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 情 张 国 荣
人的一生绝不是偶然,是现实,更是宿命。
哥哥说过“虞姬再怎么演都有一个死。”其实哥哥或许亦是如此,早出生一个时代,或晚出生一个时代,依着他如此的性情,是否都将早逝呢??
哥哥这样的人是天人合一的,他们在自己身上常常感觉得到天意,比一般人更接近神灵。天意赋予他们更多的东西,凭借着上天这份难得的慷慨,他们自信,他们自我,更加自恋,“感激天生这个我”。哥哥爱自己,爱自己身上天赋的一切,尤爱美丽外表下那吉普赛的性情,直爱到无法拒绝——那份原始,那份野性,那份无拘无束:仅仅心灵的自由是不够的,他向往生活中的洒脱不羁、游刃有余……
哥哥仿佛一辈子做着的事就是释放自我,象以能力和成就为半径画圆,能力和成就每扩大一分,防护的圆就宽松一圈,心底里的本性情就更放纵一些,然而当这本性情走出一个圈又一个圈的时候,当它贪婪地呼吸自由空气的时候,那潘多拉的盒子也慢慢开启了,释放出性情中更多的敏感、固执、脆弱……这样“唯我”的天性有时几乎不可控制,它不会顾忌心灵的疲惫,不理睬各种各样的解释,任外界施过多么深、多么久的影响,它自会在脑海里展现开来,在内心里泛滥开来,就那么不合时宜地使自己立身于社会、现实之外,茫然不知所之。以这样的“真”独立于世,无异于卸下盔甲面对社会,一旦遭遇攻击,胜算几何??
天赋的灵性使哥哥怀有与众不同的强感应力,这究竟是福是祸,真是个问题!!哥哥以此去感知事物、感知人、感知情——敏锐而细腻,时而象饮世上最浓郁芬芳的美酒,时而象不施麻药地接受现实的手术。哥哥爱极了生活中各样的声色形影,而他正是其中最精彩的一部分,哥哥也渴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幽,但是他注定过不了那样的生活,他是灵动的,必须灵动着的。就象《红菱艳》里穿上了红舞鞋的舞者,哥哥因着天赋的灵性,必得将脆弱的心放逐在波峰波谷中颠簸,永无宁歇。
哥哥是很容易被了解的人,却又是普通人永远看不过半的书。人们所了解的永远只是此时此地的他,然而,哥哥是万变的,又万变不离其宗,敢问芸芸众生之中,谁能跟上他的万变,谁又能觅到他的“宗”呢?
哥哥的心性始终如向日葵追逐阳光般倾向于他认为美好的事物,凭天赋他很轻易地嗅出其精华所在,并本能地与之相互辉映、相互作用,同时又“吸星大法”般汲取它们溶入血液里,幻化出自己的许多面,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这些面越变越多,渐渐地,渐渐地“虽百手百指不能指其一端,百口百舌不能名其一处”,就连哥哥本人在年轻时也许还可以掌握住自己,后来恐怕也难以预测自己了。但是哥哥从不吝惜表达自己,他永远希望被别人了解,希望呈现给人一个立体的张国荣,却似乎永远做不到。虽然哥哥心里早把人分出层次高下,虽然扬言“路不同不与为谋”……但哥哥交朋友已经求同存异得紧,“滥交”得紧了,可惜这些“山中人”又有谁能窥见他的“真面目”呢??哥哥不得不把他的各个侧面分散给各类投合的人分别沟通,在茫茫人海中七进七出,终没有一个契合之人将这盘散沙粘合成一个整体的他,完整地欣赏他,关爱他。在这点上哥哥是孤独的,向来孤独的。即使高朋满座,却时常寂寞,即使沉醉声色形影,却时常游离出来冷眼旁观。
为了寻觅梦想中的无限风光,哥哥如同向上天要了一双足的人鱼,虽然每一步都痛苦,却还是往险峰一路攀上去、攀上去……沿途,望到别人望不到的景色,经历别人想不到的艰苦……每到一个高度,哥哥把酒临风,蓦然回首,唯见灯火阑珊,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社交中,哥哥和大家融洽、和谐,但涉及到这样的感受,差距就赫然出现,这不是靠几小时、几天的交谈可以缩短的,也不是靠几个月、几年的阅历和学习可以弥补的,这不是表面的亏空,而是内心深处天生的悟性不同,象两架不同马力的车跑在同一条路上,他们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哥哥仿佛是那个从桃花源回来的渔翁,空怀无限感慨与激情,却欲诉无人,他的周围没有第二个人见到过那美景,没有人路过他的路,没有人梦过他的梦。
每每此时,哥哥也许会忽然停下来,探询自己内心的愿望,但那任性的心灵啊,就那么让他的双眼望着他的内心相对无言,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迷茫:
