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學何以看上去“博大精深”? |
| 送交者: 劉雲楓 2014年10月14日18:09:23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儒學何以看上去“博大精深”?
關於儒學,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認為儒學百無一用,需要徹底清算。這一派的代表是陳獨秀和胡適。“打倒孔家店”也是胡博士提出來的。政治上,陳獨秀和胡適意見相左,水火不容,可在對待孔孟之道的態度上驚人地一致。另一派,可以稱作“國粹派”,在他們看來,儒學簡直無所不包,無所不能,不光歷史上的問題,能在儒學中找到答案,即使是人類現在遇到的種種麻煩,例如環境、氣候等自然問題,以及信仰缺失、道德淪喪和物慾橫流等社會問題,也都是背離了“儒學教義”的報應。要解決這些問題,非儒學莫屬。
儒學,究竟是一堆垃圾?還是“博大精深”,眾說不一,糾纏不清。在我看來,儒學在不同派別的人眼裡產生如此巨大的反差,根本原因是對立的兩派採取了完全不同的研究思路。我先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是胡適一派的。由此,我常思考:為什麼“國粹派”以及多數中國人,會落入“博大精深”的陷阱里不能自拔。或者說,儒學的哪些特性讓人們產生迷信的幻覺,以至於從沒有一種流毒甚廣的學術思想能像儒學一樣,禁錮中國人的思想、生活方式和創新精神達2500年之久,這是一個民族的悲劇。更大的悲哀在於,這個悲劇依然在繼續。
“國粹派”的研究思路是考據,即:從儒學發生那一天起,沿着古代儒學發展的脈絡,複述一遍。應該說,這種精神是值得稱頌和讚揚的,也是學術研究的基本方法。但是,問題在於,儒學作為一門“學問”的特殊性,決定了考據的方法,最終會進入一片迷徑漫布的森林,歧路叢生,縱橫交錯,而不知所向和所終。就像走進了一座迷宮,往來反覆,卻渾然不知。其實,迷宮並不大,也不深,只是因為你在裡面兜圈子,重複以前走過的路,所以,產生了“博大精深”的錯覺。
儒學,具有哪些致人迷惑的“學術”特徵呢,竊以為,以下是其扼要。
第一,神秘主義。據胡適先生考證,最早的儒家及其信徒是商朝的占卜者。商王朝是一個非常迷信的朝代,“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祭祀和戰爭擁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作為中國最早的“知識分子”,巫祝之流,為了飯碗,故作神秘並不是不可理解的。商朝滅亡之後,這些人成了周朝的奴隸,花葉飄零,日子並不好過,然而,他們賴以謀生的“知識”並沒有隨之消失,反倒越發珍貴和神秘。因為只有神秘,才能使“知識”保值和增值;只有神秘,才能使“知識”成為少數人的專利而不是多數人的福利。
神秘主義的集大成者,是《易經》。這本書,本來是占卜者的必讀手冊和“備忘錄”,秘不示人,後來,文化普及了,才流行於世。人類有一種天性,越是高深莫測的東西,越有吸引力;越是看不懂的內容,越願意相信它是真的。《易經》恰恰滿足了人的這種好奇心,自《易經》誕生,迄今,不知道多少人花了多少人年,注釋轉譯解疑釋惑,還是沒有搞清楚。更可笑的是,舊的疑問未去,新的疑點又生——真成了荒原上的野草,“剪不斷,理還亂”,了無頭緒。
《易經》之神秘,並非天然,多是人為——著名歷史學家呂思勉先生在其所著《中國文化史》中指出:“儒家之道,具於六經。六經之中,《詩》、《書》、《禮》、《樂》乃古代的大學教科書。《易》《春秋》則謂孔門最高之道所在,《易》言原理,《春秋》言具體的方法,兩者互相表里,所以,《易》本隱之以顯,《春秋》推見至隱。儒家此等高義,既已隱晦”。
這就是說,儒學的最初創始者,對《易》作了“模糊化”處理,目的是讓別人“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這些手法,現代依然屢試不爽,何況古人呢?只不過,《易經》的作法有些過頭,就像一本秘籍埋在地下,結果時間長了,殘破毀損,字跡斑駁,寫得是什麼、含義是什麼誰也不清楚了。不過,這種效果正是古今儒學家夢寐以求的,因為,只有深不可測才是他們的賣點,否則,拿什麼唬人啊。
