘对了,今天收了梅咏春的回信,
不过是网上和泥巴里的一些事情,无它。’短短数语,却表达了出一种又深刻、
又无奈、又美好、又惆怅的感情来……”知秋也就叹了口气,笑道:“你就别跟
我文字狱了!就不想想高中日记里写你的话了!”说毕翻身起来,找出高中的本
子,翻开来看。她高中日记里三天两头地提到闻夏,又不时缠夹着安宁等等,一
边看十几年前的文字,一边看闻夏坐在身边看她的日记,不免百感交集,又叹又
笑的。闻夏就笑她:“也好意思,看自己日记看成这样!”知秋擦泪笑道:“还
不都是给你害的,那么小就是一个害人精,勾引良家少女!看看这一个星期的日
记:今天和WX居然聊了几句,真是很激动呢,他好象还是很看重我的吧……我
想你,你知道吗?……我是爱你的吧。……你是不是也一样呢?是不是你对每个
女生都这样?……在教室里自习,听到楼下的歌声,就知道是他唱的;站起来看
了看,他和汪洋混在一起呢,笑着闹着唱着,又早早回去了……又是星期六了,
还下雨,这一周每天都见着了。明天就是星期天了,见不着了……下午还是去学
校自习了,居然看到了他,骑车飞快地离去,不晓得到学校干什么的。还是狡黠
地笑,先想装作没看见,却还是忍不住,跟他笑了。WX,WX,为什么要遇到
你?……”
叶知秋自我感动了一回,又忍不住问道:“你看到这些,就没被感动?”闻
夏看她一眼,道:“有点吧。”知秋道:“才有点?──哼,你是不是想:不怕
被贼偷,就怕被贼惦记着?”闻夏就笑道:“你那时不还对你们班主任有好感吗?
还有那个谁,马宏涛,老考第二的,好象也很暧昧嘛!”知秋又气又笑道:“你
这没良心的!不跟你说了!”闻夏道:“还编故事,要骗闻风上手来伤害我……
这都哪里跟哪里啊,琼瑶小说读多了中毒了吧?不可思议!”知秋也就笑起来,
不免翻了那几段来看。
两人正百无聊赖的,小沈却打了电话来,要闻夏过去吃晚饭。闻夏就带了知
秋同去,到他们家,才见那两口子把菜什么的洗好了,等闻夏去炒呢。闻夏也就
去厨房忙着了,知秋就和陈茵看电视说话。正要吃饭,财会处的小张过来,闻夏
节后回来第一次见他,就笑问什么“咱爸咱妈还好吧?”小张应了,就坐下来一
同吃饭,看完了《笑傲江湖》,一伙人笑笑骂骂地又要打牌。陈茵怂恿知秋打,
知秋却很不愿意,推辞了半日,跟闻夏要了钥匙先回了。她本想留着门,却又有
点害怕,因此到底半夜起来给闻夏开门。她迷迷糊糊缠着闻夏要亲热,闻夏歪歪
倒倒要睡觉,不免又闹了一会儿,闻夏只许她明早上罢了。一早醒了,叶知秋就
往闻夏的被中钻,闻夏咕哝着不让她进去。知秋就骑在他身上,隔着被子跟他闹
将起来。闻夏到底不能再睡,睁了眼睛,似笑非笑道:“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嘛!
都要逼良为娼了!”叶知秋笑道:“我还奇怪呢,有你这样做男朋友的嘛,都要
让人守活寡了!”闻夏又叹又屑费郐,道:“快下来,我去厕所一趟!”知秋就
侧身躺下,看他穿着短裤背心往洗手间去了,才又闭了眼睛等他回来。
闻夏回到床上,却又躺着不动。叶知秋等得不耐烦,睁了眼睛道:“你怎么
了?没性趣了?”闻夏笑道:“干嘛?非要我先动手,你就不能主动点来挑逗挑
逗、勾引勾引我?”叶知秋不由“噗嗤”一笑,红了红脸,到底钻到他被中去,
不免曲意逢迎了一回。完了事,两人说点闲话。知秋就问他是不是跟朋友之间称
对方父母都是“咱爸咱妈”的,闻夏道“是啊,这又怎么了?”知秋就说“没什
么”,却到底叹气道:“想当初还感动了一把,真是自作了。”闻夏莫名其妙,
知秋又问他和陈茵怎么那么熟悉的样子。闻夏就说以前住在招待所时,若是小沈
出差,他和陈茵常常一起做饭的,被单位里人笑了很多次,说闻夏要给小沈戴绿
帽子呢。叶知秋看他说得得意非凡,自不好受,却只忍着,笑道:“你跟小沈比,
是强些……有没有呢?”闻夏瞄她一眼,意犹未尽道:“我觉得自己好象对已婚
妇女最有杀伤力了,我们的副处长、还有好几位夫人对我都特别好。那一回跟小
许吃饭,就有中年妇女回头看我,小许还笑我什么师奶杀手呢!”
