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史湘云 (ZT) |
送交者: Isadora 2004年07月08日13:43:41 于 [新 大 陆] 发送悄悄话 |
张爱玲说史湘云 (ZT) 前引董康那首七律,项联如下:纵使期期生爱爱(云幼时口吃,呼二哥哥为爱哥) 无从醋醋到卿卿。上句把咬舌──又称大舌头──误作口吃,而且通常长成后还有这毛病。下句也不正确,黛玉不是不吃醋,吃得也有点道理。第二十二回黛玉跟宝玉呕气,宝玉没有分辩,『自己转身回房来』,句下批注:『颦儿云与你何干,宝玉如此一回则曰与我何干可也,口虽未出,心已误(「悟」误)矣……』回房袭人提起宝钗还要还席,『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批注:『……此相干之语,仍是近文,与颦儿之语相干也。上文来(「未」误)说,终存于心,却于宝钗身上发泄。素厚者惟颦云,今为彼等尚存此心,况于素不契者,有不直言乎?……』宝玉与宝钗向不投契,黛玉嫉妒她一大半是因为她人缘太好了,又有金玉姻缘之说。湘云倒是宝玉确实对她有感情的。但是湘云对黛玉有时候酸溜溜的,仿佛是因为从前是她与宝玉跟着贾母住(见『四详』),有一种儿童妒忌新生弟妹夺宠的心理。她与宝黛的早熟刚巧相反。 第五十七回湘云要替邢岫烟打抱不平,黛玉笑她『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这些人里面是湘云最接近侠女的典型,而侠女必须无情,至少情窦未开,不然只身闯荡江湖,要是多情起来那还得了?如果恋爱,也是被动的,使男子处于主动的地位,也更满足。侠女不是不解风情就是『婊子无情』,所以『由来侠女出风尘』。 前几年我在柏克莱的时候,有一次有个漂亮的教授太太来找我,是美国人读中国史,说她的博士论文题目是中国人的侠女崇拜──兼『中国功夫』与女权运动两个热门题材──问我中国人这样注重女人的幽娴贞静,为什么又这样爱慕侠女。 这问题使我想起阿拉伯人对女人管得更紧,罩面幕,以肥胖为美,填鸭似的在帐篷里地毯上吃了睡,睡了吃。结果他们鄙视女人,喜欢男色。回教国家大都这样。中国人太正常了,把女人管得笔直之后,只另在社会体系为创造了个侠女,也常在女孩子中间发现他的面影。 那天我没扯得这么远,也还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单独谈了三刻钟模样。她看上去年纪不上三十,身材苗条,头发眼睛近黑色,面貌差不多的影星都还比不上她,芳名若克三·卫特基(报上译为罗莎妮·卫特克,一作洛克沙尼·惠特基,又作薇特玑);寄了本『毛泽东革命性的不朽』给我,作为报酬,也只好笑纳了,也没道谢。大概他们夫妇俩都是新左,一两年后双双去北平见毛泽东,她访问江青,我也是最近才在报上看见,也在电视上看见她。中共『两报一刊』指控四人帮『维持非法的对外关系,出卖国家与党的重要机密……』『传说政治局的报告称:江青在一九七二年后接受美国学者罗莎妮·卫特克的访问中泄露了党政机密。它说,江青安排了此项访问,希望卫特克能写一本书,建立江青的声望,以方便她最后的「篡党夺权」。』(华盛顿邮报)『四人帮之一的姚文元曾陪同江青接受访问。那一系列访问历时一周,前后达六十小时。……』(纽约时报)『……美国学者洛克沙尼·惠特基相信,江青是一个女人仍然活在男人支配的世界中,她已受到伤害。』(纽约时报)末句是公式化的女权运动论调,将江青视为被压迫的女性,令人失笑。 言归正传,且说史湘云,由于我国历来的侠女热,多数读者都觉得她才是宝玉的理想配偶。传说中的『旧时真本』内宝玉最后与湘云结合,我一向暗笑这些人定要把他们俩撮合成了才罢,但是四详红楼梦后,看法不同了。 『四详』发现早本不自黛玉来京写起,原有黛玉来之前,湘云小时候长住贾家,与宝玉跟着贾母住一间房──介绍湘云的时候大概有容貌的描写──都删掉了,包括湘云袭人暖阁夜话──第三十一回在二人谈话中追叙──湘云当时说的『不害臊的话』──有关婚事,因为是在袭人贺她定亲时提起的;也与她们俩过去深厚的交情有关,因为湘云接着就说:『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不害臊的话』当然是湘云说但愿与袭人同嫁一个丈夫,可以永远在一起。