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八戰區趣事
北方局設在西安,西安是第八戰區的防區。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是胡宗南。胡宗南是浙江人,對任何人也不發脾氣,從來不罵人,不像戴雨農那樣脾氣暴躁。胡宗南當了很長時間的小學教員,對人很平和,如果批評部下,也是很輕微地說幾句。胡宗南這個人,依我看,是個好人。但是如果作為將官,讓他搞個很大局面,他沒有那個才幹。 胡宗南有30萬人,蔣介石信任他,讓他封鎖延安,可是他對付不了延安。他身邊的三個副官,其中兩個是共產黨,一個是熊向暉,一個是申健(三青團西安分團書記、西北“工合”寶雞事務所主任),胡宗南一點也不知道,還送這兩個人到美國留學。他的機要秘書是共產黨,軍需處長是共產黨,作戰室的參謀也是共產黨,他都不知道。所以他的部隊還沒有出發,延安就一清二楚了,搞得胡宗南30萬部隊一點用也沒有,而且,他身邊的那些共產黨直接與周恩來聯繫,胡宗南還打什麼仗呢? 蔣緯國在第八戰區結婚時,胡宗南和戴笠是主婚人。蔣緯國與石鳳翔的女兒石景宜結婚。雖然是婚禮,但石景宜已經大着肚子。石鳳翔是個資本家,湖北人,大華紗廠的廠長,在日本留過學。大華紗廠原來在湖北,抗日戰爭爆發後遷到西安。 蔣緯國的婚禮很簡單,就是一桌飯,陝西省主席去了,國民黨省黨部的組織委員去了。舉行婚禮前,胡宗南說把自己的公館讓出來,讓蔣緯國結婚,但是蔣緯國的岳父不願意,所以蔣緯國不讓他岳父來參加婚禮,搞得他岳父很不高興,發牢騷說:“我那房子都裝飾好了,緯國不用,胡宗南把自己的公館讓出來,他們在那裡結婚,胡宗南這個人怪得很,看不起我。” 我跟蔣緯國岳父石鳳翔很要好,我對石老說:“石老啊,你不要說怪話了,胡宗南就是這樣的人,他待人很真實,很有禮貌,他喊出一個口號‘抗日戰爭不勝利就不結婚’,是個光杆兒,直到抗戰勝利才結婚,妻子是南京金陵女子大學畢業的,結婚第三天,就把妻子送回南京,後來又送到美國受訓。哪有結婚第三天就把新婚妻子送走的?為了打延安嘛。我看胡宗南也是書生氣,你還生什麼氣呢?不要生氣了。” 在蔣緯國的婚禮上,胡宗南交給我一個任務,不要讓人破壞搗亂。我就跟西安方面聯繫,讓他們派一些警察來保衛。 石鳳翔成了蔣緯國的岳父大人,很高興地請我們吃飯。蔣緯國比我小十歲左右,我是少將的時候,他是上尉。所以他一直到死,都稱呼我為“學長”,他自稱“後學”,我給他寫信,稱他為“緯國弟”。 還有一次,胡宗南請客,請身邊最親信的高級幕僚,其中最年輕的是蔣緯國,是個上尉。蔣緯國對來的那些年紀大、官階高又不理會他的人不大接近,一下子看到我,就挨着我坐下。胡宗南走過來對蔣緯國說:“你站到門口,幫人家拿拿帽子,掛掛大衣。” 蔣緯國回到座位上坐下來後,我對他說:“我注意到你,你給人家拿帽子,接大衣,做得不好。你站在那裡,人家還沒有來得及摘帽子,你就從人家頭上一抓,把帽子搶過來,人家剛剛脫掉大衣,你就一把搶過來,人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你應該慢一點,兩隻手去接,這才有禮貌。皮帶呢,不能和大衣掛在一道,要另外放在一個地方,有次序地擺放,這都有講究。有些人不要你代勞,有的假客氣,有的是怕你辦不好,情願自己動手,他客氣到第三句,你就隨他好了。我還看見人家不吃煙的,你也給人家點煙,人家當然不願意了。” 他說:“老大哥呀,我不懂哪,我把事情看簡單了。” 我說:“你是大少爺出身,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嘛。” 