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半江兄、山人兄、大樹兄、文思兄、琴韻兄、海哲兄對拙作的評析,俺自己也跟着閒侃幾句唄,一算是感謝諸兄不吝評析,另也為跟讀拙作的詩友們湊個趣:
為討論方便,先附拙作如下:
七律 九月九詠毛澤東
送交者: 曹雪葵 2015年09月09日
不周山倒畏天傾,天自曌然風雨仍。
赤縣猶存霸王膽,杞人尚憶廟堂黥。
十年亂靖傳三代,兩彈煙威夸一星。
街上土豪摑佃戶,天安門口怒眸睜。
謝半江兄所寫專題評析,對全篇字面意的理解和俺的構思基本上是一致的,雖在個別字句的引申義上與俺小有出入。俺這首拙作字面上固然清晰易懂,但在寓意引申上卻給讀者留出了很大的空間,每人讀來感受不同是正常的。
詩壇這幾年,諸位都知道俺不喜政治討論,其實俺也不大懂政治。詠毛澤東對俺來說就像詠周文王或劉邦一樣,都是把他們當做歷史人物來看。唯詠現代人物俺用筆頗慎,因為現代人物誰都了解,怕弄錯了史實被人笑話。
古典詩詞中詠史,習慣上作者自己都要先“跳出圈外”,做個冷眼旁觀人,忌諱融入個人感情上的好惡。但即使如此也難保公正,公正這個標準有點兒高,因為這太考驗作者自身功力了,唯力求不歪曲史實而已。也正因為如此,詠史之詩常避免先入為主,而是敞開山門,讓讀者進去自行領略山景。以拙作首聯為例:
不周山倒畏天傾,天自曌然風雨仍。
--- 首聯出句之“不周山”是擎天的柱子,柱子倒了,天會不會塌下來?當時有很多人“畏天傾”:毛太祖崩矣,蘇修打來咋辦?美帝打來咋辦?劉鄧陶們再來復辟咋辦?哈哈。這句“不周山倒畏天傾”描述的其實就是當時社會上很多人的“心理狀態”,並非俺的“觀點”。引申開來,則:“畏天傾”者或會聯繫到“長征、抗日之打游擊、三年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珍寶島與蘇聯之戰”,這些戰爭都是“不周山”直接領導的,故“不周山”的擎天之力為人所信。今日山倒,國將何從?網上喜討論政治的網友似分為左右兩派,右派的或曰:“這句是擁毛!”其實非也,還是那句話,俺“描述”的只是當時很多人的“心理狀態”。是不是如此?讀者自可考證,若是,卻是為何?還可引申思索。
對句乃“天自曌然風雨仍”,啥意思啊?事實上:天沒有塌,縱使到了多事之秋的今天,雖天上稍多了一層霧霾,但日月還是一如既往地在空中運行,該風即風,該雨即雨。右派網友或曰:“這句是貶毛!”也非。這不就是現實嗎。有人不耐煩問了:“為啥不簡單地說‘地球離了誰都轉?’”哈哈。俺只所以如此寫,甚至搬出了“不周山”來助陣,就是“逼迫”讀者去思索,去感受。毛澤東終究不是一位簡單的“誰”,否則為啥左右兩派網友一見這叄字兒就開打?這也就是為啥咱們這萬維網站裡,凡文章“字多有‘毛’”的,大多上導讀的原因。呵呵。
單就律詩的筆法而言,首聯習慣上要亮眼,要踞開闊之勢,給下面的句子留出用武之地。亮眼須有新意,毛澤東值不值得一詠?反正“不周山”倒之時,人皆畏天傾;天傾了麼?木有。皆知天固不傾,而畏其傾,這又為啥?想知其然,請看下面分解。呵呵。這就是首聯的功用。
赤縣猶存霸王膽,
--- 頷聯出句涉及的方方面面忒多,不同的讀者會引申出很多不同的見解,半江兄的見解堪為其一。
“霸王膽”還隱約泛出人們對“穩定”的擔心,薄熙來不過一地諸侯而已,而他一入囹圄即震動朝野。軍中更出了徐才厚、周永康之貪,皆非小事也。此二三子之膽,多少有項羽“欲取而代”之味。諸位現若再讀《史記》呂后之殺韓信會更做何想?
