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性·人性·兽性》第二章 苦涩花季 |
| 送交者: 瑾遒衍 2021年09月09日05:38:22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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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秋潇出生在夏末秋初的一个十分炎热的中午,他迫不及待地要来到人世,连到产院都等不及了,掉在了家里木制的大浴盆里。两年里连续两个不速之客降临,既使奚惠屏夫妇惊喜不已,又使他们愁楚万分。喜的是奚惠屏中年得子的不易,愁的是本已拮据的家境会更加艰难,奚惠屏一个人的薪水难以支撑这个家了。舒招娣几乎没什么文化,只在1949年后进了个扫盲班,找工作并不容易。舒招娣曾在袜厂当过童工,也差强人意地能算上有一种手艺。可奚家住在东昱的东北角,袜厂大部分都在东昱的西南角,于是他们只得搬家。舒招娣后母的姐姐当时寡居在西南角,经询问,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奚家四口搬了过去。 奚秋潇的新家坐落在东昱西偏南。东昱在20 世纪20年代后,西方列强纷纷蚕食,建立了“国中之国”的租界,奚秋潇的家在法租界的南部边缘。 东昱的石库门同北京的四合院一样都是蕴含着建筑文化的民居。东昱石库门的级差也很分明,比较好点的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间;次一点的是几家合用卫生间和厨房间;更次一点的是没有卫生间的三层楼建筑。底楼是带天井的客堂间(会客室);二楼三楼是主卧室;一楼半二楼半各有一个亭子间;最次的就是奚秋潇家住的那种石库门。总共两层,底楼客堂间,二楼主卧室,一楼半亭子间,二房东(具有所有权的房东称为大房东,承租后转手再出租的房客称为二房东)自行在二楼主卧室上搭建一个阁楼用以自住或出租,这种被称为三层阁或假三层的住房,一般只有十几平方米,而且斜屋顶的两面都很低,最低处1米都不到,楼梯都是土制的,狭小逼仄得大人只能侧身上下。奚秋潇一家三代五口居住的这一间使用面积约为14平方米,既是卧室,也是厨房,又兼洗手间。搭了三张床以后,空间就极为有限了。小孩的床紧挨着墙根,床的一头与斜屋顶最低处的距离也就十几公分,奚秋潇兄弟俩“未敢翻身已碰头”是家常便饭。 奚秋潇家西墙下是个工厂,这个工厂每天排放着一种呛鼻的有害气体,这种未知气体味道强烈,呛得人直想咳嗽。后来居民群起抗议,工厂采取的办法是帮紧挨着厂区的居民家扩大窗户和增开窗户。奚秋潇家享受到了这个待遇,他家朝南的老虎窗(三层阁假三层开在屋顶的窗户)被扩大了,他家朝西的墙被新开了一扇窗。能够免费开一扇大窗使奚秋潇一家竟然喜出望外感激不尽。直到好多年之后奚秋潇才意识到当年真是愚蠢至极,这不是更快更大量地吸入有害气体吗? 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奚秋潇慢慢地认识到:人和时代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太近了,这个时代是失真的;太远了,这个时代是模糊的。而且人和时代的距离,常常不能主动自觉有意识地设定,经常大量地是被动盲目无意识地设定,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远远没有进入自由的境界。还有人和自然的关系,人要生存发展就要向自然索取资源,而自然资源有再生资源和不可再生资源之分,对资源地索取特别是对不可再生资源地索取使人类受到了自然界的严厉惩罚。中国人早有“天人合一”的说法,可似乎不那么信“天”敬“天”,甚至肆无忌惮地改造“天”、征服“天”,当然这里也不排斥有“即期活命第一”的因素在起作用,奚秋潇相信他家西面的那个无所顾忌地向外排放有害气体的工厂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奚秋潇后来一直萦怀着一个巨大的疑问:他后来罹患的左腿膝盖动脉瘤性骨囊肿是否滥觞于此? 奚家朝西的窗户开好后,奚秋潇会经常坐着那里凝视窗外,除了空气混浊有害外,其实还是别有一番风景的。那时几乎没有高楼,一眼望去是各式民居的屋顶,纵横交错。阳光灿烂时,露台阳台上挂满五彩缤纷的衣物床单;阴雨绵绵时,天空中弥漫着水分,朦朦胧胧;寒风呼啸时,一片萧瑟;夏日炎炎时,一片生机;尤其是夏天,奚秋潇会不顾炎热,耐心地等待着夕阳西下,随着最后一抹余晖隐去,露台阳台上各家摆起了板凳桌椅,开始了温馨的晚餐。晚餐后的露台阳台则挤满了纳凉的男女老少。奚秋潇视野所及的最高处是庙宇的屋顶,这个庙宇后来就是他就读的小学。奚秋潇在这所由庙宇改成的小学里结束了启蒙。就是在这个学校里,奚秋潇养成了天天看报的习惯,小学中学在传达室里看;农场在连部会议室看;在工厂看报被领导批评后,改在厂外阅报栏看;在学校当老师和在企业担任管理人员后的看报条件大为改善,报纸的种类也大大增加。这一看至少看了45年! 奚秋潇就读的小学的旁边是名为“40间”的一片民居,其实民居远远不止40间房屋。这里杂居着各色人群,大部分是曲喆的乡亲。