先秦以及之前的儒學,還有幾分學術氣,至於漢朝董仲舒“獨尊儒術”並被漢武帝批准之後,儒學“有用”了。於己,可以作官發財;於國,可以安邦治國——一種學術,當它與名利無關時,雖然,研究的人少,但都是為了興趣和學術;一旦與名利結緣,就大異其趣了。治其學者,往往不識大體,而斤斤計較於一枝一葉。“一葉障目,不見森林”,或者,穿鑿附會,強拉硬拽;或者,廣發異說,炫耀於世。真正的學問和研究,反被拋荒——兩漢之後,魏晉玄學興起,就是對儒學家們算計名利在思想上和行動上的大反動和大嘲諷。儒家要入世,竹林七賢偏偏遁跡山林,逐浪於江湖。不過,有一點沒有改變,即:隨着佛教的傳入,魏晉之風,更加空靈飄逸和神秘莫測,這種風氣,於藝術有益卻於學術有害。
宋代是儒學發展的一個高峰,同時,神秘主義也達到最高潮。“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世故”,是朱熹提出的一個口號,如何“窮天理”?格物致知;如何“格物致知”?正心誠意,是也。在《大學》核定的次序里,“格物”在前,“致知”在後,再後才是“正心誠意”。這就出現了一個悖論:未經修養的心,能澄清物理格物致知嗎?反過來,“正心誠意”是否應該通過“格物”才能實現呢?顯然,這是一個死循環。
另一個更玄妙的概念是“正心誠意”,這是一個非常個人、非常主觀的問題。什麼是“正”?如何才能“正心”?“正”一個人的“心”和“正”另一個人的“心”有什麼不同呢?是否有適宜於所有人的通用方法呢?什麼是“誠”?如何才能“誠意”,“心”和“意”又有什麼異同呢?實際上,儒學之所以如此關注“內心”和“內省”,是受了佛教的影響。佛家參禪打坐,宋朝的理學家就“正心誠意”,包括“滅人慾”,也和佛家“四大皆空”如出一脈。但是,宗教和學術的根本是不同的,宗教最終的目的是解決人類對於死亡的恐懼,為此,宗教中的神秘主義勢不可免,佛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三大宗教,以及任何一種原始教義,無不如此;而理學是學術,目的在於“格物致知”,把宗教的內容引入學術,風馬牛不相及。
王陽明早看透了理學家的漏洞。15世紀的某一天,他拿了一條凳子坐在院子裡,對着滿園的竹子,開始格物。一連過了七天,他的腦袋都疼了,也沒有什麼結果。格物失敗了,也宣告朱熹代表的儒學神秘主義的完全破產。
第二,定義含混。一棵樹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所以,成就自然之美;可是,要是一種學術其核心概念都含混不清,這種學問是否可以稱為學術就大可質疑了。不幸的是,周公創始、孔子集成、孟子發揚光大、朱熹再度弘揚的儒學,就是這麼一種“學問”。“仁”是儒學體系中最重要的概念,“仁義禮智信”,“仁”排在第一位。
什麼是“仁”?《論語》中,“仁”一共出現了66次,沒有兩個地方的解釋完全相同——這不是我的統計,我嫌麻煩,但熱愛儒學的人、研究儒學的人是不厭其煩的。我只是利用了他們的“研究成果”。《論語》算是儒學的經典著作,它較為忠實地記錄了孔子的言語、行為和思想,但是,它卻不能準確地定義什麼是“仁”。
《論語.顏淵》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又說:“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前一個“仁”,是人與人之間的規範,後一個“仁”,扯得遠了,到了“天下”。
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 “井有仁焉”,有人考證“仁”就是“人”。 孟子的“仁”,不再局限於個人和小團體,而是着眼於政府和國家,意在勸說當政者行“仁政”。即孟子大大擴展了“仁”的作用範圍,由小“仁”到了大“仁”。後世有所作為、有所成就的“仁人志士”,多是從這個意義上理解“仁”的——在面臨民族危亡的時刻,許多民族英雄視死如歸、捨身成仁,此“仁”乃是愛國家、愛民族、愛人民的意思。與“保民”、“愛物”的小“仁”以及憐憫惻隱之“婦人之仁”大有不同。
宋儒,不厭其繁,又在不斷發展和創新“仁”的概念。
“仁也者,盡人之聖也;禮也者,盡人之賢也;義也者,盡人之才也;智也者,盡人之術也。” 這是周敦頤說的。“仁義禮智”,都說道了,也都有“新意”——和“孔孟之道”比起來,味道大變了。
周敦頤的學生謝良佐,也不甘寂寞——他接着說:
“仁者,天之理,非杜撰也”。如果,“仁”是天理,則按照朱熹的“理”,它是一種先驗的存在,“理”在氣先。天下萬事萬物莫不是一理。“理一分殊”,正如朱熹說:”宇宙之間,一理而已,天得之而為天,地得之而為地,而凡生於天地之間者又各得之以為性。其張之為三綱,其紀之為五常,蓋皆此理之流行,無所適而不在.”
