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政府？

  歐洲，特別是傳統上實施資本主義民主制度的國家，對政府的態度似乎是：我不能對之輕易地信任。美國的民眾對政府的不信任程度則要加上個“更”字。為什麼呢？美國學者威爾斯(Garry Wills) 的書《必要之惡》(A Necessary Evil)講的就是美國人不相信政府的歷史傳統。有人寫了此書的介紹；我摘編如下：

  美國的強大，在於民眾的強大，不在於政府的強大。恰恰相反，美國從建國伊始，美國民眾就想方設法防止政府的強大。不相信政府，對政府滿懷戒心，唯恐政府變得過於強大，這是美國政治的一個傳統。這便是美國式的愛國主義。在美國，75%的老百姓不相信政府。

  早在美國進行革命與制定憲法之初，美國人就打定主意，不是打江山坐江山，不是用新的權力去代替舊的權力，而是創建一種嶄新的制度，確保民眾對政府的控制。美國人討厭職業政治家，他們更喜歡業餘鬧革命，更相信那些不把政治當飯碗的人出來搞政治。在美國，州享有很大的自主權力，聯邦政府的權力則受到很多限制。由於擔心政府濫用權力，美國通過了著名的權利法案，其目的就是限制立法權力。美國建國的初期很長一段時期，美國甚至沒有常備軍，為的是讓政府沒有可能動用軍隊鎮壓老百姓。美國人不追求政府的高效率，他們擔心一個高效率的政府更容易變得獨斷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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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此書的介紹有點太過美化美國式的民主和美國百姓的傳統意識。但不管怎麼說，美國人對政府充滿戒心是沒有疑問的。不但美國人，歐洲有民主制度傳統的各國民眾也都不會充分信任政府的。儘管歐洲和美國民眾對政府的態度從宗教、文化傳統和歷史（特別是兩次大戰的歷史）角度有差別，但其根本性的東西沒有太大差異；那就是不信任政府。

  在美國快30年了，我覺得美國人對政府還有一個意識，那就是“我是納稅人”。政府是我們大家選的，我們大家納稅養的，政府必須為我辦事兒。記得剛來美國的時候，一次在路邊看見個車子壞了。那時沒有手機，那地方距離有電話的地方挺遠的。一位美國中年白人只好在路邊等待巡邏的警車。警車來了之後詢問了事由；警察用商量的口吻說，他現在正要去執行一個任務，讓白人漢子再等一會兒；他會馬上通知其他警察來解決中年漢子車壞了的問題。那中年漢子一聽，臉一板，“我是納稅人！”那警察二話不說，立即打電話告訴警察局，他遇到了新情況。警察局那邊也沒二話，立即通知這位警察立即着手解決中年漢子車壞了的問題。警察局通知另外的警察去執行任務。這事情給我印象極深。

  納稅人就這麼理直氣壯。納稅被美國人形容為人生不可逃避的兩件事之一（另一件事是必然死亡）。您說了“你特窮，從來吃政府救濟，根本不納稅）。嘿嘿，那可不一定吧？買東西總得交銷售稅吧？收據上都明明白白寫着你買一次東西交多少稅。

  說到繳稅，美國人雖然知道這是必須的，可不那麼心甘情願。很多美國人認為，他們繳納的稅太多，被政府亂用，濫搞福利，養活懶漢。這些人是美國共和黨的中間力量。其實他們往往居住在小城鎮，收入水平遠不如大城市的人。但他們這些相對虔誠的基督徒就是口口聲聲要求“小政府”（政府少管事兒）。相對他們而言就是政治態度傾向民主黨的人們。他們雖然希望政府增加福利，儘量減少社會貧富差別；可他們一樣用警惕的眼光看着政府的所作所為；特別是共和黨政府執政期間，他們動不動就嚷嚷“你們偏向富人”。

  再有，西方人不信任政府和是否愛國是兩回事。政府可以在民主選舉中變更，可國家的民族性不能輕易改變。在中國大陸，愛國和愛政府的概念往往是混淆的。

  我還想就信任政府談點自己的看法。在美國幾十年，歷經總統大選很多次了。每次大選總是將近一半人失望，眼看着他們不同意的人登上總統寶座。但這並不意味着這些人因此就對抗新選舉出來的聯邦總統。他們會公開地表示自己的失望之情，但還是承認國家新選舉的領導班子。他們可以惱火地評說新總統“下屆就把你選下去”。想想看，這就是民主啊。如果新總統讓大多數選民不滿意，他下屆（也就四年）可不就得被選下去嘛。作為美國新總統，他必須在民主制度的框架中執政。其實美國那位總統候選人上台，對選民的基本生活無礙，這是有制度保證的。

  在《必要之惡》這本書的介紹中，我贊同以下的話：

  中國正好和美國相反。中國最缺少的就是對政府的不信任態度。不錯，在中國歷史上，也有過許許多多造反、抗命、割據與分裂，但那往往是為了改朝換代，其結果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到頭來不但沒有創造出一種有限的政府，反而導致政府的權力越來越大。不錯，在中國歷史上，人們也想出過很多辦法，用以限制與制約官員的權力或地方的權力，但其目的卻是為了進一步強化中央的權力，強化最高統治者的權力。在中國，愛國往往被等同於愛皇帝，愛執政黨，愛政府。在美國，愛國和愛政府明顯是兩回事，不少人正是以反感政府的姿態表現他們的愛國精神。……你真的愛中國嗎？那就要把政府管緊點！要警惕政府越權濫權，要隨時隨地批評監督政府。那些自己不敢批評監督政府，反倒支持政府壓制批評的人，非但不是什麼愛國者，而是國家的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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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強調的一點是，中國的傳統文化對中國人現在的意識起着很大的作用。中國傳統文化——不斷完善儒家文化，實際上是與中國傳統的專政制度相輔相成，相互依存的。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中國人講求服從，什麼事情都得“有政府來管”。而各級官吏們則口口聲聲說要做老百姓的“父母官”。如此，你要是表示對政府不信任，那等同於反政府，反對作為“父母官”的政府。和西方社會不同的是，當老百姓漸漸地反政府了，暴力革命便臨近。這是最可怕的事情。因為“改朝換代”往往是極其血腥的，肯定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