生活还将继续,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孤军奋战吗??自己的天性与社会不断冲突、冲突,不断被现实手术、手术,无可逃避。承受力如同人的元气,被光阴和“手术”消耗着,时光荏苒,元气殆尽,不知道下一次的打击在哪里?何时出现?是否能度过?只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将出现,它的疼痛。留不住昨天,看不清明天,哥哥只感到今天,哥哥会及时行乐,会饮鸩止渴……
别人看书、看戏、欣赏艺术是一种娱乐,而哥哥这类人却近乎一种沉醉,如同吸鸦片一样,吸取、吸取,终于从里面吸出“毒”来,越是好的作品,越把自己的心性沉浸进去,你我不分,游弋而不自拔,继续、继续,最终使那“毒”与自己的本性情化学作用成一种信念,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毒发”。
所有的“毒”里面,哥哥中得最深的就是“情毒”——“情义无价”。“情义”两字缺一不可,义是情的根,情是义的花,义可以比情更坚韧,情平淡了,义却会让它历经寒暑而一荣再荣。哥哥向往的是一生一世的情义,这“一生一世”不是以一个人心脏停止跳动而终止的,而是要在相知相爱的人们心里,在苍茫人世间不断回响、绵延不绝的。哥哥感情之重,原不是常人承受得住,体味得了的;哥哥情义之长,原不是常人能追随得了的;如此珍宝,原不是一个金玉其外的锦盒就能收藏的,原不敢轻易托付于人的。此番情义一经付出,便不离不弃,不再收回。哥哥捧着如此挚诚之心面对“冰天雪地”里的现实中人,难免吃亏的总是他,受伤的总是他。
哥哥好像爱过,其实没有;好像有过家,其实没有,其实只是疲惫过、寂寞过、创伤过,只是被解救过、被感动过,其实登上的只是一条船——能载他一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的船,并不是陆地。哥哥飘荡得太久了,心力交瘁,哥哥需要休息,当他感到自己与这船随波逐流,偏离了方向的时候,他一边用别人的话来说服着自己,一边放弃着自我,终于到了似乎忘掉自我的时候,那天赋的本性情突然呈现,犹如在半夜发一声喊,惊得自己梦醒,才发觉面前的美景不过是海市蜃楼,才发觉自己身上那些人工的手笔土崩瓦解,裸露出来的依旧是原样的天性,变无可变。
哥哥要找回自我,哥哥再次漂泊,这一次,没有人陪他。此时此刻,哥哥放眼四周,或许只能看到一、二前仆者,只能听到自己踽踽独行的脚步声,他多么希望有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在这么样混沌的路上与他肝胆相照、生生死死,义无返顾地陪他寻梦,“任面前时代再低气温……任未来存在哪个可能……唯愿在剩余光线面前留下双眼为见你一面……留住这世上最暖一面,茫茫人海取暖度过最冷一天。”他向着满目迷朦里他唯一能看到的这一点光亮,喊了又喊、等了又等,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只等到没有了力气、没有了时间、没有了方向……只剩下无力回天的一个自己……便此刻,便此人 ,纵投至狐踪兔穴,纵落入渔樵闲话,纵难舍北海东篱,终有可能今宵一醉,明朝任“樯橹灰飞烟灭”……
结束语:我们大家都是在两种生活里:现实与梦想。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两条路是相交还是平行,它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而在这天堑里游荡摸索的就是性情中人。最初,很多人都在这里摸索寻梦过,逐渐地,他们先后回到了现实的路上,这是些渴望梦想又畏惧于现实的准性情中人。每每此时,哥哥总是“看得透、想不开”的一类,纵使将世事人情分析得透彻见底,规劝别人时头头是道,而对于自己却毫无约束,甚至因为看得明白而更放纵不羁,结果是将其他人都送上现实大路,自己却独辟蹊径、特立独行而去,正所谓“不拘一格”,正所谓“明知故犯”,然而尽头是什么,永远未知,他只知道现实大路上的风景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给世人留下那另一条道路上的美好风景。唯有哥哥这样爱真我胜于爱生命的真性情中人,才可能在这接近梦想的路上一意孤行下去,走到精疲力竭,走到孤立无援,走到玉石俱焚……
我们应该感谢哥哥这样的人,在这两种生活中穿针引线,使它们接近更接近,让我们恍惚间,梦想仿佛就在身边,仿佛触手可及,有了他们梦想便有了依托,希望才真正是希望。哥哥用歌声、用影像、用一生一世的追求、用他自己,写意了一笔“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哥哥的身影在未来的时日里渐行渐远,但却把我们的视线带向了那水天相接的地方,那或许是梦想与现实最终融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