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閒得無聊,在翻譯一本小說,希望不會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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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黎明前的暗夜裡登上火車就好像爬進了一個巨大而灰濛濛的怪獸身體裡, 但我卻為這種奇怪的進入方式而感到愉悅. 我半睡半醒地蜷伏在一張木凳上, 感受到在這裡安全並且快樂. 天亮之後, 火車卻並不顯得龐大. 在強烈日光下, 我被骯髒的牆壁包圍着, 而窗戶上的鐵條黑亮而明顯, 車廂也開始在熱力下發出臭氣. 我膝蓋上攤了一本書, 新版卡夫卡的>. 我只讀了幾頁, 就好像輕輕地啃一個三名治一樣, 知道還要靠它撐很久. 然後我開始四下張望.

座椅上沒有塗漆, 因為多年被布料擦拭, 顯現出一種暗色的反光. 隨着汽笛長鳴, 我們開始移動了. 在火車第一個轉彎的時候, 我看到了蒸汽機正在喘息的鍋爐, 氣缸上滴着油和水, 就象受傷了似的, 一個殖民地的老式火車.

出了鎮, 還不到十分鐘, 兩邊的土屋明顯地變得很破, 屋頂都是茅草做的而不是鐵皮的, 三五成群地構成一個簡單的小村子. 不少房子的椽子和房梁都從茅草和泥巴下面挺出來, 就象本地人瘦而突現的骨架一樣. 當地人都蹲在土屋門口, 看着我們的火車經過. 當我們的眼睛彼此相交時, 他們顯得害怕而賠着小心.

鐵路兩邊的樹很小, 土地貧瘠, 當我們的火車向北拖行的時候, 周圍石巴巴的土地也變得越來越平煩和乾枯. 太陽高過乾枯的枝頭, 照進火車空蕩的窗戶, 鏽了的鐵條和破爛的內部也被照熱, 整個車廂變得非常悶. 我看到滿地都是花生殼, 桔子皮, 和嚼過吐出來的甘蔗渣滓. 鄰座的女人在給孩子餵奶, 不過小孩已經七歲多了. 媽媽顯得年幼瘦小, 孩子很大而且貪吃, 所以這一切不象是母愛而更象是男女之間的挑逗.

火車頭和前面的車廂挑起的灰塵飄進車窗, 帶着黑黑的煙霧, 聞着就象燒過的煤炭. 火車還是英國殖民時期的, 濃重的煙霧留下了一層油乎乎的黑灰, 連我胳膊上也全是. 我擦着流下的汗, 沒想到帶吃的, 也沒有帶喝的, 單身一個人在火車上, 在馬拉維的八月, 一個因為炎熱而被稱為”自殺月”的日子裡.

按理說, 這趟旅程本來應該是悲慘的, 但它卻是魔術般的神奇…

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非洲的自由, 戲劇性而又浪漫. 我感覺好象已經成功地逃到這個巨大笨拙的火車上了. 雖然我還沒有發表過我寫的一些詩, 但是這趟旅行卻讓我覺得就象是個作家似的. 這大概和我選擇冒險有關 ---- 走入一個未知的世界 ---- 但這也許是因為我在進行新的發現. 火車正在把我帶走, 從我所知道的非洲, 一個讓人失望的地方, 破房草屋, 白人俱樂部, 黑人貧民窟, 印度人的小賣店, 一個城鎮只有不超過一條的街道. 我已經開始不喜歡我住在的布蘭特了, 因為它太通常. 我需要更黑暗, 更奇特的東西. 我大概需要冒險, 甚至是危險.

這一年的時間, 我都在布蘭特鎮外的一個學校里教書. 在學校的時間越久, 就越感覺它沒勁. 我對它已經習以為常, 但我需要更多的東西. 所有的這些時候, 我一直想着去叢林裡旅行. 機會終於來了.

“去內地?” 在我走之前一天, 我的朋友馬克問我. 他是英國後裔, 從津巴布韋的南部來. “內地”這個詞大概說明了一切.

這是我暑假的工作. 我們和平團的教師在暑假的時候需要另找份工作, 或者幹些其他有用的事. 我可以留在學校給圖書分類, 或者帶人給新體育場割草. 我也可以編一個工作, 或者編一個理由留在學校. 但一個我的學生提起過他從中部來, 在維多利亞湖邊. 他說過他村子的名字, 還說村子在去莫喲的路上, 一個傳教醫院. “是麻風隔離病院啦”. 他說.

我從來沒有聽別人說起過”麻風隔離病院”這個詞, 所以覺得很神秘. 我甚至很感激這個學生向我提起這個地方. 我的學生接着告訴我說, 這個醫院的神父和修女們也是老外, 就跟我一樣. 我給那的主管神父些了一封信, 說我希望在學校的暑假期間去參觀考察. 我還可以教英語. 迪佛神父回信說, 我會被歡迎. 在下面幾個星期里, 我就沒心思想別的.

這次旅行的所有一切都讓我興奮. 我會坐蒸汽火車去這個國家的邊遠地區. 我會單獨進入一個叢林, 一個麻風隔離病院. 我將把所有的內鬥, 秩序和無聊拋在腦後. 這正是我想要的, 一個在非洲的荒野的地方. 荒野既是天堂, 在那你可以重新開始.

“麻風隔離病院”是一個奇妙的詞. 我激動不已, 為這個病院的名字, 為這個地方的偏僻. 我覺得這簡直就是非同尋常, 簡直接近於古怪. 麻風是一個原始而陰暗的病症, 就象一個古老的詛咒. 它使人想起不潔, 使人想起放逐. 它有一種使人禁錮的東西. 它大概是古老粗暴的非洲的一個方面. 麻風, 麻風, 麻風… 比喻讓我厭倦, 我想感受到每個詞的直接含義:麻風, 荒野, 貧窮, 炎熱…

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熱帶的天空空曠而蒼白. 我喜歡天氣的炎熱. 我貪婪而享受地從停靠車站的老女人們中買吃的, 坐在灰濛濛的車廂里, 包桔子皮, 嚼花生, 就象其他的乘客一樣.

這樣的旅程就是我來非洲的原因吧. 我那時二十三歲, 想當作家為生. 我夢想着了解非洲大陸的內部, 它內部的秘密. 我對我住的布蘭特鎮很失望. 我不喜歡它泥濘的街道. 這些城鎮是英國人設計的, 就象兵營一樣. 有幾個酒吧, 一個電影院, 一個炸薯條的小店. 酒吧會有一些女孩, 她們會跟任何人回家, 但是卻不會要錢. 娼妓和政治獨裁都是後來的事, 那時的非洲還是一個純真的年代.

我從書中抬起頭向窗外張望, 看到火車正在穿越叢林. 我感到很快樂.

除了卡夫卡兩卷的>, 我還有一些自己寫的東西, 一冊子詩, 和一些筆記本. 我打算白天工作, 晚上當個詩人, 就象我在學校一樣. 這就象是航行, 我就象準備出海一樣. 而這就是我對叢林的感受, 象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