過了一會兒,胡宗南過來,帶着蔣緯國到會客室後面的電話室,搖好電話,把電話遞給蔣緯國,對他說:“給媽媽(宋美齡)拜年。”接着,教蔣緯國怎麼說:“對父親就不要拜了,父親日理萬機,請媽媽代我說一聲,兒子給他拜年了,說這些就夠了。”通完話後,胡宗南又對蔣緯國講:“你看看客人吃煙不吃煙啊?吃煙的給點上煙啦。” 蔣緯國做好這些事後,胡宗南又說:“緯國,等一下宴會一開始你幫我做件事。” 蔣緯國站起來:“什麼事啊?” 胡宗南說:“幫我布菜。” 其實蔣緯國對“布菜”是個什麼事情並不清楚,只好含糊答應:“啊啊,布菜。” 蔣緯國坐下來問我:“哎,老大哥啊,胡先生要我布菜,是幹什麼事情啊?” 我說:“布菜啊,我告訴你,胡先生今天請客,他是最高長官,把我們這些親信都請來了,包括你在內,本來布菜這些事情是他的事,現在要你代勞。布菜就是給每個人的盤子裡夾一些菜。” 他恍然大悟:“噢,我曉得了曉得了。” 我說:“哎,布菜這個事情可是有道理,有分寸的呀。” “一個盤子夾一筷子就行了,還有什麼分寸哪?” “不是那樣簡單,這裡面有分寸。” “那怎麼夾法?” 我說:“你第一筷子要夾到胡長官盤子裡,他是主人,而且除了他,沒有官階再高的人了,第一筷子給胡長官夾,他心裡很高興,覺得你很尊敬他,其他人看了,也認為你很懂道理,會做人,有禮貌。” “哎呀,老大哥,你真是幫了我,要不我幾乎搞錯了。” 我說:“你還沒有完全搞懂呢。” “怎麼呢?” 我問:“這第二筷子夾給誰呀?你搞清楚了嗎?” “第二筷子夾給誰啊?我不曉得。” “這第二筷子,要夾給那個參謀長,他資格老得很,又兼二十四集團軍的總司令。第三筷子,你順着桌子右邊挨個過去。” 蔣緯國說:“哎呀,這裡面還有這麼多學問哪,我都不懂。” 我又說:“你夾菜要站起來,坐在這裡光手指動還不行,坐着夾菜是老人家的態度,你年輕,官階低,一定要站起來,站起來就有禮貌了。” 他點頭:“我懂我懂。哎呀,我今天上了很好的一課啊。” 再說到胡宗南。孔祥熙的女兒非要和胡宗南結婚,可是胡宗南就是不願意和孔家小姐結婚,直接拒絕又不好,他就想了一個辦法。他約孔小姐:“我們到飯店裡吃點東西吧。”孔小姐如約而至,一看,是一個最髒最小的館子,胡宗南還故意叫了兩碗麵條吃,搞得孔家小姐很不高興。吃完麵條,胡宗南又說:“我們去游游山吧。”山很高,孔小姐穿着高跟鞋,怎麼在山上走呢?走到半截,孔小姐就發脾氣不走了。回來後,孔家小姐果然不理胡宗南了,胡宗南的小計謀成功了。 美國人送給我一條很貴重的皮帶,我想,這麼漂亮的東西我也用不出來,乾脆送給胡長官,他是第八戰區司令長官,要去鄭州主持日本投降儀式。我拿着皮帶到胡宗南的房間裡去,他問:“哎,你拿的什麼?” “是一根皮帶,美國人送的,用最好的牛皮做的。” 胡宗南仔細地看看皮帶:“哎呀,這個皮帶恐怕委員長都沒見過,真是太漂亮了。” “嘿嘿”,我直笑:“委員長見沒見過我不知道,我送給你,你是第八戰區長官,還要去受降,你當着日本人的面去擺擺威風嘛,只有你才夠這個資格,我嘛,不夠資格。” 聽我這麼一說,他很高興:“我收了,我收了。你這個話講得好,咱們去日本人面前擺擺威風。” 有人跟他開玩笑:“胡長官,你這個皮帶啊,再沒有比你這個更好的了。和皮帶相比,你的這身軍服不行,你搞套好的軍服嘛。” 胡宗南沒有換過軍服,總是那麼一套。他一想也是,這套舊軍服不配漂亮的皮帶就對部下說:“趕緊找個裁縫來,給我做一套新的,這身舊衣服不配這個皮帶嘛。” 裁縫幹了一夜,把新軍服做好了。胡宗南穿上新軍服,把皮帶一系,喜滋滋地問我:“看,配得上嗎?”我說:“好好好。” 有一次,我在南京,陝西省主席祝紹周住在中央飯店,到處打電話找我,我想祝紹周找我幹什麼呢?我就去了。周曉舟拿出一把紅綢子包的日本戰刀,說:“這是胡先生送給你的,要我親自轉交給你。”