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十大陋習

一．虛偽

中國人的陋習，不可勝數。但，無論如何，排在第一位的，是虛偽。

什麼是虛偽？就是不說真話。說一套，做一套；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今天一套，明天一套。比方說，你問老師，為什麼選擇了教書啊。多數人回答：為了祖國的教育事業。我不會那麼說，我的回答是：我不會幹別的，只好誤人子弟、混口飯吃。

劉強東說，自己是臉盲。可是，他的新任妻子奶茶妹妹，可是個大美人兒啊。要是臉盲，強哥應該找羅玉鳳才對啊。反正也是臉盲，看誰都一樣，何不把好看的讓出來呢！好多奶茶妹妹的鐵粉，期待那一天呢。

馬雲說，他最大的失誤是創立了阿里巴巴。意思是，他是那麼厭惡金錢，結果，金錢卻像潮水一樣把他淹沒了。馬雲的話，也不都是瞎說。他現在為盛名所累，身不由己，失去了人生最寶貴的自由。他的心態，像極了李斯父子被押送刑場的那個感覺——多想，是一個誰也不認識的草民，出武林門，奔西湖邊，享知魚之樂啊。

虛偽是我們的傳統，至少，從孔夫子就開始了。

孔夫子弟子三千，哪一個也不是空手來的，都是交學費的。學費的最低標準，是肉乾兒。遇到富二代，直接給孔夫子一所豪宅、一架馬車，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孔夫子教導他的弟子們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要是你們想成為一個君子儒，就不要談錢；要是談錢，就俗了，就是小人了。

聖人之言，誰能違背啊。

於是，中國的讀書人，再也不敢明着談錢了。可是，誰也離不開錢啊。離開了錢，你就會過上顏回一樣的生活。

不能談錢，又離不開錢，咋辦？裝。

你要一幅字，書法家不說錢，說要潤筆。意思是，我寫字要用水啊，沒水，毛筆就枯了，就沒法寫字啊。所以，你給的不是錢，是潤筆。

文人士大夫們，以此為雅，以為我既把錢拿到了手，也沒有提錢字，多高明啊。

鄙人以為假！小把戲，無聊。

所以，當我出版了2.5本大著之後，有人說我是文人。我斷然拒絕，因為，我不是文人，我沒有傳統文人那種故作高雅。

我寫書，就是為了錢，為了名，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一不小心啟蒙了三五個明白人，那是巧了，並非我的原意。

所以，我是思想商人，意圖把我掌握的知識在市場上，賣個好價錢。

然而，我遇到了“高雅”的中國人。

我和一個同事說，買我本書吧，我寫得可是不錯啊。其實，我已經鼓足了最大的勇氣，來王婆自誇了。

他說：別提錢。提錢，就俗了。

哎吆！我那個臉啊，瞬間就掉地下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俗人，在舉國皆雅的國家，可怎麼活下去啊。

因此，我真鄙視自己，覺得自己的道德水準太低了。

我真的不配做一個中國人！

二、雙重標準

能把雙重標準運用得爐火純青的，非中國人莫屬。無論男女，也無論老幼。

有一位對外經貿大學的女大學生，曾在日本大學交流。畢業之後，在日本工作了一段時間，又回到了中國。

我問她：為什麼沒留在日本呢？日本現在老齡化，非常需要人手啊。

對方答：日本人排外。在企業里做到一定職位，就上不去了。所以，就回來了。

我又問：日本人比中國人還排外嗎？

她說：是啊。

我說：據我所知，在日本工作和生活的中國人，有70多萬人。日本還有三個中華街，神戶一個、橫濱一個，長崎還有一個。中國有七十萬日本人嗎？中國也沒有一條日本街吧。在中國企業，日本人別說晉升了，連入職的機會也極少極少吧。

那位女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日本人排外。

我也理解她的感受——就是她在日企，不像在中國企業那樣，水乳交融。她考慮的並不是日本人在中國企業的感受。她所要的是，在日企她要和日本人一致。至於日本人在中國企業，是否和中國人一樣，那不是她考慮的。

