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听母亲的电话 |
送交者: 上官天乙 2005年05月06日17:28:18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看来今年无论如何得回国一次了。 出国五年多啦。自从第一次跨出国门,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每次给国内亲友打电话,只要是打给母亲的,总要劈头盖脸听到一句:儿啊,你还好吧?娘想你啊。听得头皮发麻,其他的什么话都没心思再听了。 母亲堪称是中国计划生育国策的破坏者之一。据说她一共生下了十多个孩子,然而只有我们七个人活下来。我是母亲嫁给我爸以后生下的第三或者第四个儿子。前边有两三个哥哥,都早早夭折了。不知道都是怎么死的,小时候也没想到问问这件事。长大了,知道了些共和国的历史,就想当然猜测是给五六十年代的大饥荒给饿死的。我这人似乎福大命大,自从我打头第一个冲过鬼门关之后,后面的四个弟弟也都一个个平安无事,全都活蹦乱跳到现在。只不过其中的第四个弟弟因为家庭生活困难,差点给了不能生养儿女的姑姑。据说当时我很不高兴,在家里闹情绪,母亲也不大同意,事情才不了了之。现在看起来,老五没有过继出去,实在是个英明决策。我们五兄弟当中,就他长得最好,模样有点象刘德华,结婚前身边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而实际上,他在我们五兄弟当中营养最差,先天最不足,母亲当时年纪大了,没有奶水,他从小吃米糊糊长大,居然长得最为白白胖胖,又高又大,真是怪事。因为我们几个哥哥读书脱离农村后没一个愿意回老家的,父亲就没再让老五继续读书,小学还没上完就休学了,尽管母亲和我再次表示不同意,父亲这回坚决贯彻了自己的既定方针。这样一来,老五现在成了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小老板,发展大受限制。我一直惋惜,不然的话,他肯定是我们五兄弟当中最能发家致富的人物。 好在母亲破坏计划生育国策刚好在该国策出台之前,所以没受到任何的惩罚。 我家原来是城里人,父母亲同在一家皮革厂当工人,是当时响当当的领导阶级。父亲好象还是厂里的元老,技术也不错。不料他老人家革命意志薄弱,经受不住三年自然灾害过后的大饥荒考验,非要主动自降身份,回老家当农民。母亲死活不同意,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随父亲一起来到农村。听说是有过协议啥的,总之母亲从来没在我们老家的生产队里当过社员,挣过工分。后来生产队散伙了,分田到户了,母亲才偶尔下地帮帮忙。不过那时我早已脱离老家生产劳动一线,成了穿皮鞋的城里人。 尽管如此,母亲对我们家庭经济的贡献仍然不小。她每年要养一二十只鸡,一头猪,一条牛。我们家吃鸡肉从来不用去市场购买,而且味道绝对鲜美。炖鸡总要煮一大锅汤,那汤无论用来下面条还是泡饭吃,都是鲜得不得了,不需要另外再吃什么菜。出来之后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好吃的鸡,最初还自以为是见多识广了,口福标准提高了,有几分得意。到了温哥华以后,发现有所谓走地鸡一说,比一般的鸡肉要卖得贵点。因为走地鸡比一般的鸡肉好吃。但是这里的所谓走地,不过是在笼子里走走而已。比较起来,母亲养的鸡,那才真叫走地鸡。每天一大早就让公鸡带领众母鸡出去寻食游玩,中间会回来吃点东西,然后再出去四处游逛觅食。直到傍晚才回来。我们村子一共三家人,埦场却不小。正面是池塘,屋后有竹子园,两边是祖坟山,三面树林环绕。鸡们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成天走来走去的,肌肉格外强健自不待言,它们的饮食营养之丰富多彩,可能也是温哥华的走地鸡们不敢奢望的。温哥华的走地鸡在笼子里走那么几下子,鸡肉味道就非同寻常,由此可以推想,母亲养的鸡鸡肉之鲜美程度,怎么形容都不算过分。也就难怪离开老家之后,鸡肉在我的食谱当中威望和地位大大下降,变得连猪肉牛肉都不如了。鸡们一旦失去自由活动的权利,跟猪们牛们一样,完全靠人豢养,肉的质量马上直线下降,这是题外话。 母鸡下的蛋是我们家庭经济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鸡蛋绝大多数拿去卖了,我们自己很少吃鸡蛋。过生日的时候,本人才能吃到一碗鸡蛋下面条,里面一般卧两个糖心蛋,其他的人能吃面条就算是沾了光。平时家里买盐买煤油,还有其它需要掏现钱的支出,都要指望鸡蛋卖的钱。