至此,“仁”,又成了萬物的本源。謝良佐進一步解釋:
“心者何也? 仁是已. 仁者何也? 活者為仁,死者為不仁.今人身體麻痹,不知痛癢,謂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種而生者,謂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見矣。“
“桃仁杏仁”,就是“仁”。這是從生命起源的角度解釋“仁”的,因為,甜桃核酸杏都是由“仁”長出來的。
從孔子“愛人”,到謝良佐的“桃仁杏仁”,其間之距離,何止天地之間。不過,不要認為謝良佐在和我們開玩笑。清末,譚嗣同對於“仁”的解釋,倒是和謝良佐相像,譚嗣同在《仁學界說》中指出:“仁為天地萬物之源,故虛心,故虛識。”
以我之力,要搞清楚“仁”的含義,實在是勉為其難。我只不過是隨意從我看過的儒家文章中,摘錄了有限的幾則,已經感到大腦氧氣不足,思緒難以為繼了。可憐那些科舉的書生,要不呆不傻,真是奇蹟了。“仁”如此,儒家的其他概念,也都這樣,從來沒有一個穩定的、持續的、大家認可的內涵清晰的定義。
沒有清晰的定義,有兩方面的壞處。一方面,對同一個名詞,每一個學者使用不同的定義,就會造成“雞同鴨講”的混亂和誤解,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我說你的不對,你說我的不對,可是誰也不能證明對方是如何不對。因為,原本,各自對一個概念都有不同的定義。另一方面,概念不明晰,會造成學術中斷,即後來者無法繼承前人的成果。每一個人都“從頭來過”,學術的發展自然陷於停滯。我們不能把中國科學落伍完全歸結到儒家頭上,可是,孔子開創的儒學概念含糊不清,對以後的學者帶來了很壞的影響,卻是不爭的事實。當然,它也帶來了一種“光暈效應”,即儒學是博大精深的——此時,博大精深是含糊不清的同義語。我堅信。
西方的學術是一顆茂盛的大樹,蓬勃向上,枝繁葉茂,可是,要是從根部尋源,由根至干,經干到枝,再從枝及葉,其發展的脈絡是非常清晰的。再看儒學,卻像滿樹的葉子灑了一地,看上去“葉子”遍布,十分豐富,其實,只是不成系統,紛繁駁雜,而已,正如一片狼藉。
第三,循環論證。循環論證是中國式學術的“傳家寶”,其中,精於此術者,自然是儒家的第一高手孔夫子了。《論語》中,有一段季路和孔子的對話: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意思是:
季路問孔子如何對待鬼神,孔子答:你還沒有學會如何對待人,就別說對待鬼神的事兒。明擺着,孔子自己並不知道什麼是鬼以及如何對待鬼,可,他就用這種“太極推手”,把季路打發了。
可是,季路是一個死心眼,也不看孔子的臉色,接着問:老師,我想再問問你有關死亡的含義。孔子的辦法,一如既往,他輕描淡寫地說:不知道什麼是生,又怎麼能知道死亡呢?