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事剃头匠、扦脚师傅、浴室服务员、黄包车夫、老虎灶(出售开水的小商铺,有的前台出售开水,里屋还是公共浴室)等行业,其中也有不少地痞流氓。这个环境给了奚秋潇最初的不良启蒙。在这里,他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在这里,他第一次接触了异性。成年以后,当奚秋潇知道了但丁与贝阿特丽采的故事后,老是会想起这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有一个在奚秋潇听来是美丽的名字——薛亚娥。奚秋潇与她同在一个班、同在一个学习小组,两人平时交流并不多,但奚秋潇总是偷偷地瞧她,好几次他发现她也在瞧他,每当此时,奚秋潇心里总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一天下午在薛家复习功课,奚秋潇第一次来到了薛家。在奚秋潇看来,薛家好大啊,一间房足有20多平方米。奚秋潇到时,其他同学还未到,房间里只有薛亚娥,奚秋潇坐了下来,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又很快分开,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奚秋潇只能以低头做作业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可一道普通的数学题却怎么也解不出来,他抬起了头,看见薛亚娥正注视着他,被奚秋潇看到后,薛亚娥脸色泛起一片红晕。正当奚秋潇不知所措时,薛亚娥做了一个令奚秋潇终身难忘的动作:她拿着自己的手绢在自己的脸上嘴上抹了一下后,又直接在奚秋潇的脸上嘴上轻轻地抹了一下,这个动作使奚秋潇更无所适从了,他呆呆地望着薛亚娥,不知该干些什么。就在犹豫迟疑之间,同学们纷纷来到了,奚秋潇也不再能干什么了,朦朦胧胧中他有些许失落,但心里却涌动着一种甜蜜。 奚秋潇见同学们到来了,为掩饰自己情窦初开的羞涩,他灵机一动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毛泽东和林彪的宣传画,于是走上前去站在宣传画前久久地注视着林彪。几个同学也围过来,眼光都注视着林彪,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明白在看谁,可没一个人敢说出来。九一三事件(1971年9月13日,当时的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中共九大通过的党章明确指定的毛泽东接班人林彪出走境外,在蒙古境内温都尔汗折戟沉沙)后,中国一部分老百姓有如梦初醒之感。小孩子在大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他们经常祷告永远健康(文革期间有过早请示晚汇报的程序,内容是学习毛泽东的语录。早请示晚汇报和一些重大活动中经常有一项庄重的仪式就是敬祝毛泽东万寿无疆和敬祝林彪永远健康!)的那位林副主席瞬间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国投敌分子,尽管心中有着很大的谜团,可大人们都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面有任何表示,所有才出现了刚才奚秋潇和同学围观林彪的宣传画而谁都不敢明示什么的奇怪场景。奚秋潇后来是在一个防空洞里听中共中央文件的传达,在传达时还把五类分子(文革期间对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的简称)都集中看管起来,防止他们乘机生事。奚秋潇对文件中的16个字印象十分深刻,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仓皇出逃,狼狈投敌,叛党叛国,自取灭亡。”在奚秋潇十几岁的心灵中无论如何难以把一个从南昌起义的枪声、“井冈山上的红旗、长征路上的草根、延安窑洞的灯火”、“雪白血红”的东北一直挥师到五指山下万泉河边的大英雄、难以把一个写进庄严党章的毛泽东接班人同这16个字联系在一起﹍ 在那个年代,在不少中国人眼里,林彪即使还算不上“神”,但与“神”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对林彪的口诛笔伐实质上也是对“神”的亵渎,这种疯狂地造“神”虔诚地毁“神”、这种荣辱颠覆善恶无常的神剧昭示着任何一个良知尚存的中国人:这是真正的神吗?如果一定要牵强附会装神弄鬼,这也只能算是人工合成的“神”,从这个意义上说,1949年后经年累月精心设计精心施工造出来的“神”,被无数善男信女的香火终于熏出了斑驳的原形,中国人心目中“神性”的轰毁坍塌就是从这时开始的。令世人无限痛惜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自然神与人工神一起被边缘化了,不少中国大陆人不再仰望天空了,不再有任何敬畏了! 一天中午,奚秋潇回家吃午饭,看见弄堂里有一群人围着,神情显得颇为紧张。