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侃“十六字令”這個詞牌
“十六字令”,又名“歸字謠”、“蒼梧謠”。還有稱為“歸梧謠”的,誤,估計是把原名弄混了。
顧名思義,“十六字令”才16個字,太短小了,肯定影響大詞人們功力的發揮,所以作品較少。著名的有南宋張孝祥的三首:
歸。十萬人家兒樣啼。公歸去,何日是來時。
歸。獵獵薰風颭繡旗。攔教住,重舉送行杯。
歸。數得宣麻拜相時。秋前後,公袞更萊衣。
三首都從“歸”字落筆,這也許就是“歸字謠”的來歷?若如此,則“蒼梧謠”又有何據?該詞牌名稱起源的問題就留給詞學專家們討論吧,俺感興趣的還是如何寫好這個詞牌。細看張孝祥這三首,恰好體現了“十六字令”的寫作特點,即:以第一個字為題,後面的15個字跟着描述出一個完整的情節或意境,來表達作者的感情。先看第一首:
歸。十萬人家兒樣啼。公歸去,何日是來時。
--- 大概是這位“公”官做得好!愛民。所以“公”將去,老百姓都像小孩子那樣啼哭,捨不得他走,盼他還能回來。全篇意思完整,馬屁吹得好。呵呵。可惜,現在這樣兒的官比熊貓都稀少了。再看第二首:
歸。獵獵薰風颭繡旗。攔教住,重舉送行杯。
--- 這首着眼點落到送行的同僚們身上了:三杯上馬酒喝完,“公”的儀仗隊都啟動了,馬上要走了,不行!情未盡,還得攔住,接着再喝一杯,“西出陽關無故人”了。呵呵。最後一首則是對“公”的良好祝願:
歸。數得宣麻拜相時。秋前後,公袞更萊衣。
--- 先回顧了一下“公”曾經出將入相的風光年月,最後祝“公”在短期內進入皇家最高顧問委員會享受退休貴族的待遇。呵呵。有兩個典故:“公袞”乃最高級別官員的官服,僅在君、王之下。“公袞”也是人臣的最高待遇,往往在官員年老退休之時,授予這個待遇,即回家養老了。“萊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楚國有位“老萊子”,為人至孝,七十歲了,父母還在,估計至少得九十來歲了。這位老萊子為了哄他父母高興,居然穿上五彩的嬰兒服,故意搞笑來逗他父母高興。於是“萊衣”成了至孝和高壽的代名詞。可見這句“公袞更萊衣”這句馬屁拍得好啊:首先預祝“公”會得“公袞”待遇退休,同時也祝他高壽,他父母更加高壽。呵呵。
至於張孝祥送歸的“公”為何人?俺實在知,也沒興趣查資料。俺只是從字面上看這三首詞而已,或有高人知曉,請告知為感。
南宋的另一位詞人蔡伸也寫過一首:
天!休使圓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嬋娟。
--- 第一個字雖是“天”,可這首詞的主題卻不是談天,而是懷人,頗有特點,不是嗎?細看一遍,覺得介個蔡伸忒過分了:他自己懷人,卻跟天過不去了。居然質問道:“天!你為啥非讓那月亮照俺?它倒把俺心事勾起來了,可俺懷念的人在哪兒它卻不管,自己對着影子陶醉起來了。”這算啥,這不是呼天搶地麼?哈哈。
上一篇俺閒侃“漁家傲”時,曾引用咱天朝毛太祖的詞,因為“十六字令”作品少,他恰好寫過三首,就容俺再引用一次。毛太祖的三首“十六字令”如下:
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
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第一字都是“山”,可見三首都以“山”為主題。第一首寫山之高,“離天”才“三尺三”;第二首寫山之起伏連綿,像波浪翻滾,又像萬馬奔騰;第三首寫山峰之高聳尖銳,像劍一樣把天刺破,天要往下墜,可劍偏直立不倒,把天又支撐住了。細看最後這首,殆“打破一個舊世界,再建立一個新世界”之喻乎?哈哈。最近在看毛詩詞,本想從老爸書房裡偷本紅寶書(語錄),誰知卻偷了本毛詩詞,也是紅塑料皮的小本子,有文物收藏價值啊。發現毛太祖下筆作詩,頗多romantic,遠超現實。這個“天欲墮,賴以拄其間”似乎也有“不周山”的影子。共工把不周山撞倒,目的是為了要天傾,“拄其間”卻又不讓天墜落下來,天地一時成了人力可塑之物。此類誇張寫法,有讚賞者稱之“霸氣”。俺頗疑惑,設使毛太祖未得天下,那麼這類詩詞流傳至今,不知評者又做何說?