孔子這一掌,總算把季路打明白了——因為,之後,我們再沒有見到季路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不但如此,整個儒學歷史上,再也沒有人探討有關死亡的命題了。所有儒學家,都盯着現在和現世,好像人是一種天然的存在,中國人既不關心“人”是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人類的未來將向何處去,這種處世態度,直接的後果是雙重的危害,一方面,它使得中國人缺乏宗教精神,因為,對死亡的探討,必然超越人類的理性極限,而宗教的根據地,正是對人類理性的悖反。另一方面,它也摧殘了中國人的科學精神,因為,對生命的探索,必然導致對人類起源的追索,這條線索,正是走向科學的必由之路。
所以,儒家在生死問題上,是空白。填補這一空白的,是佛教。佛說,我們出生之前,有前生;活在世上,是現世;死了之後,是往生。看,這才是真正的答案。回頭再看孔夫子對季路的敷衍,是不是很低級和可笑啊——“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一點,孔子就做得不怎麼樣,“萬世師表”,從何說起啊。
不可否認,世界萬物,大概都有其對立面,如生與死、黑和白、聰明和愚蠢,美女和野獸——對事物對立面的了解和掌握,應該有助於對其自身的解剖,但是,“求反”並不是尋找問題答案的正確方法。正如,懂得了“生”,對“死”一樣茫然;熟悉了男人,對女人同樣的無知;看清了“白”,“黑”照樣一團漆黑;找到了“物質”,“反物質”還是毫無蹤影。所以,孔子的回答,只能算是耍小聰明,於尋找答案,毫無幫助。但,歷來的儒學家們,卻為此沾沾自喜。
要是我,我就這樣問孔子:“你別管我懂不懂如何事人,我只想知道如何事鬼;你也別管我懂不懂什麼是生,我只想知道死亡的意義是什麼?”,把孔子逼到死角,看他作何反應呢?
孔子是循環論證的始作俑者,但並沒有登峰造極,真正的珠穆朗瑪是“五行生剋”理論——這可是中華文明的一大法寶,有了它,中國人終於可以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了。
五行,是水火木金土,是古人觀察到的自然事物。首先,人們發現了水和土之間的關係,即:土可以攔住水;此後,逐步創造出了五行相剋理論,即: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木勝土,土再勝水,正好是一個循環。董仲舒調整了五行的次序,為:木火土金水,並在五行相剋基礎之上,演繹出了五行相生循環,這就是“比相生間相剋”,即:相鄰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和相間相剋。
五行理論,一出世,就是有毛病的。如,金生水,怎麼理解呢?古人用金屬的盤子,放到月亮下面,不久,盤子裡就會凝結一些水珠。這就是金生水。這個盤子,也叫承露盤。乾隆皇帝喝茶,要用露水泡。他就讓40個宮女,每天用金屬盤子,半夜三更在月亮地里承露。秋夜寒冷,草深風大,宮女們個個凍得身體發僵嘴唇發紫,只為了乾隆爺之“玉液瓊漿”。乾隆真不愧為“五行理論”的大師。
盤子裡的水,是空氣中的水分子遇到金屬冷凝之後,匯集而來的。不是“金生水”,而是金接水。由此可見,“五行理論”是靠不住的。儒學家可不管這一套。“信則有不信則無”,他們將五行理論,放之海內,萬事萬物,均歸於五行。五色無味,五音五臟,東西南北中,酸甜苦辣咸,都在其中。
也有不合五行的,如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五行專家們,就增加了一個“四時”,作為四季之外的“季節”,以與“五行”相匹配。“五行”學者,要是知道赤道附近只有雨季和旱季,又該對“五行理論”作何技術處理呢?我想不出來。
“五行理論”內含的循環論證,將中國人的邏輯思維,徹底打入了死循環。“五行理論”對自然和社會的解釋,看似天衣無縫完美無缺,實際上,則是原地打轉,不能前進一步。就像一架鐘擺,左右震盪,卻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循環論證作為一種辯論技巧,有點兒用處,畢竟可以在口頭上“立於不敗之地”,然而,對事實之澄清、真理之探求,完全沒有任何益處。
