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與強盜

強盜王國里的強盜，

多數死於非命，

且是死在自己人之手，

不是敵人之手。

死後對閻王說：

“我死不瞑目，

老是不明白其中緣故。”

閻王說：

“你殺人殺得太少之故。”

“我殺人如麻！

連眼皮也不眨！

從不狼顧。”

“你殺何種人如麻？”

“敵人。”

“殺敵人，

奪你田，

搶你糧，

奸你妻子和姑娘。

你殺自己人如麻嗎？”

”嗯？”

“殺自己人，

殺之前與殺之後，

嘴巴要不停地說：

分你田，

賞你糧，

疼你妻子和姑娘。”

“說的跟做的兵分兩路？”

“殺人的刀法有招數，

殺敵人，

以刀為刀，

以身為刀，

千軍萬馬，

衝鋒陷陣，

大刀闊斧，

窮寇要追，

斬草除根，

不留後患,

管它人頭落地無數。

殺自己人更有奇特招數：

個別的不動聲色，

快刀解決，

焚屍滅跡，

若無其事；

特殊的一刀之後，

大喊大叫，

抬屍遊行，

全民躁動，

義憤填膺，

是誰殺了我至愛？

定查到底，

誓報此仇，

到處痛哭伸訴。

一般的輕殺慢死，

留着半條命有用處。

使喚他們端茶供飯，

驅使他們當牛做馬。

讓他們以為，

他們能苟延殘喘到如今，

全靠你的恩賜與愛護，

勝過親生的爹和娘，

打下為你歌功頌德的基礎。

除了刀法，

刀種亦有講究。

不必總是用鋼刀，

水刀也能功效卓著。

你要剪除有頭腦的一簇，

就叫沒頭腦的一大簇，

齜牙咧嘴，

冷嘲熱諷，

潑口大罵，

唾沫橫飛，

淹死那一簇。

自己不用掄大刀，

省力又省心，

邊觀賞，

邊吟詩，

邊作賦。

你殺妻殺兒嗎？”

“嗯？”

“可見你尚存一絲憐憫，

未達爐火純青之地步。

你想把僅存的一絲憐憫，

為你的來生自贖。

結果遺臭萬年，

為世人唾罵侮辱。

我這裡有幾位，

殺人如麻，

又說得好，

又殺得好，

把下輩子贖罪的念頭，

也殺乾淨了，

所以得了好死，

被厚葬，

被瞻仰，

光宗耀祖。

至今仍然，

被他輕殺慢死之子民，

頂禮膜拜，

香火不絕，

載歌載舞。

如今住在我這裡，

活得挺慰藉，

挺愜意，

陰涼消暑。

每天欣賞，

地上眾多半瘋半癲的騾子，

不斷為他手舞足蹈，

忍不住開懷大笑，

涕淚如注。”

“閻王，

你一貫在地下，

怎麼對地上的事，

比在地上的人，

更有深刻的領悟！

聽王一席話，

此刻我瞑目。

我功虧一簣，

只因那說的做的分兩路，

只因那一絲之念繞腸肚，

落得死於非命，

又被世人仇恨痛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