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布什在2005年1月20日的就職演說中提出︰“世界和平的最大希望在于把自由擴展到全世界。”他強調“沒有自由，就沒有正義，沒有人民的自由就不存在人權。”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自願選擇枷鎖，自願選擇仰人鼻息的生活。為什麼人人都渴望自由，甚至認為“不自由，毋寧死”，置自由于生命和愛情之上呢？“因為他們擁有創造天地之神的形象”。上帝是自由的，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具有自由意志的人 ，這乃是基督教的最根本教義，也是現代文明的源頭。

中國傳統文化的本質是聖人文化。聖人文化認為，唯聖人無所不知，而小民則生性愚蠢，只能重復聖人的思想，一切行動都必須遵守聖人的教導，听從聖人的指示。人民永遠不應該有任何自由的奢想。基督教文化則相反，認為只有上帝是萬能的，而每個人作為受造之物都是平等的，人人平等的權利從創造他們的上帝而來。每個人不但都是有限的，而且都背負著原罪，因而沒有什麼人應該高居于他人之上，根本不存在什麼“用特殊材料造成的”命定的統治者。《獨立宣言》開宗明義地指出︰“人人作為受造之物都是平等的”。這振聾發聵的大音翻譯成中文，變成了連特權者也能接受的“人人生而平等”，與原意大相徑庭。按照原意，人人作為受造之物始終都是平等的，如果發現了現實世界的不平等，必定是有限而又有罪的人類自己造的孽。“人人生而平等”的曲譯只抽象地承認每個人剛一生下來都是平等的，至于後來的不平等，不過是各人後天發展不平衡的結果，只能怪自己懶惰無能。按照基督教文化，每個人的自由權利都是天賦的，不可剝奪也不可讓予。按照聖人文化，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自由就是認識並安于自己被奴役命叩摹氨厝恍浴保瑥乃枷氲叫袆樱�萬不可越雷池半步。

許多中國人在長期的奴役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弱智兼奴性的思維方式。一听到別人說自由，就趕緊聲明說；“自由都是相對的呀！”惟恐受到自由的牽連；一听到別人說平等，就趕緊反駁說︰“不能搞絕對平均主義呀！”最怕染上平等的嫌疑。然而這些都是典型的十足廢話。因為從沒有人主張人人應享有絕對的無限的自由，世界上也從來不存在什麼絕對平均主義。這就好像有人主張朝鮮人民應該吃飽飯，馬上就有主張向朝鮮學習的人出來反對說︰“吃飯也應該是有限的，而不應該一天24 小時全都用來吃飯，更不應該把腸胃吃壞。”“24 小時全都用來吃飯”，“把腸胃吃壞”，是這些先生們替對手預設的愚蠢前提。

自由的限度就是不妨礙他人同等的自由。所謂他人“同等”的自由，就不是主觀任意的自由。按照 毛澤東 先生的邏輯，你有言論自由，我也有限制言論自由的自由。有了你的言論自由，就沒有了我限制言論自由的自由；有了我限制言論自由的自由，就沒有你的言論自由。這不僅是詭辯，簡直就是胡攪蠻纏。但不幸的是這種胡攪蠻纏竟然為許多中國人所認可，奉為法式。毛在這里所犯的邏輯錯誤就是違背了“他人同等自由”的平等原則。言論自由的前提就是堅決否認任何人具有“限制言論自由的自由”。

人和動物的本質區別是什麼？有人說人會笑，動物不會笑；有人說人會制造工具，而動物最多只會使用工具；更深刻的說法則是人會思想而動物不會思想，但誰又能證明動物不會思想呢？盡管不能證明，這些說法卻都有一定的道理，然而又都沒有說到本質上。人和動物的本質區別是人有自由意志，而動物沒有自由意志，它們的生命都很簡單，全都是程序化了的過程。動物的生命都由覓食、生殖、自衛、玩耍這一類功能性的程序組成，其特征在螞蟻、蜜蜂身上表現最為明顯。動物會犯錯誤，但它們不會犯罪。錯誤是選擇不當的結果，例如野兔觸株而死；犯罪卻是自由意志的產物，惟人類才有這種“德行”。有人問唐崇榮牧師，上帝為什麼不創造不會犯錯誤不會犯罪的人類呢？他回答說，上帝早就創造了不會犯錯誤的東西，例如石頭、星球。這些東西都沒有自由意志，只能在自然規律的支配下邉樱�因而它們不必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動物會犯錯誤，但它們不會犯罪。上帝按照自己的樣式創造了人，給人以自由意志，有限的人就難免犯錯誤並且犯罪。但人類既然有自由意志，就要為自己的自由意志負責。近來發生的印度洋海嘯，死了30 萬人，卻沒有一個動物死亡，有人認為動物沒有犯罪，而人類犯了罪，因而在海嘯中受到了懲罰。

