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侃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格律

介個莎士比亞究竟是哪兒的人？是蘇格蘭人，就是男的愛穿裙子那個地方的人。俺並非嘲笑啊，其實咱們中國人才是穿裙子的祖宗，佐證：唐僧剛收齊天大聖為徒，就為他縫製了一條虎皮裙，比莎士比亞穿裙子早900多年。若問這莎士比亞都上過啥學？咋就去了倫敦涅？沒人說得出細節，反正是1564年生，1616年死，活了52歲，離今天已400年多年了，堪稱英國的一位大詩人（寫了154首十四行詩+2首敘事長詩+其它雜詩），但他最出名的還是劇作（傳下來38部戲劇，都是地球上被演出最多的劇本）。就因太有名了，連德國酒鬼都常拿他搞笑。酒館裡，酒鬼們剛往櫃檯前一站，老闆問了：Bier（啤酒）？Wieviel（要幾個）？一酒鬼大聲答道：Shakespeare（與six beer諧音）！於是老闆把六大罐子啤酒擺到櫃檯上。

俺順手搜來的是莎士比亞這麼一首十四行詩：

My mistress' eyes are nothing like the sun;
Coral is far more red than her lips' red:
If snow be white, why then her breasts are dun;
If hairs be wires, black wires grow on her head.

I have seen roses damask'd, red and white,
But no such roses see I in her cheeks;
And in some perfumes is there more delight
Than in the breath that from my mistress reeks.

I love to hear her speak,--yet well I know
That music hath a far more pleasing sound;
I grant I never saw a goddess go,
My mistress when she walks, treads on the ground;

And yet, by heaven, I think my love as rare
As any she belied with false compare.

英文的“十四行詩”又稱為“商賴詩”是最典型的格律詩，了解了它也就基本上了解了英文格律詩。接下來俺會反覆地拿這首詩說山，直到把這“十四行詩”的格律說清了為止，所謂庖丁解牛是也。

十四行詩的書面形式有不分段的，也有分段兒的。這首詩從詩意上看，可以分為四段：前面每四行一段，最後兩行為一段，共成四段。符合英文十四行詩約定俗成的4+4+4+2分段方式。

接下來說押韻。英文詩押韻通常在每行的最後一個音節，注意了：是最後一個“音節”，不是最後一個“單詞”。請看下面，俺把每行最後那個押韻的音節都加了個字母註明，字母相同的音節是相互押韻的：

My mistress' eyes are nothing like the sun; A
Coral is far more red than her lips' red: B
If snow be white, why then her breasts are dun; A
If hairs be wires, black wires grow on her head. B

I have seen roses damask'd, red and white, C
But no such roses see I in her cheeks; D
And in some perfumes is there more delight C
Than in the breath that from my mistress reeks. D

I love to hear her speak,--yet well I know E
That music hath a far more pleasing sound; F
I grant I never saw a goddess go, E
My mistress when she walks, treads on the ground; F

And yet, by heaven, I think my love as rare G
As any she belied with false compare.G

若把這首詩每段的押韻格式全部列出，則為：

ABAB CDCD EFEF GG

其中：

ABAB 這種押韻形式被稱為 alternating rhyme scheme，漢語常譯為“交韻”。GG 形式則被稱為 overlap rhyme scheme，譯為“疊韻”。

人們習慣性地把上面的十四行整體的押韻格式稱為“莎士比亞體/伊麗莎白體”，其實英國還流行過其它格式，如

ABAB BCBC CDCD EE，被稱為“斯賓塞體”。

ABA BCB CEC EDE FF 被稱為“雪萊體”。請注意其分段形式為 33332。

英文十四行詩還有不少其它押韻格式，就不一一列出了。

俺上面口口聲聲地說“英文十四行詩是典型的格律詩”，那它是否也有“平仄對仗”？

答：“對仗”肯定沒有，因為對仗是咱們漢語方塊字“形音義”三者合一所獨具的功能，而英文每個字的音節多少就不相同，咋對？所以一幅漢語對聯若譯成英文，總是上下聯對不齊，亂起八糟。

但是，英文十四行詩卻有類似“平仄”的格律要求，而且比漢語格律詩還麻煩，被稱為metre，簡譯為“格”，它是限定每一行有多少音步（foot）及音步的類型的。啥叫“音步”？音步則是由至少2個最多3個音節（syllable）組成的，且其中至少有一個音節是重讀的。它頗像譜曲中的“小節”，就是為了調節詩歌節奏的。其中，非重讀音節為“抑”，重讀音節為“揚”，如此則一個非重讀音節再加上一個重讀音節組成的音步就叫“抑揚格”音步，如後面再加上個非重讀音節就叫作“抑揚抑格”音步，依此類推。組成音步時可以打破單詞的限制，如只有一個音節的單詞和另一個有五個音節的單詞可以拆開組就可成兩個三音節的音步。

