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1953年10月1日

【為着社會主義工業化的遠大目標而奮鬥——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四周年】

我國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是什麼呢？這個問題，我們從人民政協全國委員會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四周年的口號中得到了明確的答覆：“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逐步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逐步實現國家對農業、對手工業和對私營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口號中還說到了從今年開始的我國第一個五年建設計劃的基本任務：“集中主要力量發展重工業，建立國家工業化和國防現代化的基礎；相應地培養建設人材，發展交通運輸業、輕工業、農業和商業；有步驟地促進農業、手工業的合作化，繼續進行對私營工商業的改造，正確地發揮個體農業、手工業和私營工商業的作用；保證國民經濟中社會主義成份的比重穩步增長，保證在發展生產的基礎上逐步提高人民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水平。”這是一個偉大的光榮的歷史任務。它像一座燈塔，照耀着我國人民前進的道路。

》編者注

黨報正式提出“過渡時期的總路線”，目標是“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這要通過“逐步實現國家對農業、對手工業和對私營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①來完成。所謂“過渡時期”，指從“新民主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這段時期。所謂“逐步”指需要一定的時間，因為取消農業的個體經營，取消私營手工業和私營工商業，一句話，取消私有制需要時間。

1949年9月，中共同民主黨派達成的《共同綱領》中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新民主主義即人民民主主義的國家”。②屆時中共承諾中華人民共和國將是“新民主主義即人民民主主義的國家”，按照中共的認識，新民主主義是社會主義之前的階段。由於工農業都比較落後，很多人相信新民主主義階段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才過了3年多一點的時間，還在很多人對《共同綱領》的熱情沒有消散的時候，中共就拋出過渡到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在過渡階段里要對工業、農業、手工業和私營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通過“改造”使土地集體化和手工業以及私營工商業國有化。不過中共再次允諾只有在完成了“改造”的這幾項任務後，才算正式進入到社會主義社會。

“過渡時期的總路線”並非中共突然靈光一閃的獨創，其實質是對蘇聯建政初期的模仿。黨報指出，“列寧主義的戰略是以保持工人階級對農民的領導，來保證大規模機器工業的恢復與發展，保證電氣化計劃的實現，並且在這個基礎上實行對小農經濟的社會主義改造。”③中共黨史更是開誠布公地承認，“中國共產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是依據列寧的過渡時期學說提出的。蘇聯作為世界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它的建設社會主義的經驗對中國具有直接借鑑意義。為此，中共中央、毛澤東十分重視學習蘇聯經驗。”④同樣，東歐共產黨國家之前也曾模仿過蘇聯。“羅馬尼亞的農民更加積極起來走上合作社的道路，認識發展合作社運動是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的主要槓桿。”⑤但是無數的事實已經證明蘇聯建政初期的這些經驗是失敗的。

從新民主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必須進行“社會主義改造”，這需要多長的時間呢。薄一波說，“當時毛主席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的估計是一致的，大約需要有10年、15年或者更多一點時間。”⑥按照10年時間考慮，進入社會主義最早要在1963年之後。但是實際上，用了多長的時間呢？

農業方面：1951年12月中共發文“關於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定（草案）”，通過《草案》的執行過程，觀察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結果。《草案》經過一年多的實施，1953年2月15日作為正式決議下發。⑦但是尚在農業生產互助組的發展階段，12月突然就決定由農業生產互助合作改變為農業生產合作社，中共認為“實行土地入股、統一經營而有較高公共財產的農業合作社，到實行完全的社會主義集體農民公有制的更高級的農業生產合作社（也就是集體農莊）”。⑧隨後，各地的農業生產合作社目不暇接地成立起來。

1955年毛澤東為此主編了《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書，書中共收錄176篇材料，分為47類。⑨他在書的“序言”中認為社會主義的建設的高潮已經到來。“高潮”意味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階段基本完成，下一步是如何建設社會主義。這樣做是不是太快了？1954年3月因為“辦社”過快，曾經下文要求“收縮”。“華北局根據當前的情況，提出停止發展、全力進行鞏固、轉入生產的措施，這是正確的。目前各地已經建立和正在建立的農業生產合作社共達七萬多個，超出最初擬定計劃三萬五千個一倍。”⑩如前所述，毛澤東是全面支持加快農業合作化。在1955年7月他所寫的題目為“關於農業合作化”一文中，這樣寫道，“在全國農村中，新的社會主義群眾運動的高潮就要到來。我們的某些同志卻像一個小腳女人，東搖西擺地在那裡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說:走快了，走快了。過多的評頭品足，不適當的埋怨，無窮的憂慮，數不盡的清規和戒律，以為這是指導農村中社會主義群眾運動的正確方針。否，這不是正確的方針，這是錯誤的方針。”⑪農業在1955年基本上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

