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凝聚力是一個民族和國家得以存在和延續的必要條件的話,美國這個國家及其民族到底又有多大的凝聚力呢?我個人認為一個國家的歷史和前途應該可以從它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特徵來觀察和分析。好比一個人的歷史和前途也是其性格特徵的折射一樣。重要的是,文化特徵和民族性格是凝聚力的基本前提和必要保證。也就是說,真正的凝聚力並非憑空而來。它來自這個民族長期聚合和共同經歷所形成的文化特性和精神傳統。
美國民族的文化性格是什麼?諸位在上面已經說了。總而言之,他年輕而富有朝氣、性格開放和爽朗、注重實利而又懂得斂財、外向而喜好交往和充當調停角色等等。你去接觸美國人,大多數就是外表友好而實質上毫釐必較。但美國性格特質(或者說西方文化性格特質)於中國文化性格特質相比較,我的想法是,其根本的不同點在於對人和自然的態度,進一步而言,就是對於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思考和哲學觀。有關這個哲學觀的討論涉及大量的腦力絞殺,我就先在這裡免了。但我提及這種不同哲學觀的目的,是要闡明一個有關的論點,即不同文化在不同道路以及不同時空的經歷和發展雖然產生了不同的價值觀和世界觀,但在達至民族和國家凝聚力這一點上,我認為都有共同的地方,可以拿來做分析和探討。
我覺得一個比較容易的方法,就是用歷史上曾經發生的事件,及其對於某一個民族或國家的凝聚力形成和作用,來說明自己的觀點。我在此說一說以色列猶太人。以色列人之所以在世界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並非它今天在中東的顯眼的角色,而是因為他們創造了一部重要的著作,也就是後來被基督徒稱為《舊約》的希伯來聖經。該作品出現在公元前4-5世紀。這部作品的首次編撰整理工作是在巴比倫完成的。猶太人何以去了巴比倫?事情是這樣的。
當埃及法老尼克二世侵略亞述帝國時,猶太王約西亞率領人民反抗,結果慘被打敗。猶太國因此成了埃及附屬國。到後來,巴比倫的尼布賈尼撒大帝把尼克趕回埃及時,他又企圖在耶路撒冷擁立一個傀儡政權統治猶太國。但這一想法沒能實現,因為猶太民眾把巴比倫派來的官吏全數殺死。尼布賈尼撒大怒。耶路撒冷被徹底摧毀,倖存的猶太居民作為戰俘,被押到巴比倫。
從此,猶太人就住在巴比倫,一直到公元前538年居魯士攻克巴比倫。居魯士把他們遣送回故土,而且重建了耶路撒冷。我之所以簡述這段歷史的目的,是要帶出下面這個重點,即在猶太人被押到巴比倫之前,這個民族似乎並不是一個非常開化和有團結精神的民族。他們中間只有極少數人能讀能寫,妄論研究他們的聖經了。被俘至巴比倫的恥辱經歷,不僅使他們開化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促進了這個民族的團結,也就是凝聚力。回國後,他們深刻意識到了本民族文學和傳統的重要性,一躍而變成了有敏銳的民族自我意識和政治能力的民族。
通過上面的實例和分析,我可以暫時得出兩個結論。第一,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從何而來?從痛苦和災難之中。而美國這樣一個相對年輕的國家,其經歷和歷史的短暫還遠遠不足以給予它充分的教訓和挫折,來達至必需的成熟——對於失敗經歷的體驗和思考。這深刻地影響到這個民族所需要的真正的凝聚力;第二,我上面提到的有關美國文化和中國文化性格特質的不同,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對於人和自然、短期和長遠利益的觀念,其用意就是要指出另一個有關民族凝聚力的本質前提。這個前提與哲學有關。簡單來說,美國傳統提倡個性超越集體。在個人價值的實現和社會價值的實現這個兩極標杆上,它更偏向個人價值的實現那一端,而且有越來越趨向和靠近那個極端的趨勢。這個偏向和趨勢——暫且不論好壞——對於民族和國家的凝聚力的形成和煅造,無疑起到了消極而非積極的作用。這樣,美國的凝聚力再次因此文化特性的消極因素而得到進一步的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