叶知秋听他说得越发离谱,闷了会儿,忽然道:“你跟我第一次并不是处男
吧?”闻夏满脸狐疑地看她。知秋道:“我记得你第一次就晓得捏住套子的小气
囊排气的。网上人说,知道这么做的,肯定不是处男了!”闻夏不禁狂笑,道:
“你真要把我笑死!在网上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来生活中应用。我为什么就不
能看过那话,为什么身为处男就不能知道怎么正确、安全地使用避孕套啊?真是
笑话。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男的又不好验身!”叶知秋也就哭笑不得,怏怏
道:“你是好,一句话就想推翻你对我编了大半年的老情人旧情史,我还真怀疑
你是想一劳永逸,又编了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堵我的嘴呢!”闻夏就气咻咻地看着
她,喘了半日气,穿衣起床,道:“快起来吃饭吧。都快一点了,吃完了,你也
要赶回去了。周末衣服都没洗呢吧?”叶知秋知他说的实情,却很不情愿,磨蹭
了半天才起来。
闻夏如今闲着没事,不免三天两头跑到单位去玩,周末又常常到小沈等家里
打牌到深夜才归。叶知秋打电话找他,就时常找不着,或是手机关了,或是不在
服务区,或是响半天却没人答理。叶知秋就疑神疑鬼地起来,不时追问他干什么
去了;闻夏起初还能应付她,有时就编点鬼话,后来就懒得应付了,于是随口说
点“没干什么啊”“手机没带身上啊”“手机没电了啊”之类的话。叶知秋疑惑
日重,却又不敢过份追问,深怕惹恼了闻夏,更要不愉快。
转眼又是三月,叶知秋想着两人相识一周年,该是好好纪念一下的,又怕闻
夏忘了,敲了几回边鼓。真到了日子,却也没什么新鲜主意,不过一起吃了顿饭
而已。后来到知秋处,两人百无聊赖地看碟,闻夏就挑了《活着》来看。知秋道:
“早看了这片子,前两天却才在网上把小说看完了。”闻夏笑道:“我也是前天
晚上跟你打了电话后又看了小说的,看到最后都要哭了,那老头说的多伤心啊!”