與循環論證不同,西方的演繹法,始終在追求一個唯一的起點——他們的邏輯不是“曲線”,而是“直線”,即:任何一個邏輯節點,在整個邏輯鏈中,只出現一次;最早的那個節點,就是邏輯起點,也就是所謂的終極真理。顯然,這是一個異常艱苦的過程,“路漫漫兮”,遙遙無極。至今,西方人也沒有找到這個邏輯起點,牛頓的“第一推動力”、笛卡爾“人性的光輝”,都是為填補“終極真理”的空白,做出的合理化解釋。或者說,西方科學體系始終是不完美的,這個漏洞正出在其源頭。
儒學沒有漏洞,因為,它是一個自我滿足的循環構造。
第四,歧義叢生。文字之於信息傳播的意義,是雙重的。一方面,它可以在更大的範圍內傳遞更豐富的信息,另一方面,它的負面作用也不可小看,即:文字恰恰是信息扭曲的根源。正因為對文字傳播帶來的“噪聲”心存恐懼,所以,本土化的禪宗,“不立文字”,每一個人對“禪”之覺悟都來自個人內心,每一個人都可以從自己的本心直通佛界——人人皆可見佛。這是禪的高明之處。
儒家,沒有這麼高明。他們有一點想法,都寫在紙上,以“流芳百世”。但這些文字,是模糊的、難以理解和歧義叢生的。
以《論語》為例。
“曾子曰: 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白話就是:我每天反省三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第一,與他人交往忠誠嗎?第二,對朋友守信嗎?第三,是否向別人傳授了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這是一種解釋。“三省”的另一種解釋是“三次”,一日“三省”,早中晚把同樣的事情過三遍,和“文革”時期“狠抓私心一閃念”一樣,只不過,私心“閃念”的次數更多,需要的反省的次數也更頻繁。
“三次”?還是“三件”?沒有結論。
再有: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人民,要像對待羊群一樣,驅趕着;不能像對待人一樣,讓他們知道為什麼”。愚民的嘴臉,一目了然。要是這樣,孔夫子的聖人位子就不保了。所以,學者們馬上進行技術處理。
一種處理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可以做就讓他去做,不可以呢,就讓他知道道理。”第三種處理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翻譯成“人民要是可用,就用;不能用,就教育他們。(然後再用)”
後兩種解釋,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高高在上役使民眾的態度,並沒有多大改觀。不過,這句話並不限於三種解釋,“由”的內涵到底是什麼呢?人們眾說紛紜,把“由”的若干解釋,和斷句排列組合一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解釋將更豐富多元。
類似的例子,罄竹難書。
產生歧義的原因是什麼呢?據我分析,在於:第一,古漢語沒有標點符號;第二,古漢語,沒有限定句子成分的助詞;第三,字義本身,含混不清。省略標點,在沒有紙張的竹片甲骨時代,是一種可以理解的經濟行為。在竹子龜甲上刻字,是一項苦差事,多一“字”不如少一“字”。
助詞或者虛詞自身,雖沒有實際意義,可是,在限定句子成分並界定語義內涵方面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早期漢語,沒有助詞。出現這種現象,一方面可能是刻字成本高,虛詞被省略了;另一個原因是,漢語的發展不完善,人們沒有認識到虛詞的用處。到了後來,沒有虛詞,漢語的表達越來越困難,虛詞才逐步加入到漢字隊伍中來。
至於,字義的多重含義問題,前面說過了。
另外,值得提及的是《論語》的文體。哈佛大學教授、著名漢學研究專家本傑明. 史華茲在《古代中國的思想世界》中指出:“文本不連貫而又簡潔,這種特質也許並不完全是古典漢語或‘中國思想’的特性。本書下文所討論的許多古典文本要比《論語》更為散漫和不連貫。正如魏禮在把《論語》書題譯作‘言論選’時所暗指的那樣,文本的這一特質是特殊的,因為,它被用來表示特別有意義的言論的匯編,以及各種對話精華的簡要總結。”
