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書生》(大學文革恩仇)第四十八回 |
送交者: 蘇渝游士 2017年02月02日01:32:28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第四十八回,踏雪路學子反軍大遊行,聚廣場師傅頓悟肺腑言 劉致遠吃了午飯,在宿舍里休息。剛才在校門口,看到言辭激昂的,抗議軍隊鎮壓造反派的大字報和大標語,他的心情無法平靜。他的好朋友江東化工廠的余師傅,就是因為對黨委書記李德奎提意見,從一個救火英雄被污衊成反革命的,文革之初,又被打成“小三家村”。後來運動深入,廠黨委被打倒,余師傅又獲平反,成為江東市工人造反軍的司令,可謂兩起兩落,驚心動魄。可現在軍隊支左,余師傅又面臨再次被打成反革命,鋃鐺入獄的噩運。這一次余師傅還能絕處逢生,再次平反嗎?還是就此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劉致遠嘆了一聲人生無常,但又覺得這一切似乎是安排好的,本是“有常的”。造反派背後好像被一尊看不見的如來佛所控制,任你造反派像孫悟空一樣神通廣大,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什麼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到頭來不過是在如來佛的手指上寫了一行“齊天大聖到此一游”的小字報,撒了一泡尿,留下一股騷氣罷了!唉!鏡里花,水中月,一場空啊!不過是到所謂的“大民主”里幻游了一場!到此一游罷了! 劉致遠正在感慨之際,小諸葛回來了。“劉才子!上午在校門口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你人影了?”“肚子餓,吃飯去了。”小諸葛說:“形勢這麼緊張,你還吃得下飯?”“形勢的確嚴峻,可‘民以食為天’嘛,又沒有絕食抗議,怎麼不吃飯呢?”“絕食抗議?這到也是個好主意,可現在還不至於,老顧剛才來通知,兵團總部決定今晚七點舉行大遊行,抗議軍管會鎮壓造反派。”劉致遠說:“遊行抗議?有用嗎?”“有用,沒用,很難說,去年步行去省委造反時,你知道有用嗎?總不能坐以待斃吧?”劉致遠說:“不錯,小諸葛,你此言有理,必須抗爭,知其不可為,也要為之!” 小諸葛問:“劉兄,這一次你還參加嗎?周靜茹會同意嗎?”劉致遠說:“我去,我當然去!靜茹也會去的。” 晚上七點,江東工學院七.一五紅衛兵團的隊伍,迎着血色的晚霞,踏着馬路上的積雪,浩浩蕩蕩地開出了校門。自去年步行赴省城以來,學生們雖然也採取過多次“革命行動”,但如此傾巢而出還是第一次。隊伍前面是毛主席巨幅畫像引路,江東工學院七.一五紅衛兵隊旗,在寒風中颯颯飄揚。 孔振邦帶領着身背照相機的支左隊員們守在大門口。他還在做最後的努力,或好言相勸、或曉以利害,連哄帶嚇地勸說學生們不要去遊行。他喉嚨喊啞了,也沒有什麼人聽他的,眼看隊伍走得差不多了,牛軍長“一網打盡”的電話指示在孔振邦腦海里震盪。他不知此一去將會發生什麼事,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緊跟在學生隊伍後面。 忽然,他看見周靜茹和劉致遠,一面談着話,一面跟隨隊伍走了過去。周靜茹對劉致遠說:“致遠,我們還是不要去吧!和軍隊對抗,這是很危險的!”劉致遠說:“靜茹,我懂,但我不能不去,余師傅他們有難,我不去聲援是不義!再說,這麼多人都去了,支左小組總不能把幾千人都打成反革命吧?我又不是頭頭,隨大流,能把我怎樣?鄭國中、朱曉宇他們都不怕,我怕什麼?你要害怕,你就不要去了。”周靜茹見劉致遠執意要去,眼裡閃動着淚花,嘆了口氣說:“致遠,我知道你還是秉性難移,逍遙派你是嘴上說說而已,你是當不了的!