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合掌之病

啥叫“合掌”？見過拜佛的嗎？敬完香，後退站定，雙手合十，口中禱告。其中這個“雙手合十”就是“合掌”。合掌的根本條件是：兩隻手得一模一樣：天生大小手的不能“合”，一隻手長了六指兒的不能“合”，後天一隻手殘了的也不能“合”。

而詩詞中的“合掌”呢？跟上面所言一模一樣，出句和對句之間，相互對應的字詞其字面含義“完全相同”的即為合掌。比如：

良朋歡共酒，好友樂交杯。

請看：

“好友”就是“良朋”，“歡”即是“樂”，“共酒”也是“交杯”。

由此可見，真要寫出一聯“合掌”並非易事，感興趣的網友不妨一試。呵呵。同時還務必注意如何要把：

合掌、雷同、意贅和對仗中的“同門相對”、修辭上的“重複渲染”還有“排比強調”等手法區分開來。

有些人強調對仗要“同門相對”，即“相同門類”里的字詞才可以用於對仗，就是“笠翁對韻”里“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那種分類。其實這個“同門相對”最易陷人於“雷同”甚至“合掌”，如上句若為：

青霧籠長河

下句該咋對？用“同門”的字？則

白雲罩大山

青對白，都是顏色；霧對雲，都是氣象；籠對罩，都是蓋住；長對大，都是形狀；河對山，都是地理。哈哈。是不是很“雷同”？但，還是不能算作“合掌”，因為這兩隻“手”並非“一模一樣”，雲和霧終究性質不同，河與山更是剛柔共濟，對不？所以，它們只是雷同。

常以“同門相對”為對仗唯一原則的人多拿杜甫的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來說山：兩個對一行，都是數量詞，黃鸝對白鷺，都是鳥類，翠對白，都是顏色，柳對天，都是景致。若單拿出

兩個黃鸝 和 一行白鷺

來看，它們是不是也頗雷同？杜甫這一聯的精彩，其實是鏡頭轉換得巧妙：由近及遠，由聚焦到廣角，由聲音到動作，“鳴”和“上”實在是絕配：這邊正聽着鸝的歌唱，那邊一行白鷺又飛入遠天，全聯於是充滿了“靈動”。若不顧及全聯的詩意是否能推進，而單純地對着“兩個黃鸝”和“一行白鷺”照貓畫虎地來“鼓吹”所謂的“同門相對”早晚也得“雷同”料。其實讀杜甫律詩，完全如“兩個黃鸝”對“一行白鷺”這類“同門相對”的則較少見到。

網上見人給“合掌”下了這麼個定義：“凡對仗句中上下句之間句子成分互換後全聯詩意不變者即為‘合掌’。”此定義打擊面太廣，誤人不淺！

如：宋之問的

馬上逢寒食，途中屬暮春。

即被誤認為“合掌”，因為句子成分可互換為：

馬上 屬暮春，途中 逢寒食。

哈哈。介不是胡扯麼？

“馬上逢寒食”是特指，指的是那一天恰逢寒食，而“途中屬暮春”乃泛指，指旅途是在暮春中度過。全聯有強調，有陪襯，既不合掌，又不雷同，而且不意贅，亦不重複。

甚至還有人說祖詠的

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
沙場烽火侵胡月，海畔雲山擁薊城。

是“合掌”，首言者真真得被掌嘴了。呵呵。它上下句之間句子成分是可以互換：

三邊 寒光生積雪，萬里 曙色動危旌。
沙場 雲山 侵胡月，海畔 烽火 擁薊城。

可互換又如何啊？每個句子成分都是一幅畫面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少了哪部分畫面都不完全了。互換的結果只是平仄不對了，不說明任何問題。

還有人議論啥“狹義合掌、部分合掌、異位合掌、小合掌”等等，無非巧立名目、故弄玄虛而已。須知：詩詞不是政治文件，不是法律條文。詩詞是藝術文字，而藝術是允許用重複來加強渲染效果的。請看詩經：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合掌”算啥？“一日不見”一個字不差地連着出現了三次，簡直成了“三疊掌”了，這是為啥？因為這是詩。

有人說老毛的：

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

是合掌，因為可以互換成：

獨有豪傑驅虎豹，更無英雄怕熊羆。

這也是沒讀懂原文所致。虎豹熊羆確皆獸類，英雄豪傑也意近。但原文這一聯上下句的詩意是有區別且有推進的：

“驅虎豹”是現在完成時，志願軍已經在朝鮮跟米國鬼子開打最後以雙方停戰告終，而“不怕熊羆”則是持久的自豪心態，且“熊羆”乃暗指“北極熊”- 老毛子是也。時蘇聯正與我天朝交惡。所以，讀詩詞務必要把“合掌、雷同”與“重複渲染”分清方可。

還有人說，老毛的

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這四句中，

略輸文采，稍遜風騷

即為合掌，至少是雷同。個見，這兩句意思雖頗顯重複，但還遠達不到“雷同”的嚴重程度，更非合掌，因為“文采”和“風騷”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文采”傾向於對“文治”的強調，大家知道秦始皇和漢武帝所犯的“罪過”一個是焚書坑儒，另一個是宮了司馬遷，都是對“文”的褻瀆。而風騷則傾向於情懷的強調，唐宗宋祖雖都通“文”，唐太宗能詩善書，王羲之真跡是他藏了還是武則天藏了，頗惹人思；而趙匡胤也好詩，不殺李後主可為佐證，但他們二人少的是情懷。至少這是老毛對這四人的不同看法，所以說他這兩句合掌也偏頗了。（至於老毛文革中反而大讚秦始皇焚書坑儒，則純屬政治，非本文討論範疇。）

結論：“合掌”其實很難寫出來；“雷同、意贅、重複”多因過分追求“同門相對”而產生，務要避免；把重複作為修辭手段以加深渲染無可厚非；而“上下句之間句子成分互換後詩意不變即為合掌”實乃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