雙重標準，由何而起呢？從周禮開始，從孔夫子念念不忘的“禮”開始，從“禮儀之邦”的禮開始。

其實，要說中國是雙重標準，是說少了。不是雙重，而是多重。有多少個等級，就有多少種標準；而人之等差，在中國，真是獨門秘籍。這就是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之處，研究如何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然後，再規定每一種人，該遵循什麼規矩。

要是天子，三宮六院、三千嬪妃，也不算多。要是一介草民，醉入花叢，尋歡作樂，就是嫖娼，就是道德淪喪。皇帝一天換一個女人，不是嫖娼，是寵幸，而且，嫖資還是草民們奉獻的。芸芸大眾，久旱逢甘露，一年半載到煙花柳巷，去消遣消遣，就是萬惡淫為首。

這就是儒家的邏輯，是等差化之“禮”的美妙之處。這樣的學說，不被當權者喜歡，才是怪事呢！說皇權把儒學用壞了的，純粹的蠢豬；根本不是皇帝把儒學用壞了，而是儒學把皇帝教壞了。想當初，劉邦剛當了皇帝，還是勤儉質樸的。一個張良，把宮殿建得豪華無比；還教唆劉邦，非此不足以顯示皇帝范兒。更有叔孫通，按照儒家禮制，設計了全套皇家禮儀，讓滿朝大臣像機器人一樣，匍匐在劉邦的腳下。

儒學主導中國2千多年，雙重標準甚至多重標準，已經深入人心，成為中國人血液里的一部分。

僅以就醫來說。

高幹待遇——住醫院，比住自己家裡還舒服，還便宜。在家，還要自己家人護理；進了醫院，就是護理小組24小時全天候地監護了。

離休幹部待遇——全額報銷，自己不用花一分錢。即便是再貴的進口藥、進口醫療設備，也無限制。

幹部和事業單位待遇，也就是俗稱的公費醫療——自己負擔一部分，財政負擔一部分。但是，有很多藥品和醫療器械，不在報銷範圍內。

醫療保險——和公費醫療差不多，只是負擔比例不一樣。

城市低收入、無收入人群、農民等——所有支出靠自己。小病扛着，大病等着。

人，分成不同的等級；等級不一樣，獲得的社會財富以及享有的服務，也不一樣。自上而下，逐次遞減。對皇帝，不計成本；對草民，不管效果。

多重標準絕不限於就醫一個領域，在住房、教育以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體現。倘若孔孟老夫子穿越到今天，一定會讚不絕口。因為當下之中國，處處閃耀着儒家社會治理的光芒。

有人對傳統文化的逝去，痛心疾首、哭爹喊娘的。無知啊。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是什麼？是儒。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什麼？是等級制。等級制在中國，消失了嗎？只要核心不丟，其餘的丟了，有何可惜，也無關痛癢啊。

中國特色是什麼？是儒。只要儒家思想在，中國特色就不會褪色。所以，中國才在全世界開辦孔子學院。為什麼不辦老子學院？

歷史是不會走遠的。歷史像太陽，你以為它消失了，其實，它只是暫時下沉。第二天，它又升起來，主宰着陽光下的土地和人民。

沒有一個國家，能像中國人那樣愛好傳統；也沒有一個國家，能像中國人一樣，依舊在傳統的軌道里，行進。今天的中國，面子上現代，然而，那只是一件借來的西裝。骨子裡、血液里、頭腦里，還盤踞着儒家的裹腳布。在這個意義上，孔夫子是偉大的；也是在這個意義上，中國人是卑劣的。

三、自我

有人以為應該把“自私”列為中國人陋習之一，我反對。

因為，自私是人性，不分中外。中國人和外國人都自私，也不好區分哪一個國家的人，更自私。比如，美國總統川普就公開標榜：美國第一。要是川普不是總統，他一定會公開宣稱：川普第一，川普的家庭第一。

