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賞析

歷代名家名詞賞析之七

王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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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北宋】蘇軾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首詞的原序寫道：“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因為綴詞雲。”柔奴，又名寓娘。

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蘇軾因“烏台詩案”被捕入獄，後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蘇軾的許多好友受到牽連。在二十名案犯中，北宋著名詩人王鞏(字：定國)被貶賓州（今廣西賓陽）監鹽酒稅，貶謫最遠、處罰最重。賓州地處五嶺之南，為嶺南地區，僻遠荒蠻。王鞏赴嶺南時，家中歌女紛紛離去，唯獨柔奴同行。三年後王鞏北歸，途中與蘇軾相聚，請出柔奴為蘇軾勸酒。席中蘇軾與柔奴交談，柔奴的回答讓蘇軾大為感動，遂作這首《定風波》，讚美柔奴的美貌和為人。

上片首先稱讚王鞏與柔奴是絕配的一對。“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 （“天教分付點酥娘”一作 “天應乞與點酥娘”。）常常羨慕人世間如玉雕琢般的軒昂英俊的男子（指王定國），連老天爺也特別垂愛他，賜予他聰明伶俐、才藝雙全的佳人（指柔奴）。“琢玉郎”：化用唐代詩人盧仝的詩句，意即瀟灑多情的男子。“點酥娘”：出自北宋梅堯臣的詩，意指心靈手巧的女子。“玉琢郎”、“點酥娘”，精巧工整的對仗，生動形象。

接着專寫柔奴。“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柔奴能自己創作優美的歌曲，輕柔悅耳的歌聲從她皓齒鶯喉中傳出，如風起雪飛，嶺南炎暑之地頓時變為清涼之鄉。這清風瑞雪、深情婉轉的歌聲，驅散了遠放之人王鞏心頭的愁雲迷霧。不幸中的幸運兒“玉琢郎”，在貶謫的嶺南期間，享受着戀人歌的慰藉、愛的柔情。

下片寫柔奴北歸，以及蘇軾與她的對話。在荒涼之地生活三年之久，萬里歸來，柔奴顯得分外年輕美麗。“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柔美的笑容，笑時猶如帶着南嶺山間梅花的芳香。曠野上的梅花，荒山中的梅花，不畏風摧雨襲的梅花，疏枝傲立，暗香浮動。以“嶺梅香”讚美柔奴頑強的個性以及高潔的人品，並為最後兩人精彩的對話作鋪墊。

詞人委婉地問道：“嶺南的氣候和生活應該都很不好吧？”她卻若無其事，輕鬆地答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隨遇而安，以平淡之心對待流離顛沛的苦難。一位尋常女子，意志堅強，具備許多人所沒有的達觀的生活理念，令蘇軾油然起敬。白居易有類似的詩句，如：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初出城留別》）、 “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種桃杏》）。也許蘇軾從中受到啟發，但白居易的詩句遠不如蘇軾的這一句凝練優雅、韻味渾厚。“此心安處是吾鄉。”正是蘇軾本人遭受貶放、超然處之的寫照。後來，“此心安處是吾鄉”成了膾炙人口的經典名句，撫慰了無數被命運驅使、淪落天涯的失意之人。

這首《定風波》，蘇軾感情誠摯，妙筆生輝，語言雅致風趣，意境清麗高遠。全詞頌揚柔奴與政治上身陷囹圄的主人患難與共的高貴品質，讚揚她不懼千辛萬苦、四海為家的豁達胸襟。同時，它寄寓了作者本人隨遇而安的情懷，以及堅韌不拔的毅力。正是這種情懷和毅力，讓蘇軾在日後落難漂泊的漫長歲月里，為中華民族留下了一首首逆境行吟、戰勝命運的感人詞篇。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詞苑漫話–常用詞牌及其歷代佳作賞析》

此書已經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

文中圖片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