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睡在武漢街頭,請別對我的被子澆水(轉載) |
| 送交者: 黃花崗 2020年03月01日03:03:10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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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四天,預測天氣的軟件顯示,武漢將有持久的陰雨。然而,眼前的雨還沒下時,高強住的地方就濕透了。 他住在武昌區一個地下通道。2月24日下午2點多,通道里來了十多個人,他們接上水管,沖洗了整個地面。 差不多一小時後,沖水的人走了,高強下去“搶救”他的行李。 他的行李全濕了,包括鋪地上的床單、被子,還有在兩天前,“紅十字會送的棉大衣”。他捨不得棉大衣,拿出來曬在出入口的鐵杆上。
通道里住了7個人,他們滯留在武漢,又交不起錢住旅館。 沖水的時候,眼看着被蓋衣物要被淋濕,但他們不敢上前,因為“來的人穿着執法人員的制服”。 高強說:“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們都能理解,但是我們這群人,哪怕在通道里住着,也比沒有地方住在外亂跑要強啊”。 滯留武漢高強在通道住了10天左右,他是來武漢務工的,在工地上做些零活。工地放假後,宿舍也清空了,但他不想回家。 做了一年,沒掙到錢,他只想早點開工。 沒想到,1月23日武漢“封城”。“這下真回不去了”,高強苦笑說。 他先是住在小旅館,一天收費30元,但是飯菜越來越貴,“每天最少用掉100塊”。他很快就住不起了。 他想了兩個辦法,一是退了房,露宿街頭,省下的一天房費,能多換一些泡麵。二是找工作,他猜想,現在的武漢,肯定缺少勞動力。他從漢口開始走,一路見到社區就闖,問人需不需要臨時工?在路上看見環衛工,他也會問有沒有工作機會? “沒有。” “不需要。” 他不知道怎麼來到地下通道的。高強說,他只記得腿走腫了,因為躺在冰冷的地上,他的腰快直不起來,但還是撐着繼續走。到了通道,別人看他可憐,給了他一張床墊。 他就這麼住了下來。 黃鶴樓景區的照明依然充足,燈光包圍的古式建築群,在日暮淡薄時分外好看,只是不見一個遊客。2月24日下午6點多,我到了通道下面,沖水過後3個小時,水依然在地上流淌,水管被丟在了階梯上。通道就在黃鶴樓公園的西門邊,馬路對面是辛亥革命武昌首義紀念館。 通道是住不了了,他們只好在公園附近的小樹林遊蕩。 方建“救”回了一個桶和一個包,那是他吃飯的東西,或者說“要飯”的工具。他是一個職業乞丐,從1998年開始乞討。他是安徽阜陽人,今年37歲。 他右邊的袖管空空蕩蕩,是在15歲那年,做手術截肢了的。醫生說是里骨頭壞死,“現在肯定能治了,但那個時候沒有條件,也沒有錢去治”,他說。 沖水的時候,方建在公園裡遊蕩,不時湊上去看一眼,“他們那些人,接了水龍頭,就對着被子沖”。 他的家當全在下面,但他不敢阻止,他說:“他們這群人,對我們做事,從來不講理由。說實在的,我們都是下等人”。 另一個滯留者盛寬,和方建是安徽老鄉。他也在武漢做臨工生活,“封城”後無處可去。 老譚在這群人中年紀大些,經歷也更曲折,他是在汕頭打工,春節前要回到老家襄陽,但在經過武漢時被困住了。 老譚早先把錢都寄回了家,只按正常預計留下了一點盤纏,這下完全不夠了。他給家人報平安時,家人說要給他打錢,但他拒絕了,“本來就沒幾個錢,自己能撐就撐過去”。 高強說,家裡還不知道他在“流浪”,老家裡有個70多歲的老母親,幸好有親哥哥照顧,但她知道了一定會擔心。高強不忍對家裡說。 可是,錢已經用完了。高強還問前工友借了200塊,沒過幾天又花光了。他每天盼着武漢“解封”的消息,但在各種傳聞中,日子一天天往後拖。 “再來一個月,我就真的撐不住了”,他說。 高強、方建和我交流時,老譚和盛寬拿着最後的泡麵,去找醫院接開水來泡,但在附近的醫院,圍起了路障,禁止他們進入。他們來回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在一家兒童醫院接到開水。 高強和方建,則一包泡麵也沒有,餓了一整天了。 高強說,有個人開始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但是現在,只有醫院的垃圾桶還有食物,“他撿了一份盒飯,別人只吃了一兩口。我看菜色還不錯”,高強說,但他不敢吃,因為害怕有病毒。 在垃圾桶找吃的這個人很年輕,今年27歲。他也在公園裡,一個人遠遠坐在條凳上,他說自己去年9月來了武漢,一直沒有工作,別的事他不願意多說。 其實,他們很警惕外來的人。在我叫的5人份外賣送達時,老譚和盛寬卻遲遲不來。我和方建轉了一圈,在馬路邊找到他們,招呼他們趁熱吃飯。但他們連連拒絕,說是吃過了。 盛寬吞吞吐吐講出了原因,他擔心又被拍照。他們遇見過幾波人了,有的給他們留下點東西,立刻就狂拍照片,“我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正常工作,只是遇到困難時期,就給我們曝光出去,太丟人了”。 確定不拍照片後,他們才放心,把飯菜端起來吃。 高強對我說:“要不是碰上病毒,我們也不會住在通道,現在還被人追着攆了出來。