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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言抄襲大揭底》 ◆
送交者: `嘻嘻 2012年10月18日02:40:12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葛維屏:《莫言抄襲大揭底》 

 

[原創]莫言抄襲大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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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日霍夫 於  2012/10/13 11:10:26 發布在 凱迪社區 > 貓眼看人

莫言抄襲大揭底

葛維屏

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公布,莫言不出意外,獲得年度該項獎。

當我們深入到莫言作品的更為寬廣的來龍去脈,就會發現,在莫言的作品裡,有一個神秘的卻不容忽視的推手,在助推着莫言衝擊着諾貝爾文學獎。這個神秘的推手本身也是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讓莫言站在一個高位的起點上,使莫言輕鬆地從這位作家的巨大的文學庫存里稍微收拾與撿取一點營養,便能夠一鳴驚人,舉世矚目。莫言在向諾貝爾文學獎的峰巔挺進,也是與前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博大精深的底蘊、偉岸相靠攏與會師。因此,我們有必要看清,前面的那位諾貝爾文學獎前輩,是如何給予莫言以營養與啟迪的。也許這樣,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看到莫言是有幸青雲直上,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

就讓我們來一次 “論證”式的揭秘吧。

一、從莫言的《蛙》回望莫言小說的分類:

莫言的長篇小說《蛙》獲得茅盾文學獎,給我的突出感覺,是不可置信。

公平地說,《蛙》不是莫言的最好小說。當然,我們同樣公平地說,《蛙》也不是他最差的小說。

莫言有沒有最差的小說?在界定《蛙》之於莫言的意義之時,我覺得評判一下莫言小說的優劣等次,並非沒有意義。

我個人覺得,莫言寫的最差的小說是《紅樹林》。這個小說脫胎於一個肥皂劇式的電視劇梗概。在這篇小說里,莫言直接把這個看樣子沒有拍成電視劇的故事梗概給生拉硬扯地插入到情節敘事中了。可以臆測,大致莫言已經拼湊成了一個曲折離奇的電視劇情節,但是他似乎沒有在這個電視劇的框架中,填充進豐潤的故事元素,後來他大概覺得把這個拼盡九牛二虎之力寫成的劇本給扔了是一種白白的浪費,於是他就以這個框架為基礎,另行炮製了這本小說。這個小說對於了解莫言作品的特徵,提供了另一個襯托的背景。這部小說可以說是唯一一部與莫言地標式的描寫空間——高密東北鄉毫無關連的小說,也是一部把故事場景放在南方的近似於城市生活的小說,但縱觀這部小說,我們可以看出,莫言在操縱城市題材時顯得是如此的力不從心,他的語言天賦,一旦在介入到城市生活與情愛題材時,便顯然失去了遊走在鄉野之上的精鶩八極、遊刃有餘。從這部連莫言本人都承認存在着嚴重問題的小說作為一個了望點去觀察作者的風格,我們可以洞見為什麼莫言始終不願意離開他的高密東北鄉,而是不厭其煩、顛三倒四地在這塊神話了的土地上鋪陳他的絕大多數的小說作品。可以說,莫言在其他的城市題材里所顯出的窘迫狀況,沒有比他本人都更有切身體會了。所以,《紅樹林》裡的那個被束手束腳的莫言令作者清晰地意識到他的適宜的土壤在哪裡。莫言的倒數第二部比較差的小說是《四十一炮》,在這部反映九十年代生活的作品裡,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少年,但是莫言仍然按照他自己的飢餓體驗,為這樣一個其實已經遠離饑荒年代的少年加注了了源自於莫言的五十年代的少年生活而使他終身難忘的嗜食的習性,他在小說中不負責任地大肆渲染對“食肉”的病態的迷戀,令整個小說瀰漫着一種浸泡在肥肉中饕餮大嚼的噁心感。

《蛙》的故事發展時空仍對準莫言駕輕就熟、如入無人之境的高密東北鄉。只有在這裡,莫言才能找到上天入地、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自由與爽快。在這部小說里,莫言放棄了他對感覺的精緻的編排的努力,而是回歸到簡約的敘事語言中。而正是在這種語言的刪繁就簡的轉換中,我們驚愕地看到,在莫言脫掉華麗的語言的外套之後,他的內質的語言,已經蒼老與平庸得不忍卒睹。就像一個嬌艷的婦人,在人們驚訝於她螓首蛾眉的外表靚麗之餘,一旦洗盡鉛華,竟然發現明眸皓齒的背後,隱藏着的是太湖石一般的乾癟的牙齒與凹陷的腮幫。

當然,《蛙》這種返樸歸真之後裸露出的莫言的本真,反而使我們獲得了一個難得的機遇,有助於我們可以將其作為一個觀察平台,回過頭來,了望一下曾經以炫目的迷彩撼動中國當代文壇的莫言,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莫言過去呈現出的令人難以捉摸、變幻無常的精神思想與語言盛宴,究竟是如何在中國文壇上憑空產生,它們究竟有什麼樣歷史的淵源?

《蛙》顯然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個坐標,告訴我們一個對莫言來說是下沉的海拔(儘管這部小說獲得了莫言創作上國內最高等級的榮譽),然後以這個零高度為基準點,去勘察一下莫言成功的秘密,去探訪一下究竟是什麼制約了莫言向更高的峰巔邁進的動力。

從《蛙》的存在,我們可以更好地將莫言的作品進行某種便於研究與解剖的分類,正像任何分類都是某種概念與理念主導的主觀作用一樣,我們這樣的分類對於莫言的作品來說,並不具備絕對的真理普適性,但是,我們所抱的態度與動機,只是想使我們這樣的分類,可以更好地切開莫言作品的秘密,接近莫言作品感染力以及軟肋的核心所在。

莫言的小說大致可以分成兩種:一類是以空間斷面為描述對象。而莫言出道時的最出彩的作品都集中在這一類範疇。它以一個事件為核心,截取一個生活斷面,進行左右前後的寬幅縱深的描寫。他的出道作品《透明的紅蘿蔔》是其中的一個代表。長篇小說中,主要有:《檀香刑》、《酒國》、《天堂蒜苔之歌》、《四十一炮》、《十三步》。

另一類是以時間縱線為描述對象。在這樣的小說里,它拉長了歷史的發展線索,描寫的是在一個時間軸上眾多紛紜叢雜的事件。這類作品有《豐乳肥臀》、《生死疲勞》。《蛙》應該算是這樣一種類型。

但值得注意的是,《蛙》其實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就是小說部分與話劇部分,而這兩個部分是完全不同的部分。雖然兩個部分的人物都是相同的,但是這些人物在各個部分中的核心作用是完全不同的。《蛙》的話劇部分里的一個核心人物是在小說里並沒有進行正面描寫的陳眉,而小說里的核心人物是姑姑。話劇部分實際上已經轉變為一個代孕母親通過對母愛的強烈的發泄,表達了“代孕”這種喪失人性的一職帶給人物的心理傷害。這樣的主題,在小說里是不存在的。因此,《蛙》中,實際上已經包括了莫言小說的兩種類型。《蛙》的小說部分是莫言小說中的時間縱線類型,而話劇部分則是莫言小說中的空間橫斷面的類型。

這裡還必須一提的是莫言的著名的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其實這部小說是莫言兩種類型的陰陽水過渡期。這部由中篇小說拼湊成的在結構上連莫言自己都承認並不成功的長篇小說,它的第一部作品、中篇小說《紅高粱》,是一部典型的空間斷面類型的小說,它的核心事件,抓住了情愛與鐵血兩個主題,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即時性的渲染與鋪陳,但並沒有顧及到人物的前因後果。後來莫言又以這部小說為核心,連綴創作了一系列小說,這些小說,把第一部《紅高粱》中的人物的背景縱深進行了缺乏節制的拉扯以及缺乏通盤考慮的填充,使以中篇小說《紅高粱》為核心的系列小說具備了在字數上的長篇小說的容量,並被命名為《紅高粱家族》而重新推出,但是莫言在時間縱線上為人物加注了許多的事件之後所帶來的嚴重後果,是衝垮了中篇小說《紅高粱》自成體系的封閉式結構,因為這部小說是按照空間斷面來打造的,它的內在結構是相對固定的,是不能容許另外的情節與衝突加萌進來的,一旦莫言意圖把小說拉扯進時間縱線類的發展構架中,中篇小說《紅高粱》中的空間的完整性便被打破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比如,莫言在《紅高粱》後來的系列中,交待了“我爺爺”與“我奶奶”在高粱地野合到伏擊日本人之間,還穿插着“爺爺”與“奶奶”豐富多彩的紅杏出牆的愛情生活,“爺爺”的身邊多了一個叫戀兒的姑娘,“奶奶”姘上了別人——鐵板會的黑眼,兩人因此分居,勢不兩立。也就是說“爺爺”與“奶奶”都各自有了情人,兩人關係極度緊張。這一切,可以說是在《紅高粱》裡描寫的“奶奶”離開人世前發生過的愛情的陰影,但在這部中篇小說里,“奶奶”在去世時出現的幻覺中,只有“奶奶”的對於愛情的堅定與純潔的執着,並沒有任何語句提及她與“爺爺”愛情生活中出現的雜音,這都是因為當時的莫言還沒有將這部小說置於時間的縱軸線上進行勾兌。中篇小說《紅高粱》中最後的對日本人的伏擊無疑是輝煌的,絕無僅有的,但是隨着後邊續作的出現,更為慘烈的滅村事件接踵而至,實際上其慘烈程度已經超越了伏擊日本人事件的壯烈感,可以說,後邊的續作顛覆了《紅高粱》中被置於頂峰位置的“愛”與“血”的濃烈程度,使得《紅高粱》裡的核心事件的重要性被徹底地沖淡了。所以,張藝謀改編《紅高粱》時,對後邊的續作的內容,熟視無睹,佯裝不見,正是因為當莫言把《紅高粱》拉伸成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時,造成了一種既有情節在整體的時間軸上對立與相互抵消的敗筆。

因此,我們今天已經擁有足夠的莫言作品,來對莫言進行一次俯瞰式的評價。

莫言的成功之處來自哪裡?莫言風格是不是在中國文學史上具備着橫空出世的首創性?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很多研究者,都在眾口一詞地稱莫言接受了馬爾克斯與福克納的影響,但是,令人感到滑稽與荒唐的是,莫言本人總是在多種場合下對他的模仿定性進行竭儘可能的否論,這使得那些論者在研究與定位莫言受到的影響時,總像是一次對莫言的不問情由的強姦。為什麼作者已經否定了的事情,研究者偏偏要強加於作者呢?

莫言在《我為什麼要寫〈紅高粱家族〉》一文中說的非常明白:

“有人認為我創作《紅高粱家族》系列作品受到了馬爾克斯的影響,這是想當然的猜測。因為馬爾克斯的作品《百年孤獨》的漢譯本1985年春天我才看到,而《紅高粱》完成於1984年的冬天……”

那麼,我們再來看看那些想當然的猜測者是如何在莫言的佛頭上着糞的:

哈佛大學東亞語言及文明系王德成在《狂言流言,巫言莫言——〈生死疲勞〉與〈巫言〉所引起的反思》一文中說:“莫言自承他的創作受到20世紀80年代風靡一時中國的福克納和賈西亞馬奎斯的影響;前者詭秘繁雜的家族傳奇敘事,後者天馬行空的魔幻寫實技巧,在他的作品裡都有跡可循。”

在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中,自作多情地界定了莫言自己都予以否定的承襲關係:“有關《紅高粱》,值得述及的還有這部小說在寫作上的新穎之處。莫言曾較深地受到美國作家福克納和拉美作家馬爾克斯的影響,從他們那裡大膽借鑑了意識流小說的時空表現手法和魔幻現實主義的情節結構方式,他在《紅高粱》中幾乎完全打破了傳統的時空順序與情節邏輯,把整個故事講述得非常自由散漫。”

在孔范今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中寫道:“1985年到1986年前後,是莫言創作的一個高峰期和爆發期。這時風雲激盪的時代情緒、開放熱烈的文化思潮、來自西方生命與存在主義哲學的啟示與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爆炸式的影響推動,加上莫言正值青春年華的生命激情,他前期創作上的藝術磨鍊與積累,這一切都使他進入了一個不由自主、難以自持的藝術迸發期……”——這裡強調了莫言的自身“生命激情”,其實莫言的早期小說的華彩表象後面都是一片生命的萎頓情緒,在那些充滿着快感的文字後面的卻是一顆莫言來自於鄉土、被鄉間現實與觀念折磨着、痛苦着的破碎的心,而大多數評論家都沒有看到莫言文字後邊的點點血痕,直到到《蛙》出現之後,才使我們有機會去回味一下之前莫言的所謂先鋒作品中的那一種唯有作者的親朋友好才能感同身受的苦澀味道。

我們不得不佩服這些如出一轍的評說者的執着發展成了固執。為什麼這些評論者要置作者的自我表述於不顧,強加在他的作品頭上以不存在的面具呢?

這不由令人想到葉開所著的《莫言評傳》中的一句話:“那些毫無評判能力的評論家就像是舞台上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他們必須看到站在面前高台上的指揮的手勢,才敢真正地發出聲音出來。”

不知道誰是那個誣陷莫言模仿馬爾克斯與福爾納的登高一呼的始作俑者,但是,這樣的定論,基本是不管莫言願不願意,都是如同鐵板上釘釘子一樣,把莫須有的模仿說釘在莫言的小說身上。

那麼,莫言的真正的模仿者與效仿者是誰?

實際上,就是莫言小說中屢屢加以提及的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小說《靜靜的頓河》。

