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Economy的发生学与共生经济学的原点

Introduction: The Philogenesis of Economy and the Origin of Symbionomics

钱宏（Archer Hong Qian）

2025.9.24 · Ullapool, Scottish Highland

一、从“富”字说起

“富”字，本义并非抽象的金钱，而是“田”与“宀”的结合：拥有可供家庭一切人口耕种、经营的土地与家屋^1。所谓“富”，即一家之田宅足以维系生活、延续生息。这是财富最初的含义：可供家庭共生的生产生活资料。

由此出发，财富本就是“共生之富”，而非个人孤立的积累。个体离不开家庭，家庭必须嵌入社区，社区需要政府的协调，政府在不同共同体之间又构成大规模合作。经济问题的最初根源，正是生命如何在这些层级中获得秩序与保障。

二、Economy 的发生学

（一）希腊语：οἰκονομία（Oikonomia）

• oikos（家、田宅）+ nomos（管理、秩序） → “家屋治理”。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就曾将“家政术”（οἰκονομία）与“城邦政治”（πολιτική）加以区分[^2]。

• 所指：家庭生产与生活的维系。

• 能指：秩序、节制与调度。

• 层级映射：个体—家庭。

（二）拉丁语：Oeconomia

• 罗马与中世纪语境中，oeconomia 扩展为社会与神学治理。教父们常用该词指“神的救赎秩序”[^3]。

• 所指：社会与宗教生活。

• 能指：公共秩序、道德责任。

• 层级映射：家庭—社区—共同体。

（三）近代英语：Economy

• 16—17世纪英国的制度实验中，Economy 含义大幅转变：

• 普特尼辩论（Putney Debates, 1647）与《人民公约》：首次提出自由、平等、代议原则，使 Economy 与社会秩序、权利分配相关联[^4]；

• 配第（William Petty）：创立“政治算术”，将经济转化为人口、财富与国家实力的数量化研究[^5]；

• 洛克（John Locke）：提出自然权利与宽容，使经济与财产权、宗教自由紧密相连[^6]；

• 光荣革命（1688）：确立君主立宪，使 Economy 被制度化为国家治理与国民福祉的核心机制[^7]。

• 至亚当·斯密（1776），Economy 全面转化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8]。

• 所指：国家财政、贸易与财富源头。

• 能指：理性治理、国民富裕。

• 层级映射：社区—政府。

（四）现代汉语：“原富”与“经济”

• 严复译《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为《原富》，突出“财富的本源”[^9]；

• 日本译 Economy 为“经济”，源自“经世济民”，即“治理天下、救济百姓”[^10]。

• 所指：国家治理与百姓生计。

• 能指：治国理政与民生保障。

• 层级映射：政府—共同体。

（五）共生经济学：Symbionomics

• 全球化、生态危机与 AI 时代，Economy 必须突破国家重商主义框架，进入生命自组织连接的视野。

• 所指：人类共生体的秩序。

• 能指：交互主体共生（Intersubjective Symbiosism）、生态循环、文明互嵌。

• 层级映射：不同共同体—共生体。

三、纵向贯通的六层结构

如果说 Economy 的语义史揭示了‘家—国—世’的逐层扩展，那么在社会组织的现实结构中，它则表现为以下六个互嵌层级。

纵观历史，Economy 的语义扩展始终伴随社会组织的递进：

1. 个体：创造力与需求；

2. 家庭：最小共生单位；

3. 社区：信任与自治的网络；

4. 政府：公共秩序与服务的机构化；

5. 不同共同体：跨文化、跨国界的合作格局；

6. 共生体：全球生命与文明的互嵌秩序。

这六个层级，不仅是经济学概念的发生链条，更是人类社会自组织的生命逻辑。

从个体到共生体的经济发生链。

从发生学角度看，Economy 的内涵始终贯穿“个体—家庭—社区—政府—共同体—共生体”的演化链条：

1. 个体（Individual）

经济最初发生于个体的生命需求：食物、住所、劳作与交换。个体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以生命欲望与劳动能力为起点，进入关系网络。

2. 家庭（Household / Oikos）

家庭是最早的经济单位。希腊语 oikos 本身即“家”，而 oikonomia 就是“家之治理”。在这里，经济被理解为“如何让家庭所有成员共享生产与生活资源”，这正是“富”字的本义：田地之上，足以养活一切人口。

