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越過森嚴的邊境

我不公開這位工友的姓名

他正好年長我一倍年齡

我到了婚娶的時候

而他還未找到真正的愛情

他戀愛過

美貌的女工友迷住他的心

憑藉着青年人的狂熱

他對她貢獻出多少殷勤

終於，姑娘臉頰浮上紅暈

第一次微笑着接受出街的邀請

然而，愛情花蕊未開放就凋謝了

意外奪去他一隻眼睛

人生路上被迫的大步躍進

從此，他失去年輕

再沒有姑娘注視他一下

沒有媒婆敢包辦他的婚姻

沉重的勞動把青春熬盡

歲月的車輪在額上烙印

誰懂得這個普通又殘廢人的孤獨

問上帝，問月亮，問長夜漫漫的星星

他所以苟延活到如今

大陸啊，尚有年邁的母親

社會變動分離了母子倆

媽媽孤苦，兒子伶仃

每個人只有一次生命

卻有幾次幸運

希望的大海來了潮汛

兒子收到母親的信

鄉下，母親的近鄰

一位少女玉立亭亭

少女的心上懷着願望

要在香港建立家庭

她寄來一張照片

烏黑的雙眸閃爍着憧憬

抿着的嘴唇掩蓋不住笑呵

無言的照片傳出笑的聲音

她要求情郎返鄉見面

於是，於是她十里相迎

然後，然後花燭照洞房

接着，接着向領導提交移居申請

該怎樣閱讀這封信啊

該怎樣理解這位女性

白紙黑字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愛情的呼喚越過了森嚴的邊境

老工友的雙手捧着照片

一串淚珠兒跌落衣襟

春風吹散臉上的愁霧

昏睡的生活開始甦醒

僅僅一個晚上

全部積蓄變成禮品

外父的、外母的、小姨的、小舅的…

信紙上寫着母親的叮嚀

挑着扁擔喲，我為他送行

他帶領我擠開密密的人群

一支離弦之箭

射向美麗的珠江之濱

轟隆隆，火車奔馳而去

瞬眼間不見了蹤影

載走一列車的返鄉客

載走了這一時代特殊的風雲

狂風暴雨之後沒有天晴

挨過了五更不見黎明

三天后，老工友隻身回到香港

酒樽前日夜酩酊

竹籃存不住水

驕陽留不住冰

鄉下姑娘插上偷渡的翅膀

跟隨新情人潛入大嶼山叢林

晚到了一天，僅僅

因此鑄定終身的不幸

慈母啊，你安排了

毫無收穫的耕耘

應該給鄉下姑娘什麼譴責

應該給老工友幾多憐憫

這個時代上演了多少離奇的悲劇

這個社會孕育了無數破碎的魂靈

燈光下我寫下這個故事

寫下了深埋在心中的不平

突然，字裡行間我看見

一隻悲憤的眼裡充滿了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