预言的应验含有强烈的讽刺,正像许多神话里有三个愿望一一如愿,而得不偿失,使人啼笑皆非。 是否因为结局改了,所以同事一夫的伏笔也删了,连同宝玉湘云青梅竹马的文字以及湘云相貌的描写? 第三十一回的金麒麟使黛玉起疑。回前总批说:『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周汝昌认为此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指宝玉最后与湘云偕老。他这样解释这条批:论者遂谓此足证麒麟与宝玉无关。殊不思此批在此只说的是对于『木石』来讲,『金玉』已定。若麒麟的公案,那远在『金玉』一局之后,与『木石』并不构成任何矛盾。当中尚隔着一大层次,所以批者语意是说只当关切金玉,无庸再管麒麟的事。 ──『红楼梦新证』第九二四页 这当然是强辞夺理。黛玉怎么会不关心宝玉将来的终身伴侣是谁,何况也是熟识的,与自己一时瑜亮的才女,即使他们的结合要经过一番周折。 八十回内卫若兰只出现过一次,在第十四回秦氏出丧送殡的行列中。秦可卿的故事来自『风月宝鉴』。『风月宝鉴』收入此书后,书中才有秦氏大出丧,才有卫若兰其人。问题是秦氏丧事写进此书是就有卫若兰了,还是后添的,在吊客名单末尾加上个名字。 『风月宝鉴』一收入此书,书中就有了太虚幻境。太虚幻境的册子与曲文都预言湘云早寡:『展(即「转」)眼吊斜辉,湘江水逝楚云飞。』『厮配得才貌仙郎……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已经是『斜辉』,夕阳西下了,而且『终久』,显然并没有再婚。如果当时还没有卫若兰这人物,那么她嫁的还是宝玉──『才貌仙郎』不会是无名小卒。但是从来没有宝玉早死之说,而且曲文明言金玉姻缘成就,若是婚后宝钗早卒,续娶湘云后宝玉也早死,成了男女主角三人都早死。所以还是只能是『风月宝鉴』一搬过来就添了个短寿的卫若兰,作湘云的配偶。从此湘云的命运就是早寡守节,不能与任何人偕老。『白首双星』显然是早本回目,因此冲突。这早本没有卫若兰,已有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当然是指此回的宝玉湘云。 ──『四详』认为『白首双星』原指卫若兰与湘云偕老,书中有了太虚幻境之后,十二钗都属薄命司,才改湘云早寡,是错误的。── 畸笏嗟叹『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该是整个一回本遗失,类似己卯本、庚本的第六十四、六十七回,都是改写得相当早的,编十回本时找不到了,与借阅者遗失的那『五六稿』不同,不是遗稿。 第二十二回『宝玉悟禅机』,黛玉看了他的偈与词,告诉袭人『作的是顽意儿,无甚关系』。庚、戚本句下批注:『黛玉说无关系,将来必无关系。余正恐颦玉从此一悟则无妙文可看矣,不想颦儿视之为漠然,更曰「无关系」,可知宝玉不能悟也。盖宝玉一生行为,颦知最确,故余闻颦语则信而又信,不必定宝玉而后证之方信也。』看这一段的语气,批者是初看此书,还不知道结局怎样。第二十二回来自极早的早本,这条批该是初名『石头记』时批的。 稍前宝玉填了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庚、戚本句下批注:『前夜已悟,今夜又悟,二次翻身不出,故一世堕落无成也。』在这最初第一个早本里,显然宝玉后来并未出家。 与史湘云白头偕老,自然没有出家。如果晚年丧偶后出家,那是为了湘云,不是为了黛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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