中國人也自私，只是不說，而已。所以，我將此陋習定義為虛偽，寫在第一條了。

什麼是自我？就是自帶一個小宇宙，在那個宇宙里，只有自己，沒有別人。

比如，在地鐵里看視頻、玩遊戲、打電話，聲音超大，根本不考慮他人的感受。他不是不考慮他人，而是，他認為他出門的時候，自帶了一個完全屬於他的宇宙。在那個宇宙里，就沒有別人，他想幹啥，就幹啥。

國際法里有一條，軍艦開到那裡，軍艦所占有的那一片海水，就是一個國家的領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襲擊軍艦，就是攻擊一個國家的領土，是對一個國家宣戰了。

自我的中國人，也有一條法則，就是他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他的宇宙。那個宇宙，只屬於他自己，沒有其他人。既然宇宙是他自己的，他當然可以隨心所欲。

在這樣強大的理論支持下，中國人在自帶的宇宙里，享有無限的自由：想扔垃圾，就扔垃圾；想大喊大叫，就大喊大叫；想打鬧就打鬧，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誰也管不着，誰也不能管。管他，就是入侵了他的宇宙。

否則，你無法解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不能亂扔垃圾、不能隨地吐痰的惡習，迄今，在中國十分普遍。

因為，他是自帶宇宙的。他是把垃圾扔在了自己的宇宙里，與他人何干？

若非如此，你就只能說，中國人還有另一個陋習：不知好歹。否則，怎麼能連貓狗兒都不如呢？這是中國人絕對不能答應的，是涉嫌辱華的。貓狗兒都不會隨處排泄。狗兒不在室內排泄，貓兒要在專門的地點拉尿，事畢，還要用貓砂蓋住，擔心臭味兒散播。

這樣，我們也就可以區分自私和自我了。

自私和自我的區別在於：自私要考慮他人的感受和利益，是自己為中心和自己優先；自我則是只有自己，沒有他人。整個宇宙，都是為他而存在的。他要怎樣，就要怎樣。

所以，中國人不是自私，而是自我。

四、自大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以帝王的架勢，君臨天下的臣民，不是好臣民。

中國人到海外旅行，像極了鄭和下西洋，不是為了賺錢，更不是為了學習他人之長，而是為了向其他國家的人民宣示：大明朝無所不有，大明皇帝無所不能，大明朝的人民最happy。

到了蒙古國烏蘭巴托，說：這機場，太小了！

到了加德滿都，說：太窮了，太破了，太髒了！

到了日本，說：彈丸之地，蕞爾小國。

到了首爾，說：這宮殿，都是抄中國的，和紫禁城一模一樣，就是小了一號。

到了佛羅倫薩，說：看這房子，都是幾個世紀以前的，老舊。

到了美國，說：紐約的地鐵，破爛不堪。

說經濟，中國一日千里；說歷史，我們有五千年文化；說城市，中國的高樓居世界第一位；說基礎設施，中國有世界上最長的高速鐵路。說土地，960萬平方公里；說人口，世界第一；說科技，有四大發明，天下無敵；

隨便拿出一樣來，在世界上，都是名列前茅。

這樣驕人的成績單，由不得人不驕傲自大。

不過，國人的自大，有一個傾向就是從來不說自己如何如何，而是說歷史如何如何，國家如何如何，組織如何如何。要是不提這些的話，就會說：我的兒子在名牌大學讀書，我們的未來前程似錦。

我有一個同學，跟我說：他們單位有科學院院士、工程院院士、教授若干，博士不計其數，厲害的不得了。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我很不屑，但我啥也不說。

小時候，鄰居家有個小男孩，叫四寶。和我哥年齡一樣大，可是，每次和我哥打架，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每一次吃了虧，他就對我哥說：你等着，等我和哥從城裡來，帶着盒子槍，好好收拾你。

聽他這麼說，我總為我哥捏着一把汗。可是，直到我哥考上大學離開我們村，我也沒見到四寶的和哥是個什麼樣子。

仗勢這種事兒，從來都是自身能力不足的一種權益之計，比如狐假虎威啊，狗仗人勢之類的。比如我家閃電狗兒，就是。遛狗的時候，要是只有一個人，牠就低眉順眼地，沒啥精神；要是兩個人，牠的神氣，就漲了一倍；要是一群人陪着牠，牠就不可一世，像帝王出巡一般，興高采烈地四處亂串，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所以，四寶的作為，我深表理解。畢竟，他是個孩子。孩子力量不足，總要找個靠山，才踏實。