人的自由意志包含著表現幼稚和犯錯誤的自由。小孩子專心致志地畫那些幼稚甚至有著許多錯誤的圖畫。如果父母把他的筆奪過來，代替他畫一幅成熟而漂亮的圖畫，一定會遭到孩子激烈的反抗。在這里重要的不是圖畫的好壞，而是孩子的自由意志受到了干預。在人的自由意志能夠充分實現的條件下，幼稚會變得成熟，人也會通過自己的錯誤而獲得知識。否定了人的自由意志，“成熟”不過是僵死，“知識”無非是教條。一切創造性的思想和行為，只能是自由意志的產物。

所有創造性的行為都是沒有先例的，因而都含有冒險的成分。人的自由意志都或多或少包含著對于冒險的嗜好。賭博是人的冒險精神的典型表現。贏錢只是賭博的刺激因素，冒險才是賭博具有的最大吸引力。可以說，沒有冒險就沒有創造，沒有冒險就沒有自由。諸葛亮一生謹慎，從不冒險，行軍布陣，無懈可擊，然而五次北伐敗多勝少，無功而返。他的“周密計劃”恰恰限制了下屬的自由意志，扼殺了軍事斗爭必不可少的冒險精神，錯過了千載難逢的出奇制勝的機會。

自從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兩千多年的中國歷史，只出現了大約300 年的太平時期。而這些太平時期主要是道家思想佔據上風的結果。道家的代表人物老子的政治哲學集中在三句話上︰“治大國如烹小鮮。”“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我”指當政者，在上的統治者。當政者越是少折騰，越是無所作為，無所事事，老百姓的自由度就越大，他們的自由意志就越能得到充分的表現，實現自我教化和自我富足。所謂“無為而無不為”，就是在上者管的事越少，在下者可以辦成辦好的事就越多，直至他們沒有什麼事情不能辦好，達到“無不為”。道家政治哲學的現代表現形式則是民主政治所體現的最大限度的個人自由和地方自治。

學習也是這樣。中國延續了1400 年的科舉考試嬗變為如今的應試教育。應試教育是一種典型的程式化教育，把各種可能的試題都納入教程，學生只需要死記硬背就可能考出良好成績。學生的“創造性”僅僅表現在善于將試題歸類。而真正的創造性勞動則需要面對那些根本無例可援的嶄新課題，要求人的自由意志善于駕馭已有的知識、經驗和幻想，馳騁于創造的天地。中國學生在考試成績上往往高于美國學生，但走上社會以後的創造精神則難以望人家的項背。自由意志影響所及，絕不是一個思想方法或思維能力的問題，甚至也不是人生態度問題，而直接就是人的心靈結構亦即生命本質問題。半個多世紀來中國流行“工具論”，要求每個人都安于作革命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而以工具論的始作俑者 劉少奇 先生提倡最力。當“文革”中劉少奇受到迫害時，那些平時親切地稱他“少奇同志”的人，個個都變成了參預迫害和批判的冷酷無情的工具。如果人們還保留著自由意志，必會有人對他表現出同情和幫助。但有誰見過“齒輪和螺絲釘”同情和幫助過別人？

但是把人變成工具，“使人成為受屈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畢竟不符合人的本質，在根本上是違反人性的，因而是注定不能長久的。就拿司法獨立來說，從古到今沒有一個司法者不傾向于獨立辦案，而甘心听命于某一上級，哪怕他是權力寶塔尖上的皇帝。《資治通鑒》記述了這麼一段史實︰