可以說,莫言的最初出道的小說,無論是從核心的內容、人物情節的構思到意象的採擷、語句的搭配,都是對《靜靜的頓河》的無條件的模仿。

特別強調的是,莫言的絕大多數小說的主題,竟然都是從肖洛霍夫那兒移植來或者說是抄襲來的。就像莫言一炮打響的《紅高粱》,裡面的情節,完全就是《靜靜的頓河》的縮寫版。至於《紅高粱家族》裡的核心主題,很多評論者都對莫言潛伏在小說中的政治意圖視而不見,只看到那個莫名其妙的生命力的概念,其實這個小說里的主題完全是對《靜靜的頓河》裡的主題的抄襲,甚至莫言不顧他的高密東北鄉與頓河地域在文化上的嚴重差異,而鬧出了一個南轅北轍的齟齬。莫言這些水土不服的抄襲及如魚得水的移植,我們將在下面進行詳細地破譯與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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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15:35    跟帖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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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言的文章及訪談中,肖洛霍夫及他的作品《靜靜的頓河》是一個高頻率出現的概念,甚至莫言直接將肖氏筆下的人物引入到他的小說情節中去。
我們不妨看看,莫言提到肖氏及其小說的頻密情況:
王堯編者的《在漢語中出生入死》中莫言訪談部分,莫言提到:“我接觸到的一些老作家,他們也時常提起《戰爭與和平》是好作品,對《靜靜的頓河》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們自己不敢這樣寫,也不允許別人這樣寫。”——其潛台詞正意味着莫言是用敢於用《靜靜的頓河》的模式來進行寫作的。
在莫言散文集《會唱歌的牆》中,多次提到《靜靜的頓河》,幾乎只要他一聯想,他的腦海里便會浮現出《靜靜的頓河》中的人與事:
——看到了俄羅斯女人,莫言立刻想到:“我想到了《靜靜的頓河》裡的婀克西妮婭——只有乳溝里能藏狗的女人中才能產生婀克西妮婭,也只有婀克西妮婭的後裔們才能在乳溝里藏狗啊!”
——提到了馬,莫言立刻聯想到:“我當時想起了《靜靜的頓河》,想起了肖洛霍夫對馬的精彩描寫。他寫到婀克西妮婭臨死前騎的那匹馬有一個壞習慣:喜歡低頭啃騎馬人的膝蓋。這匹馬多麼有性格呀。”
——提到故鄉,莫言舉例道:“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裡的頓河就是那條哺育了哥薩克的草原也哺育了他的頓河,所以他才能吟唱出“哎呀,靜靜的頓河,你是我們的父親”!那樣悲愴蒼涼的歌謠。”
——在俄羅斯的草原上,莫言的聯想是:“我想到了娜塔莎,想到了婀克西妮婭……想到了那個令人難忘的割草的夜晚,葛里高利和婀克西妮婭割草的夜晚。……”
——提到故鄉,莫言感嘆道:“所以故鄉便成為一種寄託,便成為一個置身都市的鄉土作家的最後的避難所。肖洛霍夫和福克納更徹底,他們乾脆搬回到故鄉去居住了。”
為了讓各位首先看看莫言是如何在語句上直接抄襲《靜靜的頓河》的,下面,我們摘抄一些莫言作品與《靜靜的頓河》有着相似構思與句式的語句,從表象上來看一看,莫言是如何有意無意地習仿肖洛霍夫的創意與風格的(下文所引的《靜靜的頓河》的頁碼,均來自於人民文學出版社於上世紀八十年代重印的1956年版本,系由金人所譯;莫言的小說均未註明頁碼):
例一:
機關槍不住氣地在哥薩克的頭頂上打過,子彈的尖叫聲像扇面一樣四散開去。(《靜靜的頓河》第一卷340頁)
八挺歪把子機槍,射出的子彈,交叉出一個破碎的扇面,又交叉成一個破碎的扇面,時而在路東,時面在路西……(莫言《紅高粱》)
例二:
道路兩旁是成熟了的燕麥,在露水裡面顯得霧蒙蒙的。(《靜靜的頓河》)
父親看到舒緩的霧團里,晃動着高粱沉甸甸的頭顱。(莫言《紅高粱》)
例三:
太陽在他們頭頂上照耀着,黑色翅膀的雁群,忽而排成一個圓陣,忽而排成一個天鵝絨似的黑色人字形,高叫着在深藍色的天空飛過。
       (《靜靜的頓河》第四卷1901頁) 
秋風起,天氣涼,一群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十”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          (莫言《紅高梁》)
例四:
很遠地方有一隻布穀鳥正在模模糊糊地和十分傷心地對誰訴說自己的淒涼寂寞的歲月。            (《靜靜的頓河》第三卷496頁)
一隻孤獨的布穀鳥叫起來,聲音傳得遠而長。(莫言《斷手》)
例五:
   ……左手從肘部炸斷了,但是阿列克塞卻能很巧妙地用一隻手卷香煙,一次也沒失敗過:他把煙荷包夾在凸出的胸前,用牙咬下一塊夠用的紙片,把紙片半捲起,把煙草倒進去,巧妙地用手指頭捲起來。人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下,阿列克塞往往已經眨着眼睛叼起卷好的煙捲,並且向人借火。    (《靜靜的頓河》第一卷第二章)
他用左手從口袋裡提出一支煙,插進嘴裡。用左手摸出一盒火柴,夾在右胳膊彎子裡。用左手食指捅開火柴盒。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根火柴……               (莫言《斷手》)
例六:
葛利高里一邊想着,一面感覺到鐮刀像砍着了一個粘脂脂的東西。他低下頭看了看:一隻小鴨子從腳底下鑽出來,吱吱地叫着,一瘸一拐地向草里鑽去。……他心裡發生了一種突然襲來的非常憐惜的感情,看着放在他手巴掌上的那具小小的死肉糰子。
他把砍成兩半的小野鴨子放在手巴掌上,脫了殼才幾天的棕色小野鴨子的柔毛里還保留着一些活氣。在張開的小扁嘴上面留着粉紅色的血泡,眼睛的玻璃球狡猾地眯縫着,還有熱氣的小爪子輕輕地哆嗦着。                          (《靜靜的頓河》)
她機械地割着豆子,鐮刀下蹦出了一隻灰黃的野兔。它只有拳頭般大,有兩隻漆黑的眼珠,……當他的手捏住它的耳朵時,一種極其溫柔的同情心衝擊着他……它的溫暖柔軟的肚皮接觸着她的手掌,它的笨拙的嘴巴畏畏縮縮地嗅着她的手掌外側,她被深深地感動着。
(莫言《天堂蒜苔之歌》)
例七:
“我很想念他……我趴在地上,親他的腳印……也許,他是用什麼妖法迷惑住我了吧?……”         (《靜靜的頓河》)
如果你不答應我,最親愛的,我不會退卻,不會放棄,我會默默地追隨着你,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我會跪在地上親吻你的腳印……                     (莫言《蛙》)
例八:
要是母狗不願意,牙狗是不會跳上去的。  (《靜靜的頓河》)
我思索了一下,客觀公允地說: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一般情況下,母狗不撅屁股,公狗是不會跳上去的。(莫言《紅蝗》)
例九:
婀克西妮亞好像是在回答他心裡的想頭,說:“你看,我是這樣的人……你就像對一隻小母狗吹了一下口哨,我就跟着你跑啦。葛利沙,這是因為愛你和想念你,才逼着我這樣做的……(《靜靜的頓河》)
(崔鳳仙)一點點地咬着司馬庫的皮肉,用絕望的腔調說:“……我知道,跟了你的女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可我就管不住自己,你在前頭一搖尾巴,我就像母狗—樣,跟着你跑了……”(莫言《豐乳肥臀》)
例十:
刀背打下來,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上了,淡薄的、麻酥酥的、嗆肺的塵土爬進嘴來,火燒火燎地從鼻子裡和耳朵里噴出血來……(《靜靜的頓河》第1391頁)
幾縷絲線一樣的血,從她的鼻孔里、耳朵里和眼角上滲出來。(莫言《豐乳肥臀》)
上面的幾個信手摘來的語句,足以看出莫言文風與《靜靜的頓河》之間的超出模仿的不絕如縷的關係。你如果還想否認這種語句之間的驚人的相似與構思上的如出一轍的風格,那麼,我們接下來,再看看莫言的主體內涵、情節構造及意象營造方面對《靜靜的頓河》是進行了如何一種大言不慚的模仿與移植,我們甚至不得不面對着一個殘酷的真理,就是莫言的早期作品,完全是站在《靜靜的頓河》的高度上而起步的,一旦莫言離開了《靜靜的頓河》及肖洛霍夫的其他作品的支撐,他就陷落到一種無以復加的黑暗之中。我們就此武斷地聲稱,莫言抄襲了《靜靜的頓河》,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講,並不是對莫言的貶低,而更可能是對莫言接軌世界文學中的最巔峰作品的一種首肯。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16:12    跟帖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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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莫言對《靜靜的頓河》主題的抄襲。
對莫言作品主體內涵與基調的概述中,最常見的是他的小說展現了“生命力”,張揚了“酒神精神。”
至於“酒神精神”,更顯得牽強附會,荒唐可笑。僅僅因為莫言作品中的主人公喜歡吃酒,就被稱作是“酒神精神。”後來莫言專門描寫侵入骨髓的“酒文化”對民族與人性的毒害的小說《酒國》出現之後,所有的評論家都緘默失聲了,再也不提什麼“酒神精神”了。誤國誤民的酒,何來精神?再來看看什麼叫“生命力”?這是莫言小說的根本特點嗎?用生命力這一套理論,去勾勒小說的主要特點,實際上是放之五湖四海而皆準的一種理論框架。比如《西遊記》,我們也可以套用生命力的這一套概念,稱小說主要表現了孫悟空的敢於藐視權威的生命力;《紅樓夢》中黛玉葬花,表現了一種對生命力的張揚與謳歌;《金瓶梅》裡更是展現了性的力比多的生命趨向,極端地展現出生命力的各種情態。
生命力這種概念,還有什麼生存狀況這類評論界通用的名詞,連同陳思和發明出的“民間”概念,都是用一種莫須有的空洞而沒有指向、缺乏內涵的框架,去機械地認定複雜的文學現象。莫言本人也對這些不痛不癢的理論體系,表現出了極大的反感與有禮貌的拒絕。比如莫言在與王堯的對話中,就對陳思和“民間”理論不屑一顧,他甚至惡搞式地把衛慧這類描寫現代城市小說的作家,也納入到民間的範疇。莫言這樣說道:“民間這個問題確實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民間的內涵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看誰也無法概括出來,就像文化一樣。”    
如此說來,民間究竟在何處?莫言毫不客氣地把這一理論的巨大的空殼性,又原封不動地甩給炮製了這一連自己都知道不能自圓其說的理論家陳思和,令陳思和追隨着自己創造的理論原地劃圈。
那麼,莫言有沒有思想?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王德威在《狂言流言,巫言莫言——《生死疲勞》與《巫言》所引起的反思》一文中,指出《生死疲勞》的一個缺陷:“尤其後半部急於交代情節,未免有虎頭蛇尾之憾。這是莫言的老毛病了。”
這“老毛病”倒是點中了莫言小說的死穴所在。
特別是在全景式的莫言小說中,他在小說前半部分的鋪展往往是給人一種浩大的聲勢之感,但結尾時卻草草了事,很多評論家都被開頭的潮水般的豐滿的內涵與意象震撼,而期待着結尾處隱藏着一個通貫全篇的深刻的精神,但無一不在最後遇到尷尬,所以一般評論家對莫言發達的局部往往是眉飛色舞地侃侃而談,而對莫言的涉及到他的思想的環節,卻視若無睹,王顧左右而言他,形成了評論家貌似對莫言的小說進行了一番有滋有味的撫摸,但是最後卻連動筋連骨的內在脈息都沒有觸摸得到,只能像盲人摸象一般,胡言亂語幾句,算是完成了對莫言的把脈問診。
莫言為什麼有這個“老毛病”?實際上,就是莫言小說到最後並沒有給出一種精神上的內涵。這實在是令人遺憾的。
就如著名的《紅高粱家族》,實際上是由幾個中篇小說拼湊而成的,然而在這個姑且算它是長篇小說的文本中,我們同樣地看到莫言的“老毛病”的初次發作。莫言在不斷地炮製以“高粱”為核心的中篇小說的過程中,他深知,他必須為人物的思想與精神進行定位。
雖然有評論家越俎代疱地認為《紅高粱》中表現了生命力,但是莫言顯然比這些評論家,更清醒地認識到,一個簡單的生命力是無法概括小說里的人物的行為動力的,所以,莫言一直在他的小說續作中,尋找着真正地屬於人物的行為動機。如果沒有這些動機,光靠那些不着調的“生命力”是無法解釋“我爺爺”“我奶奶”們的精神與行為的。這是莫言遠比那些評論家的高明與聰明之處。
那麼,莫言在《紅高粱家族》裡安插了什麼樣的主題?
十分遺憾,莫言正如王德威的評論一樣,他的作品是“虎頭蛇尾”的,蛇尾的原因,是他沒有什麼屬於他個人的真正的理念,這時候,莫言就不得不像他慣用的那樣,開始移植與抄襲了。
而莫言這個秘密,卻似乎被絕大多數評論家給忽視了。
在《紅高粱家族》系列第四部《高粱殯》中,作者寫到了一個很帥的青年,叫五亂子,對“我爺爺”進行了一番宏圖偉業的宣導。其內容如下:
“我想來想去,偌大個高密東北鄉,只有餘司令您是個大英雄。因此我串通了數十個弟兄,一齊發難,要黑眼請您入會,這叫做引虎入室之計,你在會裡效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爭取同情和聲望,爾後小弟伺機除掉黑眼,然後扶您為主,改換門庭,嚴飭綱紀,擴大隊伍,先占住高密東北鄉,爾後向北發展,占領平度東南鄉,再占膠縣北鄉,三片聯成一氣,這時,就可以在鹽水口子設都,亮出鐵板國旗號,您就是鐵板王,再以後,就派三路兵馬,一路攻膠縣,一路攻高密,一路攻平度,共產黨、國民黨、日本鬼子,統統翦滅,力拔三城之後,天下就算粗定了!”
小說寫到爺爺的態度是:“五亂子一番話像抹布一樣擦亮了他的心,擦得他心如明鏡,一種終於認清了奮鬥的目標、預見到遠大前程的幸福感一浪接一浪在心頭奔涌。”
這一段情節發生在1940年,已經在第一回合的《紅高粱》抗日故事發生之後。“爺爺”在考慮着抗日勝利後,自己的發展方向,而五亂子不失時機地向“爺爺”點出了一個地區性獨立的理想。也就是“我爺爺”並不是一個沒有理想、沒有目標的土匪,其實在小說這裡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有着鮮明的政治企圖。
那麼,這個企圖是哪裡來的?
悲哀的是,是莫言移植自《靜靜的頓河》的。
在《靜靜的頓河》第二部卷五第二章中,作者寫到一個“哥薩克自治分子”伊茲瓦林,“他動人而又美麗地描繪着將要在故鄉的頓河沿岸出現的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時候將要由一個哥薩克統治集團來掌握政權。他稱:“咱們既不要布爾什維克,也不要君主政治。咱們需要自己的政權,首先是要擺脫一切的監護人——不管是科爾尼洛夫,或是克倫斯基,或是列寧。不用他們咱們在自己的田地上也能搞好。”
《紅高粱》裡的“我爺爺”的驚鴻一瞥的遠大志向,很快化作煙雲,再也沒有提起,但是,我們可以看到,莫言在小說中接受了《靜靜的頓河》裡的那種超脫的中立的哥薩克獨立分子的理念,為我爺爺的政治理想加注了一個明確的定音符。自此,“我爺爺”的抗日動機、他的生命力內核與酒神精神都在移植自《靜靜的頓河》的理念中,得到了一個明晰的顯影。
我們難以想象,“我爺爺”竟然有如此宏闊的遠大夢想,但是我們不得不說的是,打出“鐵板國旗號”割據政權的自治理想,在大一統文化理念盛行的中國傳統中並沒有多少生存的空間。在《靜靜的頓河》中,哥薩克作為一個特異的階層,有着強烈的自治的傾向,這多少是一種對地域心理與文化的忠實而如實的反映,但是,在中國文化中,建立着一個超脫於主體社會的割據政權,只能成為一時的權宜之計,最終的理想還是歸順與招安。莫言在小說中,一筆帶過地寫出了“爺爺”的政治企圖,只是匆促之間對《靜靜的頓河》裡“頓河自治”思想的效仿與克隆,難以符合中國文化語境裡的一個土匪頭子的精神訴求。“我爺爺”這種超脫的建立一個獨立王國的天下夢,竟然是滋生在一個偏僻的高密東北鄉的土壤中,顯然反映了莫言在移植過程中不擇手段地採取拿來主義之後而導致的水土不服。
可能正因為這個緣故,所有的評論者都不願對莫言賦予“我爺爺”的政治企圖予以置評,而只是在余占鰲的生命力的表象之上,翻來覆去地咬文嚼字,不斷地吞吐着一些大同小異的饃的味道,令真正的莫言的理念抄襲與移植之謎,深藏不露。
在《豐乳肥臀》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莫言不會放棄機會,展現一下“高密東北鄉”優秀兒女、作者最喜歡的一個人物司馬庫對外來者的強烈反感,“這裡是老子的家,是老子的血地,我娘生我時流的血就在這大街上!你們這些臭蟲,吸飽了我們高密東北鄉的血,是時候了,你們該滾蛋了!滾回你們的兔子窩,把老子的家讓出來。”
《靜靜的頓河》第三部1209頁中,葛利高里的一段內心獨白,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哥薩克的道路和失去土地的莊稼佬的俄羅斯的道路,和工廠工人的道路是互相衝突的。要和他們鬥爭!把用哥薩克的血澆灌過的、頓河沿岸的肥沃土地拼命從他們腳底下奪回來。把他們像趕韃靼人一樣,趕出州界以外去。”
莫言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對暴力的反感,也是直接從《靜靜的頓河》中移植來的。