父亲起早摸黑到生产队干活,平时是一分钱现金都拿不回来的。后来我们哥几个上学交学费,出菜金,也都要指望这些鸡蛋卖的钱。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离家比较远,只能在学校里吃饭。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拿米,拿咸菜咸鱼之类,还要拿些吃菜的钱。父亲一星期一般只给六七毛钱,然后母亲总要偷偷再多给一二毛钱。那是她卖鸡蛋攒下的私房。父亲是家里的财务大拿,母亲卖鸡蛋的钱原则上都应该交给父亲。但是母亲往往会私自扣留一小部分,建立自己的小金库。她自己几乎从来不动用小金库里的钱,因为她既不吃零食也从未单独给自己买过衣服,平时完全没有花钱的机会。小金库的钱都是给我们哥几个预备的。 母亲养猪,猪长得比较慢。人家养一年能长到二百斤以上,我们家的猪一般只有一百多斤。当时我猜想是母亲的技术不到家,现在分析,也可能别人在猪饲料里加了啥化学成分,能刺激猪的生长。而且我们家猪圈比较大,还经常让猪在园子里“走地”。这么说起来,我们家的猪肉应该比别人家的猪肉质量高,就象我们家的鸡和鸡蛋那样。假如当时就知道按质论价的话,价钱也应该高一个档次。 卖猪一般在年终的时候。社员自家不能杀猪,都是父亲赶到肉店去卖的,卖猪的钱也当时就由他顺便没收了。然后家里就有大量的猪肉吃。有一部分会撒上盐巴腌起来,以便长期保存,一直吃到来年四五月份。一头猪至少要卖个百十元钱,算是一大笔家庭收入。 养牛比养猪养鸡稍微麻烦点,而且我们从未吃过自家养的牛肉。这件事在我们哥几个幼小的心灵看来比较莫名其妙。但是母亲却分明把养牛看得比养猪养鸡更重要。几乎每天她都要亲自牵牛出去放牧一下,隔一段时间,还得记住再牵牛去池塘里喝水。母亲自己不能亲自放牧的时候,我们哥几个还得去顶班。早在上小学之前,我就帮母亲放过牛。一般是我拉着穿在牛鼻子上的绳索,另一只手拿根棍子,在前边且等且走;牛跟在后面,一边低头吃生产队田埂上的杂草,一边翻着白眼看我,稍不留神它就会伸出舌头猛捞一口田里的庄稼。牛偷吃庄稼的动作显然控制不当,幅度过大,每次我都能及时发现,用棍子狠狠打它一顿,意在留个深刻教训。可是牛似乎是记吃不记打或者根本记性太差的动物,不管这次打得多厉害,下次逮到方便机会,它会毫不犹豫,照吃不误。 此外,母亲得给全家七口人做饭。当时我家只有柴火灶,做顿饭至少要费时一个小时以上。去菜地里选菜,到池塘里洗菜,也都得花费不少时间。还有洗全家的衣服,洗一次总要半小时以上。我们哥几个小时候从未洗过衣服。如果有个小妹妹,母亲的家务活可能就轻松多了。但是从未见她有过这方面的抱怨。她一直为我们五兄弟自豪和骄傲。多生儿子是父亲多年一贯的理想信念。因为我们这个姓氏人口太少,父亲有一种传宗接代的强烈使命感。母亲似乎也很懂得顾全大局,跟父亲的想法完全一致。 母亲和父亲管教子女的风格却是完全相反。我们哥几个做了错事,父亲轻则痛骂,重则毒打。老二小时候最调皮,挨打最多。有意思的是,后来老二在县城做事,离家最近,父亲得到他的帮助也最大。母亲与父亲相反,记忆里,她没有动手打过我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倒是父亲动手打人的时候,常见她在拦阻。母亲的宽,和父亲的严,正好相辅相成,这是我长大以后才明白的道理。虽然如此,我们众兄弟感情的天平一直比较倾向母亲的宽容。 现在,父亲已经去世,我们哥几个也都不在老家工作生活了,只剩下母亲一人仍然固守我们的根本发迹之地。哥几个曾经设想,要把老家那块地皮变成一座小庄园,策划至今,仍然是八字没见一撇。老二在县城有两处房子,母亲曾经在那住过一段时间,老二还专门请了保姆照看她。可是她最终还是住不惯,回了老家。 农村人讲究的是“多子多福”。按说母亲现在该享些清福了。再不必操心柴米油盐,随时可以出外走走看看。但是有一次乘车回家,恰好路上出事翻了车,母亲给摔到了车下。本来我小时候从未见过母亲生病的,连感冒都没有,身体好得很。可是自从被摔了那一次以后,身体状况急遽下降,现在据说腰已经直不起来了。一条腿活动不便,需要借助拐棍。我不信教。我不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有没有上天主宰。我只知道,母亲一生行善,晚年遭到如此报答,实在大不该。 从大前年开始,我就一再承诺说要回去看看,又一次次因为这事那事未能成行。今天,在2005年的母亲节前夕,我再次承诺,并发誓一定兑现诺言。 我希望,明年母亲的电话里会有其它新的话题。 2005、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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