好了，概念弄清，咱們就可以對莎士比亞這首十四行詩動刀解剖了，看它：每一行共有幾個音步？而每個音步又是啥“格”？

細看，這首十四行詩的“格”恰好正是名震江湖的“iambic pentameter”，即“抑揚格五音步”：一行共5個音步，一個音步有兩個音節，第一個音節輕讀為“抑”，第二個音節重讀為“揚”。為簡便起見，咱們只把其中的第一段放到案板上來解剖就好了，並用“/”號作為音步之間的分界：

My mis / tress' eyes / are no /thing like / the sun;
Coral / is far / more red / than her / lips' red:
If snow / be white, / why then / her breasts / are dun;
If hairs / be wires, / black wires / grow on / her head.

細看第一行：

My mis / 中，my 輕讀，mis 重讀。mistress 重讀第一音節，不是嗎？輕讀為“抑”，重讀為“揚”，故為“抑揚格”。

tress' eyes / 中，tress 輕讀，上面說過，mistress 重讀的是第一個音節。eye 只有一個音節，故重讀，也是抑揚格。

are no /中，are 一個音節，此時只能算輕讀，因為 nothing，也是重讀第一個音節，二者聯合形成這個音步的抑揚格。

thing like /中，因 nothing 重讀第一個音節，故thing輕讀，like 只有一個音節，故重讀，形成抑揚格。

最後，the sun; 中，冠詞 the 通常都輕讀，sun 只有一個音節，重讀，也形成抑揚格。

所以這一行共5個音步，每個音步都是抑揚格。大家不妨想象一下，咱們漢字一個字一個音節，調整平仄很方便；而英文單詞有1個音節的，2個音節的，3個音節的，4個音節的... 還要把每個單詞拆開，以音節為單位與其它字的音節組成音步，而且重讀音節要出現在恰當的位置，這，會有多難！所以漢語為母語的漢英翻譯者，沒有一位能把漢語的古典詩詞翻譯成英文十四行詩的。英文為母語的翻譯者能做到，但對漢語的理解又很難透徹。這就是為啥漢語古典詩詞翻譯成英文之後韻味全失的原因。

諸位是否覺得“iambic pentameter”介兩個英文字很怪？第一個iambic 確實造得很“蠢”，若咱們漢語造字，不管“抑揚”還是“揚抑”，後面再加個“格”就好了，英文偏不，專門造了個字，以顯示學問，知道“揚抑格”咋寫不？寫作 trochaic，又造了個字。那“抑揚抑格”，還有“抑揚抑格”呢？是不是還得造？然也。pentameter 這個字造得就聰明多了，penta 是五，如 pentagon 是五角大樓，penta 來自拉丁和希臘語前綴，後面加metre就是了，六音步叫hexameter，如hexagon是六邊形。

順便提一下俄文的十四行詩，以普希金為代表，其形式更為“複雜”：

當然也是14行，每行只有4個抑揚格音步,應該是8個音節對不？可他這14行中，竟然有6行後面多加了一個輕音音節（成了9個音節）來押韻，美其名曰“陰韻”，但這個多加的音節並不構成音步；其它8行則保持8個音節，用最後一個重讀音節來押韻，名曰“陽韻”；而其“陰陽韻”變換和詩行間押韻的規律又要嚴格協調，非常挑戰。他這十四行詩的整體押韻格式是：

ABAB CCDD EFFE GG。

其中 CCDD 稱為“隨韻”，EFFE稱為“抱韻”；

而各行的音節數分別為：

9898 9988 9889 88

逢9的押“陰韻”，逢8的押“陽韻”。

看！整得這麼複雜，結果除了普希金本人外，後來還有個萊蒙托夫能寫這個俄羅斯十四行詩，再無別人敢問津了。

俺最後要特別提醒的是：英文十四行詩折行的自由堪稱咱們中國新詩梨花體的鼻祖，這一點可能是比咱們漢語格律詩唯一自由的地方，從而保證每行能維持相同的音步數目。請見下面標識<<<號的地方即為折行：

And in some perfumes is there more delight <<<
Than in the breath that from my mistress reeks.

And yet, by heaven, I think my love as rare <<<
As any she belied with false compare.

