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齊天樂》（綠蕪凋盡台城路）賞析

歷代名家名詞賞析之四十

王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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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天樂》（綠蕪凋盡台城路）【北宋】周邦彥

綠蕪凋盡台城路，殊鄉又逢秋晚。

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

雲窗靜掩。嘆重拂羅裀，頓疏花簟。

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

荊江留滯最久，故人相望處，離思何限。

渭水西風，長安亂葉，空憶詩情宛轉。

憑高眺遠。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薦。

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斂。

這首詞是作者晚年之作，傾訴客旅之愁，抒發遲暮之悲，追懷故友之情。關於寫作地點有兩種說法，一說湖北荊南，另說江寧（今南京），從詞的首句看，地點應是後者。

上片的前半段描寫窗外深秋的蕭瑟。“綠蕪凋盡台城路，殊鄉又逢秋晚。” “台城”：原東晉和南朝宮殿所在地，故址江寧，遺址現在南京市內。“殊鄉”：他鄉。往昔台城絢爛的皇家苑林，如今綠葉凋零，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客居異鄉江寧，又逢晚秋，更加孤獨悲涼。“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蛩”：蟋蟀，因其鳴聲響如織布機，又名促織。黃昏秋雨瀟瀟，寒意襲人；蟋蟀嘈雜的鳴叫聲，仿佛在催促婦女們快去織布；倦客衣單，不時傳來閨中女子裁剪製作寒衣的聲音，倍感羈旅孤單淒寒。

 隨之轉入書寫窗內的景況。“雲窗靜掩。嘆重拂羅裀，頓疏花簟。” “裀”：夾“簟”：竹涼蓆。緊閉着高高的窗戶，屋內寂靜無聲，暑去秋來，撤下編有圖案的涼蓆，鋪上絲織的夾褥。感嘆時光如梭，轉眼間已年逾六十，老大無成，不勝惆悵。“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 “綀”：薄布；“露螢”：出自古人車胤“囊螢夜讀”故事，見《晉書·車胤傳》：“（車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尚有薄布製作的袋子留用，清夜豆燈映照着書卷。詞人時已年邁，孤寂貧寒，仍不移書生本色。作者的一生，疏於侯門官場，潛心苦學，勤於詩詞聲律的研究和創新。

下片的前半段記述往事，傾吐對友人的懷念。“荊江留滯最久，故人相望處，離思何限。” “荊江”：即荊州，今湖北江陵。作者在荊江任教授等職時，年方三十多歲，正值盛年。回想起來，我在荊江居留的時間最久，離別甚久，想必故友正翹首以待，盼望我回去與他們重聚。詞人在江寧懷念荊州的舊友，卻言故人相望，筆法委婉，情感尤深。接着，轉而懷念詞人汴京的朋友：“渭水西風，長安葉亂，空憶詩情宛轉。”  前兩句化用賈島《憶江上吳處士》的詩句“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以唐都長安喻宋都汴京。作者二三十歲時居住汴京多年，此時在江寧，憑高眺遠，汴京正處深秋，西風勁吹，落葉飄零。追憶當年在京都，風華正茂，以文會友，朋友們情趣相投，詩情蕩漾。而今空夢一場，韶華已逝，友人何處！

 詞人悲從心來，以酒解愁。“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薦。”  “篘”：竹製的濾酒器具；“蟹螯”：意即螃蟹。正值美酒新釀、螃蟹上市，置上美酒佳餚，借酒消愁。“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斂。”作者以山翁自喻，雖然像山翁一樣酩酊大醉，但見到斜陽西下，觸景生情，自己年已遲暮，事業未就，陷入深深的愁傷之中！詞人心志高遠，一生孜孜不倦，珍惜時間，在宋詞的創新和創作上卓有建樹。暮年回顧平生，他不是心存欣慰，而是自感愧疚，不無憾缺。這種永不自滿的精神令人起敬！

晚清詞家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道:“‘綠蕪凋盡台城路，殊鄉又逢秋晚。’傷歲暮也。結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斂。’幾於愛惜寸陰。日暮之悲，更覺余於言外。此種結構，不必多費筆墨，固己意無不達。”所言極是。這首詞，時間：從暮年追溯到壯年，直至青年；空間：從江寧返回荊州，再延伸到汴京。短短的一首詞，凝聚着漫長而又豐富的人生，蘊含着作者對光陰的珍惜、友情的執着、以及生命的依戀，悠長而又厚重。全詞運筆細微精緻，詞情沉鬱蒼涼，格調幽深高雅。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詞苑漫話–常用詞牌及其歷代佳作賞析》

此書已經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

文中圖片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