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雪花 |
送交者: 恆星 2009年01月15日12:48:31 於 [詩詞歌賦] 發送悄悄話 |
遙遠的雪花
有些事物,就在周圍存在着,看似平淡無奇,卻在生命的旅程烙下深深的印記。它們是生活的氣氛、塑造人的性情;它們是人生的背景樂章,在心寧的時候,可以傾聽。 對我來說,雪花就是這樣的事物。 小時候,生活在故鄉。那裡既非淮河以北,又非長江之南。冬季很冷,夏季極熱。由於文革的原因,我們被遣送到鄉村。和當地的人們一樣,做飯的柴火來自田野——那些春生秋去的荒草。小小的年紀,我就把對三餐柴火的擔心從大人那邊接過來了。秋天,是收穫和儲備荒草準備過冬的季節。剛入秋的時候,山上的荒草養熟了,像禾一般茁壯,舉着如麥子一般的穗。尋柴火的孩子們看着滿山的荒草,垂涎欲滴,但是,誰也不敢動,那是全村的人用來鋪房頂的材料!只能遠遠地等着人們把山上的草齊齊地“剃光”了,才趕緊拿着竹耙,提着兜,拾草去! 就這樣,在寒冬到來之前,屋前也攢下了小小的草垛,少年的心思有了些許安定。 冬天如期到了,濃雲垂地,雪花無聲的飄落下來。隔壁有個姓董的老人,叫董加年,沒有成家,也沒有親戚,我們叫他董老爹。住一間房,大門一開,所有的家當一覽無餘,廚房搭在門口屋檐下。有時候,我會趁他做飯的時候,和他一起坐在灶門口,暖暖和和地聽他講故事。董老爹是爺爺的長工,成份好。但是,他總是對我說,爺爺是個有學問的好人。在那個年代,只有他敢說這樣的話。聽他說這些的時候,我看着雪花紛紛揚揚地舞着,不覺得冷,只覺得那雪花堆積起來,比白雲柔,比鵝絨暖。有幾片雪花停在我的面頰,緩緩地化着,滲進肌膚,帶着涼意,像薄荷一樣。我知道,自己的臉是溫暖得紅了。董老爹沒有文化,但樂觀、幽默。臘月到來的時候,會唱自己編的歌: 今天二十八了,咿呀赫赫;明天二十九了,咿呀赫赫; 後天,年三十吆,家家把門關了,啊,過年了!啊,過年了! 其歌粗獷,其情慨慷。唱這歌的時候,他的水牛就臥在草垛邊上,聽老爹的歌。誰說“對牛彈琴”?那牛懂老爹的歌咧!它一邊聽,一邊嚼着草,鼻子噴着熱氣,偶爾呼扇一下雙耳,把飛進來的雪花轟出牛棚去。 大雪到來之前,老爹教我在屋子前面種了一棵刺槐。老爹說,當刺槐長大了,會在夏天開花,白的,像夏天下雪。 那天,我看着那可憐的小槐樹,沒有葉,只有刺,在寒風裡顫抖。黑色的枝上積了雪,像燭光下的鐵畫,心裡揣摩着:明年,它真的會長出綠葉麼? 十幾年後的夏天,我重返故居,刺槐已經大如華蓋,站在那裡,靜靜地等着,四周落滿雪一樣的槐花。我想起老爹的話,疾步來到他的小屋。新的鄰居說,老爹幾年前“走”了。撫着那熟悉的門楣,老爹的音容笑貌,像從空氣中顯影出來。老爹沒有走,他是這裡風物的一部分,就像那年的雪花,去了還來。 在艱難的年代,不喜歡雪花。雪花來到之後,寒氣逼人。農諺說:霜前冷,雪後寒。草垛低,捨不得燒火取暖,擔心晴天遙遙無期。手生凍瘡,腫得像紅色的饅頭,夜晚在被子裡捂熱了,又奇癢無比。那時,屢屢立志:長大了,一定要遠走高飛,去四季如春的地方,去沒有霜雪的地方。 今天,我終於住在沒有霜雪的南國,雪花成了遙遠的思念。過去所經歷的苦寒,成了精神財富。在一個靜夜裡,腦海里忽然浮現了莊子的一段話:“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於是,我開始思念遙遠的雪花。她在遙遠的北國,裊裊娜娜,飄飄灑灑,從天而下。 多麼希望,我也是一片雪花,和雪花一起在風中飛舞,數松針的粒、繪竹葉的結、點臘梅的蕊、聞幽蘭的芳,旅行在大千之中。 然後,我們就在春天裡,一起融化,去喚醒溪水,去滋潤草芽。 思念你,遙遠的雪花! 2009年1月15日星期四於聖地雅歌,動身飛往北國的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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