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名家名詞賞析之二

詞苑尋芳 學海拾貝

王能全

我思我在攝影

《念奴嬌》（大江東去） 【北宋】蘇軾

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蘇軾像 北宋李公麟畫作

個人不幸詩有幸。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二月，因“烏台詩案”蘇軾被貶發到長江之畔的黃州（今湖北黃岡）。於是，中華歷史，少了一位在險惡的宦海無法施展才華的官吏；人類文壇，升起了一顆光照千秋的璀璨巨星。在黃州，蘇東坡為子孫後代留下詞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以及古文《赤壁賦》等千古傳誦的不朽之作。    

這首詞，作者寫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七月，抒發遊覽黃岡城外的赤壁磯感懷，時四十五歲。(此詞有多種版本。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一作“亂石崩雲，驚濤裂岸”，等等)

大江東去 謝志高畫作

詞的上片，着重寫赤壁之景，並為下片周瑜出場做鋪墊。“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開篇神來之筆，氣勢恢宏，盪氣迴腸！將滾滾東去的大江與千古歷史人物聯繫在一起，發出“浪淘盡”的浩嘆，藉此表達自己對歷史的沉思。接着用“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故壘”：古代遺留下來的營地；“周郎”：周瑜，赤壁之戰時東吳的主將。那營地的西邊，人們說，就是三國時代周瑜大破曹軍的赤壁。點明詞題“赤壁懷古”，引出詞中的主要歷史人物周瑜。

取自網絡

“亂石”三句，以蒼勁的筆力描寫赤壁雄奇壯美的景象。雜亂的巨石、陡峭的山峰直插雲天，長江的驚濤駭浪拍打着江岸的岩石，滔滔的江水捲起洶湧奔騰的雪浪。作者油然地發出“江山如畫”的讚美，隨之聯想到赤壁之戰的諸多英雄人物，諸葛亮、周瑜和曹操等人。蘇東坡感慨萬端，那是人才輩出的時代，“一時多少豪傑”！大有生不逢時的缺憾。

下片將人物集中在蘇軾最賞識的三國人物周瑜的身上。“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公瑾”：周瑜的字。遙想當年，周瑜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小喬初嫁，英雄美人。“羽扇綸巾”，“綸巾”：青絲的頭巾。一副裝束，栩栩如生地刻畫了周瑜文韜武略的儒將風采。“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檣櫓”：船艦之意，檣即掛帆的桅杆，櫓為一種搖船的槳。公瑾舉重若輕，從容自若，談笑間錦囊妙計，赤壁水戰以火攻曹軍，曹操連雲的戰艦霎時間化為灰燼。飄逸的詞句，展現出所向披靡的威武氣勢！

漁歌唱晚 北宋李成畫作

懷古撫今，詞情陡轉。“故國神遊”，身置赤壁遺址，追憶當年的英雄風流、豪傑偉業，詞人想到自己的現實處境，思緒頓時深沉。曾經壯志凌雲，如今反遭貶發，不免自我解嘲，“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可笑我自作多情，空懷抱國之志，以致白髮早生！一聲喟嘆，一聲太息！那些“千古風流人物”，終究不也被“大江東去”的巨浪席捲而去、退出歷史舞台嗎？忘卻古代英雄的輝煌，忘卻自已眼下的不幸，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尊”：即“樽”，酒杯；“酹”：古人將酒灑在地上，表示祭奠或立誓。人生命運無常，如同一場大夢；生命短暫，唯江上明月永恆；對月舉杯，揮灑熱酒一樽，不勝慨然！

踏歌圖 南宋馬遠畫作

從詞首浩蕩奔騰的大江東去，到結尾聊以自慰的酹酒江月，直抒胸臆，感情跌宕，神思飛揚。讚嘆赤壁“多少豪傑”，壯懷激烈；回到現實，蒼涼惆悵。追懷千古英雄，感慨人生如夢！仰首浩渺江月，杯酒祭拜，以此寄懷！整首詞，激盪着澎湃的內心情感，思索着深沉的人生哲理，蘊育着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讀之，浮想聯翩；讀罷，感系萬千。南宋胡仔贊此詞：“東坡‘大江東去’ 赤壁詞，語意高妙，真古今絕唱。”（《苕溪漁隱叢話前集》）這首《念奴嬌》是中華詞史上的歷程碑之作。它大氣磅礴、意境雄渾，對詞風的革新具有深遠的影響。

赤壁夜遊 傅抱石畫作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詞苑漫話–常用詞牌及其歷代佳作賞析》

此書已經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