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兄對詩的感受俺可以理解。如所言之
“地主讀詩,能與作者共鳴的作者並不多。有些是文字偏僻、古澀,某知識淺薄以致不得領會其中味; ”
這是因為作者太喜歡泥古造成的。其實咱們中華古文是非常簡明精煉、富有詩意且能表達細膩感情的語言,讀《詩三百》就常被作者描寫的心理活動所感動。現代很多作者根本沒有古文功底,還非要泥古,結果就是詞不達意,別人看不懂。
還有所言之
“另有詩中大量引用典故,能解得這樣詩文者,當然也顯得有學問,只是太費筆墨,且冒張冠李氏戴、指桑罵了槐之險;”
這類作者比較“壞”,哈哈,好像寫詩就是跟讀者作對賽的,知道李商隱咋寫詩嗎?他居然把一大堆有關的古書擺床上,從中找出典故寫到詩里。那讀者理解起來該咋辦?這反工程是不是也得整一堆書來找典故。但讀者並不知道從哪本書裡找,不是嗎。俺以前也有“濫用”典故的習慣,近年頗少用了。俺正企圖在現代事物包括詞彙和古典詩詞神韻之間找出一條出路。
當然還有所言之
“還有一類詩句,悲切切,慘戚戚,故國回首月明中,讀一句後能替古人難受數日,也影響俺的地主夢。”
這個就怪不得作者料,他有他的苦處。不身臨其境或許覺得他太誇張,其實“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的事並不罕見。這與“故寫愁”的詩是有區別的,後者最不值得讀。
最後說到李東陽《游嶽麓寺》這首詩:
危峰高瞰楚江干,路在羊腸第幾盤?
萬樹松杉雙徑合,四山風雨一僧寒。
平沙淺草連天遠,落日孤城隔水看。
薊北湘南俱入眼,鷓鵒聲里獨憑欄。
地主兄言道:
“唯有這樣的詩,用詞通俗,畫意入色,或粗獷或細緻,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共鳴強烈,一見如故。這一首便是其中之一。”
對上述俺完全同意。
李東陽這首詩,在詩意構思上有其成功之處,但在旋律聲韻方面也有不足。容俺逐句品味幾番。先僅就詩意討論:
危峰高瞰楚江干,路在羊腸第幾盤?
--- 這第一聯的意境就很奪人眼,渲染出“高+險”二字。“危峰、瞰”是其高,“羊腸幾盤”是其險。大家知道山路繞羊腸子彎是了降低坡度,羊腸子彎兒越多,說明其坡度越高。寫七律第一聯若能寫好,會有高屋建瓴的效果,下面想寫壞都難。
萬樹松杉雙徑合,四山風雨一僧寒。
--- 頷聯虛寫,對句之“四山風雨一僧寒”堪堪出彩兒!細品其格調,冷峻高古!用“四山風雨”的冷峻空闊來渲染“一僧”的孤高,很有筆力!
平沙淺草連天遠,落日孤城隔水看。
--- 頸聯實寫景色,出句鏡頭稍遠,對句鏡頭拉近。
薊北湘南俱入眼,鷓鵒聲里獨憑欄。
--- 尾聯的立足點是作者也就是手拿相機的人所處的位置。在這個位置獨憑危欄,則遠離人境,耳畔只有鷓鴣聲聲,而薊北湘南皆在眺望之中。不說具體地名,而只言南北,實為再此渲染寺之高,與第一聯的“危峰”二字呼應。
有詩友或問:全篇只是描景,腫麼沒有感嘆?其實若詩真寫得好,則感嘆已寓其間,作者不言,待讀者自言爾。比如俺剛在上面說的“用‘四山風雨’的冷峻空闊來渲染‘一僧’的孤高...”即是俺這位讀者的感嘆。
緊接着再從旋律聲韻方面討論一番:
危峰高瞰楚江干,路在羊腸第幾盤?
--- 首句入韻的效果往往是流暢延綿,有鋪展的氛圍
萬樹松杉+雙徑+合,四山風雨+一僧+寒。
平沙淺草+連天+遠,落日孤城+隔水+看。
--- 看上面音步的劃分,不難感受出中間這兩聯句式比較呆板。有詩友問了:“又不是譜曲,只要詩意好,旋律能影響一首詩的好壞嗎?”這得看讀者是啥層次的。比如俺,只是詩詞的中手,不是高手啊,看上面這兩聯,都不用讀出聲就能覺出它旋律呆板一點兒。其實,“詩(尤其古典詩詞)”本來就是“詩歌”的簡稱,“歌”是服務於耳朵的,跟咱們現代人寫詩只服務於眼睛是不一樣的。所以旋律(格律)跟詩的關係不是歌詞和歌譜的關係,而是血與肉的關係,它就是詩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不是額外附加之物。(這得待暇時另文討論。)
薊北湘南俱入眼,鷓鵒聲里獨憑欄。
--- 尾聯成功地跳出中間那兩聯旋律的慣性,錯落有致,一過眼就知道其旋律已經走向結尾。好!
跟着地主兄的好文,寫這麼幾行,都是拙見,人老話多。周末給大家湊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