這一年（ 公元前 177 年 ），張釋之擔任掌管刑獄的廷尉。皇上（ 漢文帝劉恆 ）出行路過中渭橋，有一人正從橋下走過，乘輿的馬匹受驚，于是派出騎警捉拿，交給廷尉審理。釋之報告審判結果︰“此人違犯戒嚴令，應處以罰金。”皇上發怒說︰“這個人親自驚憂了我的馬，多虧馬性柔和，才沒出大事。如果是別的馬，豈不使我受傷！而廷尉僅僅處他以罰金！”釋之說︰“法律是天下公共之物。依法應該如此處理。隨便加重處理，是法律對人民失信。當事情發生時，皇上派人把他殺了也就罷了。現在已交給廷尉，廷尉的責任是依法公平審理。傾向一方，天下的執法者皆可以任意減輕或加重處罪，人民就無所措其手足了。請陛下明察。”皇上沉吟了好大一會，說︰“廷尉判處正確。”

在皇權專制社會，法律既是統治者意志的表現，也具有天下公器的性質。中國今天的法律還保留著這種“統治者意志”和天下公器混合的性質，只是在“理論”上比兩千年前更下層樓，只片面強調法律代表“統治者的意志”。 劉恆 先生這位最高統治者，既可以直接下令殺人，也可以交付司法部門依法律審理。但是案子一旦交到了廷尉張釋之手中，他就要堅持司法獨立，依法辦案，而不使自己的獨立意志和法律的社會公器性質曲從皇帝的旨意。張釋之的可貴之處，就在于他那作為人的本質的自由意志沒有在皇權專制的淫威下喪失。保持著獨立人格即自由意志的人，即使在皇權專制制度下，也要堅持法律的天下公器性質和司法獨立原則。此一趨勢綿綿不可摧毀的根本原因非他，只因為司法獨立符合人的本性，而讓司法審判听命高居于法律之上的某一特權人物，由于違背人性，因而是注定不得人心也不能長久的。我這幾年接觸過一些律師和公、檢、法部門的朋友，私下傾心而談，沒有一個人不贊成司法獨立，沒有一個人不反感所謂的“政法委”對司法獨立的干預。

同樣，擔負著立法重任的“人大常委”和負有行政責任的政府官員，也沒有一個人不反感“上邊”某種勢力對立法權力和行政權力的干涉。對立法、司法、行政的干涉，都是在憲法和法律之外秘密進行的，絕不自己公開，更不允許他人公開。不是因為這類干預有違憲法，因為有人根本就不學習、不相信憲法，憲法意識之淡薄近乎于無。但人人生而具有的人性，每個人從上帝那里獲得的人的自由意志，即使有金錢的捆綁以及權力的腐蝕和愚化，也不可能完全泯滅。這種對他人自由意志的粗暴侵犯反射到侵犯者的心里，使他們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做傩奶摰呢撟锔小Ｕ�像林肯所說的那樣︰ “那些剝奪他人自由的人不配享有自由，而且在上帝公正面前，他們也不會長久。”這種無所不在的天道就是干預者不得安生的根本原因。何況干預者並非天生就是純粹的干預者，他們也是從行政、司法、立法等部門過來的，也曾是厭惡別人干預而想要保持自由意志的人。某些官員和御用學者盡管千百次地重復“三權分立不適合中國”，卻永遠提不出充分的論據，總是表現得不那麼理直氣壯。

社會在經濟、政治、文化各個方面的發展，說到底無不是人的自由的擴展。而人權、平等和民主之成為當今人類的普世價值，無論觀念上的進步還是制度上的健全，也都是從上帝賦予每個人自由的意志和自由的權利中衍生出來的。

孔子說︰“食、色，性也。”但對飲食和異性的需要，並不是人類的特點，而是所有動物的共性，因而不是人性的本質。把人權局限于所謂的“生存權”，就是把人貶低到動物的水平。人的本質就是自由，惟有自由權才構成人權的核心。自由權不但必須以生存權為基礎，而且本身就包含著信仰的自由，言論的自由，免除匱乏的自由，免除恐懼的自由等等。

而最重要的結論卻是 ︰自由不是一種選擇，而是由人性和天道決定的必然。它是不可違抗的。違抗的結果不但對失去自由的人帶來災難，也使剝奪他人自由的人陷入必將受到懲罰的罪惡之中。奴役也不是一種選擇，而是對人性的侮辱和對天道的褻瀆。它除了制造痛苦、災難和罪惡，任何時候都不能為人類帶來任何好處。因而它的失敗和滅亡就是必然的，不可逃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