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有一些有興趣的人士討論中國古代有沒有哲學。我個人認為，討論這個問題的意義還不如討論中國的傳統學術為什麼一直沒有生氣。現在，西學東漸是主流，中國傳統的國學，包括哲學其實早已邊緣化。我看是沒有多大希望，儘管人們從事學術研究時還可以參考古人的有些見解或表述。

我個人認為，先要有一個有關哲學的定義，然後才能說中國有沒有哲學。古希臘時代的人說哲學是愛智慧。如果人們將哲學的定義放寬，承認中國古代有哲學，包括像孔子這樣的思想家也是哲學家，也不是什麼大錯。美國人Richard M. Weaver在1948年出版一本書Ideas Have Consequences。這本書表達了一個保守派的觀點。裡面的內容非常普通，但是，學術界還是承認那是一本哲學書。加拿大人Marshall McLuhan寫了兩本書The Gutenberg Galaxy 和Understanding Media是研究媒介和通訊的書，裡面有一點有關聽覺通訊和視覺通訊的研究。加拿大的歷史教科也將McLuhan稱為哲學家。

當然，中國古代傳統哲學肯定有問題。至於是什麼問題，我覺得探討這個問題更重要。當然，你說中國沒有哲學是因為中國人素質不行，網絡上好多人感興趣一讀。如果說中國哲學有問題是因為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不科學，網絡上的讀者中恐怕就沒有多少人感興趣了。但是，我也只能從這個方面談談看法。這當然是個方法論的問題。也是個學術問題。不感興趣的讀者就不要往下讀了。

我個人認為，中國的古代傳統哲學早已死亡。已經是一根枯木，不會再伸出嫩芽，也不會開發結果。如果有學者單純地專研中國古代哲學，而不至少加入一些西方的哲學，最後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時候死亡的？就是西漢時期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時候，他已經謀殺了中國的哲學。他不讓哲學思潮互相競爭，人的學術和思想很快就死亡了。但是，我也不認同中國學者普遍認為的，如果沒有專制主義壓制思想競爭，中國今天的學術，特別是哲學研究就一定會很繁榮了，甚至不在西方國家的思想界之下。我認為，即使在中國歷史上沒有專制，中國春秋時期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也不一定會持續多久。人們不應該高估先秦思想家的學術成就。其實，孔子等人就已經總結了那些思想。如果說專制主義壓制思想，民國時期人們已經獲得一定程度的思想自由。如果說古代人的哲學和思想的確有很高價值，人們也應該在那個時候加以發覺和繁榮，甚至出現類似歐洲的文藝復興。但是，中國沒有出現文藝復興。我個人判斷，中國古代人的思想成就仍然有限。這是一個根本原因。

那麼，中國古代人的哲學有什麼問題？肯定很多。但是，我僅僅指出一個問題。中國古代人的哲學裡面沒有科學。西方人的哲學裡面有科學。雖然後來哲學與科學分離，但是，還是若即若離，哲學裡面經常摻雜科學。而科學是人類思想的不盡源泉。所以，我說中國的先秦思想也活不了多久。我是研究社會科學的人。我對哲學不精通。我的哲學知識不如在座的各位。但是，我從我的社會科學研究裡面發覺這個問題。西方人的很多經典哲學和社會科學名著裡面都或多或少摻雜一些科學成分，或科學的語言或一點科學常識，這是他們的作品具有力量的根本原因。他們通常從一個科學的公理為基點，經過邏輯推理，來證明社會科學的道理。正是這些科學常識給他們的作品提供了力量。而中國人的作品裡很少有這個科學成分。我舉幾個例子。

霍布斯在寫他的《利維坦》的時候，聽說意大利科學家伽利略完成不少發現。他專程去意大利拜訪伽利略。回到英國後，他就寫宇宙萬物一直在運動，運動是絕對的，而靜止狀態是相對的。這個看法顛倒了過去人們的看法。然後，他就說人總是在活動，既然活動，人與人會衝突。這樣他就論述他關於為什麼需要政府的理由。他以一個自然科學的公理來推論，只要符合邏輯，能自圓其說，他的作品就有說服力。

許多學經濟學的人士讀亞當斯密的《國富論》的時候往往忽略斯密那本書裡很多有關動物行為的描寫。斯密研究動物行為的目的是研究人的交換行為。雖然斯密的那個論證對他的主體思想並不一定有實質的幫助，但是，那個分析還是獨到的。對我本人就有很大啟發。但是，也從側面看到，研究動物是自然科學，而有關一些自然科學的一些推論往往對研究社會科學具有根本意義。就是說，從一個自然科學的公理推論，人們很難反駁。

威特福格爾寫他的《東方專制主義》一書時，試圖證明農業社會裡的灌溉工程是導致建立政府和國家的原因。他的描寫裡面也有有關農學的一般常識。就是說，自然界制約人們的生產勞動，而人們的生產勞動又決定人們採用什麼方式進行社會管理。雖然他的理論不一定成立，他的研究也有它內在邏輯。這是中國的學者的研究中根本沒有的。

德國地理學家根據世界地理特徵研究人的社會行為，開發出地緣政治學。後來，英國地理學家哈爾福德麥金德提出陸權論和美國人阿爾弗雷德馬漢提出海權論，都是地緣政治學的成就。當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結合在一起的時候，那個社會科學很給力。

加拿大的歷史學家哈羅德伊尼斯研究人的書寫材料，研究那些材料的物理性狀，然後提出通訊偏向的問題。那就是一個發現。從此，人類又了媒介理論或思想。

以一種科學原理進行推論的社會科學研究往往就提供了一種普世價值。這是中國的古代哲學家所不及的。直到現在，中國的社會科學學者也沒有學會西方人的這個手法。現代的中國學者似乎與古代的學者具有同樣的毛病。他們就是古代哲學家的徒子徒孫。有其父，就有其子。古人的哲學讓人產生什麼感覺？中國古代哲學經常給人一種是是而非的感覺，好像兩腳落空，不踏實。玄乎又玄，類似於占星術或巫術，不如科學那麼明確。而西方的哲學則要求你的理論明確。人們經常對西方哲學產生誤解，認為哲學都是一些抽象思維的東西，很晦澀難懂。其實，不盡然。盧梭和赫爾德的作品都是非常生動活潑的。也是非常具體的。如果你到美國的大學裡去學哲學的話，教授會告訴你一些學習的方法。比如，他們說，當你描述一個概念的時候，往往可以選擇幾個不同的詞彙做表述。那麼，他們的原則就是，如果有兩個詞彙，一個比較抽象，一個比較具體，選擇那個具體的。如果你寫文章，要設計一個標題，標題的表述可以具體，也可以抽象，儘可能做具體表述。雖然哲學思維可能會演繹到抽象的層次，就是說從感性認識提升到理性認識，仍然要儘可能進行具體的表述。表述一個句子，可以是個長句子，也可以是個短句子，如果意思相同，傳輸的信息內涵一樣，應選擇使用那個短句子。如果你故弄玄虛，用一些看起來高深的詞彙，寫花里胡哨的文章，教授會讓你重寫。

什麼時候中國的學者寫哲學著作時採用一種科學家的精神，他們一定會取得不小的進步。這是我的一點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