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格律詩韻

當今詩壇存在新舊兩派，分別主張格律詩創作使用《平水韻》和《中華新韻》。我認為這兩派觀點各有偏頗之處。

《平水韻》是南宋學者根據唐詩的用韻情況總結出的唐代韻譜。由於年代暌隔，語音變化，《平水韻》既不符合當今的普通話，也不完全符合任何一種主要方言，它存在着幾個主要問題。

首先，《平水韻》中一些分立的韻部已經沒有區別。例如，上平聲的一東和二冬韻，不僅在普通話、北方話里沒有區別，就是南方主要方言也區分不了。一個韻，如果早已不被廣泛使用，或者在現實生活早已與其它韻部融合。這樣的韻部就不是活韻部而是死韻部。死守這樣的韻部分立原則，在詩詞創作中就已經失去意義。詩詞創作要在活語言裡尋靈感，不能在死原則下做功夫。

其次，《平水韻》中有一些四聲同調的臨韻差別細微。例如，上平聲的四支、五微、八齊韻，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部分）韻，十四寒、十五刪、十三元（部分）韻，以及下平聲的二蕭、三肴、四豪，十三覃、十四鹽、十五咸。這些臨韻的韻尾相同，韻腹極近似，若用拼音標註，大致如次：支（i）與微（ei 或ui），寒（an）與部分元（uan），覃（am）與鹽（iam）。這些臨韻通壓，對於詩詞的協韻效果的影響甚微，故而無須固守《平水》韻部。

第三，以普通話以及現在中國各地方言審視《平水韻》，可以看出其中同韻不同聲，同韻不同部的字俯仰皆是。例如，上平聲的寒韻字，單、丹、安、端、干…在普通話里是第一聲，寒、殘、彈、蘭…是第二聲。而下平聲的先韻字，先、千、川、天、…是第一聲，而錢、乾、前、船、眠…在第二聲。寒、先分立的初衷是它們在中古音里聲調不同。現在寒（an）、先(ian) 韻部的字韻腹、韻尾相同，全韻極近似，聲調相互混雜不清，還有什麼再分立的必要？

宋詞之所以能與唐詩比肩無非兩個原因。一是體裁、形式不同，二是《詞林正韻》比《平水韻》寬鬆許多，拓寬了詞人的揮灑空間。所謂《詞林正韻》就是在《平水韻》的基礎上將臨韻相通，如：東冬、支微齊、江陽、真文元（半）、寒刪先元（半）等等。

行文至此，新派的詩友馬上就要問，既然寬韻有更廣闊的創作空間，何不用《中華新韻》？《新韻》比《正韻》又要寬出許多呀。下面就來談談《新韻》的問題。

《廣韻》、《平水》、《正韻》雖然疏密不同，但都屬於古韻。而《新韻》是根據普通話讀音為標準的韻譜。《新韻》與古韻最大的不同就是兩點，第一，取消了入聲字。普通話里沒有入聲字。入聲字在普通話里大部分分散到第一、二、四聲里，如：夕、一、節、得、極、合、落、月，等等。個別字落到第三聲，如：曲。二是《新韻》在《正韻》的基礎上，進一步將東冬與庚青蒸相合，將真文與侵相合，將寒刪先與覃鹽咸相合，等等。《新韻》對於操普通話或者大部分北方話的人很合適，但是存在兩個嚴重問題。

第一，中國半數方言有入聲字。在普通話里很多入聲字分散入第一、第二聲，這樣《新韻》格律詩會產生詩句平仄不調的問題。如果這些入聲字落在句子當中，還不致命。倘若落在平聲押韻的韻位上，那就糟糕了。南方人讀到這種平聲與入聲混壓入韻的詩句會覺得多麼彆扭。

第二，東、冬韻相當於ong，庚、青、蒸相當於ing, eng。庚、青、蒸比較近，東、冬與庚、青、蒸比較遠，通壓起來協韻效果不理想。真文相當於in, en, un, 韻尾都是n。而侵部韻相當於im或eum，韻尾是m，與真文韻完全不同。同樣的，寒、刪、先韻相當於an, ian，而覃、鹽、咸韻大致相當於am, iam，怎麼能通壓呢？假如當今沒有保留侵、覃、鹽、咸部韻的方言，那麼這些韻就沒有意義。可問題是閩、粵、桂、台、瓊、客、鮮等方言完整地保留了這些古音。對於操上述方言的人來講，真與侵，寒與覃完全不押韻。我們作詩雖然是抒發個人情感，但是也是與人交流的方式。既然是交流，就不能無視讀者的語言習慣。何況是一億多人的一個大人群呢？

海哲鼓吹古韻還有一個深層原因，那就是中華古音以及當今保留了古音的那些方言比普通話複雜細膩，更富表現力。所謂普通話，英文叫滿洲話，其實就是歷代北方少數民族統治者學不會複雜精緻的華語，將其簡化、異化形成的。別的不說，僅普通話失去了所有m, t, k為韻尾的字音就非常可惜。《新韻》取消所有入聲字的另一個弊端是造成同音字太多。各位先別急着給我戴“種族歧視”的高帽子。俺可是正宗北京人。母親就是蒙古族。俺捍衛古韻實際上是在詩詞領域內保護中華正音。

由此看來，《新韻》的作品比較適合北方人，而古韻作品雖然不能讓所有人滿意，但卻能被南北大多數人接受。學詩從古韻入手，高舉高打，先難後易，南北皆宜，讀者廣泛。若用新韻，盡廢入聲，東冬庚青蒸，真文侵，寒刪先元覃鹽咸，如此合韻，寬泛無邊，作品難以跨越淮河、秦嶺。至於北方人不熟悉入聲字，以及古韻的遠近分合的問題，可以在練習的過程中慢慢克服，習慣成自然。

總之，在格律詩的音韻問題上，我持溫和保守的中庸態度。我認為創作格律詩應該以《平水韻》為目標，以《詞林正韻》為底線。南北方言的最大公約數很可能就在《平水韻》與《詞林正韻》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