可是，要是一個成人，還以他人、外在的勢力，滿足自我的虛榮心，我就覺得那種自豪，過於廉價。也稱不上自豪，而是一種四寶式的自大。

五、好面子

用一種器物來象徵一種文化特點的話，我以為瓷器代表中國，玻璃代表歐美，而陶器代表日本。

為什麼？

因為，瓷器不透明，且，里外不一；外表光輝燦爛，內部灰暗崎嶇。玻璃是透明的，內外一致；外面怎麼做，內部也怎麼做。日本人對光鮮耀眼的色彩，有一種抗拒。因此，比起瓷器來，日本人偏愛古樸自然的陶器。陶器不透明，但，內外一律。

所以，瓷器是很有中國特色的。外觀靚麗，最能代表中國人的面子。

靚麗歸靚麗，好看歸好看，其實，除了滿足色慾，並不實用。換言之，用釉色鮮艷的瓷杯喝茶，和用土陶喝茶，口感並無差異。

如此說來，好面子是不經濟的。有時成本還很高昂，比如隋煬帝營造的大國氣象，除了禍國殃民，實在想不出一條好處來。

胡適小時候，淘氣，貪玩兒，不愛去學堂，也不愛死背聖賢書。胡適的母親就坐在炕沿上，對着睡眼朦朧的胡適說：你可不要塌了你父親的面子。

聽到這話，胡適覺得，面子是比天還大的事兒。以後每當胡適犯懶了，就想起母親那句“不要塌了你父親的面子”的教誨。胡適終成一代大家，沒有塌了他父親的面子。

可見，面子對中國人有多重要。

因為面子重要；所以，中國人就好面子。

個人好面子，企業好面子，城市也好面子。

所謂好面子，就是：凡看得見的，不計成本；看不見的，就敷衍了事。

比如北京，你要是一個外地人，或者外國人，看見像森林一樣的高樓，彩帶一樣的立交橋，子彈一樣飛奔的高鐵，一定羨慕得不得了。

這都是面子。

北京下水設施之簡陋，也是令人吃驚的。

2012年的一場大雨，在廣渠門立交橋下，淹死了人。因為，立交橋下積水，沒有及時排出；一個開車的以為能衝過去，卻沒料到轎車被水淹沒，釀成悲劇。

你可能說，這是特例。

根本不是。

還是2012年那次大水，一個在六里橋下堅守、準備排水的相關部門負責人說出了秘密：六里橋下的排水設施，所能承受的水害級別，是一年一遇的。

為什麼下水道，搞不好。因為看不見，無關面子。

既然無關面子，就苟且了。

六、從眾

漢族，不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別說在世界範圍內，排不上，就是和國內的55個少數民族相比，也遜色不少。

德國人說，有規則就有例外。

不擅長歌舞的中國大媽，卻在新世紀創造了一個舉世皆知的舞蹈：廣場舞。偶爾，也有一兩個大爺，混雜其中。

中國文化是有特色的，廣場舞自然也少不了。

廣場舞的特點在於，整齊劃一，就像集體操，在統一音樂之伴奏下，以一個身段演繹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集體操，中國人最擅長了。像2008年北京奧運會，在張藝謀大導演的編排下，數以千萬計的兵馬俑抖落了身上的黃土，千人一面，萬人一體，上演了步調一致、無與倫比的大型團體操，恍如秦始皇的萬馬千軍復活，頗有大國復興的氣象。不是機器人，勝似機器人。