我打開一看,是日軍連級幹部用的刀,並不是很高級的。我說:“現在這樣的刀我有三把,其中兩把是日本將官的刀。這把刀是個尉官的刀。”祝紹周不懂,說:“噢?你還會識貨啊?我看胡先生不大送人家東西,特別送個刀給你,說他的皮帶是你送的,胡先生給我看過那條皮帶,很漂亮。” 胡宗南比我大12歲,對我特別好,有時我跟他開開玩笑,他也對我開開玩笑。有一次,我請蔣緯國岳父石鳳翔吃飯,正在席間的時候,胡宗南派副官孫健坐着汽車來了,叫我:“胡長官請你馬上去一趟。”我說:“好吧。”然後對桌上的人說:“我去去馬上就來。” 我去了胡宗南那裡,問胡長官找我有什麼事?他說:“西北軍的門致中,他要起義,你給我發個電報過去,要他後天起義。”起草好了電報稿,胡宗南連名也不簽。我說:“你不簽名,這算個什麼電報呢?” 他說:“哎,胡宗南這個名字不能隨便對外嘛。” “你的名字不對外,人家知道這是誰的命令,誰的電報啊?” 他說:“噢,一定要簽名的啊?” 我說:“你這樣大的官,怎麼連這一點都不懂呢?” 他簽了:“宗南。” 我說:“你‘宗南’兩個字也不行,要加上‘胡’字,‘胡’字不能少。”他又加了個“胡”字。 蔣介石派了一個參謀次長熊斌到西安,這個人是日本陸軍大學畢業,馮玉祥的參謀長,當過陝西省主席。他到西安的主要任務是搞策反,因為漢奸部隊裡馮玉祥的人很多。到了西安,他去見胡宗南,對胡宗南說:“我奉委員長的命令,進行策反工作。委員長給了我一個宣撫使的名義,要我把馮玉祥手下投降日軍的人策動過來。胡宗南大包大攬:“噢,你就歸我管。” 過了些日子,熊斌對我說:“今天在胡長官那裡碰了一個釘子。” 我問:“碰了一個什麼釘子呢?” 熊斌不高興地說:“經過策動,有偽軍來投誠,胡長官說第八戰區歸他管,要我不要管這個事。” 我說:“胡長官做事就是這樣,他是我們校長的學生,我也是校長的學生,我也是在這裡搞策反工作的,他更相信我,所以他認為你就不要來過問。你不是黃埔學生,又不是部隊裡的人,是不是?他有門第之見。你是奉蔣委員長的命令來的,有事應當跟你商量嘛。” 所以我看胡宗南這個人,很書生的。 蔣介石是把胡宗南選作接班人的。上海一家外國報紙上登文章,預測蔣介石百年之後,誰是接班人。文章提出了三個人,第一個是何應欽,第二個是陳誠,第三個是胡宗南。文章的分析是,何應欽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陳誠是保定陸軍學校畢業的,胡宗南是黃埔學生,將來這個接班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黃埔系統的胡宗南。胡宗南很高興,把這張報紙貼在桌子的玻璃板上面。他好像生怕我沒有看到這張報紙,把我約到他房間裡,說:“你看看,看看這裡。” 胡宗南辦公室里總是擺着《左宗棠全集》,還送了一部給我。 有一天,我對他說:“胡長官哪,《左宗棠全集》我都讀了。” 他高興地問:“哎,你知道左宗棠是個什麼地位呀?” 我說:“我讀了左宗棠寫的文章,讀了他寫的詩,他這個官位呢,和你這個官位差不多。” “怎麼?跟我這個官位差不多?” 我說:“你在西安,掌管陝、甘、寧、青、新等五省,西北華北是你的根據地,左宗棠也是你這樣的官位。” “你說得很不錯”,胡宗南說:“這個地盤是委員長給我劃的,這五省是最苦最窮的地方。” 打下延安後,胡宗南升為上將,當時,黃埔學生中升為上將的,只有他一個人,沒有第二個人。胡宗南這個人,一天到晚想做中國的接班人,一直到失敗後,跑到舟山群島還搞了兩年,後來回到台灣。 我直到現在還想,蔣介石手下的這些人,陳誠很能幹,很有辦法;胡宗南是真善義,但是才幹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