俺作“十六字令”不是很多,近日曾在網上臨屏與詩友接龍為之,很多墨跡都未收集,飄灑網際。個人體會,這個詞牌雖短小,卻未必易寫。它比五絕字數還少,用筆更須精煉,沒有多少鋪墊的餘地,還要寫出一個完整的意境來抒發感想,頗為挑戰,不是嗎?第一個字用名詞最為常見,點明題目。而張孝祥三首的“歸”字,似應理解為動名詞,而不是動詞。若非要用動詞或形容詞啥的做第一個字,總覺得費力不討好。如果在第二個7字句里點題,自然也可以,但難度增加。俺一時沒找到這樣的的例子。
就格律而言,雖“欽定詞譜”和“龍榆生譜”皆為:
平〔韻〕,
[仄]仄平平仄仄平〔韻〕。
平平仄,
[平]仄仄平平〔韻〕。
亦無須死拘。因第一句和第二句尾字皆押平聲韻,則第三句尾字須仄,因它只有三個字,也只能是“平平仄”了。若改為“仄平仄”則犯孤平,改為“平仄仄”又與上句最後三字的“仄仄平”相病。如果把這個3字句前面再補充2個字變成5字句,應為“中仄平平仄”,如此則與上面第二句相粘。也許有人會問,哪要是補充成7字句呢?答:若成7字句則與尾句失衡,終究它們是屬於一個意群,或者一個旋律單元的。由這一點看:
則最後的5字句的格律是可以變的,無論“[平]仄仄平平”還是“平平[平]仄平”都不與“平平仄”相悖。如毛太祖第一首之
離天[三]尺三。
平平[平]仄平。
即是。
“十六字令”偶爾也見押仄韻者,但古人並無定譜。俺的做法是直接把平韻譜的平仄互換即得,全不費無謂的腦力。網上多見奢談仄韻譜應當如何者,俺因不是其說,也懶得引來了。俺一直主張:填詞與作詩相同,以不違反聲韻基本原理為要,若因詩意牽制,略犯律條,也不必苛責。今人恭維古人啥“特拗”啦,“古律”啦,還不都是被詩意牽制出來的?
網上見現代詞人有王遠甫者,曾作“十六字令”回文體,頗為挑戰:
風,江曲漾波隔岸楓,叢蘆隱,明月隨釣蓬。
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中仄平仄平。
倒讀:
蓬,釣隨月明隱蘆叢,楓岸隔,波漾曲江風。
平,仄平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很精彩的佳作,不是嗎?可惜出律太多了。讓咱們一起研究一下“十六字令”的格律,看用它來寫回文體是否有可能:
先正讀詞譜要求的格律:
1:平〔韻〕+[仄]仄平平仄仄平〔韻〕+平平仄+[平]仄仄平平〔韻〕。
再反過來讀,先不改變原格律的順序,只從後往前重新劃分句子:
2:平〔韻〕[仄]仄平平+仄仄平〔韻〕+平平仄[平]仄仄平+平〔韻〕。
再把順序完全翻過來,同時附上詞牌要求的格律:
3:平〔韻〕+平仄仄[平]仄平平〔韻〕+平仄仄+平平仄[仄]平〔韻〕
1:平〔韻〕+[仄]仄平平仄仄平〔韻〕+平平仄+[平]仄仄平平〔韻〕。
現在,咱們按照“平不令單+二四六分明”的原則來相互比較,不難發現:
第二句的第三字和第六字;第三句的第二字;還有第四句的第二字及第四字都有問題。結論:“十六字令”若嚴格遵守格律的話,是不能寫回文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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