有人說，奧運團體操是奇蹟。我認為不是。

大媽們的廣場舞，才是奇蹟。因為，張藝謀的團體操，是在有組織、有領導、有資金的基礎上完成的，還經過了千辛萬苦的排練，才有那樣的場面和氣勢。

廣場舞可是“三無”：無組織、無領導，也沒有資金支持，全是民間自發的。自發的廣場舞，能夠廣播大江南北，蔚然成風，且，經久不衰，堪稱奇蹟。2008年的奧運團體操，畢竟只是一時的，也只在鳥巢上演。無論從時間、空間、規模上來看，奧運團體操和廣場舞，都不可同日而語。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說廣場舞才是奇蹟。

大媽們還想把廣場舞推廣到全世界，然而，好像效果不佳。

原因在於，外國人也愛跳舞，可是，他們愛一個人的獨舞。一大群人的集體舞，他們不大習慣。比方說，2012年倫敦奧運會、2016年里約奧運會，也有集體舞蹈，可是，參與舞蹈的人，高矮胖瘦性別膚色，都不一樣。與北京奧運團體操的整齊劃一，形成巨大反差。

或言之，中國人從眾、隨大流，凡事，只要有一個人做了，其他人就緊緊跟隨，之後，絡繹不絕，遂成規模和運動。

相反，老外酷愛個性和多元。你要這麼做，他要跟着你，那就是模仿和抄襲，就失去了自我和個性。重複他人，自我的意義何在呢？因此，跟隨是外國人所不齒的。

只以廣場舞，就斷定中國人從眾，似乎武斷。那就再看幾個例子。

以共享單車來說。小黃車、小藍車等等，霎那之間，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光都不夠用了。和廣場舞比起來，投資共享單車高大上多了，決策者想必也是商業成功人士，然而，一個人、一批人搞共享單車，另一批人就緊緊跟隨，完全複製前人的經營模式。

這是歐美看不到的，日本也看不到。

對此，中國人還有一個堂而皇之的理論：英雄所見略同。你要和大家的觀點和行為，一致；你就是英雄，否則，你就是狗熊。

所以，中國人有一句口頭禪：你這人怎麼和別人不一樣呢！

你不從眾，不跟隨，就有人在旁勸解你，直到你順從了。

久而久之，你也就習慣了。跟着大部隊前進，安全。

從眾，遂成為一種國民性。就像中國人的旅行，總是一個團一個團的；歐美人的旅行，多是散兵游勇。在歐美，只有老年人，因為體力不濟的原因，才會跟團。年輕人，斷沒有組團出去的。

七、守舊

魯迅先生的小說里，有一個人物叫九斤老太。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她老人家出生時，體重九斤。要說，這真是創紀錄的。

據我所知，在我們那個地方，有叫八斤的。也是說出生時有八斤，已經不可一世了。為此起個名字，以為紀念和炫耀。

九斤老太當然是可以炫耀的。因為，在她們家，她既是空前的，也是絕後的。

她的兒子，出生時只有八斤。

兒子的女兒出生時，更不濟了，只有七斤。

於是，九斤老太就一遍一遍地念叨：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過，不能埋怨九斤老太是守舊的，因為，守舊是我們的傳統，也是我們的驕傲。

毛算起來，我們有5千年左右的歷史；精算下來，也有三千七百多年。我們守舊，我們有資本，典籍如山，傳說如海，英雄人物如沙。這樣的國家，不珍重自己的歷史，不尊重過去的遺產，才叫忘本呢！

說到醫術，趕緊翻出來《皇帝內經》。中醫，好一個博大精深！要是還沒有好辦法，就加上《本草綱目》。

提到城市，就開始懷念老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全然想不到，北京作為一個人口接近百萬的帝國首都，從來沒有任何公共基礎設施——沒有自來水，沒有公共廁所，沒有硬化的道路，沒有下水道，沒有公園，沒有醫院和學校。

講到思想和哲學，非《易經》莫屬。《易經》不僅主宰了中國人思想的天空，甚至，今天的互聯網時代，也是受惠於《易經》。因為，八卦有二進制的苗頭。

說到技術，就是“四大發明”。

說到經濟發展，就是“康乾盛世”，就是宋代的GDP占世界的70%，即使在清末國力衰退之時，也占全世界的30%以上。

說到社會管理，非上三代莫屬。堯舜禹時代，四海昇平，天下清明，垂衣而天下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

