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就喜歡簫。鄉下的竹子多,自己動手作起簫來。雖然音準很差,但也愛上了那悠揚而飄遠的聲音。又沒有老師教,吹着吹着發現沒有長進,也慢慢的就放棄了。一直到80年代末到大西北工作,那時的工資80多,又勾起了我對簫的迷戀。有次出差到上海,一狠心,在樂器店發了30多元買了紫竹簫,也就又發起燒來。但天不遂人願,大西北乾燥,我可愛的紫竹簫就被無情的裂開了,也爆裂了我吹簫的夢。但對簫音的痴戀一點也沒減少。後來博士畢業,出去的機會也很多,跑遍北京上海也沒找到簫的CD。有幸的是,95年底,花了70多元在廣州的音樂專賣店終於買到的我喜愛的張維良先生的《天幻簫音》,高興的是李嘉誠老先生送了我一個SONY的CD播放機,我就迫不及待的聽起來,並從此邂逅了一場震撼。
我對音樂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聽這張CD,竟象打開一個廣袤而未知的時空。那簫聲雄渾而又悠遠,我的心竟然隨着那婉轉低回聲音而飄逸,達到那遙遠的天際,到達那無邊的曠野。
一開始,低沉的鼓聲,象是大地的心跳,鴻蒙之初的人們圍着篝火跳起了牽手舞。柔和的女和聲織成一張搖籃,心開始無邪地蕩漾。哦而,簫聲由遠而近,好象河姆渡的骨哨跋時涉空,飄然而至。一片女聲蕭瑟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風雨飄搖的人生開始了。之後一句蒼勁的男聲擲地而鳴:“尋尋——覓覓”,上下求索的道路蜿蜒伸展開來。
歷史,人類,宇宙,天帝,生老病死,在簫的面前,一頁一頁的翻開來,並一步一步的演進。一派童真的女和聲,如同柔雲在藍天上漫步。中二拍的簫聲飛起,在雲層中輕快地遨遊,孩子在母親懷中般歡暢。鼓點忽而驟密,風雲突變,簫聲不落反振。忽然,簫聲竟然長嘶了起來。簫竟也會長嘶!我驚恐這長嘶的簫聲是否會劃破蒼穹,如雄鷹搏擊長空, 扶搖直上九霄。 合成器的洪音十面圍攻,簫竟然孤傲地突圍而出,象一名奔過風雨的少年,去尋找他人生的彼岸。
那悽厲的狂風,帶來一聲低緩的簫音,伴着散碎的鼓點。那不就是一個人在荒莫里疾走,似乎在尋找他的歸宿,時而發出一聲悲嘆。 他實在走不動了, 喃喃地訴說:哎呀哎呀,我怎麼辦? 然而,人, 最終將返於天!淒清的簫一路飛馳,雖有琴聲箏韻相伴,孤獨依然。“我們是美麗大地的孤兒”,而天是彼岸慈祥的父親。這聲音,是天堂的召喚?還是告訴你天堂沒有憂愁?! 三連音的咒語跌宕而來,閃爍不定,神秘莫測,占卜所得的卦辭總是這樣言約而義豐。孤傲之簫在天賜卜辭中漸趨寧靜,寧靜簫音又是那麼的悠遠和幽怨 。
生命只是一個不能停止轉動的經輪!多麼悲愴而孤傲的存在。簫聲沉鬱卻上揚,就如蘇武拄節杖於冰雪而旄飛揚。四連的十六分音符開始急促地上下翻飛,幻化出一個繽紛的世界。“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落英繽紛後,是一片寂靜的雪原,簫聲平緩前行,象雪地上一聲又一聲落寞的腳步。終於寧靜成一片平直而飄忽的梵音,淡然逝去。那佛堂鐘的敲擊聲,伴隨幾百個喇嘛的誦經聲,仿佛把人帶到一個靈空的境界。生命已經終了!在那舒緩的簫音里,在喇嘛的低聲呤頌里,你靈魂已經升空, 天國離你並不遙遠。
整個CD包含七段曲目, 分別名為《索》、《真》,《卜》、《愴》、《幻》、《寞》、《玄》。 這是一管陌生又熟悉的簫。“聖手簫王”張維良奔馳其中的激越和悲愴,是古簫曲中罕見的。它表達的是何等的深邃和高遠。當你聽過那千千萬萬的“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民樂,多為溫柔如玉的君子之風,是讓人聽了會靜下去的聲音。少數發揚蹈厲的樂曲,如《流水》、《惜緣》《長門怨》等,只是寧靜之海的潛流,許是《天幻簫音》的濫觴。張維良的肆情任性為簫賦予了新的生命,這是該張唱片作為新世紀音樂的表徵。而那“人跡板橋霜”的空寞與“水流天地外”的飄逸,依舊是中國天人合一的文人情懷,更是這張唱片的本色。直抒血性的《真》、尋尋覓覓的《寞》和思入蒼冥的《玄》,似乎, 那才是人生的彼岸。
這張CD伴隨走遍了東南西北,整整18年,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聆聽,每次都會有新的感悟。我常常問自己,有什麼音樂能陪我終老? 我想,那一定是這《天幻簫音》。
今夜裡, 夜闌人靜, 我又在聽這攝人魂魄的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