我跟着你!你到哪裡我跟到哪裡,我們死也死在一起!”劉致遠深情地望着周靜茹說:“靜茹,謝謝你,不會的,沒有那麼嚴重。我們永遠在一起!”說完兩人緊靠在一起走着。 孔振邦趕了上來,把周靜茹叫到一邊,語帶責備地說:“靜茹,你怎麼也參加這樣的遊行?”周靜茹說:“噢,是振邦哥呀,大家都參加了,我能不參加嗎?”孔振邦耐着性子說:“靜茹,情況我都跟你透了底了,這次遊行的確危險!不是開玩笑的!你不要固執了!”周靜茹平靜地說:“孔哥!沒事,我已不是周家大門的小女孩了,不要為我擔心,回頭再見!”說着又跑回了劉致遠的身邊。孔振邦吃驚地望着周靜茹的背影,似乎變得不認識她了。他失望地嘆道:“愛情啊!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竟然使一個膽小怕事的文弱姑娘,也變成了勇敢的鬥士了。傻丫頭,墜入了情網,不能自拔了!這樣的愛情對於靜茹,究竟是福還說禍呢?”想到此,孔振邦心中很不是滋味。 遊行隊伍走上了通往城區的大路,前面宣傳車就一路呼起了口號:“堅決支持江東工人造反軍!”“人民解放軍要支持革命左派!”“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決不允許槍指揮黨!”“誓死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後面的宣傳車又放起了毛主席詩詞歌: 七律.冬雲 雪壓冬雲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 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 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一時間,口號聲、歌聲,此起彼伏,紅衛兵們個個義憤填膺,跟隨着宣傳車,一遍又一遍振臂高呼,引吭高歌,其聲也激昂,其歌也悲愴,在江東市的夜空迴蕩,驚得江東市民紛紛開門涌到街上,駐足觀望。 很快,遊行隊伍來到了西門口,只見前方轉盤處早已停着幾輛摩托車,和幾十輛載滿士兵的解放牌軍用卡車。看到遊行隊伍過來了,一聲哨響,士兵們紛紛矯健地跳下車來,在路當中拉起四道人牆。人牆的後面是卡車,每輛卡車上都站着幾個拿着照相機的軍官。軍人廣播車上的高音喇叭打開了,對着遊行隊伍反覆播送着“中共中央關於解放軍支左的決定”和“中央軍委八條命令”。鄭國中、朱曉宇萬萬沒想到軍管會會出動軍隊來攔截學生,這可是文化大革命以來,從沒有過的事情,一時感到有點不知所措。鄭國中拿起手上的半導體喇叭,對着解放軍高喊:“解放軍官兵們!請你們讓開!請你們支持紅衛兵的革命行動!向解放軍學習!向解放軍致敬!”一位軍官站在卡車上回喊道:“革命的同學們,紅衛兵們!你們的行動是錯誤的,請你們立即解散!”“你們要提高警惕!不要受一小撮反革命分子的蒙蔽、挑動!你們必須立即回到學校去!” 同學們被激怒了,紛紛湧上前去,與解放軍士兵們面對面爭吵着,推擠着,對峙着。孔振邦一看情況危急,大驚失色,他又憶起牛軍長要“一網打盡”的話,以為流血事件就在眼前!他領着幾個支左組員,急如星火飛奔而來,一面失聲大叫道:“住手!不能開槍啊!千萬不能開槍啊!同學們,快撤退!”當他跑到前面,看到解放軍戰士都沒有帶槍,手上只拿着毛主席語錄本,才鬆了一口氣,呆呆地愣住了。 只見張效於與一位排長模樣的軍人正在激烈地辯論:“你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們紅衛兵也是人民的子弟,我們是一家人!你們為什麼要鎮壓我們?”排長面無表情,也不搭話,只是和兩邊的戰士手挽着手,寸步不讓。張效於又責問道:“毛主席的話你們聽不聽?”