因詩題是詠毛澤東,讀者若把“霸王膽”理解為咱們中國抗衡美國的膽量和與俄國、歐盟平起平坐的底氣,並不背離字面含意。當年一個在軍力上並不強大的中國敢與美國和蘇聯在沙場上交手而不敗,也只有在毛澤東的年月才做得出。這點兒底氣算是毛澤東留給習近平們的遺產吧。
杞人尚憶廟堂黥。
--- 這個對句雖是俺的感慨,卻也與題目緊密關聯。這裡俺插一句:古典詩詞用筆,無論如李長吉之跳躍,或李義山之隱晦,字面意卻必須清晰無誤。李賀有一句
石破天驚逗秋雨
寫的是樂曲的動人,因涉及女媧補天的典故,留給讀者的可引申空間很大。雖然如此,其字面意卻清晰無誤,就是“天破石落,下起了秋雨”。(似形容彈奏者用手突然在箜篌幾根弦子上用力一划,其聲若“石破天驚”,接着又連續彈奏起來似落雨之聲。)
那麼讀詩之人呢,在理解上雖可任意地引申發揮,但:不能與原詩句的字面意相悖。
回過頭來再讀拙作之“杞人尚憶廟堂黥”,把毛澤東理解為“黥”,即“面上刺字的罪人”,無疑是錯的。“尚憶”者何,已經發生的事也。諸位皆知,“毛澤東被面上刺字成了罪人”的事不但未發生,而且他還躺在紀念堂里受人朝拜,不管朝拜他的人內心如何想,都得畢恭畢敬地進出其寢所。往北看,天安門上還掛着他的相,傳前幾年有反毛的人往上面潑墨水,結果被收監。說明毛澤東不僅非“黥”,其餘威所向,尚可黥人!
話再往遠處說,果有右派的網友恨不黥毛,實個人情感,亦不可厚非。但詩句得改成“猶盼廟堂黥”才可。而這句“杞人尚憶廟堂黥”中“黥”,因為做“尚憶”的賓語,怎麼讀也另有其人。他們是誰?從不太遠處說起,可以是劉鄧陶、軍中老帥們、四人幫。敏感的讀者也許會想,是什麼事兒引起了杞人們的“尚憶”呢?應該是後來:華國鋒的失勢,鄧小平的開放改革,接下來的胡耀邦趙紫陽的失勢,再接下來就是薄熙來周永康徐才厚們成囚。都像是後浪推翻前浪似的奔涌不休。
頷聯這兩句緊接首聯,屬“起承轉合”的“承”,它概括了毛時代結束後直到今天的變遷,用筆意圖在於引領讀者前後反思,激發感慨。
頸聯的
十年亂靖傳三代,兩彈煙威夸一星。
似在為毛澤東蓋棺論定,其實並不全是,它也間接對當代着墨。在52,詩友曾建議“靖”改為“治”,成
十年亂治傳三代
亦無不可。但“亂治”與“亂靖”字面意稍變:“亂治”則傾向於文革之亂乃毛澤東最後自己使治,“亂靖”更傾向於文革之亂終被他人所靖。俺對此二字並不敏感,52已改為“亂治”。此處帶過一筆的原因,實欲說明字面意之重要,讀者自行引申似是自由的,但若字面意稍變,則常牽一髮而動全身。呵呵。猶如俺上文所言“尚憶”與“猶盼”之別也。
“十年亂治傳三代,兩彈煙威夸一星”固為詠毛澤東的關鍵內容,但如前所言,也間接指向當代,讓讀者聯想這三代究竟成就了什麼?讓讀者在對比中思索。這一聯筆意稍“轉”。
尾聯的
街上土豪摑佃戶,天安門口怒眸睜。