3. 社区（Community）

当家庭之间开始交换与协作，社区经济便诞生。集市（Agora）是古希腊文明的原型：人们通过互通有无，实现资源优化与社会联结。

4. 政府（Polity / State）

随着社区扩大，政治权力登场。政府的本源功能即是“维持交换秩序、保障资源公平”。在亚当·斯密那里，这体现为“公共工程、司法与国防”，即国家的最小必要职能。

5. 不同共同体（Nation / Civilization）

当政府与社会结构化为民族国家或文明体时，经济上升为“国民财富”的制度性治理。此时 Economy 不再仅是“家之治”，而是“国之治”，并通过贸易、市场与制度化合作，实现财富的社会化、文明化。

6. 共生体（Symbiotic Body）

进入全球化与AI时代，经济的发展已超越单一国家，逐渐显现为地球共生体尽善尽美的联结。能源、生态、气候、网络、科技、人文、教宗、哲学的共享，使经济不可再被理解为某一政体的财富增长游戏，而是全人类乃至全生态的共生机制。此时，Economy 与 Symbiosis 合流，成为“共生经济学”。

四、共生经济学的原点

当亚当·斯密在《原富》中提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时，他所面对的是18世纪英国的重商主义桎梏与经济动能不足。瓦特的蒸汽机在物理层面解决了生产力问题，而斯密则在伦理层面提出：财富源自个体自由的劳动分工与交换[^11]。

然而，今天我们必须从斯密的经济学原点再出发：

• 财富：不仅是“国之富”或“民之富”，更是“国与民的共生之富”；

• 经济：不仅是市场或官场秩序，更是“生活—生态—生命”的秩序；

• 富裕：不仅是物质积累，更是“个体—家庭—社区—政府—不同共同体—共生体”的协调繁荣。

这意味着，共生经济学并不是对传统经济学的否定，而是将其还原到生活—生态—生命三位一体的展开，从而揭示经济本为共生之道。因此，共生经济学（Symbionomics）所揭示的原点是：

财富本来自政治经济文化三位一体的共生人，经济即是共生人生命自组织连接平衡秩序的健康展开过程。

五、展望：从发生学到未来文明秩序

发生学的考察表明，Economy 从起点上就不是孤立的市场逻辑，而是个体—家庭—社区—政府—共同体—共生体的生命秩序。在其词源、制度与思想的演化中，始终存在一个核心关怀：如何让生命得以延续、如何让社会得以共存。

然而，进入全球化与 AI 时代，传统经济学所依托的“国民财富”范式已难以应对人类面临的结构性挑战。能源转型的压力、科技发展的失衡、意识形态的对立、地缘政治的冲突与种族族群的矛盾，本质上都可以归约为一个核心问题：人类能否尊重并激活不同生命自组织连接的交互主体共生。

这意味着，Economy 需要被重新理解为一个更深层的概念：它不仅是“财富之学”，更是“共生之道”。换言之，经济的未来走向不只是对财富的统计与分配，而是对文明秩序的再组织。

基于此，本书将从 Economy 的发生学出发，提出 共生经济学（Symbionomics） 的整体框架，试图揭示：

• 财富的真正来源 在于生命之间的共生创造，而非掠夺与零和竞争；

• 经济的核心逻辑 是“生活—生态—生命”的秩序化展开，而非单一的市场化指标；

• 人类文明的未来 将取决于能否实现 交互主体共生（Intersubjective Symbiosism），在多元差异中建立新的生命秩序。

因此，从“原富”的语义根源与发生学考察出发，我们所面对的并非只是经济学范式的更新，而是 人类政治经济文明的转向。这一转向，将决定未来的文明能否在危机与冲突中找到共生的出路。

脚注

[^2]: Aristotle, Politics, Book I.

[^3]: Augustine, De Civitate Dei (《上帝之城》).

[^4]: The Putney Debates, 1647, in Puritanism and Liberty.

[^5]: William Petty, Political Arithmetick, 1690.

[^6]: John Locke, 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 1689.

[^7]: Steven Pincus, 1688: The First Modern Revoluti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9.

[^8]: Adam Smith, 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 1776.

[^9]: 严复，《原富》，1902年译本。

[^10]: 渡边洪基，《经济原论》，19世纪后期。

[^11]: Duncan Forbes, Adam Smith and the Liberal Tradi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5.

参考书目

•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

• 圣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 洛克，《政府论（下篇）》。

• 威廉·配第，《政治算术》。

• 亚当·斯密，《原富》，严复《原富》译序。

• Pincus, Steven. 1688: The First Modern Revolution.

• Duncan Forbes. Adam Smith and the Liberal Tradition.

    • Archer Hong Qian，《全球共生：化解冲突重建世界秩序的中国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