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何日定中原

馬悲鳴

陸游臨終的《示兒》詩，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遺囑吧：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從第一句“死去元知萬事空”看，他不相信死後的靈魂，故對祭祀祖先沒興趣，也應該不會在意兒孫是否會祭奠他自己。既然“死去元知萬事空”了，那么九州是否同在國家版圖之內，也就無所謂了；反正已經死了；——身後事，管他娘。

但陸游還是放不下“但悲不見九州同”的心結，囑咐兒子，等到“王師北定中原”那天，別忘了舉辦一場家祭，把這個最後勝利的消息報告給你老爸亡靈。

陸游所指的，需要北定的中原應該是“靖康恥”失去的江淮以北土地。

其實在“靖康恥”之前好久，九州就已經不同了。

為什麼中國分為九州而不是八州或十州？因為在一張四方形的紙上縱橫各劃兩條線，就成了九宮格。最初畫九州即按此意，在地圖上畫九宮格。《尚書·禹貢》劃分的九州是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周禮·職方》的九州是冀、幽、並、兗、青、揚、荊、豫、雍。

唐朝滅亡後，五代梁唐晉漢周里中間那個後晉皇帝石敬瑭（原為後唐河東節度使）於936年反後唐自立，向契丹求援。契丹首領耶律德光與石敬瑭結為義父子皇帝。做為履行契約的回報，石敬瑭於938年割讓了燕雲十六州給契丹。燕雲十六州就是《周禮·職方》九州劃分里的幽州。隋末唐初時羅藝（秦瓊姑父，羅成父親）以“幽州總管”的身份經略此地，所轄包括現在的北京、天津、張家口等海河以北的河北、山西北部。

契丹後改名為遼，設置南北兩院大王分管農牧區。燕雲十六州是農區，歸南院大王管。燕雲十六州以北是牧區，歸北院大王管理。等到趙匡胤“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滅了花蕊夫人的蜀國和江南諸國後，開打收復燕雲十六州之戰，結果南院農區漢人“寧做太平犬，不做離亂人”，拒絕改變邊界引發改變生活方式，合力抗戰。大宋被迫接受檀淵之盟，讓大遼在臥榻之上繼續酣睡。那時候《水滸傳》裡梁中書管理的大名府就是宋朝北疆的邊貿城市了；和現在的滿洲里、二連浩特差不多。

然後才是宋朝做遠交近攻的夢，聯金滅遼，導致1127年北宋滅亡的“靖康恥”。此時幽州已經不屬於中國189年了。

隨着宋朝再用“遠交近攻”聯蒙古滅金，“靖康恥”雪了沒有不知道，但南宋是亡了。然後是大元。

直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朱元璋掃平江南的反元友軍陳友諒、張士誠，兼併其餘部後；才於1368年命徐達、常遇春以“恢復中華” 為號召北伐才算最後收回燕雲十六州。這中間距離938年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已經過去了足足430年。——北京市足足有430年不在中國版圖內。

此時距離“靖康恥”也有241年了。距離陸游（1125年—1210年）臨終《示兒》的遺囑也過去158年。更何況北定中原的並不是大宋王師，而且反元暴動的明軍。

陸游最後一句憤青詩“王師北定中原日”，他兒子沒能等來，自然也就沒有“家祭無忘告乃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