在《豐乳肥臀》中,小說寫道主人公母親道:“你們這樣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啥時算個頭呢?”
在《靜靜的頓河》第三部中,作者也寫了一個極端反對戰爭的老太婆,她對葛利高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重點內容如下:“你們為什麼和他們打呀?人們簡直都瘋啦……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覺得用槍打人很舒服,覺得騎在馬上神氣活現,可是母親心裡怎樣呢?難道打死的不是她們的兒子嗎?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這種戰爭?……”
在《豐乳肥臀》中,魯立人代表的共產黨宣布對國民黨陣營的司馬庫實行革命的暴力,有一段長篇講話,着重強調革命暴力的正當性,他說:“老少爺們,起來吧,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這一對話,在《靜靜的頓河》幾乎有如出一轍的先聲。在第三部中,布爾什維克施托克曼在解釋為什麼要實行大鎮壓時說道:“……不是他們殺死我們,就是咱們殺死他們!沒有第三條路。”(新譯本用的是“中間道路”。)
從引用的對比之中,我們可以確認一個事實,就是莫言小說里的獨立自治、反戰情緒、中立立場等觀念,都由《靜靜的頓河》提供了配套的完整的範本,莫言的思想主旨,很少有能超過《靜靜的頓河》所提供給他的基本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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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莫言對《靜靜的頓河》情節的抄襲。
莫言小說里的核心情節,其實我們合併同類項一下,就會發現基本的線條,就是“偷情”。
我們試想一下,如果莫言小說里的愛情故事,沒有偷情的話,他的小說里還剩下什麼樣的感情內質?
在中篇小說《紅高粱》中,裡面的核心故事,就是“我爺爺”與“奶奶”的偷情故事。在莫言的敘事結構里,這種婚外情的方式,永遠是他小說里的一個激動人心的主題。
我們現在可以縱觀一下莫言的小說里,會發現他的小說中,那種非正常的婚外情關係,往往會散發出更熾烈的魅力。在《紅高粱》中,莫言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代潮流匹合得更加緊密,將這種婚外情發展成為一種“強姦+野合”結構,在《紅高粱》的語境裡,那種暴力式的施予女人的肉體之歡,與生命力的爆發劃上了等同的意義。而這種思潮,在當時的語境下,顯然是與那個時代正在通過對道德體系的摧枯拉朽的拆除、從而獲得一種創新的意義有着一脈相承的內在聯繫。作家都在竭盡所能地以拆毀中國人的傳統道德來達到對主流意識的瓦解與埋葬。而在中國人的傳統文化中被置於深惡痛絕的範疇的強姦,竟然被拎取出來,張揚成一種劃時代的革命的意義,顯然有一種石破天驚的意味,而這正是中篇小說《紅高粱》給當時的社會思潮帶來刺激性的影響的原因。可以說,“偷情”熱發展到“強姦美”成了那個時代的令人感到彆扭的文化思潮之一。後來的一部電影《秦頌》中,也竭力謳歌強姦的醫學意義,其中的秦國公主在被強姦後,竟然恢復了一直以來困撓着她的殘疾,而可以行走如飛了。在劉毅然所寫的一篇關於莫言的回憶錄中,忠實地記錄下他當年與莫言在觀看電影《紅高粱》時的一個細節,當電影放到高粱地里的野合或者叫強姦時,兩個男人發出了狂野的咆哮,並不約而同地指出,應該讓鏡頭更赤裸地表現出高粱地里的具體細節。也就是說,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社會意識,就是抱着一種越是瓦解舊傳統徹底越是新潮的理念。
那麼,莫言的這種偷情意識來自於哪裡?
我們可以說,這恰恰是繼承了《靜靜的頓河》中的主旨結構及情節構成方式。常有評論家稱莫言的文學背景,是他所在的地域隸屬於儒家文化的傳統區域,似乎這種文化傳統,涵養了莫言的精神內質。但令人不解的是,莫言小說里的世界,恰恰是一個與儒家文化傳統嚴肅相悖離的人慾橫流的世界。在莫言的小說里,我們可以看到男女之間絕對不是儒家傳統下的那種“家齊妻從子順”的和諧景象,而是充斥着嚴重的對立與衝突。在莫言的小說里,我們看到,長輩對兒女幾乎沒有什麼親情的厚愛,鄰里之間也缺乏一種互助與友愛,而更為突出的是,莫言筆下的夫妻之間很難在正常的婚姻狀態下煥發出美麗的光澤,而只有在偷情的強烈刺激下,才能使男女的美麗被壓榨似地放射出毒蛇般艷麗的光彩。
這種偷情的理念,在中國傳統的鄉村中,往往是作為一種鄉民們唾棄的異文化而潛伏着存在的。而莫言卻把這種文化放大成鄉村的主流,使得莫言筆下的中國鄉村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現實的存在圖景。記得有一群日本研究者,曾經到莫言的高密東北鄉測繪地形,以具體地了解《豐乳肥臀》裡的故事發生環境,當年這幫向來喜歡進行田野考察、早在上世紀初就對中國的地理風貌進行詳細勘察的東鄰之國的研究者們,自然結果是大失所望的,但我們可以看出日本人的那種嚴謹態度往往與我們這個民族對待什麼事都漫不經心的傳統態度之間呈現出什麼樣的巨大的落差。同理,按照莫言小說里的故事情節,再到中國鄉村里尋找那種人慾橫流的雜亂情景,同樣會遇到日本研究者在考察高密地形時遇到那樣的尷尬。其實莫言自己都很坦白地稱,現在的鄉村是缺少浪漫的,他在《紅高粱家族》中寫道:“根據爺爺的戀愛歷史、根據我父親的愛情狂瀾、根據我自己的蒼白的愛情沙漠,總結出一條只適合我們一家三代愛情的鋼鐵規律……”,在這個遞減式的愛情數列中,我們可以看到,莫言所生活的現代,恰恰是一片“愛情沙漠”,在莫言的描寫當代背景的小說中,我們很少看到有什麼浪漫的一瀉千里、我行我素的愛情篇章,而恰恰是在遠離了當代的父輩、爺爺輩的生活時空裡,莫言的愛情想象才變得異常的發達。而這種發達的原因,正是因為在那一片遙遠的沒有他自身生活過的年代裡,他可以直接地讓他從《靜靜的頓河》裡接受過的偷情理念,乘上他的想象的翅膀,肆意地塗抹上愛情的美侖美奐的色彩。
在《靜靜的頓河》裡,我們都知道有一個經典式的愛情故事,小說主人公葛利高里有妻有子,但他不愛自己的妻子,而是與婀克西妮婭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糾葛。婀克西妮婭的愛情像火一樣,而葛利高里的妻子娜塔麗亞卻是冰冷如霜,所以,葛利高里自然選擇了那一個火一樣的女人。小說里寫到兩人在向日葵地里幽會偷歡,寫兩人在深夜的草垛里親密接觸,都是一種原始性的野合的類型。這種野合方式,直接啟發與刺激了莫言在《紅高粱》中掀起愛情狂潮。在《紅高粱家族》的其他幾部作品中,莫言似乎意識到,一離開《靜靜的頓河》的愛情模式結構,他就無法找到放置自己的奔放語言的位置,因此,在接下來的情節中,他在“爺爺”與“我奶奶”之間,又放置了一個二奶奶“戀兒”。當小說里的“我奶奶”經過了“紅高粱”地里的激情澎湃之後,已經升格成一個正宗妻子,此時,她的魅力便頓時消失,僅僅成了一個良家婦女,在張藝謀電影《紅高粱》中,我們看到野合之後的“我奶奶”一如司空見慣的農婦一樣,安身立命,溫柔體貼。這時,莫言被《靜靜的頓河》困撓的思想意識便再次蠢蠢欲動,又在“我爺爺”與“我奶奶”之間生插了一個第三者戀兒,戀兒後來又像《靜靜的頓河》裡的情節一樣,勾去了“我爺爺”的魂,兩個人躲避在外,同棲共宿,就像葛利高裡帶着婀克西妮婭遠走高飛一樣。
在《豐乳肥臀》中,我們可以看到小說里的中國鄉村根本不是恪守着傳統的儒家文化道德的,偷情與亂交充斥在絕大多數的人物關係中。其中,母親的七個女兒與小說中各自代表着政治力量的幾個男人之間,都有着犬牙交錯的肉慾關係。比如小說中,最受作者衷愛的人物司馬庫有妻室,但仍贏得了二姐的芳心,抗戰勝利後,司馬庫回到故鄉,為鄉民們放電影,期間,他溜回來與大姐鬼混,而放電影的時候,又摸六姐的大腿。共產黨政權確立後,司馬庫逃跑在外,就像葛利高里一樣,這時,他又搭上了一個寡婦崔鳳仙,就如葛利高裡帶着婀克西妮婭四處逃跑一樣,後來,司馬庫投誠,也如《靜靜的頓河》結尾葛利高里回到家裡一般。小說對司馬庫的一段心理描寫,完全是對葛利高里同樣的經典的心理抉擇的複印與克隆:
“爺爺感到無比的慚愧、恐懼、仇恨。站在斷橋上,他的生存的願望特別強烈,殺人、被人殺,吃人、被人吃,這種車輪般旋轉的生活他厭煩透了,他想起了炊煙繚繞的寧靜村莊,嘎嘎吱吱響着的轆轤把清亮的井水絞上來,一頭紫茸茸的驢駒子把嘴巴伸到桶里搶水喝,火紅的公雞站在生滿酸棗棵子的土牆上迎着絢爛的朝霞引吭高歌……爺爺決定回家。”
《靜靜的頓河》愛情模式對莫言的強烈影響,甚至席捲到莫言在構造愛情細節時,都對《靜靜的頓河》進行了鸚鵡學舌的效仿。
在《靜靜的頓河》中,葛利高里對婀克西妮婭追求的一個經典性場面,是在婀克西妮婭到河邊跳水的路上,葛利高里攔住去路,對她進行圍追堵截。這一情節十分具有畫面感,無論是《靜靜的頓河》小說與電影裡,這一段情節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們同樣可以猜測這一畫面在莫言的腦海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這使得他的小說中的愛情構造,也經常在重溫地敘述着這一由《靜靜的頓河》打造的經典求愛情節。
在《蛙》中,文中“我”向妻子王仁美求愛之處,是在井邊,情節的核心內容,就是如《靜靜的頓河》中葛利高里向婀克西妮婭那般發起挑逗性的攻擊,攻擊的方式,也是大同小異的。葛利高里是從婀的丈夫離開說起的,而“我”則是從別人的幽會展開愛情攻擊的。《靜靜的頓河》中描寫道:“婀克西妮婭又汲滿了第二桶;把扁擔挑到肩膀上,輕輕地搖晃着向山坡上走去。”《蛙》中則這樣寫道:“王仁美挑着水桶走了。她大步流星,扁擔顫悠悠,兩隻水桶上下跳動,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在《白棉花》中,莫言對女人的挑水動作進行了神話般的讚美:“這傢伙挑着兩桶水大步流星,扁擔顫顫悠悠,水桶悠然晃動,宛若小鷹展翅,也可能我太迷戀這方碧玉了,所以她的一切我都陶醉。”
在莫言的非常出色的短篇小說《牛》中,也有對《靜靜的頓河》這一段情節的戲仿。小說描寫飼養員的女兒杜五花挑水的路上,“我”攔住了她,“她挑着水桶昂首挺胸地從我面前過,我拉着牛橫斷了胡同,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瞪着眼睛說:‘閃開!’我瞪着她的眼睛說:‘我給生產隊裡遛牛,你搞資本主義,憑什麼要我給你讓路?’”
再看《靜靜的頓河》中類似的描寫,我們會發現驚人的相似,只不過莫言把葛利高里騎的馬,換成了小說的獸性主角“牛”:
婀克西妮亞妥協地笑了,從小路上避開,想趁機會繞過馬去。葛利高里卻把馬一橫,攔住了她的去路。
“躲開,葛利希加!”
“我不躲開。”
在《靜靜的頓河》中,肖洛霍夫以緩慢而細膩的筆觸,描寫了哥薩克在走向戰場時的那種緊張的心情,這基本被莫言在《紅高粱》裡進行了移用。而《靜靜的頓河》裡對於戰場殘酷的屍橫遍野、血肉橫飛的場面的描寫,也被莫言在多部小說中予以接納。在《紅高粱家族》中的與日本人交鋒的場面、《豐乳肥臀》中墨水河伏擊日本鬼子的描寫、《檀香刑》中義和團攻擊德國人的細節,都可以找到與《靜靜的頓河》相似的肌理。特別是《靜靜的頓河》裡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哥薩克在一戰戰場上迎戰德國兵的情節,可能深深地盤旋在莫言的腦海里,而《檀香刑》中表現的義和團與德國人的一場交戰,終於使莫言可以越過在之前依樣畫葫蘆地描摹中國人與日本人的戰鬥場面時所缺乏洋氣的遺憾,在這部小說里更為直接地向肖洛霍夫進行了一次完美的致敬。
在《靜靜的頓河》裡,肖洛霍夫描寫到紅軍戰士安娜中彈犧牲、婀克西妮婭在逃亡過程中,中彈死去,都直接啟發了莫言在《紅高粱》裡對“奶奶”中彈離開人世的精美詠嘆調的抒情與奏鳴。
《靜靜的頓河》裡,作者是這樣描寫安娜中彈死去的情景:“彭楚克使自己的心情安定下來,把安娜的上衣領子解開,把自己身上的內衣撕下一塊來,揉成一個布團,放在傷口上,他看見血直往外冒泡,空氣直往傷口裡鑽,他看見安娜的臉變成了青灰色,她的嘴痛苦得直哆嗦。”
《紅高粱》中的描寫:“奶奶躺着,胸脯上的灼燒感逐漸減弱。她恍然覺得兒子解開了自己的衣服,兒子用手捂住她乳房上的一個槍眼,又捂住她乳下的一個槍眼。奶奶的血把父親的手染紅了,又染綠了;奶奶潔白的胸脯被自己的血染綠了,又染紅了。槍彈射穿了奶奶高貴的乳房,暴露出了淡紅色的蜂窩狀組織。父親看着奶奶的乳房,萬分痛苦。父親捂不住奶奶傷口的流血,眼見着隨着鮮血的流失,奶奶臉愈來愈蒼白,奶奶的身體愈來愈輕飄,好象隨時都會升空飛走。”
在莫言的《紅蝗》中,我們看到裡面的情節,更像是對《靜靜的頓河》裡的愛情主線的移植。小說描寫到四老媽與鋦鍋匠有了私情被休,在趕往自己家裡的路上,遇到一群兵,欲搶劫四老媽,而鋦鍋匠則用自己的武器護衛四老媽,最後與四老媽雙雙中彈而亡。這一段鋦鍋匠遇兵的情節,一如葛利高里遇到哨兵的情節。四老媽中槍的描寫:“四老媽面色如雪,唇上尚有一抹酥紅,沉重短促的呼吸使她的胸脯急遽起伏,從胸脯上被打出的破綻里,噗噗地冒着一串串魚鰾般的氣泡。”
最驚世駭俗的是,莫言在《生死疲勞》中,他索興放棄了屢見不鮮的對肖洛霍夫小說的抄襲與移植,而直接跳上前台,用一段創作散文般的獨白,來故弄玄虛地顯示他腦海里難以清除與刪除的《靜靜的頓河》的影響。而可以說,任何一個其他的作家,都沒有像在莫言這裡享受到如此的盛情的待遇。小說引文如下: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寫藍解放在那一時刻的心情,因為許多偉大的小說家,在處理此種情節時,已經為我們樹立了無法逾越的高標。譬如被無數大學文學教授和作家們所稱道的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小說《靜靜的頓河》中,婀克西妮婭中流彈死後,他的情人葛利高里的心情和感覺的描寫:“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朝着他的胸膛推了一下,他往後退着,臉朝下跌倒了”,“他好像從一場噩夢中醒了過來,抬起腦袋,看見自己頭頂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和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
肖洛霍夫讓葛利高里不知不覺中跌倒在地,我怎麼辦?我難道也讓藍解放跌倒在地嗎?肖洛霍夫讓葛利高里內心一片空白,我怎麼辦?我難道也讓藍解放內心一片空白嗎?肖洛霍夫讓葛利高里抬頭看到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我怎麼辦?我難道也讓藍解放看到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嗎?即便我不讓藍解放跌倒在地,而是讓他大頭朝下,倒立在地上;即便我不讓藍解放內心一片空白,而是讓他思緒萬端、千感交集、一分鐘內想遍了天下事;即便我不讓藍解放看到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而是讓他看到一輪耀眼或是不耀眼的、白色的灰色的紅色的藍色的太陽;那就算是我的獨創嗎?不,那依然是對經典的笨拙的摹仿。
誠實的莫言在這裡交待了他的真正的師從的對象。由此可見,《靜靜的頓河》裡的情節描寫,極大地左右與影響了莫言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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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莫言對《靜靜的頓河》意象的抄襲。
   莫言的語言中有一些獨特的語句、語詞,這已經為許多論者所注意。那麼,這些由語詞組成的“意象”來自於何處?
   語言帶有某種約定俗成性。今天我們看五、六十年代的小說,也會發現,一些語詞的意義,在今天已經發生了悄然的嬗變。比如莫言比較欣賞的長篇小說《紅日》中在煉詞造句上很有一點上世紀九十年代興起的先鋒文學的“陌生化”語言意味,看看這樣的句子:“片片白雲在高空裡默默行走,銀色的太陽隱約在白雲的背後……”其中“隱約”一詞直接用作了動詞,正是莫言後來在作品中經常出現的詞性活用方式。而由於當年語言的約定俗成性,反而在小說語言中呈現出了一種不拘一格的活躍。
從某種意義上講,莫言是“新時期文學”打破文學語言既定程式的一個非常醒目的嘗試者。莫言大量引用到自己作品中的一些詞彙如“透明”、“短促”、“金色”等等,一度時期在莫言的筆下泛濫、並蔚為感覺的海洋而形成一股爆炸式的風暴之後,又為同時期的其他作家所移用。其中,對莫言詞彙接納最為明顯的應該是蘇童。但蘇童的語言風格與莫言是截然不同的,這導致了莫言運用着的一套語言體系在蘇童那裡,總覺得有一點硌人眼睛之感。
那麼,莫言的語言中的一些習用的“中心詞”或者叫“意象”來自於何處?
有一點我們必須認識到,莫言的語言給中國文學中帶來了一股新鮮的衝擊力,有一個不能忽視的原因,是他在適學年齡所接受的正統的教育只到了小學畢業為止。在一個人最容易接受語言思維訓練的時候,莫言像遊魂一樣,遊蕩在他的恨之入骨的高密東北鄉。我不想用狼孩的存在,來比照出莫言的語言模式的與眾不同,但我們絕不能忽視,在撇開了正統的教育加諸於莫言身上的僵化的模式訓練之後,莫言更容易使他的語言錘鍊風格,像一張白紙一樣,直接接榫上民間的以語音為標誌的鄉村語彙。這造成了莫言對鄉土俚語有着中國當代作家非常匱乏的超越常人的知識儲備,使得莫言稍稍顯擺一下他對鄉村人物語言的點染,便能活靈活現地勾勒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而同時我們也注意到,莫言一旦寫到城市裡的男女人物時,對話便顯得相對的粗疏與生硬。即使在《蛙》後半部分的話劇中,我們看到裡面的人物,由於作者是將其納入到舞台形象的虛擬空間裡予以塑造的,雖然人物對話仍帶着莫言的對生活俚語的稔熟,但是,人物嘴裡所陳述的台詞,卻缺乏藝術化了的靈動性與鮮活性。
