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動當隨時代
——現代詩詞當有時代氣息
劉 淜

常見有人評論某人詩詞“有唐宋遺風”；有人譏諷某人詩詞“猶如白開水”，“少有詩意”。其實，這也多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本文本着對事不對人的原則，茲列舉近日網絡詩壇所搜集到的某人詞句以作分析研究：
●對月金樽休辭滿，悄悄院落小菊黃。明月相思長。《謝秋娘》
●明月清風錦繡堂，丹桂夜飄香。《秋波媚》
●梁前語燕聲寂悄。暖燭透紗照，朱簾搖。寒階早霜侵碧草。《小重山·中秋》
●八百里河山何在？射鵰英雄處。征鴻欲踏塞外雪，難度陰山北。《阮郎歸·中秋》
●更漏已永簫聲斷。花瘦風寒，簌簌桐影暗。薄衾孤榻難承歡，輾轉碎夢夢陽關。《蝶戀花》
●曉塘殘柳為誰挽？咽寒蟬，傍闌干。別楚望吳數水隔重山。快騎揚塵何其慢，怎道是，相見難。 幾杯清酒怎言歡？更漏長，長亭短。我自別君君亦自孤單。衡陽易去雁難返，還道是，別亦難。《江城子》
●孤燈透窗半重檐……凝筆不語尺素絹。相思詞，相念間。《江城子·春思》
●塘菡淺，柳絲難系屐痕遠。屐痕遠，閣中寂寥，客邊嗟嘆。 欲書詞箋無魚雁，盈盈粉淚憑誰見？《憶秦蛾》
●難憑遠，相思子碎寒夢淺。寒夢淺，漏殘聲咽，兀自流連。《憶秦蛾》
●舞霜岸柳挽殘翠，汀蓼悄已失芳。秋波無痕秋時漲 。知寒白鷗盡，孤舟暮斜陽。黯然問酒懸幡處，醉買一秋愁腸。《臨江仙》
●那堪獨傍蘭舟，忖藍橋、新露誰持？《柳梢青》
以上詞句，如果不知情，相信有人會誤認為古人之作；你若言明此乃今人之作，準保有人贊曰：寫得好，有唐宋遺風！
可是，只要仔細品味，有識之士則會質疑：如此刻意追求古人遺風，難道就是為了講求詩意嗎？
——古人吟詠“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是具有時代特徵的，那時人口較少而資源豐富，因而使古人想像力的自由空間較大。所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來換美酒”令人感到情真意切而又富有詩意。即如古人論詩曰：“詩，心之聲也。聲因於氣，皆隨其人而著形也。”而今，在一個人口眾多、資源匱乏的國度里，再說什麼“對月金樽休辭滿”，除了給人一種矯情的感覺之外，還犯了淺俗之忌。古人論詩曰：“詩最忌淺俗。何謂淺？人人能道語是也；何謂俗？人人所喜語是也。”
——在我們現今的國度里，即使在一些偏遠的貧困地區，也基本上實施了“村村通工程”——通電通廣播電視，就是在沒有實施“村村通工程”的地方，諸如“暖燭透紗照，朱簾搖”“錦繡堂”這樣類似古代小康人家，你也是絕對見不到的！此外，能夠享受良好教育而且能夠寫詩者多是居住在矗立着無數的混凝土大樓的城市裡，如是說什麼“寒階早霜侵碧草”，怎不令行家哂笑？詩貴真切動人。所以古人論詩曰：“夫詩者，本發其喜怒哀樂之情。如使人讀之，無所感動，非詩也……觀後世詩人之詩，皆窮盡辭藻，牽引學問，誠美矣，然讀之不能動人，則亦何貴哉？”
——像“征鴻欲踏塞外雪，難度陰山北”“快騎揚塵何其慢”這樣的詞句，並非我們而今的時代特徵。在古代，那個時代的時間是緩慢流淌的，那時人也不如現在多，馬路上也不會塞車；而且那個時代還有鬼魂的世界，因而存在着想像力的自由空間，多有詩情和禪意。所以古人名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能成為千古絕唱。然而，在當今航天事業和水陸交通快速發展的新世紀，連雪域高原都開始修鐵路了，再說什麼“難度陰山北”“快騎揚塵何其慢”，就不合史實了。古人論詩曰：“夫詩者，其人之史也……觀元亮、杜甫諸什，無俟讀其傳，而伊人之懷抱身世，歷歷宛在目中，故曰某人之史也。詩以述游，又其人之史也……且入其疆，而其風土之豐脊，人民之苦樂，與其當事者之政治得失亦具見，於是又非特一人之史也。”由此可見，“求與古人合，不若求與古人異。”
