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因州共和黨人的正直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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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18日大法官金斯伯格去世的消息公布於眾一個小時後，民眾還沒有來得及平息心頭的震撼，政府有關部門及社團組織還沒有來得及同逝者家屬協商安排如何悼念這位大法官，共和黨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糠佬已經宣布他將會安排聽證總統的提名，這就再一次把聯邦大法官提名、審議過程的公正性推到了民眾的面前。毋庸諱言，這次聯邦最高法院會同冠狀病毒一樣成為今年大選的焦點。

在海外中文世界裡，民主政治比獨裁專制是否更平等公正、更合乎人性似乎並非沒有爭議。這大概是因為在使用中文的這個群體裡，我們很多人都非常熟悉來自反方的抗辯。最鮮活的例子莫過於1989年北京天安門事件後全世界一起譴責中共動用軍隊對絕食抗議示威民眾實行武力鎮壓，西方發達國家通過立法或者頒布行政命令來容納可能和正在遭遇迫害的學生及民眾。這些年來當民主政權從人權，道義的立場上對專制國家進行批評、制裁時，專制宣傳機器並沒有在那裡束手無策、坐以待斃，他們反擊的理由亦非空穴來風。比如，民主國家也有人權問題，民選官員撒謊，也腐化。或者乾脆以退為攻，拋出“選舉是在有錢人的遊戲”、“政治都是黑暗的”，“官員都是虛偽的”等等說辭。其背後的邏輯是，既然民主同專制具有同樣問題，那麼你就失去了批評我的資格。

在我看來，民主制度確實有問題。但民主底下的問題是人性使然、是個性問題；而專制社會的弊病是制度的產物、是共性問題。比如撒謊，比如虛偽，比如缺乏公正等，這些現象在民選官員中都不乏正反兩方面的例子。比如緬因州女參議員柯林斯（Susan Collins）。

昨天，在金斯伯格大法官去世24小時後，參議員柯林斯對填補大法官空缺的問題公開表明亮自己的態度。她說總統有提名的權力，她也不反對司法委員會立即舉行聽證，但她不認為參議院應該在選舉日之前對大法官候選人進行投票。她說，考慮到目前如此接近2020年大選，基於對民眾的公正而言，這個決定應該由11月3日的投票結果來決定——不管現任總統是否獲得連任機會還是換了他人擔任下屆總統。雖然她的這一態度包含有相互牴觸成分，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如果共和黨參議院一定要對川普提名大法官投票的話，她將投否決票。這個意義非同一般。這將有可能讓麥佬被迫停止進一步分裂社會惡化政治環境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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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因地處東北新英格蘭地區，在美國政治版圖上，東北地區具有它獨特的地理政治。不管是代表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從那裡出來的議員往往具有獨立公正的立場心態，他們一般都不極端也不固執。同樣是信教，他們並不死扣《聖經》，不像原教旨教徒，他們贊同婦女有墮胎的權利。對社會進化、進步現象也比較開通。正因為他們有比較溫和的個性，所以國會中他們往往獨立是中間派，他們堅持兩黨通過協商的原則去達成開支平衡、財政約束從而去構建一個良好的政府管理機制。在我看來那些特性都是民主社會健康黨派政治所必須的，五十年代時緬因州的史密斯參議員（Margaret Smith）開了一個好的頭。

史密斯（1897–1995）1939年通過競選而接替由於丈夫去世而形成的議員席位。在擔任了四屆聯邦眾議員後，1948年她贏得了參議員的選舉(1949-1973)。1964年加入共和黨黨內初選，成績不佳、僅排名第五，但她是共和黨內第一名婦女候選人上了選票。1989年，老布什總統授予她總統自由勳章。五十年代史密斯的政治資本及公正立場、氣質在抵制“麥卡錫主義”中顯露出來，獲得了首肯。