     莫言所接受的教育,基本使他沒有在課堂上被矯枉過正成中國學生眾口一詞的語言思維系統,保真了莫言思維中的純粹對於感覺的注重,後來莫言在成人之後,走出他的家鄉,在部隊裡惡補了一番中外古今文化,他的思維傳統里基本沒有受到什麼約定俗成的思維的侵染,可以說他大腦里是一片詞彙的空白,這使得他很容易接受到外來語詞對他的鋪天蓋地的“尋獵”(“尋獵”一詞,來自於《紅日》:“他眨動着充血的眼睛,尋獵着秦守本的身影”。)
把莫言作為獵物的,就有《靜靜的頓河》。在這裡,我們必須複述一下中國論者已有公認的一個觀點,就是中國近代文學的發蒙,與文學翻譯有着剪不斷、割不盡的關係。《靜靜的頓河》作為一個翻譯作品,它裡面出現的很多的語詞,是舊式的中國文學裡不存在的,經過翻譯家的近乎是蓽路藍縷的創造,中國的近代文學才擁有了一套可以描繪身邊生活的語詞系統。《靜靜的頓河》的翻譯成型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前,譯者金人在翻譯時,兼顧到了原著文學的句型特點及用詞習慣,有的詞彙,與漢語的用法,並不銜接,也不工穩,但卻無形中促成了漢語語詞的豐富與適應能力。金人所譯的《靜靜的頓河》中的很多語句與用詞,在今天的語言學家看來可以稱着是“病句”或者叫“用詞不當”類型,但是金人作為譯者的巨大貢獻,就是給漢語語言不由分說地加載了廣博無垠、用之不竭的新鮮詞彙與別出心裁的意象體系。值得一提的是,金人的譯本後來由賈剛進行了重新修訂,目前市場上的流行版本就是賈剛的修訂本,但是我們失望地發現,賈剛把金人原譯的那種有些笨拙的原生態的翻譯語句全改成了文通理順的四字結構,賈剛的譯本的字數,應該低於金人的譯本。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有賈剛介入的新譯本總頁數是1696頁,而人文的金人譯本則達2060頁。可以說,《靜靜的頓河》的另一個由力岡翻譯的譯本與金人的相似程度,都要高於賈剛的譯本。賈剛所譯的《靜靜的頓河》,已經完全背離了金人的譯文風格。正是金人的譯本在語句上的原生態風味,給莫言滋補了營養。如果莫言看到的是賈剛的《靜靜的頓河》譯本,那麼,莫言很可能就不會成為今天的意象繁複、自成體系的莫言。因此,今天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靜靜的頓河》的扉頁上,還署有金人的名字,後邊標記着賈剛修訂,實際上,這個本子已經與金人的譯本面目全非了。我們完全有理由,要求將金人的譯本與賈剛的譯本分割開來,保留金人這個譯本的獨立存在權,並且我們應該肯定金人在促使中國文學先鋒化方面所作的無庸置疑的巨大貢獻。
下面我們就看比較一下《靜靜的頓河》中提供的一套意象,是如何在莫言這裡活學活用,發揚光大,並蔚為大觀的。
關於意象,我們不想引經據典地從理論上闡述它的內涵,我們必須明白一點,意象的存在,並不是真實的實況描寫,它是一種“像”,簡而言之,它是對應於實際現實的一種“像”,就像“母雞”,一般情況下,它是一個實物,但在意象體系裡,就不是一個純粹的直指的家禽,而帶有了一種超越物體之上的“象徵”意味。比如,在《靜靜的頓河》裡,哥薩克男子動輒罵女人為“母雞”,這裡的“母雞”應該就是一種“意象”的存在。
1、 透明
“透明”這一個意象,是莫言語言中一個特別的意象,出現的頻率很高,他的一炮而紅的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蔔》就高標明義地把“透明”納入了標題,雖然這個標題里的“透明”並不是莫言所加,而是來自於他的一位編輯。“透明”在莫言的作品中的出現,其實並不一定是它的實際意義,而是成為一種語言的修飾成份,融入了作者表達感覺時的一種習慣。你可能很難去理解這一個詞在作品中的實際意義,但“透明”無疑是表達了一種不可見、不可觸摸的一種狀態。莫言養成了善用“透明”的習慣,正是源自於《靜靜的頓河》。
例:
——村子外面的草原上是一片透明的寂靜。(《靜靜的頓河》174頁)
——黃昏以前,一層透明的霧氣遮住了太陽。天空變成了灰色(《靜靜的頓河》1001頁)。
看莫言《紅高粱》中的句式:
——父親精神一振,眼睛睜開,然而看到的,依然是半凝固半透明的霧氣。
——河裡泛上來的藍藍的涼氣和高粱地里彌散開來的紅紅的暖氣在河堤上交鋒匯合,化合成輕清透明的薄霧。
2、短促:
    “短促”這個詞彙,一般人都不使用,寧願使用“短暫”,但莫言很喜歡用“短促”,這個詞用起來,會有一種緊湊而急促的感覺。其來源同樣是《靜靜的頓河》。
如《靜靜的頓河》197頁:她短促地連續地嘆息着。
    看莫言對“短促”的嗜好:
——《豐乳肥臀》:他嘴裡吐出一些短促的音節,輔助着拇指表示他對母親的敬佩。
——《紅蝗》:教授氣喘吁吁,短促而焦急地嘟噥着什麼。
3、燃燒。
燃燒是一個很常用的詞彙,但莫言用起來,不是常識意義上的“燃燒”,而是納入了通感的範疇,往往藉助於可見的燃燒及相關的火焰、爆炸,來形容內心的狀態。這種意象的習慣,在《靜靜的頓河》裡也很鮮明地運用着。肖洛霍夫寫到人物的心理衝突時,往往用“燃燒”來進行界定。莫言紋絲不動地移用了肖氏的習慣。
——《靜靜的頓河》197頁:羞慚和愉快的心情燒紅了她的臉蛋子,燒幹了她的嘴唇。
——《靜靜的頓河》222頁:婀克西妮亞渾身像火燒一樣,哆嗦着,腦袋扭來扭去,望着門口。
——《靜靜的頓河》238頁:一到夜裡,她就陷進像燃燒一樣的思念里去。
莫言對“燃燒”的用於人心的運用案例:
——《紅高粱》:老鐵板會員眼裡的淚水被憤怒的烈火燒幹了。
——《紅高粱家族》:仇恨使他眼睛血紅,牙齒痒痒,邪惡的火燒得他硬如鋼鐵。
——《生死疲勞》:我熱淚盈眶,但眼淚很快被無名的怒火燒乾。
——《四十一炮》:母親在罵我和罵父親時眼睛裡飽含着的淚水被怒火燒乾
4、內疣子滾動及相關的疤痕。
對人物的表情,作家一般是通過對五官的動作來進行描寫。但肖浩霍夫還有一個似乎只有莫言最能心領神會的絕技,就是肖氏往往預先設定好人物臉部的冗贅部分,比如臉上出現一個“肉疣”,多了一道“傷疤”,作者很注重顴骨上的肌肉的運動,一旦人物有所思索的時候,這些臉部器官上的冗贅部分便發生激烈的動作反應,這使得肖洛霍夫有更多的秘密武器,進行人物內心與情緒的刻劃。有趣的是,莫言在人物外表的殘缺上,幾乎是唯肖氏的馬頭是瞻,比如,莫言像肖氏一樣,喜歡寫斷手、寫瘸腿、寫肢殘,更是在臉部表情上,莫言也念念不忘在人物的臉上放置幾個肉瘤之類的凸起部分,如果實在不行的話,莫言也會像肖氏一樣,在人物的臉上點綴上幾個蒼蠅。我們來比較一下:
——《靜靜的頓河》194頁:顴骨上的肉疣子跟着滾動。
——《靜靜的頓河》231頁:藥水流過的地方就留下了一道斜形的、粉紅色的滑稽傷痕,好像是一隻神秘的小獸把薩希加的大鬍子給舔了一舔。
(上面的動物舔臉的描寫,莫言也很喜歡用,如《豐乳肥臀》:他的黃頭髮上抹了—層花生油,溜光光,好像用狗舌頭舔過一樣。另外,莫言還有對“去長白山挖人參被狗熊舔去半邊臉的方半球”的變本加厲的瘮人的描寫。)
——《靜靜的頓河》288頁:葛利高里看見中尉的紅色眉毛頂上有一顆小疣子哆嗦着,直打他的眼皮。
——《靜靜的頓河》290頁:顴骨旁邊還有一塊刮破皮的干傷痕。
莫言的描寫更是連篇累牘:
——《白棉花》:眼皮上有一堆紫紅的疤痕。
——《豐乳肥臀》:他的額頭上有一道明亮的疤痕。
——《紅蝗》:牛痘的疤痕象兩片鮮紅的鯉魚鱗嵌在她嫩藕般的胳膊上
——《豐乳肥臀》:他的臉上,全是大一塊小一塊的紫色疤痕。
——《紅樹林》:身上最讓你注意的絕不是他的褲頭,而是他的右胸上那道紫紅色的、崎嶇不平的疤痕。
——《戰友重逢》:抽着煙,紅紅的火頭不時照亮顴骨上那塊紅色的疤痕。
5、月亮擬人。
   如果《靜靜的頓河》裡沒有繪聲繪色的景物描寫,那麼,這部長篇小說的魅力將會是如何,這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問題。在肖洛霍夫的筆下,月亮是一個經常出現的意象,而肖氏也賦予了我們並不陌生的“月亮”意象,以更多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無法擁有的似人化的喻意。莫言對肖氏的模仿,使莫言在小說中也大面積出現“月亮”的意象,呈現出與我們的傳統文化語境裡不一樣的新鮮的意味。
——《靜靜的頓河》194頁:在粉紅色的、快活的、像女孩子笑容一樣的白雲後頭,一道細細的月牙高掛在天空。
——《靜靜的頓河》476頁:黑雲中間掛着一彎黃色的新月。
——《豐乳肥臀》:月亮吐出清光,宛若美麗的貧血寡婦(這裡出現的寡婦的意象,在《靜靜的頓河》的437頁已有先例:“沒有血色的太陽像寡婦一樣笑着”)。
6、對人體器官的色彩性的描寫。
   莫言的小說,一般認為是感覺異常的發達,各類關於色彩的形容詞,在莫言的筆下搜括囊盡,做成了一鍋光怪陸離的色彩的盛宴。我們必須注意到,《靜靜的頓河》中正提供了被莫言大量效仿的對人體器官的色彩化經典案例,我們很難說,莫言對人體器官也加諸於色彩的修飾,不是來自於《靜靜的頓河》的啟蒙。
——《靜靜的頓河》185頁:揉着紅色的耳朵。
——《靜靜的頓河》218頁:中尉含笑問道,抬起被陽光照成粉紅色的眉毛。
——《靜靜的頓河》226頁:馬脖子上有一塊裂成兩半的傷口正冒着粉紅色的熱氣。
——《靜靜的頓河》230頁:他總是一面露出淡藍色的幼稚笑容,一面用兩隻眼圈通紅的天真的眼睛對周圍的東西眨個不住。
——《靜靜的頓河》793頁:他用長靴子在堅硬的雪地上踏得咯吱咯吱響,……用手套摩擦着粉紅色的耳朵。
——《白棉花》:頭顱上生着金色的眼睛,粉紅的耳朵,紫色的嘴唇,是方碧玉的頭顱!
——《白棉花》只能看到她們金黃色的神秘眼睛、粉紅色的怪異耳朵。
7、動物爪印無所不在。
《靜靜的頓河》中描寫的哥薩克生活的草原上,留下了眾多的野物的爪印,肖洛霍夫在客觀的現實主義的創造原則指導下,忠實地記錄下“腳印”所特有的上追過往、下追來者、發人幽思的標誌性特徵。莫言的小說中,同樣也穿插着幾乎是無所不在的動物爪牙的痕跡,而其中最引人入勝的應該是莫言對“馬蹄”的推崇與渲染,從某種意義上講,莫言的故鄉並沒有肖洛霍夫筆下的草原風情,“馬蹄”在肖氏筆下的順理成章,移植到莫言的高密東北鄉並非還是理所當然的,但肖洛霍夫的“馬蹄”給予莫言的印象無疑是相當深刻的。莫言在總結肖洛霍夫的文學特徵的時候,多次以“馬蹄”的意象來說明肖氏的地域性風格。
——《靜靜的頓河》11頁:草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穿過院子的隱約可見的腳印。
——《靜靜的頓河》43頁:在灰色的光亮的塵土上留下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大光腳印子。
——《靜靜的頓河》183頁:頓河沿岸的菜園子裡,兔爪子留下的梅花形痕跡,像姑娘衣服上的花邊一樣,穿過頂頭上被雪掩蓋着的籬笆。
——《靜靜的頓河》175頁:臉上留下了一個馬掌印子,橢圓形的傷痕長好了……
——《靜靜的頓河》376頁:馬隊踏着已經成熟的糧食,田地里留下了有尖釘的馬蹄痕跡,就像雹子打遍了全部加里西亞一樣。步兵的沉重的靴子踏硬了大道,踏碎了石路,踏爛了八月的泥濘。
——《靜靜的頓河》377頁:剛從後方醫院裡回來普羅霍爾。澤珂夫臉蛋子上留着一個馬蹄的踏痕……
——《靜靜的頓河》401頁:馬蹄子把燕麥上的肥大露珠踏了下來。
——《生死疲勞》:他沒有往那條通向村莊的小路上走,而是斜着走進了杏林,鋪滿杏花瓣兒的地上,留下了一串淺藍色的腳印。
——《紅高粱家族》:這一笑神秘莫測,這一笑像烙鐵一樣,在父親的記憶里,燙出一個馬蹄狀的烙印。
——《豐乳肥臀》:沙月亮的驢隊,只在路上留下一些白色的蹄印,當然還留下一串清脆的蹄聲。
——《紅蝗》:路上疊印過多少牛羊的花瓣蹄印和騾馬毛驢的半圓蹄印。
——《紅蝗》:四老爺情急智生,把嘴插在九老爺的額頭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幾十顆牙印,在九老爺光滑的額頭上排列成一個橢圓形的美麗圖案。
——《白棉花》:眼皮上有一堆紫紅的疤痕,據說是生眼癤子落下的。
——《兒子的敵人》:她的草鞋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大圈凌亂的痕跡。
——《豐乳肥臀》:水面上照出了他憔悴的面容和腮幫子上那道新刻的刀痕。
——《豐乳肥臀》:他的額頭上有一道明亮的疤痕。
——《紅蝗》:小木橋被千萬隻腳、被千萬次騾馬蹄鐵踩得疲憊不堪、敲得傷痕累累。
——《紅蝗》:額頭正中半圓形的一圈鮮紅牙印下又青青地留着四老媽堅硬足尖踢出的印痕。
8、獨特的太陽的高度
    在中國作家中,很少有人去寫出可以用感覺去丈量的太陽的高度。我們不排除,莫言受《靜靜的頓河》的影響,也像肖氏那般,開始寫出太陽的純粹以主觀臆測的高度了。
——《靜靜的頓河》13頁:不很耀眼的太陽已經升到半棵橡樹高了。
——《透明的紅蘿蔔》:太陽兩竿子高的時候小石匠送來兩支鋼鑽待修。
9、閃電的意象
    《靜靜的頓河》裡地曲曲折折的閃電,幾乎有着貫穿全篇的多姿多態的描述。莫言將閃電抽離出來,在他的小說里也是一個非常頻密的意象,只要一有機會,莫言就會在他的小說里顯示他對閃電的異乎尋常的興趣,甚至他還直接用閃電作為小說的標題,如《球狀閃電》。他對閃電這種神秘現象的熱衷,直接使莫言賦予了這一意象以相當曖昧的所謂先鋒意味,甚至這種意向過於龐大到喧賓奪主的程度,遮掩了莫言在閃電所蘊含的大自然這一攝取人類生活的宏大意象下所隱藏着內心的痛苦與裂痕。
——《靜靜的頓河》31頁:一道乾燥的閃電劃破天空,稀疏的雷鳴聲壓迫着大地。……河邊草地後面的天空黑得使人害怕,草原好像在等待着什麼似的沉默着。
——《靜靜的頓河》127頁:頓河對岸有一道閃光曲曲折折地閃着藍色。
——《靜靜的頓河》301頁:閃電空打個不住,把天空劃成許多尖角形的藍色塊子。
——莫言:一道枝杈般的綠色閃電在沼澤地上空快速地撕破了一大片敗絮般的灰雲。(另,莫言的關於閃電描寫的熱愛,案例很多,恕不一一列舉。)
10、蒼蠅作為小說里的角色。
蒼蠅是一種司空見慣、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昆蟲。《靜靜的頓河》中,總在密不透風的敘事節奏里,加入蒼蠅的存在,作者的主要意圖,我們臆測還是給予大段的生活化的場景描寫,以多方位的忠實再現。莫言筆下的蒼蠅與肖氏的運用原則上如出一轍,他們顯然沒有興趣像昆蟲作家法布爾那樣對蒼蠅的生活狀態進行條分縷析的解析,而是適時地在生活化的場景里,點綴着蒼蠅的存在,以多層次地建構起兩個作家所需要的那種再現庸常的現實生活的意圖。更必須注意的是,莫言的不少關於蒼蠅的描寫已加入到人物的動作刻劃中,莫言撇開感覺的放肆描寫之外,是喜歡白描的狀態的,他必須藉助於不斷發現的動作來推動他的語言敘事。下面的第三個例子即屬於此種。在《高粱殯》中,我們看到蒼蠅的存在,嚴重干擾着小說人物在進行祭典時的莊重情緒,使得人物在其本身所渴想的莊嚴氛圍中,異化成一個滑稽的被調侃的醜化局面。可見,蒼蠅已經成了莫言筆下的一個干預着人物情緒與行動進程的重要角色。
——《靜靜的頓河》23頁:床上的掛衣架子上,一群被驚動的蒼蠅不住地嗡嗡着。
——《豐乳肥臀》:成群結隊的紅頭綠蒼蠅,圍繞着馬洛亞和他的奶山羊,嗡嗡地飛舞着。
——《豐乳肥臀》:一隻蒼蠅在窗戶射進來的光明里嗡嗡地飛行着,紀瓊枝把那蒼蠅瞄個親切,馬尾嗖嗖一響,蒼蠅便被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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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人的感覺在體內運行軌跡。
《靜靜的頓河》中,肖洛霍夫確定了人的感覺運行的路線,基本是由人的下面而上,沿着脊背而行。莫言的小說里的感覺運行路線,完全是對肖氏的運行路線的因循重複。可以說,肖洛霍夫與莫言都堅守着一樣的人類感覺流程。
——《靜靜的頓河》25頁:一股冷氣像一條繃緊的顫動着的彈簧一樣刺進了葛利高里的身軀。
——《靜靜的頓河》35頁:有粘性的冷氣爬進了胸部,像一道鐵箍似的箍住了心臟。
——《靜靜的頓河》271頁:一股突然襲來的冷氣控制了他的全身。
——《靜靜的頓河》337頁:有一陣不快的顫抖順着脊背爬過去。
——《靜靜的頓河》371頁:伊萬珂夫覺得有一股死亡的冷氣刺得脊背都疼了。
——《豐乳肥臀》: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在我脊背上發生,
——《紅高粱家族》::兩線蛇一樣的寒氣從腳心直貫頭頂。
——《天堂蒜苔之歌》:一陣涼氣直貫腦門。
——《父親在民夫連里》:一股寒氣從腳底猛烈上升,似乎不是涼,而兩股電,兩百根針,沿着腿骨、骨髓往上爬行,速度極快,嗡一聲到達腦袋……
——《透明的紅蘿蔔》: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從脊椎里直衝到頭頂
12、粘性的中心詞,形成了莫言的泥沼意象。
“粘”這個詞是肖洛霍夫的習慣。金人的譯本里有很多對粘的描寫,但是賈剛的譯本則淡化了“粘性”一詞的存在,因為“粘性”這一詞對中國人來說,的確是很費思量的。但正是受到肖洛霍夫的影響,莫言在小說里大量存在着對“粘”一詞的屢試不爽的演繹。