莎士比亞這首十四行詩就像牛，俺正是庖丁，這匹牛已經被俺解完了，有耐心跟着看到這兒的詩友，對十四行詩的格律已經不陌生了。俺把刀扔到案板上，邊洗手邊想：莎士比亞這首詩究竟要表明啥涅？一位眼不亮，唇不紅，胸不白，發不柔的女子，值得這樣愛麼？慢慢滴俺有點兒明白了，這是暗喻啊，一語以蔽之，就是 Love is blind，乃愛之極也。順手翻譯成兩首“虞美人”如下：

未見晨曦含碧眼，
唇遜珊瑚艷。
酥胸難勝雪花白，
更嘆鐵絲翻卷滿頭栽。

玫瑰嬌貪終日瞅，
顏色何曾有？
春流香水漫林中，
何奈舒腮吐氣冷如風。

並枕依依說趣話，
難忍笛聲啞。
夢觀蓮襪踏仙雲，
驚醒一雙大腳倒顛奔。

孰料真情自青睞，
偏俺將她愛。
雙心一箭喜相逢，
堪嘆人間誰個與她同。

俺自己對此譯作也不滿意。期待感興趣的高手，翻譯出更精彩的佳作也就是了。

備註：英文詩歌專用語，與感興趣的詩友共享

a poem 一首詩
sonnet 十四行詩體/商籟詩
heroic couplet 英雄雙行體
blank verse 素體詩/無韻詩
stanze/strophe 詩節
line/verse （詩行）

meter/measure 格（對每行音步的數目及音步類型的限制）

rhyme 押韻
full rhyme 全韻

全韻是嚴格的押韻，韻要押在重讀音節上，而且元音要相同，而元音前面輔音則不能相同，後面若還有輔音或輕讀音節，卻要相同。如 why-sigh，fight-flight，powers-flowers

half rhyme 半韻

半韻有這些類型：

如元音字母一樣，讀音卻不一樣的（稱作“眼韻/eye rhyme”）：blood-hood，there-here；

再如元音不同，僅其前後輔音相同的（稱作諧輔韻/consonance）：black-block，reader-rider；

還有元音雖相同，但其後的輔音不同的（稱作諧元韻/assonance）：lake-fate

consonance 諧輔韻
assonance 諧元韻
eye rhyme “眼韻”
head rhyme 頭韻（用詩行第一個音節押韻）
end rhyme 尾韻

用詩行最後一個重讀音節押韻的即為尾韻，是英文詩歌押韻最常見的位置。

internal rhyme 行內韻

用詩行中間停頓處的重讀音節與該行最後一個重讀音節押韻即為“行內韻”，如下面的thing和ring：

Then blooms each thing, then maids dance in a ring,

masculine rhyme 男韻/陽韻

韻押在詩行最後一個重讀音節上的，稱為男韻，與音韻對比，也可稱為單韻。

feminine rhyme 女韻/陰韻

韻押在詩行最後一重一輕兩個音節上，最後的非重讀音節即稱作女韻，，與陽韻對比，也可稱為雙韻。如：lighting-fighting，motion, ocean；

alternating rhyme scheme 交韻（ABAB）
enclosing rhyme scheme 抱韻/首尾韻（ABBA）
running rhyme scheme 隨韻/連續韻（AABB）
overlap rhyme scheme 疊韻（AA）
Spenser's rhyme scheme 套韻（ABAB BCBC CDCD）

上面的英文是俺臨時譯的，沒找到“套韻”英國人咋說，望知者不吝賜教。

foot 音步
scansion 音步劃分
syllable 音節
phone 音素
arsis/ictus 重讀音節
thesis 非重讀音節
monometer 一音步
dimeter 二音步
trimeter 三音步
tetrameter 四音步
pentameter 五音步
hexameter 六音步
heptameter 七音步
octameter 八音步
actalectic foot 完整音步
cactalectic 不完整音步

iambus/the iambic foot 抑揚格

抑揚格在英文詩歌最為常用，可能是因為英文來前輕後重兩個音節的單詞最多吧，如：adore, excite, above, around, appear, besides, attack, supply, believe, return

trochee/the trochaic foot 揚抑格
dactyl 揚抑抑格
anapaest/the anapaestic foot 抑抑揚格

抑抑揚格也很常見，如：cavalier, intercede, disbelieve，on the hill

amphibrach/the amphibrachy foot 抑揚抑格
spondee 揚揚格
pyrrhic 抑抑格

iambic monometer 抑揚格一音步
trochaic monometer 揚抑格一音步
anapaestic trimeter 抑抑揚格三音步
trochaic tetrameter 揚抑格四音步
dactylic tetrameter 揚抑抑格四音步
iambic tetrameter 抑揚格四音步
iambic pentameter 抑揚格五音步
trochaic hexameter 揚抑格六音步
trochaic octameter 揚抑八音步
dactylic octameter 揚抑抑八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