算作抖包袱也可,算喝人警醒也可。毛澤東傾畢生之力要完成的理想是什麼?即:要徹底推翻人剝削人的制度。俺曾被導師按着頭讀完馬克思的《資本論》,德文版的。並幾番給俺指出那著名的四個血淋淋的字:“剩餘價值”。呵呵。有一年去印度,當地朋友指着馬路上的人力車跟俺說:“你們中國的毛澤東說過,他一定要讓洋人拉着中國人在路上跑。”俺聽着多少有點兒自傲,心說俺們中國已經沒拉人力車的了。誰知過了幾年,咱們國內旅遊業興起,在某景點,馬路上居然專門有人力車拉洋人,言明繞景點一圈收費多少多少。驀然想起了印度朋友的話,心裡真不是滋味兒。還好近幾年不大看見了。
俺們曹家從龍入關,家族較大,族中也有“土豪”,也摑“佃戶”。毛澤東畢生要徹底打倒的“土豪和佃戶之間的人剝削人的制度”如今卻成了制度保護下的最基本的社會存在,怎不令人感慨?
與出句的“街上土豪摑佃戶”連讀,把“怒眸睜”的主語理解為“人民群眾憤怒”不通,其實就是天安門口上面掛的那張毛澤東像在“怒眸睜”。若要引申聯想“人民群眾的憤怒”,應該利用出句的“街上土豪摑佃戶”的字面意,受土豪迫害上訪到京的佃戶不少。呵呵
有讀者或問:“你這首詩是“褒”毛還是“貶”毛?”聞言大嘆!俺為啥要做褒貶?俺的構思都寫在這56個字裡了,褒貶的事兒是你們讀者的任務。俺不知道將來會否有人寫一部相關的演義,若有這麼一部演義,那俺這首拙作恰可當作一首開篇詩。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那楊慎在詩中可曾褒劉貶曹嘆孫權?他不幹的事兒,俺會幹麼?哈哈
幾年前俺用喀什這個筆名,在留園寫過一首詠蔣介石的詩,筆法如一,也是不加褒貶,俺發俺自己感慨,任別人來評說,也貼來給大家湊個趣:
【七律】《聽友人談台灣雙十節有感》
倉皇攜寶走台灣,從此臨峽望逝川。
兵事悔聽夸日角,漢心不允共蒼天。
才堪大郡終稱治,德茂高年始倡廉。
歲歲雙十思舊史,城頭中正與中山。
小註:“日角”乃古人觀骨相之語,言額頭飽滿圓出如日者乃帝王相。見李商隱詩“玉璽不緣歸日角”。
恰有一位 浪白沙 詩友跟帖評析,也一併貼來:
短評 喀什兄大作【七律】《聽友人談台灣雙十節有感》
送交者: 浪白沙[舉人] 於 2011-10-12
倉皇攜寶走台灣,從此臨峽望舊川。
短短一行勾勒了一個亂世的離亂無奈和思鄉的惆悵。
兵事悔聽夸日角,漢心不允共蒼天。
前句寫或許曾有的反思。後句借用一個典故描寫了糾結和堅持,比較出彩,個人很喜歡。
才堪大郡終稱治,德茂高年始倡廉。
很有味道的一聯,很顯功力。貌似寫當下,但其實既寫今又寫古,喻古於今。前句寫才,後句寫德。很深刻的寫出了老蔣當初敗退的原因:無才無德。非常符合中國人的審美傳統。十四個字就寫出了古今的得失成敗。卻又不乏調侃,讀來頗有趣味。
歲歲雙十思舊史,城頭中正與中山。
中規中矩。 這首可謂精品。不足之處竊以為,貌似過於聚焦蔣介石,與民國辛亥着墨不多,視角比較的小,不夠廣闊。個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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