——《靜靜的頓河》35頁:有粘性的冷氣爬進了胸部。(賈剛的譯本:粘糊糊的冰涼的河水齊到胸部。此譯失卻了金人譯本的對“冷氣”的擬人化描述,也缺乏動態感。力岡的譯本里同樣不見粘性這個關鍵詞:一股擋也擋不住的冷氣一直爬到胸部。從某種意義上講,“粘性”更像是金人譯本里的獨有的並不準確的誤譯,但卻對莫言發生了誘導的作用,使莫言意外地獲得了一種歪打正着的新鮮“意境”發現。)
——《靜靜的頓河》36頁:水像有粘性的麵團。(賈剛譯本:河水像粘麵團似的。此譯刪除了金人原譯對粘性的強調,雖簡潔,但卻缺乏節奏感與強調性。)
——《靜靜的頓河》317頁:忽然一片有粘性的黑暗遮住了過道。(賈剛的譯本:忽然一片粘糊糊的黑暗湧進了過道。可以看出,賈剛認為粘性一詞是不準確的,故忽略了粘性的存在,而選擇了與粘相關的一個詞。力岡的譯本也不喜歡“粘性”這個詞,其譯法如下:突然進入黑糊糊的過道……)
——《靜靜的頓河》329頁:有粘性的人聲在紫色的暗霧中飄蕩着。(賈剛的譯本直接進行了意譯:人聲在紫色的暗霧中低回、飄蕩。已經看不出有“粘性”這個詞的存在。力岡的譯本與賈剛的譯本相似,也不見了金人譯本里的“粘性”:紫丁香般的朦朧的晨曦中迴蕩着嘈雜的人聲。)
——《靜靜的頓河》1410頁:空氣裡面充滿了楊樹花的新鮮而又甜蜜的粘膩氣味。(賈剛的譯本對粘膩一詞基本接受了:空氣里洋溢着楊樹花清新、黏膩的甜蜜氣味。但他用了一個“黏”,據《現代漢語詞典》:粘同於黏。不知為什麼賈剛這裡用了一個“黏”。可以看出,賈剛處處要顯示自己與金人的不同,但卻把金人的韻味給刪除得一乾二淨了。比如金人用了“充滿”這個詞,現在看來,這個詞顯得很“陌生化”,而賈剛選擇的“洋溢”看起來很現代,但在用詞的選擇上,恰恰墜入司空見慣的俗套。而莫言造句的標心立異處,恰恰是返樸歸真,使用了許多漢語當今約定俗成語境裡已經不使用的用法,使他的語言總是給人耳目一新之感。以“充滿”為例,莫言很喜歡用這個詞做一點與眾不同的句式設計:如《白棉花》:“通鋪嘎吱聲匯合成複雜的樂章,充滿氣體和力量”;“巨大的噪聲立即充滿車間。”在莫言的作品中,“充滿”可以說比比皆是。)
——《豐乳肥臀》:嗆鼻的火藥味、膠皮味、血腥味、淤泥味使灼熱的空氣又粘又稠,
——《紅高粱家族》:父親伸手摸去,觸了一手粘膩發燙的液體。
——《紅高粱家族》:陽光像金子一樣珍貴,窪地里整日籠着粘膩的霧氣,
13、腐爛。
腐爛作為一種變質的狀態,容易被喜好偏激狀態的莫言所感悟(其它如爆炸等),並大肆地用在他的作品中。
——《靜靜的頓河》38頁:粘成塊的乾草蒸發出了腐爛的熱氣。(賈剛的譯本與金人的不同:堆久了的壓得瓷實的乾草散發出一股腐朽的熱氣。可能賈剛覺得“腐爛”有一點過分醜陋,容易想到屍體的腐爛,故另取了一詞。力岡的譯本則是:壓實的乾草發出一種熱烘烘的霉爛氣息。譯者也不喜歡腐爛這一個詞。可見金人譯本里的詞,並不為其他的譯者認可,但是莫言卻非常喜歡“腐爛”這個詞。《白棉花》裡也寫到這種類似的寫法:“感覺到了棉花垛里發散出來的潮乎乎的熱氣。”)
——《靜靜的頓河》413頁:從某處的池塘里吹來一陣一陣的河灣、潮濕的泥濘和淡薄的腐爛的氣味。
——《豐乳肥臀》:腐爛的門檻絆了她一個趔趄,
——《豐乳肥臀》:瘦骨嶙峋的胸脯上,塗着一些綠色的、車軸油一樣的髒東西,好像一個巨大的腐爛傷口。
14、破布意象
“破布”屬於一種偏激的意向,這類詞在一般作者筆下,僅僅是一種純粹的物質狀態,不可能具備一種修辭與隱喻的用途。但《靜靜的頓河》裡,“破布”已經超越了一種物質的原本狀態,而升華成了一種意象的功能。莫言對一些破損、殘缺、瘋狂、暴戾的意向都有着超常的敏感,對這一類詞他有一種嗜痂之癖,無一例外地在他的小說里大書特書,成為一種醒目的意象標誌。我們不妨比較一下,同是山東作家的張煒的同獲茅盾文學獎的作品《你的高原》裡,僅發現了有限的“破布”一詞,而且也沒有用着特別的修辭功能:“背着一卷破布出現在我們家門口”,“ 靴子上用破布條什麼的胡亂纏裹了一下”, “白天就把那個床用破布帘子擋起來”。在張煒這裡,根本沒有像莫言那兒成為一種意象。可見,不同的作者,對《靜靜的頓河》的接受與吸納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靜靜的頓河》145頁:像撕破布一樣的沙啞聲調從陽台上送過來。
——《靜靜的頓河》213頁:一塊破布片在扎煞着的車翅上拍得刮啦刮啦響。
——《靜靜的頓河》341頁:肉皮像一塊紅色的破布掛在腮幫子上。
——《紅高粱家族》:農民焚燒高粱秸稈的火焰在墨水河兩岸寬廣的田野里像暗紅的破布一樣抖動着,
——《豐乳肥臀》:原先那碧綠的與灌木葉子同樣顏色的漂亮衣服,失去了本來面目,貼在他們身上的,是一些烏黑的破布片兒。
——《豐乳肥臀》:我只看了一眼那張青紫的大臉那吐出口外的破布一樣的舌頭,便急忙扭轉頭,
15、蛇意象
   用作“意象”的蛇,已經沒有了原本的生物狀態,而具備了一種意指性的特殊的內涵。“蛇”也屬於一種令人作嘔的古怪噁心的意象,莫言無一例外地對這類意向有一種毫不設防的趨向性,既然《靜靜的頓河》裡有眾多的蛇的意象,莫言也就欲罷不能地在他的小說里添加了這類特別的意向。
——《靜靜的頓河》166頁:在頓河沿岸伸展開的村莊,被九月的涼爽的日光一曬,好像麻木不仁了,就像一條琉璃蛇似的橫躺在大道上。
——《靜靜的頓河》399頁:他們的灰綠色的制服,毒蛇一樣的色彩,閃閃發光的漏斗形的圓筒軍帽,掛着小旗子的搖搖晃晃的長矛,都好像還在我的眼前飄動。
——《靜靜的頓河》418頁:一陣輕鬆的念頭像小蛇一般滑過。
——《靜靜的頓河》486頁:這時候他就像一條被叉子扎住的蛇似的擺動着身體……
——《白棉花》:立刻便有那又白又硬又涼的感覺像蛇一樣爬進我的腦海……
——《豐乳肥臀》:禿禿的小尾巴,蛇一樣扭動着。
——《豐乳肥臀》:後半夜的時候,潮濕的東南風像蛇的皮膚。
16、模糊意識
   《靜靜的頓河》裡,有大段對走向戰場前的恐怖氣氛的描寫,死亡的威脅與暫時的和平交織着的短促的寧靜的每一個細部,肖洛霍夫都作了精確的刻劃,反映了肖氏對戰爭的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敘事態度。俄羅斯有一種習慣的傳統,就是通過“寧靜”襯托戰爭的激烈。這種襯托的手法,對莫言影響甚深。比如莫言寫爆炸,喜歡寫發生前的“寧靜”。莫言在《紅高粱》中也幾乎用一個章回描寫了在走向伏擊日本人的陣地時,“我父親”的“心隨螃蟹橫行斜走”的雜亂的心思,幾乎沿襲了肖洛霍夫的構思與語境。
——《靜靜的頓河》166頁:葛利希加想着一些模糊的念頭,他打算捉住那些很容易從腦子裡滑走的片斷思想,可是又辦不到。
——《靜靜的頓河》331頁:葛利高里鬆開韁繩,打起盹來。他覺得:好像並不是馬柔韌地邁着前腿,並不是他在鞍子上搖擺,而是他自己正順着一條溫暖的黑色道路向某處走去,他走得非常輕鬆,非常快活。
    ———《紅高粱》:父親就這樣奔向了聳立在故鄉通紅的高粱地里屬於他的那塊無字的青石墓碑。……他的手始終緊扯着余司令的衣角,一半是自己行走,一半是余司令牽拉着前進,他竟覺得有些瞌睡上來,脖子僵硬,眼珠子生澀呆板。
   17、刀刃的反光意向:
   一個物體的存在,往往是通過光的映射來證明的。如李賀的詩中“甲光向日金鱗開”,鐵甲的存在,是在光的折射下鮮明地凸現出來的。在《靜靜的頓河》裡,不乏對刀刃的描寫,但是肖洛霍夫把刀刃提取出意象後,刀刃的存在便與光線緊緊地結合起來,產生一種奇特的折射反應,令平凡的刀刃具有了流動感。顯然這一意象的深刻寓意與精彩的可見性,都令莫言痴迷。所以,莫言有着很多如出一轍的描寫。
——《靜靜的頓河》332頁:陽光從刺刀刃上滑下來。
——《靜靜的頓河》1993頁:在太陽的暗淡光亮下面閃着藍光的刀刃,在他們的腦袋頂上冷颼颼地和熟識地閃動着。
——《靜靜的頓河》333頁:村莊的後面露出了樹林的頂子,像許多綠色的尖刀一樣刺進了藍色的天空。
——《豐乳肥臀》:刀刃上遊走着寒冷的光芒,我恐怖地閉住了嘴。
——《紅高粱家族》:刀刃閃出一線寒光,
——《檀香刑》:刀刃上反射着月光。
18、 方形身體及形體
在《靜靜的頓河》中,肖洛霍夫在對人物外在的形體進行描寫時,喜歡用“方形”的腦袋、身體來界定。這種方形顯然不是一種真實的狀態,而是作者有意在強調着一種什麼。如“方形身體”實際上意味着這個人的個子很矮。而我們驚愕地發現,在莫言的小說里,也大量地存在着方形的人物形體。
——《靜靜的頓河》168頁:扭動那生着扁平的後腦勺子的四方腦袋。
——《靜靜的頓河》200頁:珂曬沃依是個身材短粗的人,肩膀和屁股一樣寬,因此他成了一個四方形的人。
——《父親在運輸連》一串小孩子般的尖細哭聲從這個四四方方的大漢子喉嚨里斷斷續續擠出來。
——《酒國》:莫言看到,那迎面走來的王副市長四方大臉,
——《酒國》:(狗)搖晃着長方形的頭顱嗥叫。
——《牛》紅太陽照耀着杜五花肉嘟嘟的四方大臉,好像一塊紅玻璃。
——《紅高粱》:王文義妻子那顆長方形的頭顱上,迸出了紅黃相間的液體,
——《紅樹林》:長方形的大臉上,既有污血,又有眼淚,還有鼻涕。
——《四十一炮》:紅太陽灑下的萬丈光芒,使他的方形大臉宛如一塊紅燒肉。
19、斜形的存在
   “斜”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一般的作者都是忽略不計的,顯然斜是一種相對的存在狀態,有正才有斜。但肖洛霍夫的觀察的細膩,就在於他在寫作時,總是明晰地分辨出人物動作及狀態的“正”與“斜”,在他描寫人與物的狀態時,總是不忘記標註出斜形或正形的狀態。而莫言的小說里,也沿用了肖洛霍夫的這種習慣,充滿着大量的“斜形”的細膩的表述。
——《靜靜的頓河》222頁:婀克西妮亞斜着身子走到門洞裡來。
——《靜靜的頓河》286頁:水窪激起了一層斜形的波紋。
——《豐乳肥臀》:一縷潮漉漉的陽光透過窗櫺,斜射在她的肚皮上。
——《豐乳肥臀》:他用長長的竹竿探着路,在我們前邊斜着膀子疾走。
——《豐乳肥臀》:太陽光線斜射過來,他們的臉上都閃爍着蠟一樣的黃光。
20,黑色光線
   黑色也是一種光線,這是肖洛霍夫筆下的獨特發現。連王蒙也曾經在他的文章中,對《靜靜的頓河》裡寫出的“黑色太陽”驚嘆不已(“頭頂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和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黑色是無光的,但在肖洛霍夫的筆下,黑色也屬於光線的一種。這種既定的觀念,也影響到莫言,在莫言的小說中,我們經常看到黑色也是一種光線。另外“發射着……光芒”是肖洛霍夫與莫言共同喜歡的語句。
——《靜靜的頓河》211頁:司契潘家的窗戶里黑漆漆的,像金剛石一樣放射着黑光。
——《酒國》:金剛鑽在講壇上放射着鑽石般的璀燦光芒。
——《紅高粱家族》:爺爺勒住馬,待眼前眩目的黑色光線消失之後,狼狽不堪地滾下鞍來,
——《紅蝗》:在它的圓溜溜的眼睛正中,有兩個針尖大的亮點,放射着黃金的光芒。
21,嘴唇的味道
《靜靜的頓河》裡不乏對戀人嘴巴味道的描寫,而向來擅長描寫感覺的莫言,對嘴巴里的味道更有超常的敏感與描寫欲望,在他的小說里出現了大量的關於嘴巴味道的描寫。這幾乎成了莫言刻劃人物相互關係的一個重要的石蕊試紙。
——《靜靜的頓河》216頁:葛利高里的嘴唇上留下了她的嘴唇的迷人的氣味,又像是冬天的風,又像是被五月的雨淋過的遠方野草的神秘氣味。
——《酒國》:她嘴巴里的味道像烈酒一樣醉人,……
——《天堂蒜苔之歌》:她沒有力量去響應他的嘴唇的召喚。他的唇是滾燙的,他的口腔里有股霉變蒜薹的味道。
——《紅蝗》:兩隻瘋狂的胳膊纏住了你的脖子,那股新鮮蛤蜊的味道撲到了你臉上,
22,各種橫貫狀態的存在:
   “橫貫”與“斜形”是一種非正常的狀態,是一種相對的狀態,它打破了原來的均衡與對稱,而呈現出一種蠻橫的破壞視圖。《靜靜的頓河》裡有着大量的“橫貫”狀態的存在,甚至在面部表情上,我們也可以看到往往有一道“橫貫”的力道打破肌膚的原生態,令人想到戰爭摧殘下的頓河草原的失衡與慌亂態勢。而向來對偏激、扭曲、殘缺的狀態有着異乎尋常興趣的莫言,自然也會奉肖洛霍夫的這種習慣性寫法為真經,在他的小說里,也大量地出現着那種“橫貫”狀態的存在,尤其明顯的是,莫言小說里刻劃人物,也常常要在角色的臉部“橫貫”進一條斜形的皺紋與傷痕,一如肖洛霍夫的習慣一樣。
——《靜靜的頓河》171頁:一條皺紋斜着橫穿過白色的凸出的前額,慢慢地和困難地活動着,好像是內心裡有什麼隱秘的思想推動了這條皺紋。
——《靜靜的頓河》230頁:一個長着黑斑的扁鼻子,和被一道直貫下去的疤痕弄得很難看的下嘴唇,把他那仙人一樣的面容給破壞了。
——《靜靜的頓河》231頁:笑容斜着穿過他的整個臉盤。從眯着的左眼睛一直到從右嘴角起直貫下去的粉紅色疤痕。
——《靜靜的頓河》363頁:有一條道路橫穿過了這一片田地。
——《靜靜的頓河》381頁:他的聲音是怨恨的、破裂的,在他的額角上有一條新出現的深深的黑色皺紋斜着穿過去……
——《靜靜的頓河》403頁:額角上,一道很像呆呆凝神考慮問題的斜形皺紋里積留着發黑的塵土。
——《食草家族》:馬駒橫穿沼澤的故事就這樣流傳着。
——《食草家族》:兩排黑色的鴛鴦扣直貫脖頸。
——《豐乳肥臀》:這個年紀其實很輕的大男孩的嘴角上,有兩道深深的皺紋直垂到下巴,使他的嘴臉頗似古老的爬行動物。
23,旋轉的運動。
旋轉,是運動相對性造成的效果。《靜靜的頓河》作者肖洛霍夫與莫言一樣,在表現相對運動時,往往採取一種逆反的方式,把人們習以為常的靜止的視角,加諸於運動的物體上,這樣,便使原本相對不動的靜止物、產生驚心動魄的運動狀況,包括旋轉。
——《靜靜的頓河》291頁:車廂的小門大敞着,陌生的平坦的田野從車門前面滑過去,一片一片的淺藍色的、溫柔的樹林子在遠處旋轉。(這是從運動着的火車上看去的樹林運動狀態。)
——《靜靜的頓河》339頁:一條黑色的田壠不由自主地迎面飛來。(這是從奔馳的戰馬上看到的地平線的運動狀態。)
——《靜靜的頓河》417頁:布滿了莊稼槎子的大地旋轉着,迅速地從旁邊撲在他的身上。(葛利高里被擊中之後,從馬上下落時感受到的相對運動。)
——《豐乳肥臀》:潮濕的大地團團旋轉,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像浸在水裡一樣。(這是文中的“我”被踢翻在地後產生的一種相對運動感覺。)
——《紅高粱家族》:雲聲像推磨一樣旋轉着過來,
——《紅高粱家族》:任副官全無知覺,昂首闊步,有條不紊,迎着齒輪般旋轉的太陽,向着村子走。
——《紅高粱家族》:陽光從西邊井壁上慢慢旋轉着,轉到了東邊井壁上,井裡陰暗起來。
——《紅高粱家族》:高密東北鄉的黑色土地在鳥翼下笨重地旋轉。
24、堅硬的乳房
    乳房一般都是柔軟的,但《靜靜的頓河》裡對堅硬乳房的描寫,無疑影響了莫言的觀念。
——《靜靜的頓河》300頁:兩隻小乳房變得堅硬了。
——《豐乳肥臀》:上官來弟那兩隻青蘋果一樣的堅硬乳房第一次將它們優美的輪廓鮮明地凸現出來、
25、貓頭鷹的意象。
   貓頭鷹是莫言筆下出現的一個非常頻繁的意象。而《靜靜的頓河》裡同樣有着對貓頭鷹的繪聲繪色的描寫。
——《靜靜的頓河》302頁:獨臂的阿列克塞的弟弟,在墳地的院牆附近,把這只可惡的鳥守候了兩天,但是看不見的神秘的貓頭鷹一點聲音也沒有地從他的頭上飛過,落在公墓的另外一頭的十字架上,把驚慌的呼叫聲散布在蒙朦朧朧的村莊上空。
——《豐乳肥臀》:在血紅黃昏的無邊寂靜里,響着沉重的腳步聲,響着晚風從麥梢上掠過的聲音,響着我沙啞的啼哭聲,響着在墓地中央那棵華蓋般的大桑樹上昏睡一天的肥胖貓頭鷹睡眼乍睜時的第一聲哀怨的長鳴。它的鳴叫使人們心驚肉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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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母雞
    母雞是一種常見的家常場景里的物件。《靜靜的頓河》在寫到哥薩克的平常生活時,總忘不了捎帶描寫一筆母雞們的生存狀態,而莫言更是在他的小說里,無時無地地不穿插着“母雞”們的活躍姿影,莫言筆下的母雞顯然不是一般作家筆下的那種忽略不計的家禽形象,而是作為勾勒鄉間動盪與不安定狀態的一個符號。莫言更把“母雞”作為一種意象予以修辭式的運用,這可以通過在他的小說中出現大量的“像母雞一樣”的修飾詞來看到這一特徵。
——《靜靜的頓河》317頁:一隻短尾巴的花母雞正在空曠無人的院子裡走來走去,它在糞堆里刨着,若有所思地咯咯叫着,好像是在考慮把蛋生在什麼地方似的。
——《豐乳肥臀》:在草垛的洞洞裡,趴着一隻正在產卵、冠子憋得通紅的母雞。
——《豐乳肥臀》: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睛晶晶發亮,宛如一隻剛下過蛋的母雞。
27、紅蘿蔔
   紅蘿蔔這一意象,據莫言自己介紹來自於他的夢境,但這個夢境的真正源頭來自哪裡?我們看到了《靜靜的頓河》裡出現了紅蘿蔔這樣一個概念。是不是莫言在閱讀《靜靜的頓河》時,留下了這一個意象的深刻蹄印,從而不自覺地復現在他的夢境中?
——《靜靜的頓河》320頁:她的兩面曬焦的臉蛋子紅得像蘿蔔一樣,眼睛裡含着眼淚。
28、靜態的物用波浪來比擬。
     把靜態的物體,用運動着的波浪來形容,並不新鮮,但肖洛霍夫還是寫出了不一樣的動態的自然景觀。莫言更是對此奉若圭臬,構成了莫言花言巧語中的一個富有特色的語言靚點。
——《靜靜的頓河》323頁:看着像起伏的波浪一樣向村子裡爬去的草原。(賈剛的新譯改成“伸向村子”,就沒有了原譯的生動性。)
——《靜靜的頓河》469頁:戰壕的後面就是波浪起伏的黑麥和一片被微風吹拂着的黎明前的灰色雲霧。
——《靜靜的頓河》470頁:前面仍舊是一片翻滾的紅色的麥浪。
——《白棉花》:藍幽幽的白棉花像衝到礁石上的海水,翻卷着白色與藍色混雜的浪花,
——《白棉花》:團團簇簇的棉花宛若翻卷的浪頭,
——《豐乳肥臀》:原野坦蕩,麥浪翻滾,一片片風起潮湧的金黃。
——《豐乳肥臀》:沒膝的草像波浪一樣在他們腳下開合着。
——《豐乳肥臀》:金黃的麥穗,在騾蹄下翻着輝煌的波浪。
——《紅高粱家族》:看到密集的蘆葦棵子像舒緩的波浪一樣慢慢漾動着,很快又合攏。