要是把《論語》以及相當多的中國典籍的特殊文體,看作是漢語寫作不成熟的標誌,很多人是不答應的。但不可否認,這種“不連貫而簡潔”的表達方式,也不可能建立起一個邏輯上一致的儒學體系。正因為儒學不是一個前後貫通的體系,才使得儒學本身看上去充滿智慧,實則千瘡百孔漏洞層出,而且,始終沒有、也無法彌補。要是儒學有自己的內在邏輯的話,那些太低級的錯誤,原本是可以被發現、被糾正的。
第五,學科不分。學術之發展,正如一棵大樹之生長;其根唯一,其干為主,由干分枝,枝分葉長,逐漸成為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世界上的任何一種思想、學術以及今日之科學,無不經歷這樣一種發展過程。這就是說,早期學術,以“合”為主,沒有學科分類,所有學術都以哲學形式出現,中國西方,莫不如此。牛頓的數學著作,也有一個哲學名字,即《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
近代學術,以“分”為本;自然與社會,人文和藝術,到了近代,各自分家,另立山頭,自成一幫一派了。幾乎所有的現代學科分類,到18世紀,都有了眉目了。有的學科,已經發育成熟,如數學、物理學、生物學、化學等等。看看中國學術,卻依然是儒學“一統江湖”——所有的學科內容,儒家知識分子們都學一點、懂一點、說一點、寫一點。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格物致知”、“齊家治國”依然是學術“主旋律。”甚至,1906年,大清朝頒布的12門課程里,有一門“現代”課程,仍以《格物》命名。
有一個數據,拿來一用。
15世紀之前,中國信息儲量幾乎可以和整個歐洲對抗,因此,中國文化才居於當時世界的前列。古登堡(德國人,活字印刷術發明者,1450年發明印刷術)以前的若干世紀,歐洲大約有3萬種圖書。古登堡之後的150年,即到1600年,歐洲大約出版了125萬種圖書,1700年到1800年,大約有200萬種,從1800年到1900年,歐洲有800萬種新書。
同一時期,中國的圖書數量增長,有多少呢? 1600—1900年,歐洲的圖書種類已經達到了1125萬種了;1644年到1911年,中國的圖書總類別,也不過126649種。也難怪,乾隆皇帝能搞一本《四庫全書》,就“一網打盡”了。因為,實在沒幾本書;在歐洲,不可能有這種壯舉,因為,書太多了。
再以儒家津津樂道的“正心誠意修齊治平”循環為例。“修身”屬於道德範疇,“齊家”是倫理學的基地,“治國”則是政治學的領地。“正心誠意”,則有佛學和宗教學的印記。把不同領域的學問,放在一個“大鍋里”混煮,大概是我們這個喜歡“燴菜”民族的一大嗜好,也是古儒之所長。但是,這不是學問,而是玄學,乾脆說,就是一筆糊塗帳。
不可否認,糊塗人有時也會有驚人之見、驚人之語,這不奇怪。儒學也如此,雖則整體上是一鍋粥,但是,也不能否認其某些言辭、某些見解是對的,甚至是高明的。可是,要是因為它的某幾句話高明,就認為其整體是“博大精深”的,就可笑到家了。如上所言,儒家連倫理學和政治學,都沒有分離開,指望這些糊塗蟲研究學問,豈不是緣木求魚嗎?
第六,以一般代個體,以抽象代具體。這個學期,給MBA上課。我對各國文化比較很感興趣,有時,免不了把這些話題帶到課堂上。有一次,我問同學們:傳統上,中國人吃飯,一人買單;歐洲和美國人,AA制。為什麼?是中國人比歐美人更大方?或是,歐美人比我們更小氣呢。
一個女生回答:是社會環境不同造成的。我接着問:社會環境的內涵太大,能不能具體點兒;她保持沉默;另一男生說了一個更不着邊兒的解釋。我回答他:你說得更大了。有一個男生,一言中的。他說:中國人吃飯,這次我請客,下次你買單,而已。
那,為什麼中國人吃飯,這次我請客下次你買單輪流坐莊,西方人卻不是這樣呢。原因是,中國是一個農業國家,社會流動性低,人和人之間有一種相對固定的社會關係。農民“宜靜不宜動”,沒有戰爭、饑荒和其他自然災害,一般人不會背井離鄉。大家比鄰而居,世代相守,祖祖輩輩,永續不易。穩定的社會關係,一方面,加強了相互信任;另一方面,也使得有關金錢的社會行為可以“從長計議”,即:經濟往來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可重複的。重複“吃飯”的結果是,每個人買單的次數和總金額,相差無幾。沒有人在重複“吃飯”中吃大虧,也沒有人為此而得了大便宜,“一人買單”,遂成為中國社會的一種文化現象。