奚秋潇走近一看,大家在围观地上铺着的一张报纸,从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中,似乎那张报纸掩盖的是一条反动标语,奚秋潇非常想知道那条所谓的反动标语究竟写了些什么?人群中一个工人模样的粗壮中年人大胆地用脚挪动了报纸,用白粉笔写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映入了奚秋潇的眼帘:打倒毛主席。五个字明显是两种笔迹,前两个字是一种笔迹,后三个字是另一种笔迹。警察和地区干部迅速赶来了,地区干部大声斥责道:“我用报纸遮盖着,是谁挪动了报纸?”人群中有人回答道:“谁也没敢挪动,是风吹动的。”警察不满地呵斥:“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别影响我们取证。” 人群渐渐散去了,奚秋潇在回家的路上,在吃午饭时,在整个下午课堂上和自修时,脑海里一直闪回着两个镜头:地上那五个字和人群中竟无一人检举揭发那个挪动报纸的人,两个镜头后来又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阶级敌人就在身边!弄堂里学校里的那些被管制分子的形象不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奚秋潇完全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切对他来说仅仅是个开始。以后的几十年在奚秋潇的眼中变幻莫测翻云覆雨,演出了一幕幕“崇高和卑下、可怕和可笑、英雄和丑角的奇妙的混合,显示出丰富的人物性格和五光十色的社会画面。”的政治剧,使他终于逐渐领悟到伟大和渺小、真理和谬误、光明磊落和阴谋诡计、永垂不朽和遗臭万年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在奚秋潇看来,他那个花季的苦涩绝不仅仅因为物质生活的匮乏,而是因为精神养料的奇缺,更是因为精神生活中弥漫着毒性。他们自觉接受和被强迫灌输了真善美精致包装过的假恶丑;他们的整个花季岁月都是在那个人工合成“神”炙热的光芒照耀下,他们虔诚信奉和被强制认定的“神”在从神坛上跌落时,竟然还原成了一个陈腐不堪的一个旧道具!他们固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瞬间轰毁了!而人性一旦从“神性”的重重束缚控制下挣脱时,蓄之既久,其发必烈,那就距离兽性很近了! 小学快毕业了,奚秋潇与薛亚娥再没有过单独接触的机会,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新的动作,这份清新纯洁自然的男女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奚秋潇后悔了好一阵,却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找她。 奚秋潇进中学后,听同学说起薛家摊上大事儿了,大薛亚娥4岁的姐姐薛亚芳被继父奸污致孕,这在当时确实是很大的事,她的继父后来是被劳动教养的。奚秋潇当时庆幸自己没和薛家有更多的纠葛,薛亚娥的形象在奚秋潇的心目中也就渐渐地模糊了。 奚秋潇在小学里最辉煌的经历是:他曾被推举为学校革命委员会委员的候选人(革命委员会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地方和企事业单位的政权组织形式)。那时学校革命委员会改选,有关部门别出心裁地提出要有学生代表人选,奚秋潇和另一位女学生干部有幸入选,在正式选举中,奚秋潇落选了,他为此落落寡欢了好一阵。 在小学临近毕业时,有一帮同学经常围在奚秋潇的周围,这中间有些孩子就已经不太正派,奚秋潇的老师们很为奚秋潇担忧。奚秋潇小学的最后一个班主任曾对奚的父母和奚本人说过一句话:奚秋潇将来要么是很好的人,要么是很坏的人。奚秋潇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告别了难忘的小学生活,迎来了更加难忘的中学时代。 东昱石库门的弄堂是孩子们的天下,尤其是暑假,小孩的24小时中只有睡觉的几个小时是在房间里度过的。这里是棋类牌类的战场、这里是各种游戏的场地。这天下午,奚秋潇正在和邻居伙伴们嘻戏耍闹,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是一个粗矮壮实的男青年,一副眼镜才增添了一些书生气。“你是奚秋潇吗?我是乌老师,你被分到了东昱五中,下周一上午8点到学校,我们先打扫教室。”乌谦疆和颜悦色到对奚秋潇说道。 乌谦疆在接奚秋潇这个班前作了大量的工作,他了解到,奚秋潇组织能力活动能力比较强,是个学生小领袖,他同样对这句评语印象深刻:奚秋潇将来要么是很好的人,要么是很坏的人。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要彻底降服这个“王”。被通知参加打扫教室的几个人都是乌谦疆首先要降服的重点对象,而奚秋潇则是重中之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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