1950年2月9日，時任威斯康辛州聯邦參議員麥卡錫（Joseph McCarthy）在西弗吉尼亞州作了一個著名演講，他說他手裡有一份藏在美國政府內205名共產黨人的名單，隨後又在參議院做了一個長達6個小時的演講。參議院為此在外交委員會下設立了一個專門委員會來調查他的一系列指控。由於麥卡錫將他人同情共產主義的立場同事實上加入共產黨組織、成為共產黨員混為一體，7月20日參議院以45對37票通過了“泰定斯委員會”（Tydings Committee）的報告，指出“麥卡錫對事實的篡改到了一個危險的地步”，並得出“共產主義並沒有滲透到政府部門內”的結論。

就在上述結論根本之前、參議員們還在排隊按照黨派立場表態、發言時，6月1日史密斯在參議院議事大廳公開批評她的黨內同僚。史密斯說麥卡錫的舉動使得參議院成為“仇恨和性格暗殺”的論壇。在表示希望共和黨取得成功的同時，她說她不想看見共和黨依靠誣衊他人的四騎士——恐懼、無知、偏執和誹謗來贏得政治上的勝利。（ "I don't want to see the Republican Party ride to political victory on the four horsemen of calumny—fear, ignorance, bigotry, and smear."） 在她發言以後，共和黨內有其他六名參議員在那個《良心宣言》（"Declaration of Conscience,"）上簽名背書，史密斯成為上世紀五十年代美國共和黨“反共”高潮中的不同聲音。 麥卡錫不願輕易罷休，他把那7個共和黨同僚稱作是“白雪公主和六個小矮人”，並且利用手中的權力把史密斯從他本人擔任主席的小組委員會踢了出去，54年還跟到緬因州去資助她的黨內初選對手希望擊敗史密斯連任。但是麥卡錫沒有成功。

議會政治底下，議員可以混雜在同黨間投票，那樣做政治上會很安全，但是無法避免平庸。議員也可以按照個人見識，表達獨立的觀點，但是會有風險，不過也有回報。由於史密斯第一個站出來批評麥卡錫的獨立精神和勇氣，讓人看到民主制度底下民選政治人物不乏正直之人、並不都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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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底史密斯輸了第四次連任的機會。否則在“水門事件”的調查中她也許仍然會有傑出的表現。不過沒有關係，由於美國東部政界的優良傳統，緬因州又一次進入公眾視線的光環之內。這次是一位新科眾議員科恩（William Cohen），科恩是眾議院共和黨內第一個公開支持彈劾尼克松的人。

1965年科恩從波士頓大學法學院畢業後回到緬因擔任地區助理檢察官，1973年成為州聯邦眾議員後就趕上眾議院對尼克松涉及水門事件進行調查。作為司法委員會成員，科恩了解到了尼克松違法事實後，他表態認為尼克松罪該彈劾。那樣，剛剛30歲出頭的科恩立即獲得了公眾的矚目，《時代》周刊將他列入美國未來200個領袖人物之中。

1996年克林頓提名他擔任國防部長，在參議院對他的任命聽證會上，科恩表示他不會在所有問題上都和民主黨總統保持一樣的觀點。同樣，他也不把自己綁在共和黨的戰車上。2016年9月科恩公開表示他為特朗普獲得操控美國“核按鈕”的可能感到擔憂，所以11月大選時，他跨黨投了希拉莉的票。有人攻擊科恩，說他此舉純粹只是投桃報李，但緬因州人科恩在華盛頓將近四十年的投票記錄顯示他始終獨立於黨派立場之外，他看問題立場角度方法前後一致。2臨近020年大選，科恩已經宣布他仍然跨黨派投票支持拜登擔任下屆總統。一個具有正直人品人格的人，他的外在表現總是一致的。