我們也想早點開工,正常上班、賺錢吃飯,這不是沒有辦法了嗎?” 救援住的地方沒有了,高強擔心真的下雨,他們會更加困難。 吃的東西也快沒了,有錢也買不到。管理嚴格,小商店大多沒開,超市又不對個人開放。他們現在有的食物,還是前幾天趁早買的,以及部分公益人士的贈予。 高強記得,前後大概來了3撥人。 “第二撥人是2月21日來的,自稱是紅十字會的人,他們給的東西最多”,高強說,來的人給了他們一人7個口罩,囑咐說每天都要戴着,還給他們發了墊子、被子,以及棉大衣——就是在3天后被淋濕的那些。每人還得了10桶左右的泡麵。 第三撥人是民間志願者,來的那天是2月23日,給了他們每人兩盒盒飯。高強吃了一盒,留着另一盒第二天吃。 為了節省開銷,他們習慣了每天吃一頓,還都是在晚上吃。方建說,過道里不許生火,他們只好在晚上悄悄做,下麵條。白天就在公園裡走走,曬一天太陽。
每天早上八九點有固定的人員會來給他們量體溫、發口罩。但他們說,這批人只是做做樣子,來了就給最近的人量體溫,旁邊的人就拍照。泡麵也只給一桶,給的時候又拍照,“表明做了工作,剩下的人就不管了”,方建說。 他們懷疑,對通道沖水的人,也是他們叫來的。 究竟是誰?對他們來說不重要,他們最大的問題,是解決眼下的困難。 事情很快有了變化。 2月24日晚上10點,他們被人沖了水的消息,在一個志願者群中傳開。有人立刻組織起救援小隊,在凌晨時分,六七人帶着新的被子床單,趕到了黃鶴樓公園附近。 然而,公園裡一個人也沒有。根據線索,志願者在另一個通道找到了人,是方建和盛寬兩位老鄉。他們得了被子,有位獨立紀錄片導演提了一大袋零食,堅持讓他們收下了。 下午才抱怨過拍照的盛寬,這次沒有拒絕鏡頭,“我這個人分得清好壞,你們一片好心,我就無所謂了”,他解釋道。 紀錄片導演是個年輕女孩,她盤腿坐在過道,和他們面對着面。她準備了自己的床單,和他們一起,在通道里過了一夜。盛寬終於打開了話匣子,笑着講述他的故事。沉默的時候,導演的一位男性同伴突然唱歌:“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的美麗讓你帶走。”盛寬很是捧場,拍手連叫“好,好”。 遺憾的是,高強、老譚等5人,始終沒有找到。天黑以後,他們就收拾東西,各自找各自的“床”,沒人知道在哪兒。 幸好,在這一晚,依然沒有真的下雨。 一個安穩覺第二天,2月25日下午,我在黃鶴樓公園找到了高強。他昨晚在橋下睡了一夜,還好天氣暖和,他的外套勉強夠用。後半夜時,路上的響動吵醒了他,他就去了一趟江邊,把棉大衣重新洗了,預備晾幹了穿。 “可惜呀!”他直嘆氣搖頭,中午的時候他摸了下衣服,感覺快幹了,就在橋下補了個覺。但睡醒起來,棉大衣不知被誰收走了。 他又是一天沒吃飯,回到了公園閒逛,其他幾個人也回來了。志願者獲得消息後,立刻開始找被子,把昨晚漏掉的4個人補上。 在這一天,官方發布了新政策,“對因離鄂通道管控滯留在湖北、生活存在困難的外地人員,由當地政府及有關方面提供救助服務”。也就是說,他們可以獲得官方的救助。 只不過,政策暫時還沒落實。方建說,他遇到過一次管理人員,但不是問他要不要救助,而是提醒他這裡不能住,叫他走開。 就算政府給他安排地方住,他也不想去,作為職業乞丐,他很排斥接受救濟,因為在2004年時,他在浙江被收容過。“關了我幾天,吃吃不好,住住不好,還讓我交了300塊錢。” 老譚也遇到了管理人員,他回公園的路上,有3個穿制服的人叫住他,對他說現在有了收留場地,問他願不願意去。老譚回答說:“不用了”,趕緊離開了他們。他告訴我,他主要是擔心收費問題,其次害怕去了被感染。 他們還是願意在公園,可以散步、曬太陽,同時遠離人群。只是住處不好找,早上10點左右,通道被人用鐵欄圍起了出入口,裡面的東西都清空了。 這天下午,公園裡又有新成員。他背着大包,提着一個袋子,穿得整齊乾淨,他是剛用完了錢,不能繼續住酒店了,所以到公園裡來。他從浙江過來,別的事也不願意多說。 下午5點左右,我叫了一單7人份的外賣,過一個小時才送達,他們很快吃光了。然而,重新找的被子,需要志願者一處一處拿。天黑了,氣溫明顯下降。 晚上8點28分,志願者魏哥到了公園,把被子給了他們。高強等人連連感謝,但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要趕緊找今晚的住處。沒過一會兒,一群人就散了。 在公園附近的路口,我又遇見了那個翻垃圾箱的小伙,他帶着全部行李,看起來非常疲憊。他說,他找了兩個地方住,但都被人叫起來,把他攆走了。他不願意再說話,朝着長江大橋的方向走去,路口一轉不見了。 晚上9點過,高強終於找到了一個新的過道,他準備下去看看。其實,盛寬和方建就睡在這裡,因為這個過道很偏,暫時沒有被注意到。高強有些高興,他說:“今晚能睡一個安穩覺了”。 他下去後十多分鐘,一個穿保安服的人來了,往地道里看了一眼,抽身走了上來。他對我抱怨說:“這群人叫也叫不走,又住到這兒了。現在明明有政府收留,包吃包住,他們還不願意去。” 他是對面廣場的工作人員,據他說,紅十字會捐的物資,是他上報後送來的,前兩天沖洗通道,也是因為他的上報反映。“沒有辦法,他們不願意走,但過道不能住人,這是規定”,他說,這個通道還是不能住,等他明天再報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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