真是一個和諧社會的景象啊！連孔夫子都說：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這段文字，今譯之為：

偉大啊，堯這樣的君主！崇高啊，天是最高大的，只有堯可以與天比。他的恩德多麼廣博啊，老百姓真不知道怎麼稱讚他。他的功績多麼崇高啊，他的禮儀制度多麼光輝燦爛。

孔子眼裡，春秋禮崩樂壞，不如周代；周不如商，商不如夏。

總之，一代不如一代。

所以，孔夫子的偉大理想是“克己復禮”，以目前的話來說，就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如此說來，守舊和復古的先例，也是孔老夫子開創的，怪不得九斤老太。

反過來說，孔夫子真不愧是“萬世師表”——他開創的事業，後繼有人。不只是九斤老太，即便是眼下，也是成群結隊，不絕如蟻。

八、排外

某一時期，中國各地，都在“打造”世界大都市。後來，有一個專家說，世界大都市有一個重要指標，即：在“世界大都市”居住、生活和工作的外籍人士比例，要在10%以上。

一句話，就把國內建設“世界大都市”的熱情，徹底澆滅了。箇中緣由，不言自明。

中國人號稱中國文化是最有包容性的，到底包容不包容呢？也沒人深究。你要是追問下去，輕則被別人說成較真；情節嚴重的，說你是賣國賊的，都有。

以在海外居住的人口數量來說，中國在東南亞數以千萬計，在美國有三百多萬，在日本有七十多萬，在英國有三十多萬，在法國有二十多萬，在彈丸之地荷蘭，還有十來萬。

反過來，外國人在中國的數量，有多少呢？我不知道具體數字。

可以肯定的是，別說一個國家或民族在中國數以千萬計了，就是全世界各民族加起來，在中國居住的總人數，也不會超過100萬。

或有人，以中國人口夠多了，容不下外人為理由。

可是，日本的人口密度，不比中國高嗎？英國、荷蘭呢？所以，人口總數不是問題的關鍵。

關鍵在於，中國人對外族有一種文化上的敵對。

我之所以說是“文化上”的，是指：對外人、對異質文化的抗拒，並非來自天然，而是後來教育的結果。

中國古稱華夏，乃居於天下正中之國。其他國家和民族的人民，都住在世界的邊上，是為東夷北狄南蠻西戎。

住在城外的人，是鄙人；住在中國邊上的，是蠻族。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如果沒有管仲，我們恐怕要披頭散髮、穿左衽的衣服了。

外族、外人和外人的文化，是多麼可怕啊。連孔聖人都怕了，因此而感謝管仲。

要是中國人只排外、對內團結一心的話，也就罷了，也就好了。

事實是，“外”，是一個動態變化的概念和疆界。

如費孝通所言，中國的社會構成，是一個同心圓。在國家層次上，中國是內，他國是外；漢民族是內，其他民族是外；在地理上，城裡人是內，農村人是外；本村的，是內；鄰村的是外；本單位是內，另一個單位是外；同族的是內，外族的是外。本省的，是內；外省的，是外；北上廣深，是內，其餘的，是外。

人人都想成為“內人”，這樣，就可以被一大批人所接受；然後，共同去貶低和排斥“外人”。

不要以為一個家族，就是一體的。一個家族，也有內外之分。嫡出的，為內；庶出的，為外。《紅樓夢》裡賈寶玉被賈環燙傷，就是因為賈環氣不過賈寶玉總是被賈府上下眾人，當作寶玉，而自己好像是外人一樣，被歧視。

實際上，賈環被歧視是符合禮制的，是對的。內外有別，嫡庶有差，是禮制之精髓。庶出的賈環想享有嫡出的待遇，那是違背祖宗家法的，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所以，在中國，誰也不要因為自己是“內人”，而興高采烈；因為，那只是一時一地的。說變就變，這會兒是內人，換一個半徑，你就成外人了。也不要因為自己是外人而沮喪，說不定，畫圈的一改半徑，你又給划進去了，也未可知。