——《紅蝗》:高粱前呼後擁,宛如大海的波浪。
29:發瘧疾。
    作為意象存在的“發瘧疾”已經不是一種現實中的病態,而只是一種喻體中的生病狀。看看肖氏與莫言之間的驚人的相似之處。
——《靜靜的頓河》1969頁:紅軍像發瘧疾一樣閃動着的藍眼睛看了佛明一眼,……
——《靜靜的頓河》1993頁:機槍一直從樹林裡、從叢生着小樹的山崗上,像發瘧疾一樣,急急忙忙地打過來……
——《紅高粱家族》:在秋風中像發瘧疾湧來寒潮般顫抖。
——《四十一炮》:父親喝酒到了火候,就像發瘧疾的病人寒潮到來。
30、池沼、池塘
   莫言小說中的池沼已經成了一種意象的存在,他在這裡面構置了許多紛雜而神異的奇觀,並將其作為發生許多怪異事件的中心舞台。而“池沼”這一意象,在《靜靜的頓河》裡提供了更為細緻、更為周詳的模本。
——《靜靜的頓河》335頁:村莊外面,一個叢生着黃色睡蓮和香蒲的池沼里,工兵剛剛造完一座寬橋。
——《豐乳肥臀》:待到沼澤地的水汪里、圓形的池塘里、湖邊的淺水裡都游動着肥胖的蝌蚪時,村裡的人開始流亡。
——《豐乳肥臀》:平原、河流、湖泊、草甸子,草甸子上鑲嵌着幾十個圓鏡子般的池塘。(注意這一段描寫,完全複製的是像頓河草原那般的風景,難怪日本學者到高密去實地勘察時,發現水不是那個水,地不是那個地。如果日本人到肖洛霍夫的故鄉去看一下,會發現莫言的景色大部分都出自在那裡。)
31、牙痛
   “牙痛”不是真實的牙痛,而是一種意象,是作為比擬用的。這種痛苦感,是莫言喜歡用的,原型在《靜靜的頓河》裡也有很好的範本。
——《靜靜的頓河》336頁:中尉收起望遠鏡以後,好像因為牙痛一樣皺着眉頭。
——《紅高粱家族》:管事人像牙痛一樣把腮幫子鼓起來,
——《四十一炮》:果不是它們發出的哼哼唧唧的、像老太太害牙痛一樣的聲音,你幾乎想不到它們是一些活物。
32、扇面
描寫戰鬥的場景時,莫言從《靜靜的頓河》裡吸收了許多滋養。據莫言自己供認,他在《苦菜花》裡也吸納了許多關於武器的知識。
——《靜靜的頓河》340頁:子彈的尖叫聲像扇面一樣四散開去。
——《豐乳肥臀》:一道道的火舌扇面般展開,衝鋒的士兵像野草般一片片地折斷了。
33:天鵝絨
   天鵝絨是一種很洋氣的東西,按理講,被列入“民間”作家的莫言應該不至於嗜好洋涇浜的玩藝,但正是因為《靜靜的頓河》裡有着這樣的描寫,莫言照收不誤。
——《靜靜的頓河》355頁:銀鈴似的中音低沉下去,許多低音把像天鵝絨一樣的悲哀聲調鋪展開去。
——《紅蝗》:借着天鵝絨般華貴的夜空中明亮的星光,去跟紅衣小媳婦幽會。
——《戰友重逢》:他坐在昨晚的工作面上,抽掉了那塊虛放着的磚頭,讓一塊天鵝絨般綴滿星斗的天幕進入墓穴。
34、嬰兒意象
   嬰兒是莫言筆下經常出現的一個意象,包括他的一篇小說名就叫《金髮嬰兒》,而這樣的嬰兒顯然不是中國人的血統。讀者完全可以合理推測一下《靜靜的頓河》裡的嬰兒意象是否對莫言產生了嚴重的影響。
——《靜靜的頓河》395頁:我吮吸着這種愁悶,就像嬰兒吮奶頭一樣。
——《兒子的敵人》:在通紅的灶火映照下,死者宛若一個沉睡的嬰兒。
——《拇指銬》:恍恍惚惚感覺到自己就是那吃奶的嬰兒,
35、美麗的兵
    在肖洛霍夫筆下總出現耀眼的像毒蛇一樣的美麗的兵,而莫言筆下的兵也完全是異國味的,帶着華彩的美麗。莫言印象中的兵,都帶着洋兵的裝束,仔細地解析一下,我們會發現,這與《靜靜的頓河》裡的兵們有着超強度的相似。
——《靜靜的頓河》408頁:葛利高里抬起腦袋,看見有六個匈牙利驃騎兵,都穿着縫有繡絛的美麗上衣,擠成一堆前進着。
——《靜靜的頓河》428頁:在他們的鑲着漂亮邊緣的制服中間有步兵的藍灰色制服閃來閃去。
——《豐乳肥臀》:第一排六匹馬顏色全黑,馬上的騎兵都是英俊的青年,他們穿着桔黃色的毛料制服,胸前和袖口上的銅紐扣擦得鋥亮,腿上的高筒馬靴也鋥亮,懷裡的湯姆槍也鋥亮,頭上的鋼盔也鋥亮,黑馬的肥臀也鋥亮。
——《紅蝗》:這支隊伍經常在我們村莊裡駐紮,他們都穿着毛藍布軍裝,腿上扎着綁腿,腰裡扎着皮帶,口袋裡別着金筆,嘴裡鑲着金牙,嘴角上叼着煙捲,鼻孔里噴着青煙,腰帶上掛着手槍,手槍里裝滿子彈,子彈里填滿火藥,手裡提着馬鞭,鞭柄上嵌滿珠寶,手腕上套着鐘錶,指頭上套着金箍,個個能言善辯,善於勾引良家婦女。
36、子彈打斷植物:
    一粒子彈擊斷植物的場景,在電影中屬於慢鏡頭裡的影像。在《靜靜的頓河》裡有着眾多這樣的描寫,而自述沒有任何戰爭經驗的莫言向來是從別的戰爭小說里吸收戰爭場景的體驗與感受的,他也照收不誤並後來居上地寫出了子彈屠戮植物的細緻場面。
——《靜靜的頓河》412頁:他的槍還沒有放出來,下士先向他肩上推了一把,子彈把松針打下來,拉着長聲尖細地響着飛出去。
——《靜靜的頓河》434頁:一排颼颼響的子彈打進了白樺樹林子,一根被子彈打斷的樹枝,盤旋着和搖晃着,落在中尉的馬鬃上。
——《紅高粱家族》:又一陣狂風般的子彈,把他們頭上的無數棵高粱,打斷了,打碎了。
——《紅高粱家族》:子彈魚貫着穿過樹冠,衝掉幾片細眉般的黃葉,在空中旋轉着飛。
37、鐵鏽味
    在嘴唇的味道里,《靜靜的頓河》裡特別提到了一種“鏽味”,什麼是鏽味?也許只有肖洛霍夫自己明白。但莫言顯然被“鏽味”這種奇特的提法所震撼,在他的小說里,也屢見不鮮這種“鏽味”的描寫。
——《靜靜的頓河》585頁:他脫衣服的時候,總覺得嘴裡有一股霉鏽的滋味,腦子裡是一種不愉快的沉悶的空虛。
——《豐乳肥臀》:她攥住刀把的手痙攣着,嘴巴里有一股泥鍬的味道。
——《豐乳肥臀》:雨水漏在我的臉上,流到我的嘴裡,水中有一股腥鹹的鐵鏽味,還有一些鐵皮碎屑。
——《豐乳肥臀》:這個女人嘴巴里呼出的鐵鏽味噴到我蒙着面紗的臉上。
——《紅蝗》:四老爺自己說他從結婚的第一夜就不喜歡四老媽,因為四老媽的嘴裡有一股銅鏽般的味道。
——《豐乳肥臀》:我心裡有一種又甜又腥的鐵鏽味兒,每走一步,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搖晃。
38、白雲的影子:
     《靜靜的頓河》裡的對白雲的影子的精彩描寫,也強烈地影響到莫言在《紅高粱》裡寫出了驚世駭俗的語句:
——《靜靜的頓河》1998頁:只是偶而在晴朗的天空上有些被高空的風吹散的白雲片飄過去,白雲的影子像一群一群的天鵝似的,從河灣的水面上滑過,遮住遠方的河岸,又消逝了。
——《紅高粱家族》:秋風蒼涼,陽光很旺,瓦藍的天上遊蕩着一朵朵豐滿的白雲,高粱上滑動着一朵朵豐滿的白雲的紫紅色影子。一隊隊暗紅色的人在高粱棵子裡穿梭拉網,幾十年如一日。
39、花蝴蝶
   花蝴蝶這種非常簡單的意象,用在莫言的小說里,也顯得特別的繁複而嬌艷。
——《靜靜的頓河》547頁:北極星在盡天邊上的一棵斷松樹後頭,像一隻美麗的花蝴蝶似的飄在空中,在原地顫抖着。
——《豐乳肥臀》:她像只不合時宜的花蝴蝶在火線上飛來飛去。
40、咬鬍鬚:
   用舌頭舔或咬着鬍鬚的動作是很生僻的動作,特別是中國人鬍子相對而言較少,但莫言還是在他的小說里繼承了肖洛霍夫的習慣,出現了用舌頭咬鬍鬚的動作描寫。
——《靜靜的頓河》41頁:彼得羅微微笑着,把一撮小鬍子放進嘴裡,……
——《靜靜的頓河》100頁:葛利高里嗚嗚地說,咬着小鬍子的茸毛。
——《豐乳肥臀》:他的舌頭舔着久未修剪的梢兒焦黃的鬍鬚。
另外,在莫言的意象中,高頻率出現的還有“殘酷”、“ 蜜蜂”、“ 鐵渣”、“ 嘔吐”、“ 狐狸”等等,在《靜靜的頓河》裡都能找到鮮活的原型,我們在這裡就不作引用了。
五、莫言的比喻及通感運用之謎
莫言的意象的生成土壤是什麼?我們有必要作一點探討。在中國當代作家中,莫言無疑是與眾不同的一個。他的用詞方式,影響到他同時代的一群作家,儘管用莫言自己的話說,不少效仿莫言的作家,都不承認看莫言的書,但是,我們必須看到,很多作家在煉詞造句方面,完全是模仿莫言。其中蘇童是相當典型的一個,莫言瞄準了高密東北鄉,他也生造了一個“楓楊樹”家鄉,他的早期作品,在用詞方式,大面積地引用着莫言的流行詞彙。在同是山東作家的張煒的作品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莫言所使用的元素,如紅馬、蹄印、土匪等等。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你的高原》第一部《家族》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某種程度上夾雜着莫言的影響力。
但是莫言是無法代替的,正像莫言無法代替別人。
討論莫言的用語習慣,我們不能不從他的教育程度來進行考量。
莫言十一歲小學畢業,開始了務農生涯,之後一直到二十一歲離開家鄉,他可以說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語文教育。而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說,莫言較少程度地受到抽象思維的訓練,從而培植了莫言獨特的意象系統。
一旦在這種缺少抽象錘鍊的思維結構中,注入肖洛霍夫的意象之後,莫言立刻如虎添翼,令他的與眾不同的意象設計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新鮮極巔。
必須肯定的一點是,莫言十一歲輟學到二十一歲離開家鄉到部隊繼續接受較為系統的文化教育這之間的十年,對於一個孩童的思維方式來說,可以說是至關重要的。而莫言卻在這決定人的一生的最主要的思維模式的寶貴光陰里,沒有受到系統的文化教育,對於莫言來說,當然是一種悲哀,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卻使莫言在純粹文學的角度上,有效避免了抽象思維過於同質化的傾向對於人的思維模式的干預與規範,從而使得莫言的思維方式保持了一種鮮活的質地。
這也決定了莫言的思維方式,更多地呈現出一種雷同於原始思維的方式。
十八世紀初意大利學者楊姆巴蒂斯塔•維柯在《新科學》中分析原始人“詩性思維”時指出,原始人的心裡,沒有絲毫的抽象,“心靈完全浸沉在感覺里”,“沒有能力把形狀和屬性從事物本身抽象出來,而只能憑其感覺和想象構思事物的意象或觀念。”
一句話,原始人的語言強調它對形象性與具體性的認識。如鄂溫克人把“粗心大意”說成“張開嘴巴的烏鴉。”
一般情況下,受過系統訓練的孩童都會形成一系列因循守舊的思維模式與系統,而莫言正因為被排除在以抽象為基礎的教育體系之外,反而使他的用維柯的話來說的“詩性思維”得以圓滿地保留,從而在他的思維結構中,最大程度地略過“絲毫的抽象”,而沉浸在感覺里,並以此發展着自己的長項,形成了了他的獨特的敘事語言風格。
從某種意義上講,莫言的失學,對於他的文學創作來說,是一種利大於弊的無奈的選擇。莫言的語言上的發達的感覺表達能力,正是因為他較少地接受過系統的抽象的訓練,而保真了鮮活的“用感覺傳遞為感覺”的原始式的敘述風格,而給被抽象教育僵化了的主流敘事體系帶來一種耳目一新的境界,這使得莫言的敘事風格,在被抽象體系同化了的寫作者占領的文壇上帶來了一個異類,從而反過來給中國文壇以一種強烈的挑戰。
下面我們具體分析一下莫言的語言系統,我們發現一個重要的規律,完全符合“原始思維”中“詩性思維”模式。就是它不是抽象地揭示出兩個喻體之間的內質上的雷同,而是純粹專注於兩個事物的“感覺”上的雷同。這種比喻方式,通常被稱為“通感”,對於一個經過抽象教育訓練過的寫作者來說,要回到這種源自於感覺基礎的“通感”是有一定難度的,但莫言有着得天獨厚的規避了系統教育的優勢,這使得他在“通感”中可以憑着類似於原始思維的“詩性思維”的結構方式,而如魚得水,大展鴻圖。
那些模仿莫言作品的作家,大量移植了莫言習慣性使用的意象方式,但是他們與莫言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有着莫言所缺少的抽象方式。我們不妨看看蘇童的描寫。下面是蘇童小說《1934年的逃亡》中的一句話:
我發現我的影子很蠻橫很古怪地在水泥人行道上洇開來,像一片風中蘆葦。
“很蠻橫很古怪地”這個修飾詞完全是經過抽象過才能夠成立的,如果是莫言寫此詞的話,他必然是用另一個“物體”的意象來限定主題詞,絕不會採用這種抽象過了的修飾詞。
再看這一句:“狗崽接過刀的時候觸摸了刀上古怪而富有刺激的城市氣息。”這完全是一種抽象過了的產物。“古怪”、“刺激”都不是原始的物象,而是一種抽象過了的“感覺”,並沒有可見可觀的最原始性質。
下面我們約略地解析一下莫言筆下的通感類型。關於“通感”,有很多分析文章。我們隨便找一本由周發祥所著的《西方文論與中國文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一書,裡面對“通感”的解釋是“指的是多種感覺互相溝通的心理現象”。
在莫言的通感運用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他建立“溝通”的喻像,主要是物與物之間的相通,包括可見的物,與不可見的物,可見的如人體的部位,不可見的東西如謠言等,這種物,都是純粹的原生態狀態,而沒有經過抽象過的。這正反映了莫言建造“通感”是直接築基於最純粹的原始感覺上的,而沒有或者很少進行原始物體之上的抽象——當然也有一些抽象的情況,但在莫言的作品中所占比例極少。具體如下(為了便於說明,有的地方,不一定完全按我們分類來進行討論的,我們採取的是寧粗勿細的原則,盡力揭開莫言的語言秘密,其中也有的不是通感,但我們也納入通感的範圍中進行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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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性質(神態、靈魂部分)的相通
它是指兩種物質的性質上的相通。
《四十一炮》:躲避着刀子般的寒冷。(刀子的性質是冰冷的,與“寒冷”之間相通,這種相通純粹是性質上的,而沒有顧及到刀子的外形、鋒利等。)
《牛》:一輪艷陽當頭照,沙石路在陽光下變成了金黃色,一個頭戴草圈、斜背書包的老頭子,迎着陽光眯着一大一小兩隻眼,肩膀上背着牛韁繩,伸着黑色的脖子,一步一探頭地往前走着,像我後來看到過的在江上拉縴的船夫。(這裡“老頭子”與“縴夫”的相通,應該屬於神態上的類似。)
《牛》:見了大閨女眼睛像鈎子似的!(指“眼睛”與“鈎子”的性質上的相通,而不是指眼睛的外形,因為眼睛的外形與鈎子沒有共同之處)。
《牛》:我感到自己像個小偷,像個特務,心裡怦怦亂跳。(“自己”僅僅在性質上相通於小偷與特務。)
《牛》:圍觀的人們都聚精會神地看着他,好像病人家屬期待着醫生給自己的親人下結論。(“圍觀的人”與“病人親屬”在焦急的性質上是相通的,而不是他們的外表)。
《四十一炮》:嫉妒中的女人嘴基本上就是肛門(“肛門”用於此處,不是取其形狀,而是指其“排泄”的性質)。
《四十一炮》:那三間草屋在村子裡新蓋起來的紅瓦房群落里寒酸透頂,就像一個小叫花子跪在一群披綢掛緞的地主老財面前乞討(指在“寒酸”的性質上具有相通的兩種物象)。
《四十一炮》:話多得像麻雀一樣(指兩個物體在多少的性質上具有相通性,而不是指長得像麻雀)。
《四十一炮》:母親的話哧哧溜溜地往外奔涌,讓我聯想到屠戶們手裡那些倒來倒去的豬腸子。(“無形的話語”與“有形的腸子”產生相通性,是一種聯想式的性質方面的相通與對等)。
《四十一炮》:那個用飽滿的乳房飼育過我的女人,那個溫暖的如同剛剛從灶火中掏出來的熱紅薯一樣的女人,猛地推開了我。(注意在這裡,莫言在修飾時,始終用的是物象,而沒有經過抽象的提煉。“乳房”與“紅薯”在作者的筆下,沒有升化成抽象的“愛的乳汁”、“粗陋的滋養”這樣的語詞。)
《四十一炮》:喉嚨卻像被兩隻巨手扼住了似的難以出聲。(這裡“巨手”都是明白的物象)。
《四十一炮》:潮水般的晨光,從窟窿里傾瀉下來(潮水與陽光在傾瀉下來的性質是一致的)。
《四十一炮》:人群往前擁擠着,好似一團沒嚼爛的肉着急地擠進咽喉。(“人群”在緊密的性質上與“吞咽”是相通的)。
2、形態(外形、肉體的部分)的相通
《牛》:紅太陽照耀着杜五花肉嘟嘟的四方大臉,好像一塊紅玻璃(並不是說“臉”在性質上像紅玻璃,而僅僅是指外形像“玻璃”)。
《牛》:我們必須高度警惕着,才能防止它像堵牆壁一樣倒在地上。(“牛”的形狀與“牆”是一樣的)。
《牛》:清亮的水珠從它嘴唇上那些長毛上啪噠啪噠地滴下來,好像一滴滴眼淚。——(“水珠”與“眼淚”屬於機械的外形上的相通,而絕沒有關涉到“眼淚”的傷心的寓意)。
《牛》:蒼蠅飛起來時我看到雙脊那可憐的蛋皮像一團涼粉的形態、像一團涼粉的顏色。(“蛋皮”與“涼粉”在外在的形態上是相似的,都是薄如蟬翼,但後面又隨即加了一個顏色的相通的補敘)。
《牛》:因為這兩個門牙使他像一匹野兔,野兔無論多麼老,總是活潑好動的,一活潑好動,就顯得年輕(“人”與“野兔”的相似,僅僅是因為“門牙”,而不是更多的野兔的特徵,比如沒有兔子愛跳這種特徵。通感是專注其一點,枉顧其它。)
《牛》:這個大閨女,像剛出鍋的白饅頭,喧騰騰的。(這裡“閨女”與“饅頭”在外形上的嫩及豐滿是相通的)。
《牛》:牛已經平躺在地上,四條腿神得筆直,好像四根炮管子(典型的是外形上的相通,根本無關“發射子彈”的炮管子的性質)。
《牛》:灰白的霧像棉絮似的從我們面前飄過去。(這裡“霧”與“棉絮”僅僅是形狀上的相似,而絕沒有涉及到棉絮的“溫暖”的本質)。
《牛》:他蹲下抽煙,身體縮得好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刺蝟(典型的在外形上的相通,而沒有與刺蝟的“刺”相關)。
《四十一炮》:那兩個硬邦邦的乳房,像凍僵了的梨子一樣(也是外表上的相通,無關“梨子”的食用性質)。
《四十一炮》:老蘭的身體就如一張沒有多少重量的草蓆一樣,在空中舒展開來(“身體”與“草蓆”的相似之外,僅僅是在“舒展”的外形上,而根本無關草蓆的使用功能等性質)。
3、動作(四肢部分)的相通:
