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侃填【最高樓】這個詞牌的用筆技巧

為了說明填【最高樓】這個詞牌的用筆技巧，筆者專門查到下面三首古人的作品來舉例說明。先通讀一番：

最高樓 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宋·辛棄疾）

  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
  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
  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

  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
  閒飲酒，醉吟詩。
  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
  休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上面這一首的格式被後人認定為【最高樓】的“正格”。

最高樓 初月（宋·張鎡）

  浮雲散，天似碧琉璃。月正是、上弦時。
  姮娥蟾兔俱何在，廣寒宮殿不應虧。
  這神功，千萬世，有誰知。

  甚只解、催人須鬢老；更不算、將人情緒惱。
  攛掇酒，撼搖詩。
  山頭望伴疏星落，庭前看照好花移。
  夜無眠，應笑我，怎如痴。

而上面這首第三句的“五言”被“攤破加字”成兩個三言句。只好算作“變格”。

最高樓 和人投贈（宋·方岳）

  秋崖底，雲臥欲生苔，無夢到公台。
  有月鋤、曉帶烏犍去，與煙蓑、夜釣白魚來。
  問誰能，供酒料，辦詩材。

  君莫笑、閒忙棋得勢；也莫笑、浮湛漁得計。
  胸次老，雪崔嵬。
  付老夫、小小鸕鶿杓，盡諸公、袞袞鳳凰台。
  且容儂，多種竹，剩栽梅。

最後這一首，分別把上下片的七言對仗句“攤破加字”成八字句，也算作“變格”。

接下來逐首細看其用筆技巧。先看辛棄疾的

  《最高樓 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
  --- 這個題目很長，像一個序。只聽辛棄疾說道：“俺想退職，兒子卻不讓退，說啥房子地的都還沒置全。所以俺才填了這首詞罵他。”哈哈，看人家辛棄疾老爺子這覺悟！

  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
  --- 啟筆這三句先拿“富貴”二字來開導他兒子。這三句都有典哪：孔子曾說過“甚矣吾衰也”的話頭。“須富貴何時”則出自“漢代楊惲報孫會宗書”：“人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而“富貴是危機”則出自《晉書·諸葛長民傳》，該諸葛長民借權勢多聚珍寶美女、大建府第宅院，卻未給他自己帶來快樂，還由於擔心殺身之禍而常做噩夢，他曾自嘆道：“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危機。”後果然被殺。

  暫忘設醴抽身去，
  --- 這句說的則是漢代的“穆生”，他在劉邦的弟弟“楚王劉交”手下做官，為人廉潔有智，深為劉交器重。因他不喜烈酒，每次宴會劉交都專為他“設醴（準備低度的甜酒）”。後來到了劉交的孫子劉戊繼承楚王時，竟然忘了給他“設醴”！穆生馬上知道自己在劉戊心目中已經無足輕重了，再不走必然獲罪。果然跟他一起做官的“白生、申公”沒及時離開都被加罪。

  未曾得米棄官歸。
  --- 這句則贊“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
 
  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
  --- 這句對上片的鋪墊做一小結。

   過片辛老爺子筆鋒一轉，說出了他今後的打算：

  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閒飲酒，醉吟詩。
  --- 建個“佚老園”，立個“亦好亭”，飲酒賦詩！

  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
  --- 最後還是沒忘再訓他兒子：還置房子置地，你沒看見那房子地的主人換了多少？錢再多，一天也只是吃三頓飯就夠了！

  休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 （小聲說，省得辛棄疾粉們聽見）腫麼覺得結尾這一行有點兒弱的趕腳？

這首詞好在哪裡？好在辛棄疾到了老年，手中的詞筆已經出神入化，亦典亦雅，亦莊亦諧，罵兒子也不出髒口，填首詞來罵。哈哈。而且罵得有理有節，發人深省！

再來細看他遣詞造句和全篇章法的安排：

  吾衰矣，
  --- 第一句尾字為“仄”，絕不得誤寫為平，因為後面二句的尾字皆平。

  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
  --- 因這兩句的平仄搭配都是“中仄仄平平”，故不宜對偶，而以敘述句為佳，句式要奇，不可呆板。

  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
  --- 這兩句是嚴格的律句，其平仄搭配為：中平中仄平平仄，中平中仄仄平平。正是因為前三句的句式較“散”，若這兩句能對仗，則可為整個上片陡然提神。辛棄疾採用對仗或亦因此。這裡還要提醒諸詩友注意：

  中平中仄平平仄，
  中平中仄仄平平。

這兩句組合成一聯中的上下句，並不對稱，而屬於“畸形”。完全對稱的應該是：

  中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平平中仄平。

或

  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平中仄仄平平。

難道這是古代《最高樓》的作者們都沒認真寫？不是，因為它上片和下片都是：

  中平中仄平平仄，
  中平中仄仄平平。

這個“畸形對”。可見是刻意為之。也許是要形成所謂的“畸形美”？哈哈。注意啦，一個不小心會誤寫成：

  中平中仄平平仄，
  中仄平平中仄平。

  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
  --- 這三句有抑揚頓挫的節奏感，常見有疊字或排比句的寫法。

  過片自然還須形成出轉折或詩意上的大幅推進，不可繼續平鋪。

  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
  --- 這一行是全篇最關鍵的位置，須走心寫好才行。否則會造成全篇底氣不振。它習慣上要用對偶，頗見有寫成元曲【山坡羊】結尾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類“扇面對”格調的。
  --- 另外還要注意到的是：全篇都是平韻，唯獨這一行的“老”和“好”兩字是仄韻。從而也在旋律強調了下片這第一行所要形成的轉折。

  閒飲酒，醉吟詩。
  --- 這兩句詩意上要緊密承接上句。因其平仄搭配為“中中仄、仄平平”，也宜用對仗。

  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
  --- 這兩句又是：中平中仄平平仄，中平中仄仄平平。當然也可對仗。雖然【最高樓】這個詞牌並未特別要求對仗，但上下片這個兩個七言聯，應至少有一聯對仗才最能振作全篇的旋律。

  休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 和所有詞牌一樣，最後這一行最難寫，因為要留下弦外餘音，令人品味。

本來還要借上面張鎡和方岳的兩首詞來剖析一下五言句和七言句在【最高樓】這個詞牌中的“攤破”現象。一是怕篇幅太長，另外打字也打煩了，哈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