不確定的是，誰是內人、誰是外人、半徑大小。

確定的是，一旦畫了圈，就有了內外，圈外的是不允許進入圈內的。

原因只有一個，你是外人。

九、媚上

儒家之禮，一為了分上下，二為了別內外。

上下是尊卑，內外是親疏。

上尊下卑，內親外疏。

上有上的待遇，刑不上大夫；下有下的規矩，禮不下庶人。不能亂來，亂了，就是禮崩。

下人的規矩，是什麼？簡單說，就是一句話：聽話！組織叫幹啥就幹啥。理解了，也要聽；不理解，也要保留意見，不能質疑和反駁。

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也沒有不是的老師，更沒有不是的君王。就像一個笑話里寫得：1，妻子，是永遠正確的；2，如果妻子錯了，請參照第一條。

顏回是孔子的好學生，也是尊上的好榜樣。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 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孔子說：“我整天和顏回談話，他從不反駁我，象個笨人。私下觀察他，發現他理解透徹、發揮自如，他不是笨啊，是不違拗我。”

不管孔子說得正確與否，顏回都默默地接受了，從不提反對意見。所以，顏回最受孔子的喜愛。

像亞里士多德那種，說什麼“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之類的混話，夫子是不能接受的。

學生怎麼可以和老師相提並論呢？

聽聽子貢是怎麼說的：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雲，不亦宜乎！

翻譯成白話，就是：拿圍牆來比喻吧。我家的圍牆，只有齊肩高。你站在牆外，就能看見我家裡的陳設；夫子家的牆，有數丈高，要是不從大門進去，就看不見其宗廟之美、家藏之富有。可是，能進孔夫子家門的，能有幾個人啊。所以，有人認為我比孔夫子的學問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子貢的學問，一目了然；孔夫子的學問，深不可測。

顏回對此做了更為精彩的描述——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老師的學問，越仰望越覺得高聳，越鑽研越覺得深厚；望之在前，忽然在後。老師步步引導，用知識豐富我，用禮法約束我，想不學都不成。我竭盡全力，仍然象高山矗立眼前。我想攀上去，但覺得無路可走。

顏回的口氣，有由衷的讚嘆，也有一種絕望——和孔夫子比起來，顏回就是一個登山者，且，由於無知，還找不見上山的路線。孔夫子，就是高不可攀的珠穆朗瑪。

西方哲人有言：信仰什麼，就得到什麼。

子貢、顏回和中國人，都相信孔子是中國文化的珠穆朗瑪，果然，孔子就成了中國文化的最高峰，子貢和顏回是無法超越的。我們只知道子貢和顏回是孔夫子的好學生，卻不知道兩人對儒學有任何貢獻，哪怕是隻言片語，在論語中都找不到。

不僅如此，今天的中國，也無法跨越，言必稱孔子和儒學。孔子開創的儒學，幾乎包含了宇宙間一切有價值的真理，有待後世學者前仆後繼、日夜不停地挖掘。挖不倒寶藏，絕不是寶藏不存在，而是我們的技術不夠過硬。

比較而言，“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就有挑戰和超越其祖師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意思。亞里士多德認為，柏拉圖並非真理的代言人。在老師的學說和真理相悖時，只有否定老師，才能發現真理。亞里士多德站在柏拉圖的肩膀上，成就古希臘科學的巔峰。

子貢和顏回，是唯上、媚上的；亞里士多德是唯真、唯實的。

對中國孩子最高的讚賞，就是聽話。

反之，作為一個中國人，最高的美德就是媚上。子貢和顏回，可為借鑑。

十、欺弱

第一次去巴黎的時候，同行的導遊千叮嚀萬囑咐：在巴黎，絕對不可以碰女人一個手指頭。如果，你在巴黎，敢動任何一個女人一個手指頭，周圍的男性，就會像群狼一樣衝上來，把你撕了。