私營工商業方面：黨報在1956年發文，“全國20多個省、市都將在1957年基本上完成對資本主義工商業以全行業公私合營為主要形式的社會主義改造工作，這是1955年12月份以來各省、市中共組織以及部分地區的人民代表大會在召開有關的會議上做出的決議。”⑫這預示着很快就要完成私營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

不論怎樣，1958年中共認定“改造”工作已經結束，準備全面建設社會主義，並為此提出了“鼓足幹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⑬這一新的目標，即新時期的“總路線”。順應變化，改為“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總路線”，用以代替“過渡時期的總路線”。新的“總路線”同“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是中共宣傳口號中的“三面紅旗”。中共黨史對“三面紅旗”做了這樣的解釋，“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大躍進’ 和人民公社，在當時被稱作‘三面紅旗’。它們的提出和推行，表明黨試圖在探索適合中國情況的建設社會主義道路、開展全面的社會主義建設中打開一個新的局面”。⑭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黨試圖在探索適合中國情況的建設社會主義道路”，但是並沒有告訴讀者，黨的這次“探索”帶來的是巨大的災難。

為什麼要將“大躍進”和“人民公社”與“總路線”相提並論呢，黨史沒有給出解釋。“總路線”的重要性遠大於“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這不必多說。其實，“三面紅旗”的提法有着深意。“總路線”指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總的方針和政策；“大躍進”指建設社會主義的手段；而“人民公社”則暗示準備過渡到共產主義。1958年毛澤東多次談到共產主義，例如對人民公社，他說，“關於人民公社，我的意見就叫人民公社，這仍然是社會主義性質的，不過分強調共產主義。”⑮他要求不要過分強調，但在毛澤東的心目中，人民公社是共產主義的雛形。

1958年黨報在元旦社論中指明，“準備再用二十年到三十年的時間在經濟上趕上並且超過美國，以便逐步地由社會主義社會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⑯給出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的時間表。也就是說從1958年起，再用20年到30年的時間，就進入到共產主義社會。建政後新民主主義社會只用了3年多一點的時間，進入到社會主義社會也只用了5年的時間，接着再用20年到30年的時間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在毛澤東來看來並非不可思議。毛澤東之所以提出這個時間表，這與他一心想要成為國際共運的領袖有關。想當領袖，就要拿出實際的成績。

“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中的一項重要的內容是“公私合營”。有些書籍把它定在1954年9月，即中共出台“公私合營工業企業暫行條例”⑰。事實“公私合營”要早於此，之後提到的盧作孚先生的民生輪船公司，1951年中共就派出公股代表——即中共的代表——進駐公司，公司的管理完全仰承公股代表的鼻息，最後公股代表逼迫盧先生自殺。“公私合營工業企業暫行條例”出台的時候，“公私合營”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

1950年這一年的黨報上，可以看到許多關於“公私合營”的報道，像1950年4月8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財政經濟委員會於上月發出關於各公營、公私合營及工業生產合作社的工礦企業進行統一的全國普查的訓令。”⑱其他還有，1950年11月26日，在勞動爭議解決程序中規定，“一切國營、公營、私營、公私合營及合作社經營的企業中之勞動爭議，均須依照本規定之程序處理之。”⑲說明中共在1949年9月制定《共同綱領》時，就已經考慮要將私營工商業納入公有，即私人工商企業的國有化。《共同綱領》中規定，“新民主主義的經濟政策，基本精神是照顧四面八方，就是實行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的政策，以達到發展生產繁榮經濟的目的。新民主主義五種經濟的構成中，國營經濟是領導的成份。”⑳中共這時使用“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可能是為了避免刺激私營工商業者。雖然規定可以允許“五種經濟”——“國營經濟、合作社經濟、農民和手工業者的個體經濟、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㉑同時存在，但並沒有指明如何“兼顧”公營與私營。而“公私兼顧”卻暗示了其後的“公私合營”。由“公私兼顧”過渡到“公私合營”，之後再將私營工商企業逐步吞併，中共把這一過程稱為“社會主義改造”。

