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桂枝香》（登臨送目）賞析

歷代名家名詞賞析之二十七

王能全

我思我在攝影

《桂枝香》（登臨送目）【北宋】王安石

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

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於治平四年（1067）任江寧知府，期間寫下不少弔古詠史之作。宋神宗即位後的熙寧元年（1068），他調京任職，推行變法。王安石一生在多處任地方官，對江寧獨有情鍾。熙寧九年（1076）罷相後，他選擇在江寧隱居終老。這首詞作於他任江寧知府時的可能性較大。詞人登高望遠，讚嘆金陵的壯麗景色，追懷六朝衰亡的歷史悲劇，不滿北宋粉飾太平的現狀，他居安思危，寫下了這首千古名詞《桂枝香·金陵懷古》。江寧是北宋時期南京的名稱，金陵是南京歷史上又一個曾用名。

上片書寫登臨所見金陵之景。金陵勝地，六朝古都。“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故國”：指金陵（今江蘇南京），為六朝故都。起筆景象蒼遼高遠。登高縱目，正值六朝故都深秋，天氣乍變得蕭瑟冷肅。“故國”二字直入詞題“懷古”。“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前一句化用六朝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的詩句“澄江靜如練”。遠處，澄澈的長江奔騰千里，蜿蜒縹緲，猶如一條白色的緞絹。近處，鐘山翠峰，重巒疊嶂，巍峨聳立。

 殘陽的餘輝下，長江波光粼粼，漁夫輕握船槳，帆船乘風而歸；西風裡，秦淮河岸邊，酒館青旗高高飄揚，迎接客賓。“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夜晚，月色如水，浮雲幽淡，秦淮河上輕霧迷濛，彩舟來往如梭；沿岸華燈初上，不遠處白鷺洲燈光閃爍，高處望去，宛如一條繁星點點的星河，丹青妙手也難畫出金陵的如此美景！“彩舟雲淡”，隱含着杜牧《泊秦淮》的首二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詩意。“星河鷺起”則化用李白《登金陵鳳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在分白鷺”的意象。

下片首先由寫景轉入追昔懷古。“念往昔”，自然地從上片登臨所見過渡到所思。“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連續在金陵建都，表面繁華的下面，競相追逐短暫的醉生夢死，可嘆朱雀門外、結綺樓頭上演了一場接一場的亡國的悲與恨。“門外樓頭”：出自杜牧《台城曲》“門外韓擒虎，樓頭張麗華”。 隋朝大將韓擒虎率兵已抵朱雀門外，陳後主還在結綺樓與寵妃張李華尋歡作樂。“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謾嗟”：空嘆。登高憑欄，山河千古，深深地喟嘆六朝的興亡榮辱！

詞的最後進入“金陵懷古”的主旨，撫今。六朝舊事已隨長江滾滾流水，消逝得無影無蹤。“但寒煙、衰草凝綠。” （“衰草凝綠”一作“芳草凝綠”。）唯有寒煙淒迷、秋草殘綠。人間滄桑巨變，秋色無聲輪迴！詞人幽思不盡，感系萬端。最後，回到眼下的現實，“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商女”：歌女。至今彩舟酒樓的歌女們仍在時時地唱着陳後主所作的《玉樹後庭花》，權貴們在這亡國之音中紙醉金迷。

全詞格高意遠，作者以如椽之筆，將金陵深秋壯美的景色與六朝衰亡的歷史交織在一起，深含着這位著名的政治變革家對歌舞昇平之下北宋前途的憂患。寫景雄渾蒼涼，用典貼切精煉，發議沉鬱悲壯。歷代金陵懷古的詩詞眾多，此詞堪稱其中的精品。現代古典文學研究家周汝昌先生評之：“王介甫只此一詞，已足千古，其筆力之清遒，其境界之朗肅，兩宋名家竟無二手，真不可及也！”（《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

王安石手跡《楞嚴經》局部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詞苑漫話–常用詞牌及其歷代佳作賞析》

此書已經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

文中圖片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