排長一昂頭,自豪地說:“革命戰士無限信仰毛主席,無限熱愛毛主席,無限崇拜毛主席!”張效於說:“那毛主席指示解放軍要支持左派群眾,你們為什麼不執行?”排長說:“毛主席教導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下級服從上級!首長命令我們支持誰,就支持誰!”張效於激動得滿臉通紅,手指着排長大聲叫道:“毛主席說只有北洋軍閥、國民黨才鎮壓學生,你們人民解放軍為什麼要鎮壓學生?請你立刻讓我們過去!”排長也提高聲音吼道:“我不懂!服從是軍人的天職!要我們讓路,不可能!”張效於氣得罵道:“真是對牛彈琴!不可理喻!” 學生們一次又一次朝前衝撞,企圖沖開缺口,都被軍隊人牆擋了回去。劉致遠和葛承光見隊伍停滯不前,等得不耐煩,也從後面擠到了前面,剛好碰到鄭國中和朱曉宇在那裡,絞盡腦汁商量突破封鎖之計。鄭國中看到他們叫道:“小諸葛、劉才子,你們來得正好,快,快來幫助想想辦法!”小諸葛說:“我看,這樣正面衝擊不是個辦法,軍人比我們訓練有素,後面又有卡車擋着,我們是很難突破的。我看,只有避實就虛,我們繞道走!”朱曉宇說:“我也覺得僵持在這裡不是辦法,我們應該繞道走,可是如果他們緊跟着攔阻我們怎麼辦?他們有汽車行動比我們快,我們學生的體力肯定受不了。”鄭國中說:“是呀!是呀!他們是機械化,速度比我們快。劉才子,你有什麼好辦法嗎?”劉致遠想了想說:“我認為,我們不必跟他們正面衝撞,軍人身體素質比我們強,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我們人數比他們多得多,我們只要化整為零,兵分三路,用一部分人繼續在這裡與他們周旋,另一部分人從北面繞過去,再一部分從南面繞過去,這樣他們就沒法欄我們了。”鄭國中拍手道:“好計!好計!這樣計策,我們怎麼就沒想到呢?” 鄭國中立刻傳下命令,兵分三路,前面人員繼續從正面擠壓。後面隊伍迅速掉頭,分南北兩面繞道而行。這一來,阻截的部隊顧此失彼,亂了陣腳。 此刻,247軍軍長,牛大忠正坐在原市委大院內,市軍管會辦公室里,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忽然接到緊急電話報告,學生們分成了三路遊行,部隊人員不足,再加上接到情報,工人造反軍隊伍從東而來,中學紅衛兵又從南面市第一中學開始出發了,形成了全面開花之勢。示威遊行的影響反而擴散到全城大街小巷了,戰士們窮於應付,精疲力竭,已經堵不勝堵了。牛軍長聽了火冒三丈,無可奈何地在電話里叫道:“撤!撤!撤!讓他們游!讓他們游!替我加緊拍照!一個也不要放過!咱們走着瞧!秋後再算賬!看你們筆桿子厲害,還是我槍桿子厲害!” 各路人馬集中到人民廣場已經是晚上快十點了,突破了軍隊的封鎖,大家並沒有感到絲毫的高興。因為造反派們知道這絕不意味着勝利。三個工廠工人造反隊被鎮壓的陰雲籠罩在人們的心頭。大會在激昂,悲憤的氣氛中召開。江東工人造反軍總部,一號勤務員余永寧司令懷着沉重的心情,在會上慷慨陳詞:“……革命造反派戰友們!我們強烈要求江東市軍管會立即撤銷,取締江東化工廠工人造反軍、東方紅儀表廠工人造反軍、和江東輕工機械廠工人造反軍的錯誤決定!停止對革命造反派的鎮壓行動!按照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真正支持左派廣大群眾!面對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猖狂反撲,江東市工人階級是壓不垮的。我們要堅定革命信念,黑暗即將過去,曙光就在前面!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接着,江東工學院鄭國中和中學紅衛兵的頭頭依次上台講話,表示堅決支持工人造反軍,強烈譴責軍管會的錯誤決定。