歐美人是尊重女性的，概況成一句話，就是：Lady first。

或許，這就是文明吧。

文明，絕不表現為皇帝多麼威風，宮殿多麼豪華，武器多麼先進，而是表現為對弱者的尊重和保護。

誰是弱者？

一，婦女；二，兒童；三，動物。

歐美對婦女和兒童的保護，不必贅言。動物和環境保護的理念和行為，也是首先由歐美興起的。

近期，CCTV 2播放了一個紀錄片，介紹大型建築物拆除以及環境復原。說的是：1913年，美國人在波特蘭桑迪河上，建了一座水壩，以解決附近居民的用電問題。建水壩不是啥難事兒。不可思議的是，為了保護逆流而上產卵的鮭魚，美國人居然在大壩的一邊，專門為鮭魚建了一個水梯——鮭魚可以順着水梯，逐級上升，翻過幾十米高的大壩，繼續他們的洄游和產卵之旅。設計之巧妙，以及對動物之熱愛和保護，令人佩服。

有人說，中國“天人合一”啊！

不假！孟子還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呢！可是，有哪一條具體的、有約束力的措施能保證“民為貴”呢？又有哪一條明確的、不能逾越的規矩讓“君為輕”呢？要是皇帝“嬪妃成百、車馬千乘、金銀萬貫、賦稅無數”是為輕，那如何是“重”呢？

儒學和孟子之言，不過是欺騙。

漂亮話，誰不會說呢！而且，據我在鄉下生活的經驗，越是潑婦，越是無賴，話說得越是漂亮，越是讓你暖心。

“天人合一”，也是如此。

“天人合一”的結果是：虎骨泡酒壯陽，象牙刻成印章，蛇膽兌酒直飲，蠍子油炸穿腸。世界上最威猛、最毒辣的動物，都成了中國人的盤中餐，還有啥動物不是中國人眼裡的美味佳餚呢？

有一年，我們在偉大領袖號召下，全國軍民齊上陣，打麻雀。原因是麻雀搶了人的口糧，造成了大饑荒，餓死了上千萬人。所以，要打麻雀，烤麻雀吃。

劉亞洲將軍講過一個他親身經歷的故事：他當部隊領導時，曾下到內蒙古邊防視察。有時趕夜路，汽車的轟鳴在空曠寂靜的蒙古草原，非常刺耳，熟睡中的動物紛紛被從草叢中驚醒。此時，透過車燈，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象，所有動物都向着蒙古國的方向奔跑。因為，對牠們而言，逃離國境，就意味着生存；否則，有性命之憂。

在中國，罵人的話，一類是和動物掛鈎，如走狗、黔驢技窮、狼心狗肺、雞飛狗跳、雕蟲小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豬狗不如、狗眼看人低、狐朋狗友等。在這種語境中長大的我，第一次看到迪斯尼的動畫片《貓和老鼠》時，十分吃驚。貓就罷了，怎麼賊眉鼠眼、專門偷吃燈油、傳播疾病的老鼠，在美國人的電影裡，竟然成了智慧的代言人。一點兒也不政治正確！

另一類罵人最髒的話，是和妓女聯在一起的，如“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內奸、漢奸、二奶、三奶等。中國大媽，除了上演集體舞之外，還有一個嗜好，就是跟蹤和暴打二奶。

其實，二奶也好，三奶也罷，她們和大奶奶一樣，都是婚內出軌的受害方。比較起來，二奶更為弱勢，因為，她們既缺乏法律的支持，也被道德和輿論所譴責。可是，那些深受丈夫不公正待遇的大奶奶們，不敢去和自己的丈夫理論，卻將一腔怒火噴在比自己更弱勢的一方。

對此，我很反感。要是他們拿出大奶奶的氣派，把自己的丈夫拉到大街上，扒光了打屁股，我還是讚賞的。雖然有違法治精神，畢竟是對花心賊的一種懲罰。

我還沒聽到、見到有這樣的大奶奶。

因為，這不符合中國特色，中國的特色是捏軟柿子。如果自己是軟柿子，就找更軟的來捏。

2019年6月23日，星期天，全文完；最高氣溫35度；

北京，望京家中；寫完此文，暫停，開啟休假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