叶知秋却忽然不悦,道:“今天那饭吃得够闷,拼命逗你说话,你就是不说──
现在你跟我在一起是越来越没话说了。还追着问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好音
乐呢,你一直说没有。看书看哭了,也不跟我说;而且我们是同一时间看完的,
却……真是心无灵犀啊!”闻夏就盯着电视不说话。叶知秋自叹了口气,拿刀子
来削苹果。
闻夏临去时,上了一下网。知秋就道:“正在写一篇文章呢,叫《一年》,
开了头,却写不下去了……”闻夏瞄了两眼,道:“赶快写吧,别过了这两天,
就没那个兴致了!”说着话,就急着回去。叶知秋看他这样漠不关心,原本因为
两人不如以往亲热而觉行文难继的,不由更觉无趣无聊,一时道:“你到底怎么
回事啊?现在跟我在一起好象无话可说似的,吃饭默不着声,看了影碟问你啥感
想,你也无话可说……”闻夏不耐烦道:“你又来了!我早说了,相处这么久了,
怎么还能象当初那样的有激情呢?而且,有些事情我就是记不得嘛!有时候我搜
肠刮肚绞尽脑汁想点事情来跟你说,可就是想不出来啊。我的记忆力又没你那么
好!我现在每天给你汇报中饭吃啥了晚饭吃啥了,你就不烦?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嘛!”叶知秋顿然不语,看他穿了外套出门,说了声“路上小心!”却似被关门
声掩住了,喉咙里一阵发堵,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流下来。
闻夏的考研成绩也下来了,英语还是有点不理想,但还不至于构成障碍;他
又更加无聊些,老裘让他帮忙写个关于行政工作汇报的电视剧脚本,说写得好,
可以给他两万块的酬劳。闻夏早就囊中羞涩,如今跟知秋联系都是手机,买书买
碟的又从来随心顺意,家里又置办些基本的餐具还要自交电费水费等等,上个月
就险些交不了话费。也跟知秋说过,知秋笑说要借他钱,他并不愿意,只笑笑罢
了。如今就每天跑到单位去混着,却多是看报打牌上网罢了,倒也不时有饭局,
可省了饭钱。四月份,中美飞机南海相撞,网上自然吵得沸沸扬扬的。闻夏跟叶
知秋观点不同,自然也争执了一回。叶知秋直道:“我倒不如参军去,发展我们
国家的现代化武器装置,叫他们还来欺侮我们!”闻夏自笑她一番,又预料到处
理结果必会怎样,知秋只不愿信他,骂他不爱国什么的,闻夏就笑道:“就你那
狭隘的民族主义也敢号称爱国?得了得了,咱们不谈国事!”叶知秋也就笑,又
说了说秦月为郑海翔在美国而担心的事。
知秋因听闻夏说他也在七十年代注册了名字的话,就到那里每个版去搜索他
的帖子,却不料在“情爱幽幽”里搜索到几则,说什么“以前是一个人孤独无聊
地活着,现在是两个人琐碎纠缠地活着”,“记得这么一句话:缘分往往既是陷
入情网的理由,也是一份感情无以为继的借口”,不过是回人家的帖子的。她看
了,自然不高兴,却又忍不住告诉闻夏,又道:“被我这么跟踪着,是不是后悔
告诉我你的注册名字了?要换个名字再发言了?”闻夏笑道:“那倒不必。我很
少‘发炎’的,再注册一个,还不得告诉你嘛!”知秋也就笑笑,道:“我最近
也很有灵感呢,想出了不少爱情格言,要不要听听?听了,也不准生气──假定
你还会生气的话,以我小女子之心度你大男子之腹?”闻夏笑道:“姑妄言之,
姑妄听之。”
知秋就给他念了几句自己诌的所谓有关“爱情”的诗歌:
爱情如此奢侈
不若放在橱窗中美丽
图 穷
就是匕首现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
在华丽的谎言和诺言尽兴铺展后
就是一场猝不及防的谋杀
或许我便是那
刻舟求剑的傻子
妄图在最初的感动处
找回爱情
我们等了又等的心啊
最后沦落在爱的橱窗里
减价促销
也许 恋爱是一种病
温柔更是一场暴力
爱是有生命的
所以爱是要死的
且让我们穿着这皇帝的新衣
把这一场浩荡的爱情游行
进行到底
……
闻夏听了,先是默然不语。知秋自己差点哭出来,却还是笑问道:“怎么样?我
还是有点才华的吧!”闻夏就笑道:“何止一点啊!简直要横溢了!”知秋又勉
强道:“别胡思乱想啊,并不只是说我们的!”闻夏微微冷笑,想说“你就别此
地无银三百两了”,却到底道:“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您是文学创作呢!”叶
知秋心痛难禁,只盼他生气发火骂她怨她,却不期他这样平静,也就叹气笑道:
“本来想五一跟你一起出去到哪里玩玩的,这下不行了。昨天戴枚来看我,说她
跟王旗两个五一节结婚,要我做伴娘呢!”闻夏笑道:“伴郎呢?”知秋就道:
“听说是王旗的一个同学还是同事。戴枚说他们两个都谈了快十年了,已经快没
感觉了,说再不结婚就只能分手了……这逻辑好玩吧?”闻夏也就鼻孔里出气笑
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