讀過黨報這篇慶祝中共建政四周年的文章，再聯想到“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後造成的惡果，可以說這場取消私有制的運動，導致農民勞動熱情的喪失，造成糧食的短缺；導致手工業者不再傳授技能，傳統工藝得不到繼承；導致工業缺乏改革創新的動力，工人間處瀰漫着坐享公營的情緒；導致商業缺乏競爭，各類商品越來越陳舊；最終導致市場供應匱乏，經濟開始蕭條。

事實1961年劉少奇和鄧小平已經認識到農業生產合作社失敗了，他們提出“生產責任制”和“包產到戶”㉒，即八十年代改名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政策，這實質是否定毛澤東的人民公社，要將農業生產的方式拉回到農民個體的手中。這就是為什麼毛澤東要發動文革打倒劉少奇和鄧小平的原因。

1978年12月中共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根據《鄧小平年譜》中的記載，“實現了建國以來黨的歷史上具有深遠意義的偉大轉折，開創了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和改革開放的新的歷史時期，並開始形成以鄧小平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㉓“偉大轉折”指重新允許個體經濟，允許私營工商業。正是由於改革開放才使得市場重見活力，人們的生活才得到極大的改善。所帶來的這些變化，都有力的證明了“社會主義改造”運動是一場大失敗，毛澤東就是一個失敗者。

歷史學者沈志華在《處在十字路口的選擇 1956—1957年的中國》一書的“序言”中這樣寫道，“1956年春光灑滿大地，1957年陰霾籠罩天空。在那個風雲變幻的年代，國人曾寄予無限希望，而中共領導人雖歷經思考，最終卻做出令人失望的選擇。”㉔他認為，1956年—1957年是中國發生轉折的一年，中共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從政治層面上看可以這樣講。但是，在經濟層面上，轉折發生在1953年，準確地講發生在中共選擇對農業，對工業，對商業以及對手工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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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人民日報》1953年9月25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 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四周年的口號”

②《人民日報》1949年9月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九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

③《人民日報》1950年1月25日“在列寧和斯大林不可戰勝的偉大旗幟之下走向共產主義的勝利——波斯伯洛夫在莫斯科列寧逝世二十六周年紀念大會上的報告”

④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國共產黨歷史 第二卷（1949-1978）上冊》“第五章 過渡時期總路線和實施發展國民經濟第一個五年計劃”中“一、中國共產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一節的“對過渡時期總路線的學習和宣傳”一條

⑤《人民日報》1950年1月29日“羅馬尼亞農業走上社會主義改造的道路”

⑥薄一波著《若乾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十 過渡時期總路線的醞釀和制定”中“（一）1952年秋後的醞釀”一節

⑦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 第四冊》“中共中央關於將一九五一年十二月所發<關於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草案）作為正式決議的通知>（一九五三年二月十五日）”

⑧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 第四冊》“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議（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⑨薄一波著《若乾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十六 《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的出版”中“（一）為什麼編輯這部書”一節

⑩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 第五冊》“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關於收縮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發展轉入生產的指示（一九五四年三月二十日）”

⑪《毛澤東選集 第五卷》“關於農業合作化問題(一九五五年七月三十一日)”

⑫《人民日報》1956年1月2日“20多個省市規劃對私營工商業的改造 1957年都將基本完成對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的第一步工作”

⑬《人民日報》1958年5月26日“振作精神　破除迷信　轟轟烈烈　踏踏實實 堅決貫徹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 四川省黨代表大會批判右傾思想提出奮鬥目標”

⑭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國共產黨歷史 第二卷（1949-1978）上冊》“第十二章 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和‘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

⑮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 一九四九-一九七六 第三卷》“1958年8月19日”

⑯《人民日報》1958年1月1日“乘風破浪”

⑰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五冊）》“公私合營工業企業暫行條例（一九五四年九月二日政務院第二百二十三次政務會議通過）”

⑱《人民日報》1950年4月8日“財經委員會發布訓令 統一普查公營及合作社工礦企業”

⑲《人民日報》1950年11月26日“政務院批准公布 勞動爭議解決程序的規定”

⑳《人民日報》1949年9月26日“中國人民政協第二日會議上　周恩來報告共同綱領草案起草的經過和綱領的特點”

㉑《人民日報》1949年9月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九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

㉒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劉少奇年譜 一八九八——一九六九 下卷》“1962年”中“7月25日-8月24日”一節

㉓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鄧小平年譜 一九七五-一九九七 (上)》“1978年12月18日-22日”

㉔沈志華著《處在十字路口的選擇 1956—1957年的中國》“序言 轉折還是選擇——如何估計1956-1957年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