《四十一炮》:關於父親和野騾子的謠言,卻像那個小火車站上的運貨慢車每隔一段時間卸下來的肉牛,在那些黃眼珠的牛販子轟趕下慢吞吞地進入我們的村莊。(“謠言”的動作形態,是與可見的牛販子的慢慢侵入的形態是一樣的,這裡的謠言沒有指它的虛假的性質,只是看重的是它在傳播方式這一外在形態。)
《四十一炮》:謠言卻在村子裡傳來傳去,好像一群飛來飛去的灰鳥。(也是一種動作上的相似,與上句的“慢”對應,這裡是指“謠言”這一動作的普及。是一種無形轉化為有形的通感。)
《牛》:現在,我的前未婚妻杜五花挑着兩桶水像一個老鷂子似的從河堤上飛下來了。(典型的是動作的相似)。
《牛》:槐花的香氣在暗夜裡像霧一樣地瀰漫。(在瀰漫這個動作上的相似性)。
《四十一炮》:它們大腿上的肌肉在顫抖,就像微風從平靜的水面上吹過去一樣。(“肌肉”與“波”的動作相似性)。
《四十一炮》:然後伸伸胳膊,打了一個哈欠。這是一個標準的慵懶無比的老公貓的動作。(典型的動作相似)。
《四十一炮》:飛輪高速運轉,看起來竟像木然不動似的。(一種別出心裁的創造性的說法。運動與不運動之間可以找到相通點。)
《四十一炮》:眼光好像結了冰似的停止了流動(在停滯不動上找到了相似點。)
4、顏色的相通
《四十一炮》:父親叛逃了之後,我們就開始了素食,素得就像送葬的隊伍或是山頂上的白雪。(一種牽強附會的相通。前面的“素”,到了後面轉化為顏色。是一種變形的顏色的對應的相通,應該屬於一種特例)。
《四十一炮》:我看到她腫脹的紫唇宛如熟透的葡萄,很酷的顏色,超過了城時些站在街燈下抖着腿抽煙的另類少女。(這是一種顏色的對應。葡萄有多種可以比喻的關係,如:外形,體積、味道等,但這裡只取其在顏色上的相通)。
注意,我們再看同樣的葡萄:
《白棉花》:髒話像吐魯番的葡萄,一串一串的(與上面的一句完全不同,這裡是取外形上——整串葡萄的對應)。
《豐乳肥臀》:她的雙耳垂上懸掛着兩顆綠油油的葡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翡翠。(也是取其外形——單個葡萄)的相似)。
《豐乳肥臀》:她的雙眼射出兩道綠光,射到母親們臉上時,便聚成兩個葡萄大的圓點。(這裡取其體積的相似)。
《豐乳肥臀》:他的雙眼宛如兩顆冰涼的紫葡萄,閃爍着憂傷的光澤。(這是取其外形的相似)。
《豐乳肥臀》:抬腳看到腳底有葡萄那麼大的血泡數十個,有的已經被磨破,流出透明的汁液。(這是取其體積上的相似。)
《紅高粱》:父親還覺得王文義的脖子上留下兩個熟葡萄一樣的紫手印(這是取其顏色的相似)。
《紅高粱》:夜色灰葡萄,金風串河道,寶藍色的天空深邃無邊,綠色的星辰格外明亮。(這可能是指顏色上的相似,指夜色像葡萄一樣是灰色的)。
《紅高粱》:一隻眼球被震到眶外,像粒大葡萄(外形上的相似)。
《紅高粱》:父親周身遍被着萬惡的人眼射出的美麗光線,心裡先是像紫紅色的葡萄一樣一串接一串憤怒,繼而是一道道五彩繽紛的彩虹般的痛苦。(指外形上的整體的成串性)。
《紅高粱》:黑皮膚女人特有的像紫紅色葡萄一樣的豐滿嘴唇使二奶奶戀兒魅力無窮。(顏色的相似)。
《紅高粱》:日本兵又嗚嚕了一句話,很長,吐嚕吐嚕的,像葡萄一樣。(指葡萄的整體形狀上的相似)。
《吃事三篇》:這蟲兒好聚群,停在枝條或是草棵上,一串一串的,像成熟的葡萄(也是指整體上的形狀相似)。
《酒國》:那兩顆紫葡萄一樣的眼睛或者眼睛一樣的紫葡萄,在地板上滴溜溜滾動,一顆滾到了酒櫃後邊,另一顆滾到了一位紅色服務小姐腳下,被她一腳踩破。(典型的形狀相似)。
《牛》:我看到黑血凝成的塊子像葡萄一樣從雙脊的腫脹的蛋子皮里擠出來(單個的形狀的相似)。
《四十一炮》:我低頭看着這盆洋溢着歡樂氣氛的肉,看着它們興奮的表情和那些像葡萄藤上的觸鬚一樣抖動不止的小手。(也是形狀上的相似)。
《檀香刑》:眼珠子水汪汪的,黑葡萄一樣(形狀上的相似)。
《檀香刑》:她的雙眼水靈靈,黑葡萄泡在蛋清里(外形上的相似)。
《天堂蒜苔之歌》:捏成一個個葡萄大的麵團。(體積上的相似)。
《透明的紅蘿蔔》:他把褲頭使勁捲起來,兩半葡萄色的小屁股露了出來。(顏色上的相似。)
《食草家族》:細繩把嘴唇勒得像粒紫葡萄。(可能兼有形狀與顏色上的相似。)
《食草家族》:“夜來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膚很白,眼睛不大,但水汪汪的像兩粒葡萄。(外形上的相似)。
《食草家族》:孿生兄弟與昨天一樣,躺在稻草上沉沉大睡,嘴裡咕嚕着連串葡萄似的夢話。(這是性質上的相似。)
《牛》:麻叔一到獸醫站門口,支起車子,滿臉紅鏽,好似生鐵。(顏色上的相似)。
《牛》:他的骯髒的舊大衣背部油膩發亮,好像一堵冰涼的屠戶家的牆壁。(用油膩的光與牆壁相通,不是形狀的對應。)
5:味道的相似
《牛》:辛辣的煙味如同尖刀,刺破了槐花的香氣。(煙味與刀的形狀都是尖銳的,這一點上是相似的,取其味道與形狀的相似,是一種錯位的對應,是味覺與視覺的跨領域的對應,典型的通感。)
《四十一炮》:香氣像濃霧一樣瀰漫……(氣味是用形狀來相通的。)
6、聲音的相似
《牛》:河裡的流水聲越過河堤進入我們的耳朵,像玻璃一樣明亮。(聲音與顏色的通感,在聲音的明亮及外形的明亮上,找到了通感。)
《牛》:一串串的水珠像珍珠似的順着韭菜梢流下來,流到水桶里,發出撒尿般的響聲。(聲音的相似,完全的對等,只不過是一種惡俗的想象。)
《四十一炮》:講起話來撇腔拿調,好像一群小品演員。(聲音相似)
《四十一炮》:(魚)發出一聲濕漉漉的脆響,仿佛我多年前偷肉吃被張屠戶用那隻沾滿豬油的大手扇了一個耳光(聲音相似)。
《四十一炮》:老掉牙的柴油機就會不情願地叫起來,吭哧吭哧,像一匹得了氣管炎的老山羊(聲音相似)。
《四十一炮》:女人第一次開口說話,音節之間似乎牽扯着蜂蜜的絲線。(在不可見的聲音之間,用可視的粘稠的性質來對應。)
六、 莫言《蛙》中透露出的作者轉折信息
《蛙》可以說是莫言小說中最缺乏活力與魅力的一個,儘管它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似乎是對莫言的一種諷刺。
為什麼《蛙》缺乏莫言以前小說那種沒有節制但因而也洋溢着無法替代才氣與活力的強勁力道呢?
個人認為,是因為《蛙》中出現的“我”不再是莫言過去小說中那個永遠以孩童視角觀察與想象的敘事者,在《蛙》中,這個敘事者是一個五十歲以上的男人,此人在年齡段上,基本與莫言本人的身份相仿。
莫言過去的放肆的敘事風格,與他選擇了一個孩童視角有着很密切的關係。孩童可以在沒有理性的想象空間裡,得到閱讀者的原諒,但是一個五十歲男人,他所必須執守在這個年齡上的理性的光芒,無疑讓這樣的男人形象被壓抑在一個像孫悟空制伏在五行山下的那個沉重的空間裡。
《蛙》中不能說沒有莫言所習慣性的汪洋肆恣描寫的迴光返照,如在描寫蛙的場面上,在表現麥場上流產小孩的狂歡中,但是這樣的場面描寫,不涉及到莫言過去的此類描寫必定難以跳開“色”與“食”這兩個中心關鍵詞,因此,這些描寫都顯得冗贅而多餘。
除此之外,《蛙》的整個小說,都是平鋪直敘地交待了一些跨時代的歷史事件及作用於個體生命上的反映。
而其中墮胎的主題,一直是莫言之前的作品中加以關注與重點描寫的。
這也決定了《蛙》中的部分情節,在之前的莫言小說中,曾經多次出現過。
比如,《蛙》中再次出現了莫言小說中的那個經典的情節:一個軍機的墜落爆炸。這一軍用飛機的墜落事件,有可能來自於莫言的一次童年的記憶。這個記憶是如此的深刻,早在莫言初出道時,就將這一事件進行了超現實的描寫。1985年,莫言寫作的《爆炸》,表現了飛機失事這一背景事件,前景上則是“我”動員妻子到鄉衛生院去流產。1986年,莫言寫作的短篇小說《飛艇》再次描寫了飛機墜落的事件,作者將這一事件放置在村民們外出討飯的背景下予以呈現,借軍用飛機失事這一“小說眼”,激活了文革期間的貧窮的農村生活的浮世繪。
我們有必要關注一下《爆炸》。作為莫言的早期作品,我們往往太容易被莫言筆下的那些連篇累牘、目不暇接的所謂感覺與意象的噴吐所迷惑,而獲得一種當時潮流賦予他的先鋒印象,但是,當我們更多地了解到莫言的身世與感情生活之後,我們卻能夠穿透這些表層的豪華描寫,去感受到其背後的尖銳的內心的痛苦。對這一點有着深刻了解的是莫言當年在軍藝的同學劉毅然。劉毅然在回憶莫言的文章中,意猶言外地表現了敏感的莫言在內心情感中的痛苦。而這一切源頭,我們在《爆炸》這一小說中,可以讀出非常明晰的潛台詞。在莫言筆下的妻子,其實都有着大同小異的個性:她是一個臉膛泛着太陽紅的女人,身材高大,汗毛粗重,說話粗俗,與女人的小巧玲瓏的美學規範南轅北轍。直到《蛙》中的妻子的描寫,也是莫言過去對妻子描寫形象的集大成者。
我們無從知道莫言妻子的真實境況,但是,從莫言小說里對妻子形象的統一性的描寫中,我們還是大體可以猜摸到莫言的內心痛苦。在《爆炸》中,我們看到了莫言早就耿耿於懷的對於一個男孩的渴望,不過,在小說中,他是將這種強烈的反差,置於妻子身上而已。小說里的妻子一心想生一個男孩,但小說里的“我”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強迫妻子到醫院裡去進行墮胎,整個小說如果僅僅描寫這樣一個事件,必然會沒有一個能夠支撐全篇的眼,但是,莫言把這些家長里短的流產事件,放入到軍機墜毀的大背景下,立刻使民眾不起眼的雞毛蒜皮的事件,具有了國家的意義。
而這樣的構思方式,正在深刻地影響着莫言的創作,之後莫言都有意識地把一個偏僻鄉村的個人生活,納入到歷史的宏大體制下,便使得那些偷雞摸狗的非典型事件,具有了可以考量的價值與地位。這可以說以《紅高粱》為代表。甚至在《生死疲勞》中,一幫林林總總的豬啊、狗啊、馬啊這些低賤的生命,一旦它們與中國的政治風雲膠着在一起的時候,立刻使它們的生命具備了指認的意義,而煥發了文學的光彩與理念上的轟鳴。
可以看出,莫言真實生活中唯有一個女孩的真實現狀,從他開始創作時,就給他留下了一種強烈的感情刺激。在《爆炸》裡,面對着妻子的強勢的對於二胎男孩的渴慕,小說中“我”雖然有着較為高等的政治地位,但是一直處於妻子的強烈的傳統理念與思潮的壓制之下,並且通過這種對比,襯托出“我”的無奈與卑瑣,調侃了自己在強大的鄉民思潮體系下的無能為力的精神狀況,已經變相地透露出了《蛙》中主人公對自己只有女孩而沒有男孩的恐慌性的心理質素。
在莫言的早期作品《棄嬰》中,我們再次看到莫言對於一個女孩在鄉村理念體系中所遭遇到的一種源自於傳統的歧視。在小說中,他寫道:“女孩,女孩,到處都是不受歡迎的女孩。”小說表現一個青年軍官在路上撿到一個女嬰,帶回家,遭到全家人的唾棄。藉此,莫言折射出計劃生育政策在農村的影響,如“生二胎罰款兩千,生三胎罰四千,生四胎罰八千”,這些描寫,都在《蛙》中作了更為集中的描寫。在小說的結尾,莫言以一種體諒國家政策的超脫者寫道:“醫生和鄉政府配合,可以把育齡男女抓到手術床上強行結紮,但誰有妙方,能結紮掉深深植根於故鄉人大腦中的十頭老牛也拉不轉的思想呢?”
值得玩味的是,莫言自己的腦海中,恰恰無法結紮掉這種傳統思想。在《蛙》中,莫言終於以一名五十多歲的劇作家的身份,表達了自己只有女兒而沒有兒子的那種悲哀現狀。
我們可以饒有趣味地看到,《蛙》中的細節,與之前的小說中的細節有着非常驚人的相似,再次證明,莫言在動用着他自己的生活閱歷,去織入到不同體系的小說中。比如《蛙》中公社的那個辦結婚證的民政助理,莫言是如此描寫的:“魯麻子”。令人稱奇的是,在《爆炸》中莫言寫道:“公社民政助理員是一個極漂亮的麻子”。可以說,莫言在很多小說都在進行着“自己抄襲自己”的機械作業。如《紅高粱家族》中第六章《野人》(又名《人與獸》)中,描寫了“我爺爺”在日本北海道時,遇到了一個日本女人,準備暴力復仇時,突然發現這日本女人的內褲綴着補丁,由此想到了“我奶奶”同樣補着補丁的服裝,從而恢復了人性。這一情節,用到《豐乳肥臀》中時,則變成了鳥兒韓身上發生的事。《金髮嬰兒》用酒饅頭餵跑出來的豬,讓豬醉了,從而還豬歸室,在《生死疲勞》中有更為詳盡的描寫。
然而,《蛙》的問題也正是在這裡。在小說中,我們看到,主人公有一個女兒,但小說里對女兒根本沒有什麼強烈的愛的描寫,在莫言的筆下,女人的最出彩之處,就是以一個兒童的眼光看到的女人,這時候的女人,帶着一種強烈的性的象徵,包括《紅高粱》中的“我奶奶”,在她將死的時候,身邊的觀望者也是一個孩童。在孩童的眼睛裡,女人顯現出成熟、性感、媚人的質地。但是一旦離開孩童的眼光,莫言筆下的女人,便風采全失。而當莫言以一個五十歲男人的眼光看待女人的時候,那幾乎是一種忽略了的存在。如果說莫言在早期作品中,因為遠離了鄉村身份而介入到城市文化中,還能夠抵擋住鄉村理念中的重男輕女的潮汐的侵蝕,而在小說中道貌岸然地發出幾聲男女都一樣的平等呼籲的話,那麼,到了《蛙》中,我們看到莫言已經繳械投降了,在失去了任何政治地位與前途的刺激之後,莫言讓自己回復到鄉村的集體理念之中,沉浸着自己沒有男孩的強烈苦惱之中。這種苦惱之所以成立,恰恰是莫言迴避了對女孩生命價值的肯定,在《蛙》中,我們看不到“我”的女兒所施予給“我”的那種心靈上的支撐,這個女孩完全是一個不存在的忽略掉的人物。正是藉助於這種忽略,《蛙》強烈地表達了女孩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生命繼承人的鄉村理念,作者藉此表達了一種對於自己的深深的憐憫,以此陳述了小說對另一個文化氛圍里很令人費解的女孩無價值的中國傳統意識。這種意識雖然被莫言曾經批判過,但是我們可以看到,當年莫言在作批判狀的時候,實際上,是虛弱無力的,就像一個生病的人,會經常提到那個病一樣,莫言的多篇小說中,都表達着計劃生育所帶來的沒有男孩的悲憫事實,骨子裡還是一個民間理念烙印在血脈中的不可動搖性,一旦到了寫作《蛙》的時候,莫言終於來了一次總爆發。
所以,我們覺得《蛙》是莫言小說的一次重大轉折,是他從過去的一個孩童視角向一個老年男人視角轉變的重大節點。而這節點的轉換,卻使莫言過去呼風喚雨的敘事強項受到了嚴重的抑制,令過去的散發着氤氳氣味的語言泛濫起泥沼死氣沉沉的味道。
可以說,莫言過去的小說風格,如在孩童眼中女人的魅力這種固定的表現各式,都制約了《蛙》難以介入到一種更豐潤的人心刻劃方式中。在《蛙》中,小說着重表現了沒有男孩的苦惱,在作者的敘事空間裡,男孩只要存在,就是意義,而根本不問其質量。在《蛙》中,寫到一個搶東西的男孩,“我”前去追他,他返過來又追打“我”,這種基本沒有質量的生命,在作者的筆下根本沒有看到一種悲憫,在作者的筆下,女孩的優良質量,還不如一個缺乏品質的男孩。作者根深蒂固的理念,只是追求着男孩的意義,而對女孩的本身價值卻不着一詞,這也構成了《蛙》自成體系的一種理念氛圍的根本原因。但是,恰恰在這裡,莫言的潛意識,導致了《蛙》的一種局限性的理念噴發,使得這部小說可以看清楚莫言一直以來的成功與不成功的分水嶺所在。從這個意義上講,到了《蛙》這裡,一個立體式的莫言終於完美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了。對此進行再深度的解剖,那是另一篇文章應該負起的責任了。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20:08    跟帖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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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性質(神態、靈魂部分)的相通
它是指兩種物質的性質上的相通。
《四十一炮》:躲避着刀子般的寒冷。(刀子的性質是冰冷的,與“寒冷”之間相通,這種相通純粹是性質上的,而沒有顧及到刀子的外形、鋒利等。)
《牛》:一輪艷陽當頭照,沙石路在陽光下變成了金黃色,一個頭戴草圈、斜背書包的老頭子,迎着陽光眯着一大一小兩隻眼,肩膀上背着牛韁繩,伸着黑色的脖子,一步一探頭地往前走着,像我後來看到過的在江上拉縴的船夫。(這裡“老頭子”與“縴夫”的相通,應該屬於神態上的類似。)
《牛》:見了大閨女眼睛像鈎子似的!(指“眼睛”與“鈎子”的性質上的相通,而不是指眼睛的外形,因為眼睛的外形與鈎子沒有共同之處)。
《牛》:我感到自己像個小偷,像個特務,心裡怦怦亂跳。(“自己”僅僅在性質上相通於小偷與特務。)
《牛》:圍觀的人們都聚精會神地看着他,好像病人家屬期待着醫生給自己的親人下結論。(“圍觀的人”與“病人親屬”在焦急的性質上是相通的,而不是他們的外表)。
《四十一炮》:嫉妒中的女人嘴基本上就是肛門(“肛門”用於此處,不是取其形狀,而是指其“排泄”的性質)。
《四十一炮》:那三間草屋在村子裡新蓋起來的紅瓦房群落里寒酸透頂,就像一個小叫花子跪在一群披綢掛緞的地主老財面前乞討(指在“寒酸”的性質上具有相通的兩種物象)。
《四十一炮》:話多得像麻雀一樣(指兩個物體在多少的性質上具有相通性,而不是指長得像麻雀)。
《四十一炮》:母親的話哧哧溜溜地往外奔涌,讓我聯想到屠戶們手裡那些倒來倒去的豬腸子。(“無形的話語”與“有形的腸子”產生相通性,是一種聯想式的性質方面的相通與對等)。
《四十一炮》:那個用飽滿的乳房飼育過我的女人,那個溫暖的如同剛剛從灶火中掏出來的熱紅薯一樣的女人,猛地推開了我。(注意在這裡,莫言在修飾時,始終用的是物象,而沒有經過抽象的提煉。“乳房”與“紅薯”在作者的筆下,沒有升化成抽象的“愛的乳汁”、“粗陋的滋養”這樣的語詞。)
《四十一炮》:喉嚨卻像被兩隻巨手扼住了似的難以出聲。(這裡“巨手”都是明白的物象)。
《四十一炮》:潮水般的晨光,從窟窿里傾瀉下來(潮水與陽光在傾瀉下來的性質是一致的)。
《四十一炮》:人群往前擁擠着,好似一團沒嚼爛的肉着急地擠進咽喉。(“人群”在緊密的性質上與“吞咽”是相通的)。
2、形態(外形、肉體的部分)的相通
《牛》:紅太陽照耀着杜五花肉嘟嘟的四方大臉,好像一塊紅玻璃(並不是說“臉”在性質上像紅玻璃,而僅僅是指外形像“玻璃”)。
《牛》:我們必須高度警惕着,才能防止它像堵牆壁一樣倒在地上。(“牛”的形狀與“牆”是一樣的)。
《牛》:清亮的水珠從它嘴唇上那些長毛上啪噠啪噠地滴下來,好像一滴滴眼淚。——(“水珠”與“眼淚”屬於機械的外形上的相通,而絕沒有關涉到“眼淚”的傷心的寓意)。