科恩在1978年競選聯邦參議員成功。1996年在擔任三屆參議員後，才58歲的科恩宣布放棄競選連任的機會，讓不少同事感到意外。歷史上不少人50歲時常剛剛進入國會。科恩離開參議院後的那個空缺，最後由他的前助手柯林斯通過競選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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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柯林斯高中畢業前獲得了代表緬因州參加“參議院青年項目”（ United States Senate Youth Program） 的機會，那是她第一次到華盛頓。在國會山莊，她見到本州第一個女性參議員史密斯，她們交談了兩個小時。很難說那次接觸沒有影響年輕的柯林斯未來的志向和選擇。

75年大學畢業後，柯林斯申請到科恩議員助理的職位。96年她贏得了科恩的席位。從旁邊人的眼裡去看，史密斯、科恩的獨立精神、人格、立場自然地就傳遞到了柯林斯身上。這些年來柯林斯一直是國會左右之間來回協調、平衡的中間力量。在擔任參議員的前20年裡，她有近百分之四十的跨黨派投票記錄。在2013年中，她投票支持奧巴馬總統的比例占她全部記錄的百分之七十五，黨內保守右派非常不滿意她的立場，給了她一個“名義上的共和黨人”綽號。

2016年8月特朗普獲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黨內提名後，柯林斯在華盛頓郵報上發表了《為什麼我不支持川普》的評論文章。“因為他身上並沒有美國共和黨傳統的價值觀，他也不具有治理國家越來越分裂局面的包容精神和方法。”她說特朗普從不道歉、甚至不承認任何錯誤；相反，他用攻擊少數民族、嘲笑弱勢群體來煽動偏見。所以特朗普缺乏擔任總統所需要的性情，自律和判斷力。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南卡州格雷厄姆 (Lindsey Graham)當時居然同意柯林斯的觀點，他也認為特朗普沒有作為美國三軍統帥所必須具備的性情和判斷能力。他說：“也許我的同事會熱情支持他，有的可能捏着自己的鼻子投他的票，但是我卻無法做到那些。”

這些年美國社會越來越分裂，國會中，來自東北部、原先被貼上“洛克菲勒派”標籤的共和黨議員越來越少。尤其是在2018年中期選舉“藍色浪潮”的衝擊下，柯林斯成了整個新英格蘭地區在參、眾兩院唯一的共和黨員。這是因為新英格蘭地區相對比較溫和的政治立場已經無法在本選區贏得黨內初選，初選他/她們必須右轉。但也正是因為初選階段表現出來的極端立場，使得共和黨候選人在溫和派、中間派占大多數的美東地區越來越難以贏得州內普選。這種局面形成以來對兩黨民主體制都不是好事。這也給今年柯林斯爭取五連任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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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的48個小時內，2916年共和黨參議員們那些賭咒發誓、把阻擾總統任期最後一年提名大法官的行為正常化，規矩化的畫面不斷被重新播放，其中南卡州格蘭漢姆最為明確。他說，今後不管誰是總統，在他或者她最後一年任期內，（有人說八年的最後一年，我說四年的最後一年，）將不能填補最高法院的空缺，而讓新一任總統提名。我們共和黨參議員現在正式設立這個新的規定，（如果我食言，）我允許你們以後把我的話來作為反對我的理由。

2016年最高法院出現空缺是2月份，離開選舉還有9個月。今次大法官去世，離開投票還有40多天。共和黨參議院則準備推翻自己設立的規矩，立即對總統提名進行聽證審議過程。這如果還不是虛偽，還不是喪失公正，還能是什麼？

其實在很多相對比較理性的選民眼裡，最高法院多一個保守派少一個自由派還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民主制度是否能夠保證給法官提名審議批准提供一個公正的過程。如果不能，那麼以後我們怎麼去反駁環球時報的評論員文章？

如果民主制度下從總統到議員等民選官員撒謊，造假，虛偽、弄權及生活腐化，拒絕公布財務狀況，利用權力扶持自家子女，為自家商業利益謀取私利，我們生活在民主制度底下還有什麼道德基礎、優勢去評判專制？

9-2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