會上還宣讀了“給江東市軍管會的請願書”和“告江東市全市人民書”並向中央文革小組發出了“告急電”。大會在暴風雨般的掌聲、和雷鳴般的口號聲中結束了。各單位的隊伍依次從人民廣場徐徐退出,再一路遊行高唱“造反有理”歌曲返回原單位。 大會剛剛結束,劉致遠和葛承光、周靜茹三人,就急急忙忙跑到工人隊伍里來找余永寧師傅。自從前年他們在江東化工廠生產實習結束以後,就一直沒有與余師傅見過面。他們在廣場門口發現了余師傅。劉致遠走上去一把握住余師傅的手激動地喊道:“余師傅!你好啊!”余永寧突然看到他們,面露驚喜之色:“咦,是劉致遠、小諸葛,噢!還有小周!好久不見了,真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們!”小諸葛說:“聽說你當上了司令,也沒來得及向你祝賀,今天我們來聲援你們了。”“唉,不要談什麼司令了,逼上梁山啊,可誰又能想到呢?和平時期響應毛主席號召起來造反,這回真要提着腦袋幹革命了!真是莫名其妙啊!”周靜茹看了一眼積雪映照下余師傅慘然的面容說:“余師傅,不會的,你是好人,我們都可以證明!”余師傅說:“好人?軍管會信嗎?我心中有數得很!下屬組織被打成了反動組織了,我作為總部頭頭跑得了嗎?估計他們很快就要來抓我了!”。 其實,這樣的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大家一時也沒有恰當的語言安慰他。劉致遠停了一會說:“余師傅,你要想開些,就像你剛才在會上說的‘黑暗即將過去,曙光就在前面’!也許軍管會、247軍他們會改弦易轍的。”“呵呵呵!”余師傅悽然笑道:“很難說啊!即使再有曙光出現,可曙光之後又是什麼呢?”小諸葛說:“曙光之後應該是白天,朗朗乾坤。”余師傅說:“小諸葛,你太樂觀了,我總覺得這次運動太複雜,深不可測!我是被結結實實綁在戰車上了,沒法脫身了。可你們還有辦法,我建議你們幡然醒悟,遠離運動,包括遠離我!我估計現在你們來會見我,很可能已經被人拍下照了!”周靜茹吃了一驚,“拍照?沒看到哪裡有照相機啊!”余師傅說:“好了,這是我進監獄之前的肺腑之言,你們小心就是了。”小諸葛說:“余師傅,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躲一躲呢?”“不可能了,我的目標太大,已經被監視住了。不過,我相信我們後會有期的,再見了,我要走了!”說完余師傅拔腿趕上了自己的隊伍。 此時,黑夜沉沉,烏雲密布,北風呼嘯,蒼天又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劉致遠、葛承光、周靜茹三人告別了余師傅,冒雪追上了自己的遊行隊伍。余師傅剛才的話深深撼動着他們的心靈,三人一路都說不出話來,跟隨大隊回到了校門口。只見孔振邦已經站在大門邊焦急地張望,看到周靜茹回來了,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走過來對周靜茹說:“靜茹,你們怎麼走在最後?淋了雪沒有?”周靜茹說:“淋了一點,不多,沒關係。”忽然,周靜茹注意到,孔振邦肩上掛的照相機,問道:“咦,振邦哥,晚上你帶着相機幹嘛?”孔振邦說:“噢,沒什麼,工作要用。”看了看周靜茹狐疑的臉,又加上一句:“我是宣傳部長嘛,總是隨身帶着的。”周靜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想到:“工作,什麼工作?肯定就是余師傅說的‘工作’了!“ 經過一夜的奔走,呼號,爭辯,衝撞江東學子們累了,紛紛進入了夢鄉。大雪靜悄悄地覆蓋了遊行留下的雜亂的足跡,震撼江東市的“反軍大遊行”落下了帷幕。然而,明天,明天等待紅衛兵們的又將是什麼?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