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夢 (2015-12-10)
南來客念小學時就開始做大學夢了。上大學對少年南來客而言如同升中學,是順理成章的事。
突如其來的一場文化大革命,粉碎了南來客的大學夢。夢應運而生、應運而滅。南來客泰然接受現實,高中畢業後,念了一年師訓班,當上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到仁威廟忠於黨的教育事業去了,一干就是四年,雖然不敢說鞠躬盡瘁,也算恪盡職守。
76年秋末一個黃昏,借調區教育局工作的廖老師來訪。一見面,廖老師就笑眯眯地說,“好消息,推薦你去讀大學。” 南來客聽了無喜色,“唔係掛?” 南來客何德何能,居然碰上這等好事?
次日回校,南來客依然將信將疑,直到校革委會主任通知南來客準備去教育局考試。考兩門:寫一篇文章批判張春橋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謬論,開卷,回家寫,第二天交稿;以及英語,也是開卷。該專業有兩個名額,分兩校,共三考生。考生互相知道斤兩。南來客過關斬將,體檢也通過了,滿以為夢想成真,不料命運跟南來客開了個玩笑,南來客臨門一腳被踹下最後一班車,原因是紅專不平衡。大學夢又破滅了。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兒子落選時,父親正在粵北招生。
失望歸失望,南來客由此看到了希望。77年春的一天,父親下班回來對南來客說,“要恢復高考了。好好準備一下吧。” 南來客喜出望外:就盼着這一天,憑本事考上大學。
百廢待興,積重難返,砸碎高考制度沒多大功夫,恢復卻頗費周折,考試時間一拖再拖,直到77年秋天。學校批了三天假讓南來客參加考試。考場設在59中。文科生考中文、哲學、歷史、地理、數學、英文。記得那年高考作文題目是“大治之年氣象新”。古文考的是“曹劌論戰”,其中“夫戰,勇氣也” 的“夫” -據後來統計 – 考生答卷有二十多種解釋,包括語氣詞、丈夫、大丈夫、匹夫、士兵、解放軍,等等。英文考題是初中水平,有一部分涉及樹上有50隻鳥,打下一隻還剩多少只。南來客一個不小心,僥倖拿了個滿分。這種水平考滿分微不足道,說出來只想說明兩個問題:打下一隻鳥後樹上還有幾隻其實不得而知,並非一隻不剩;英文沒拿滿分的考生至少有一位英文不在南來客之下。當年廣東地區大學錄取率是600+比1。也許600個考生都是陪考的,可是如果 + 中有幾個高手,競爭者誰都難保不會名落孫山。南來客考大學表面如探囊取物,其實考試後失聲兩天 — 畢竟事關命運轉折,不敢掉以輕心。
南來客胸無大志,不願到外地讀大學,第一志願就在廣州兩間重點大學之間挑選。難以抉擇,於是聽天由命,拋硬幣兩次定下學校。錄取消息早已得知,錄取通知書卻久候不至,南來客守口如瓶,讓女朋友急了半個月。
收到錄取通知書,感慨萬千。世事難料,南來客又一次塞翁失馬,行運行到腳趾公。這會兒,工作滿五年,南來客可以帶薪四十塊零五念大學。78年初春,南來客和其他77級新生一起意氣風發地邁進大學校門,終於圓了自己的大學夢 – 只是晚了點。四十年後南二世還常常拿入學年齡取笑老爹。文革事誰能跟他說得清。班上的同學按年齡算輩份可謂兩輩人。老蝦餃,顧名思義,年最長,已過三十;最小的是新出爐的高中生,年方十五。我校77級同學和工農兵學員之間也發生過不愉快。最明顯的是兩幅針鋒相對的標語 “感謝鄧小平送我們上大學” 和 “感謝華主席送我們上大學”。不愉快說白了與華鄧無關。“同進士出身”們風光不再,憋了一肚子氣;新科狀元們春風得意,優越感溢於言表。具體到南來客本人,南來客不否認多少有些優越感:說到底這大學咱是考上的,不是保送,更不是走後門進來的。不過,南來客將心比心,不禁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工農兵學員最後一班車南來客沒給踹下去,作為76級工農兵學員的南來客在素質上是否跟作為77級大學生的南來客有所不同呢?
一晃三十八年過去了,南來客依然清晰地記得大學註冊時的情景:78年初春的一個下午,陰,回南天,大學校門口,一個個朝氣蓬勃的身影,還有身邊的一張如花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