在西方,“一人買單”就行不通了。因為,西方社會的商業活動,要比中國發達得多。也有人將西方國家,包括美國乾脆說成是商業社會,對此,我不同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歐美社會的流動性大大高於中國。今晚一起吃飯,明天一早各奔前程,在這種不穩定的社會關係中,如果,“大家吃飯一人買單”,則買單的那個人,就成了“冤大頭”,他幾乎不可能從其他食客那裡得到任何回報,合理的結果只能是AA制——“自己買單豐衣足食”。
可見,中國和西方,人性相通,並沒有多少差異之處。中國人並不天生大方,歐美人也不是小氣鬼。所有社會行為,其背後一定有其內在的經濟學解釋。雖然,經濟學解釋不一定圓滿,但和其他各種理論比較,經濟學視角依然是最好的。
在這裡,提出這個話題,不是為了解釋中西方文化差異,而是,我們要注意中西方思維方式的差異,即:中國人常有“以大代小”、“以全蓋偏”、“以整體代局部”、“以抽象代具體”之傾向。以兩個MBA學生的回答而言,你能說他不對嗎?不能;你能說他對嗎?也不能。就這麼模稜兩可迷迷糊糊,就像用一個天大的網捉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它只能把鳥罩住,抓鳥,抓住鳥,靠這個“天網”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儒學就是這種網,什麼都包括在其中,可你真用它做點什麼,卻發現它“漏洞百出”,真不管用。
我們都是受了儒學多少年教育的,不僅我們,我們的父輩、先輩也是如此。所以,不管我們如何掙脫,這種思維模式在頭腦中留下了根兒,想一下子清理乾淨,是不可能的。剛才的例子,說的是MBA。實際生活中,比比皆是。例如,我們常說“深化改革”——到底怎麼算是“深化”呢?是進一步放開市場,允許民營企業進入更多的地盤?還是應該增加限制,讓民營企業靠邊站呢?同一個“深化”,結局卻是不同。南方在“國退民進”,山西的煤礦,卻在“國進民退”。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就是中國人考慮問題,喜歡“大而化之”,從來不考慮細節,不考慮問題的本源是什麼。
下面,舉一個儒學“以大代小”的例子。
“陰陽”是一個非常好、富有創建性的分析框架,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以放在這個模式中進行解釋。一陰一陽,陰陽互動,陰陽相生,此消彼長,是為道——這是宇宙間的最高法則,大到天體,小到粒子;簡單規範如物理學,複雜紛繁如經濟學,都脫離不了這個規則。但是,“陰陽”畢竟是哲學層面的,是最高的、同一性的規律。要解釋每一個領域、每一個學科的具體問題,更重要的是找到適合於這個範疇的具體的“陰陽”,而不是空泛的、無所指的、抽象“陰陽”。
以經濟學為例。經濟學的分析框架建立在“供給—需求”平衡基礎上,“供給”為陰,“需求”為陽,反過來,也可以。陰陽互動,即:供給和需求之間圍繞平衡關係的波動,決定了所有經濟要素之流動,如土地、資本、人力等等,都跑不出這個“圈套”。如果我們說,“供給—需求”這種分析思路,不就是“陰陽”嗎?這種經濟學,不就是“陰陽”經濟學嗎?這種說法,我想,說不過去;外國人,也萬萬不會答應。
儒學的問題,恰恰在於,把思考的深度停留在”道”之上,固步自封,原地踏步了。現在,有多少人在意淫“半部論語治天下”——一個國家都沒治好,就別提天下了;又有多少人,鼓吹《易經》是多麼了不起,是天底下最高的智慧啊。《易經》說到底,是一個“陰陽”分析框架,高明是真的,但它決不能替代具體而微的其他學科的“陰陽”。有了閻王,就不要小鬼,這種思路,只適用於解決人際問題,卻不能擴展到學術範疇。
綜上,儒學之所以顯得“博大精深”,源於其六種病症。其一,神秘主義;其二,概念含混;其三,循環論證;其四,歧義叢生;其五,學科不分;其六,以一般代個體,以抽象代具體。任何一門學問,要是這麼做下去,肯定把人搞暈。暈了之後,產生一種錯覺:博大精深。正像一池渾水,覺得深不可測,而清澈見底的水面,就沒有這種感覺,一樣。儒學,就是這麼一潭死水、泥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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