——“更漏已永簫聲斷”“更漏長，長亭短”“寒夢淺，漏殘聲咽”等句，則是“為詩不當如鳥學人言”。“更漏”，即“古時視刻漏以報更”。當然，“更漏”也常用以指夜晚的時間。如唐許渾詩句：“主人不醉下樓去，月在南軒更漏長。”然而，在如今的信息時代再左一個“更漏”，右一個“更漏”的，真是令人恍若隔世！古人論詩曰：“人有學為鳥言者，其音則鳥也，而性則人也；鳥有學為人言者，其音則人也，而性則鳥也，此可以定人與鳥之衡哉。今之為詩者，何以異於是？不出於己之所自得，而徒竊於人之所嘗言，曰某篇是某體，某篇則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則否，此雖極工逼肖，而已不免於鳥之為人言矣。”嗚呼！焉可模擬古人徒得其面目而遺其精神哉！
——“凝筆不語尺素絹”“欲書詞箋無魚雁，盈盈粉淚憑誰見”等詞句都是近日網絡詩壇的“貼子”，在網上聊得“近便”了，還可以上傳“帥影”“靚照”，故與其“知寒白鷗盡，孤舟暮斜陽。黯然問酒懸幡處，醉買一秋愁腸”“那堪獨傍蘭舟，忖藍橋、新露誰持” 等詞句一樣，均有“為賦新詩強說愁”之感。試想，如今能上網聊天發貼者大可不必“傍蘭舟，忖藍橋”，何況在這市場經濟的時代，你去遊山玩水，哪有不要錢的一葉“蘭舟”供你“獨傍”！即使“醉買一秋愁腸”，而今也多時興上“星級”的歌廳酒樓去買醉。大老遠的去什麼地方“問酒懸幡處”，對於現代人來說是絕不合算的！由此可見，作詩應“脫口自然，不可湊泊”。因而古人論詩曰：“詩能感人。愈淺而愈深，愈淡而愈腴，愈俗而愈雅，愈近而愈遠，脫口自然，不可湊泊，故能標舉興會，發引性靈。”即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唐詩宋詞都是想像力的偉大作品。在古代，那些大詩人、大詞人，多是因為考場官場失意，才遊走江湖，寫出了傳誦千古的名篇。那時除了“廟堂之高”，還有“江湖之遠”。 因而一些人在科舉場上失意，便有了逃避的去所。這使古代中國文人更多了一份自由和自信。他們常常可以在自己的天地里，玩一把狂放不羈，玩一把“天子呼來不上船”。
而今時代不同了。我們創作詩詞大可不必追求“唐宋遺風”。其實，這一點古人早有論述。明袁宏道說：“詩之氣，一代減一代，故古也厚，今也薄。詩之奇之妙之工之無所不極，一代盛一代，故古有不盡之情，今無不寫之景。然則古何必高，今何必卑也。”
清梁紹壬說：“詩宗唐音，固也。然使自唐至今，千篇一律，有何意味？且宋之為宋，元之為元，正以其各具面目，方見天地文運，變化無窮。若必盡法乎古，則何不一一繩以漢魏六朝，且何不一一繩以《三百篇》、《十九首》乎？
清尤侗也如是論道：“詩無古今，惟其真爾。有真性情，然後有格律；有真格律，然後有真風調。勿問其似何代之詩也，自成其本朝之詩而已；勿問其似何人之詩也，，自成其本人之詩而已。
此外，我們從詞的衰落也可以悟出此理。
劉大傑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下卷第4—5頁，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中指出：“詞本起於民間，流傳於歌女伶工之口，既便於書寫情懷，又宜於歌唱，原是一種通俗文學。五代兩宋，文人學士作者日多，體裁日益嚴格，於是對於音律修辭，亦日益講求，這樣一來，原起於民間流傳於歌女口中的詞，變為文人的專利品，通俗的歌詞，變為雅正典麗的美文，不僅民眾看不懂，唱不來，連那些非精於詞學的專家，也不能染指了。這種情形到了南宋姜白石、吳文英、王沂孫、張炎諸人的作品，算是達到了頂點。我們只要讀一讀沈義父的《樂府指謎》和張炎的《詞源》，便知道了填詞已成了一種專門學問，和民間完全絕緣，於是詞的生命也由此而衰落了。”
由此可見，為了弘揚和發展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詩詞文化，我們應倡導現代詩詞創作要少一點“唐宋遺風”，多一些時代氣息。

主要參考文獻：
《古典詩論集要》，齊魯書社，1991年版。
2001年9月2日於長春尋道居

作者單位：吉林省新聞研究所 郵編：130051
地址：長春市人民大街68號吉林日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