《牛》:蒼蠅飛起來時我看到雙脊那可憐的蛋皮像一團涼粉的形態、像一團涼粉的顏色。(“蛋皮”與“涼粉”在外在的形態上是相似的,都是薄如蟬翼,但後面又隨即加了一個顏色的相通的補敘)。
《牛》:因為這兩個門牙使他像一匹野兔,野兔無論多麼老,總是活潑好動的,一活潑好動,就顯得年輕(“人”與“野兔”的相似,僅僅是因為“門牙”,而不是更多的野兔的特徵,比如沒有兔子愛跳這種特徵。通感是專注其一點,枉顧其它。)
《牛》:這個大閨女,像剛出鍋的白饅頭,喧騰騰的。(這裡“閨女”與“饅頭”在外形上的嫩及豐滿是相通的)。
《牛》:牛已經平躺在地上,四條腿神得筆直,好像四根炮管子(典型的是外形上的相通,根本無關“發射子彈”的炮管子的性質)。
《牛》:灰白的霧像棉絮似的從我們面前飄過去。(這裡“霧”與“棉絮”僅僅是形狀上的相似,而絕沒有涉及到棉絮的“溫暖”的本質)。
《牛》:他蹲下抽煙,身體縮得好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刺蝟(典型的在外形上的相通,而沒有與刺蝟的“刺”相關)。
《四十一炮》:那兩個硬邦邦的乳房,像凍僵了的梨子一樣(也是外表上的相通,無關“梨子”的食用性質)。
《四十一炮》:老蘭的身體就如一張沒有多少重量的草蓆一樣,在空中舒展開來(“身體”與“草蓆”的相似之外,僅僅是在“舒展”的外形上,而根本無關草蓆的使用功能等性質)。
3、動作(四肢部分)的相通:
《四十一炮》:關於父親和野騾子的謠言,卻像那個小火車站上的運貨慢車每隔一段時間卸下來的肉牛,在那些黃眼珠的牛販子轟趕下慢吞吞地進入我們的村莊。(“謠言”的動作形態,是與可見的牛販子的慢慢侵入的形態是一樣的,這裡的謠言沒有指它的虛假的性質,只是看重的是它在傳播方式這一外在形態。)
《四十一炮》:謠言卻在村子裡傳來傳去,好像一群飛來飛去的灰鳥。(也是一種動作上的相似,與上句的“慢”對應,這裡是指“謠言”這一動作的普及。是一種無形轉化為有形的通感。)
《牛》:現在,我的前未婚妻杜五花挑着兩桶水像一個老鷂子似的從河堤上飛下來了。(典型的是動作的相似)。
《牛》:槐花的香氣在暗夜裡像霧一樣地瀰漫。(在瀰漫這個動作上的相似性)。
《四十一炮》:它們大腿上的肌肉在顫抖,就像微風從平靜的水面上吹過去一樣。(“肌肉”與“波”的動作相似性)。
《四十一炮》:然後伸伸胳膊,打了一個哈欠。這是一個標準的慵懶無比的老公貓的動作。(典型的動作相似)。
《四十一炮》:飛輪高速運轉,看起來竟像木然不動似的。(一種別出心裁的創造性的說法。運動與不運動之間可以找到相通點。)
《四十一炮》:眼光好像結了冰似的停止了流動(在停滯不動上找到了相似點。)
4、顏色的相通
《四十一炮》:父親叛逃了之後,我們就開始了素食,素得就像送葬的隊伍或是山頂上的白雪。(一種牽強附會的相通。前面的“素”,到了後面轉化為顏色。是一種變形的顏色的對應的相通,應該屬於一種特例)。
《四十一炮》:我看到她腫脹的紫唇宛如熟透的葡萄,很酷的顏色,超過了城時些站在街燈下抖着腿抽煙的另類少女。(這是一種顏色的對應。葡萄有多種可以比喻的關係,如:外形,體積、味道等,但這裡只取其在顏色上的相通)。
注意,我們再看同樣的葡萄:
《白棉花》:髒話像吐魯番的葡萄,一串一串的(與上面的一句完全不同,這裡是取外形上——整串葡萄的對應)。
《豐乳肥臀》:她的雙耳垂上懸掛着兩顆綠油油的葡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翡翠。(也是取其外形——單個葡萄)的相似)。
《豐乳肥臀》:她的雙眼射出兩道綠光,射到母親們臉上時,便聚成兩個葡萄大的圓點。(這裡取其體積的相似)。
《豐乳肥臀》:他的雙眼宛如兩顆冰涼的紫葡萄,閃爍着憂傷的光澤。(這是取其外形的相似)。
《豐乳肥臀》:抬腳看到腳底有葡萄那麼大的血泡數十個,有的已經被磨破,流出透明的汁液。(這是取其體積上的相似。)
《紅高粱》:父親還覺得王文義的脖子上留下兩個熟葡萄一樣的紫手印(這是取其顏色的相似)。
《紅高粱》:夜色灰葡萄,金風串河道,寶藍色的天空深邃無邊,綠色的星辰格外明亮。(這可能是指顏色上的相似,指夜色像葡萄一樣是灰色的)。
《紅高粱》:一隻眼球被震到眶外,像粒大葡萄(外形上的相似)。
《紅高粱》:父親周身遍被着萬惡的人眼射出的美麗光線,心裡先是像紫紅色的葡萄一樣一串接一串憤怒,繼而是一道道五彩繽紛的彩虹般的痛苦。(指外形上的整體的成串性)。
《紅高粱》:黑皮膚女人特有的像紫紅色葡萄一樣的豐滿嘴唇使二奶奶戀兒魅力無窮。(顏色的相似)。
《紅高粱》:日本兵又嗚嚕了一句話,很長,吐嚕吐嚕的,像葡萄一樣。(指葡萄的整體形狀上的相似)。
《吃事三篇》:這蟲兒好聚群,停在枝條或是草棵上,一串一串的,像成熟的葡萄(也是指整體上的形狀相似)。
《酒國》:那兩顆紫葡萄一樣的眼睛或者眼睛一樣的紫葡萄,在地板上滴溜溜滾動,一顆滾到了酒櫃後邊,另一顆滾到了一位紅色服務小姐腳下,被她一腳踩破。(典型的形狀相似)。
《牛》:我看到黑血凝成的塊子像葡萄一樣從雙脊的腫脹的蛋子皮里擠出來(單個的形狀的相似)。
《四十一炮》:我低頭看着這盆洋溢着歡樂氣氛的肉,看着它們興奮的表情和那些像葡萄藤上的觸鬚一樣抖動不止的小手。(也是形狀上的相似)。
《檀香刑》:眼珠子水汪汪的,黑葡萄一樣(形狀上的相似)。
《檀香刑》:她的雙眼水靈靈,黑葡萄泡在蛋清里(外形上的相似)。
《天堂蒜苔之歌》:捏成一個個葡萄大的麵團。(體積上的相似)。
《透明的紅蘿蔔》:他把褲頭使勁捲起來,兩半葡萄色的小屁股露了出來。(顏色上的相似。)
《食草家族》:細繩把嘴唇勒得像粒紫葡萄。(可能兼有形狀與顏色上的相似。)
《食草家族》:“夜來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膚很白,眼睛不大,但水汪汪的像兩粒葡萄。(外形上的相似)。
《食草家族》:孿生兄弟與昨天一樣,躺在稻草上沉沉大睡,嘴裡咕嚕着連串葡萄似的夢話。(這是性質上的相似。)
《牛》:麻叔一到獸醫站門口,支起車子,滿臉紅鏽,好似生鐵。(顏色上的相似)。
《牛》:他的骯髒的舊大衣背部油膩發亮,好像一堵冰涼的屠戶家的牆壁。(用油膩的光與牆壁相通,不是形狀的對應。)
5:味道的相似
《牛》:辛辣的煙味如同尖刀,刺破了槐花的香氣。(煙味與刀的形狀都是尖銳的,這一點上是相似的,取其味道與形狀的相似,是一種錯位的對應,是味覺與視覺的跨領域的對應,典型的通感。)
《四十一炮》:香氣像濃霧一樣瀰漫……(氣味是用形狀來相通的。)
6、聲音的相似
《牛》:河裡的流水聲越過河堤進入我們的耳朵,像玻璃一樣明亮。(聲音與顏色的通感,在聲音的明亮及外形的明亮上,找到了通感。)
《牛》:一串串的水珠像珍珠似的順着韭菜梢流下來,流到水桶里,發出撒尿般的響聲。(聲音的相似,完全的對等,只不過是一種惡俗的想象。)
《四十一炮》:講起話來撇腔拿調,好像一群小品演員。(聲音相似)
《四十一炮》:(魚)發出一聲濕漉漉的脆響,仿佛我多年前偷肉吃被張屠戶用那隻沾滿豬油的大手扇了一個耳光(聲音相似)。
《四十一炮》:老掉牙的柴油機就會不情願地叫起來,吭哧吭哧,像一匹得了氣管炎的老山羊(聲音相似)。
《四十一炮》:女人第一次開口說話,音節之間似乎牽扯着蜂蜜的絲線。(在不可見的聲音之間,用可視的粘稠的性質來對應。)
六、 莫言《蛙》中透露出的作者轉折信息
《蛙》可以說是莫言小說中最缺乏活力與魅力的一個,儘管它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似乎是對莫言的一種諷刺。
為什麼《蛙》缺乏莫言以前小說那種沒有節制但因而也洋溢着無法替代才氣與活力的強勁力道呢?
個人認為,是因為《蛙》中出現的“我”不再是莫言過去小說中那個永遠以孩童視角觀察與想象的敘事者,在《蛙》中,這個敘事者是一個五十歲以上的男人,此人在年齡段上,基本與莫言本人的身份相仿。
莫言過去的放肆的敘事風格,與他選擇了一個孩童視角有着很密切的關係。孩童可以在沒有理性的想象空間裡,得到閱讀者的原諒,但是一個五十歲男人,他所必須執守在這個年齡上的理性的光芒,無疑讓這樣的男人形象被壓抑在一個像孫悟空制伏在五行山下的那個沉重的空間裡。
《蛙》中不能說沒有莫言所習慣性的汪洋肆恣描寫的迴光返照,如在描寫蛙的場面上,在表現麥場上流產小孩的狂歡中,但是這樣的場面描寫,不涉及到莫言過去的此類描寫必定難以跳開“色”與“食”這兩個中心關鍵詞,因此,這些描寫都顯得冗贅而多餘。
除此之外,《蛙》的整個小說,都是平鋪直敘地交待了一些跨時代的歷史事件及作用於個體生命上的反映。
而其中墮胎的主題,一直是莫言之前的作品中加以關注與重點描寫的。
這也決定了《蛙》中的部分情節,在之前的莫言小說中,曾經多次出現過。
比如,《蛙》中再次出現了莫言小說中的那個經典的情節:一個軍機的墜落爆炸。這一軍用飛機的墜落事件,有可能來自於莫言的一次童年的記憶。這個記憶是如此的深刻,早在莫言初出道時,就將這一事件進行了超現實的描寫。1985年,莫言寫作的《爆炸》,表現了飛機失事這一背景事件,前景上則是“我”動員妻子到鄉衛生院去流產。1986年,莫言寫作的短篇小說《飛艇》再次描寫了飛機墜落的事件,作者將這一事件放置在村民們外出討飯的背景下予以呈現,借軍用飛機失事這一“小說眼”,激活了文革期間的貧窮的農村生活的浮世繪。
我們有必要關注一下《爆炸》。作為莫言的早期作品,我們往往太容易被莫言筆下的那些連篇累牘、目不暇接的所謂感覺與意象的噴吐所迷惑,而獲得一種當時潮流賦予他的先鋒印象,但是,當我們更多地了解到莫言的身世與感情生活之後,我們卻能夠穿透這些表層的豪華描寫,去感受到其背後的尖銳的內心的痛苦。對這一點有着深刻了解的是莫言當年在軍藝的同學劉毅然。劉毅然在回憶莫言的文章中,意猶言外地表現了敏感的莫言在內心情感中的痛苦。而這一切源頭,我們在《爆炸》這一小說中,可以讀出非常明晰的潛台詞。在莫言筆下的妻子,其實都有着大同小異的個性:她是一個臉膛泛着太陽紅的女人,身材高大,汗毛粗重,說話粗俗,與女人的小巧玲瓏的美學規範南轅北轍。直到《蛙》中的妻子的描寫,也是莫言過去對妻子描寫形象的集大成者。
我們無從知道莫言妻子的真實境況,但是,從莫言小說里對妻子形象的統一性的描寫中,我們還是大體可以猜摸到莫言的內心痛苦。在《爆炸》中,我們看到了莫言早就耿耿於懷的對於一個男孩的渴望,不過,在小說中,他是將這種強烈的反差,置於妻子身上而已。小說里的妻子一心想生一個男孩,但小說里的“我”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強迫妻子到醫院裡去進行墮胎,整個小說如果僅僅描寫這樣一個事件,必然會沒有一個能夠支撐全篇的眼,但是,莫言把這些家長里短的流產事件,放入到軍機墜毀的大背景下,立刻使民眾不起眼的雞毛蒜皮的事件,具有了國家的意義。
而這樣的構思方式,正在深刻地影響着莫言的創作,之後莫言都有意識地把一個偏僻鄉村的個人生活,納入到歷史的宏大體制下,便使得那些偷雞摸狗的非典型事件,具有了可以考量的價值與地位。這可以說以《紅高粱》為代表。甚至在《生死疲勞》中,一幫林林總總的豬啊、狗啊、馬啊這些低賤的生命,一旦它們與中國的政治風雲膠着在一起的時候,立刻使它們的生命具備了指認的意義,而煥發了文學的光彩與理念上的轟鳴。
可以看出,莫言真實生活中唯有一個女孩的真實現狀,從他開始創作時,就給他留下了一種強烈的感情刺激。在《爆炸》裡,面對着妻子的強勢的對於二胎男孩的渴慕,小說中“我”雖然有着較為高等的政治地位,但是一直處於妻子的強烈的傳統理念與思潮的壓制之下,並且通過這種對比,襯托出“我”的無奈與卑瑣,調侃了自己在強大的鄉民思潮體系下的無能為力的精神狀況,已經變相地透露出了《蛙》中主人公對自己只有女孩而沒有男孩的恐慌性的心理質素。
在莫言的早期作品《棄嬰》中,我們再次看到莫言對於一個女孩在鄉村理念體系中所遭遇到的一種源自於傳統的歧視。在小說中,他寫道:“女孩,女孩,到處都是不受歡迎的女孩。”小說表現一個青年軍官在路上撿到一個女嬰,帶回家,遭到全家人的唾棄。藉此,莫言折射出計劃生育政策在農村的影響,如“生二胎罰款兩千,生三胎罰四千,生四胎罰八千”,這些描寫,都在《蛙》中作了更為集中的描寫。在小說的結尾,莫言以一種體諒國家政策的超脫者寫道:“醫生和鄉政府配合,可以把育齡男女抓到手術床上強行結紮,但誰有妙方,能結紮掉深深植根於故鄉人大腦中的十頭老牛也拉不轉的思想呢?”
值得玩味的是,莫言自己的腦海中,恰恰無法結紮掉這種傳統思想。在《蛙》中,莫言終於以一名五十多歲的劇作家的身份,表達了自己只有女兒而沒有兒子的那種悲哀現狀。
我們可以饒有趣味地看到,《蛙》中的細節,與之前的小說中的細節有着非常驚人的相似,再次證明,莫言在動用着他自己的生活閱歷,去織入到不同體系的小說中。比如《蛙》中公社的那個辦結婚證的民政助理,莫言是如此描寫的:“魯麻子”。令人稱奇的是,在《爆炸》中莫言寫道:“公社民政助理員是一個極漂亮的麻子”。可以說,莫言在很多小說都在進行着“自己抄襲自己”的機械作業。如《紅高粱家族》中第六章《野人》(又名《人與獸》)中,描寫了“我爺爺”在日本北海道時,遇到了一個日本女人,準備暴力復仇時,突然發現這日本女人的內褲綴着補丁,由此想到了“我奶奶”同樣補着補丁的服裝,從而恢復了人性。這一情節,用到《豐乳肥臀》中時,則變成了鳥兒韓身上發生的事。《金髮嬰兒》用酒饅頭餵跑出來的豬,讓豬醉了,從而還豬歸室,在《生死疲勞》中有更為詳盡的描寫。
然而,《蛙》的問題也正是在這裡。在小說中,我們看到,主人公有一個女兒,但小說里對女兒根本沒有什麼強烈的愛的描寫,在莫言的筆下,女人的最出彩之處,就是以一個兒童的眼光看到的女人,這時候的女人,帶着一種強烈的性的象徵,包括《紅高粱》中的“我奶奶”,在她將死的時候,身邊的觀望者也是一個孩童。在孩童的眼睛裡,女人顯現出成熟、性感、媚人的質地。但是一旦離開孩童的眼光,莫言筆下的女人,便風采全失。而當莫言以一個五十歲男人的眼光看待女人的時候,那幾乎是一種忽略了的存在。如果說莫言在早期作品中,因為遠離了鄉村身份而介入到城市文化中,還能夠抵擋住鄉村理念中的重男輕女的潮汐的侵蝕,而在小說中道貌岸然地發出幾聲男女都一樣的平等呼籲的話,那麼,到了《蛙》中,我們看到莫言已經繳械投降了,在失去了任何政治地位與前途的刺激之後,莫言讓自己回復到鄉村的集體理念之中,沉浸着自己沒有男孩的強烈苦惱之中。這種苦惱之所以成立,恰恰是莫言迴避了對女孩生命價值的肯定,在《蛙》中,我們看不到“我”的女兒所施予給“我”的那種心靈上的支撐,這個女孩完全是一個不存在的忽略掉的人物。正是藉助於這種忽略,《蛙》強烈地表達了女孩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生命繼承人的鄉村理念,作者藉此表達了一種對於自己的深深的憐憫,以此陳述了小說對另一個文化氛圍里很令人費解的女孩無價值的中國傳統意識。這種意識雖然被莫言曾經批判過,但是我們可以看到,當年莫言在作批判狀的時候,實際上,是虛弱無力的,就像一個生病的人,會經常提到那個病一樣,莫言的多篇小說中,都表達着計劃生育所帶來的沒有男孩的悲憫事實,骨子裡還是一個民間理念烙印在血脈中的不可動搖性,一旦到了寫作《蛙》的時候,莫言終於來了一次總爆發。
所以,我們覺得《蛙》是莫言小說的一次重大轉折,是他從過去的一個孩童視角向一個老年男人視角轉變的重大節點。而這節點的轉換,卻使莫言過去呼風喚雨的敘事強項受到了嚴重的抑制,令過去的散發着氤氳氣味的語言泛濫起泥沼死氣沉沉的味道。
可以說,莫言過去的小說風格,如在孩童眼中女人的魅力這種固定的表現各式,都制約了《蛙》難以介入到一種更豐潤的人心刻劃方式中。在《蛙》中,小說着重表現了沒有男孩的苦惱,在作者的敘事空間裡,男孩只要存在,就是意義,而根本不問其質量。在《蛙》中,寫到一個搶東西的男孩,“我”前去追他,他返過來又追打“我”,這種基本沒有質量的生命,在作者的筆下根本沒有看到一種悲憫,在作者的筆下,女孩的優良質量,還不如一個缺乏品質的男孩。作者根深蒂固的理念,只是追求着男孩的意義,而對女孩的本身價值卻不着一詞,這也構成了《蛙》自成體系的一種理念氛圍的根本原因。但是,恰恰在這裡,莫言的潛意識,導致了《蛙》的一種局限性的理念噴發,使得這部小說可以看清楚莫言一直以來的成功與不成功的分水嶺所在。從這個意義上講,到了《蛙》這裡,一個立體式的莫言終於完美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了。對此進行再深度的解剖,那是另一篇文章應該負起的責任了。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24:30    跟帖回覆:
10

不說話的人,

羸了諾貝爾。

羸了諾貝爾的人,

不能說話。

鼓勵高山上疾行呼喊,

是瑞典老人犯渾。*

讓豐乳肥臀去勢中國男人,

是民族驕傲。

這個社會又一次  墜入

集體  多方向

焦慮。

原作:http://blog.sina.com.cn/jadi2012.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26:47    跟帖回覆:
11

好棒!


中國人終於開始關注文學了!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26:48    跟帖回覆:
12

樓主真厲害,為何不說莫言所寫的漢子還是剽竊倉頡的呢?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28:18    跟帖回覆:
13

方教主假打速成班畢業的吧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33:18    跟帖回覆:
14

看來是個內行人。


回帖人: | 只看此人| 不看此人| 2012/10/13 11:34:45    跟帖回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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