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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結美國種族主義的最後一戰?
送交者: Brigade 2020年09月22日15:21:09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特朗普的出現暴露了美國種族偏見的根深蒂固,意外激發一場全國範圍的大清算

題圖:大西洋月刊



作者 |  伊布拉姆· X·肯迪 (Ibram X. Kendi)
翻譯 | 《譯家》團隊



cover story: “Is This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of American Racism?”


I.

海軍陸戰隊一號停在白宮南草坪上,靜候美國總統大駕。那是2019年7月30日,早上9點剛過。

唐納德·特朗普正準備前往位於弗吉尼亞州、具有歷史意義的詹姆斯敦(Jamestown),參加歐洲移民在美洲舉行的第一次立法代表會議400周年慶典。然而,該州的非裔議員正在抵制這次來訪。在過去的兩周中,這位總統挑起了美國有史以來針對國會議員種族歧視色彩最為嚴重的一次政治攻擊。

和特朗普任期內發生的諸多爭議一樣,導火索是一條清晨發出的推文。

“國會那些所謂‘進步派’民主黨女議員真是有點意思。她們從那些政府管理稀爛的國家跑過來 — — 這些國家的政府全世界最糟糕、最腐敗、最無能,有的國家都算不上有能轉的政府。現在卻天天大聲疾呼、嘴巴毒得很,還想教地球上最偉大最強大的國家如何管理我們美國自己的政府,”特朗普在2019年7月14日星期日發推說。“這麼能,怎麼不回去修一修她們殘破不堪、犯罪橫行的國家,修好了再回來教我們治理國家。那些地方急需您的幫助,您可以再滾快點。”

特朗普推文所指的是國會的四名新人:明尼蘇達州的伊爾汗·奧馬爾(Ilhan Omar),索馬里裔美國人;馬薩諸塞州的艾安娜·普萊斯利(Ayanna Pressley),非裔美國人;密歇根州的拉希達·特萊布(Rashida Tlaib),巴勒斯坦裔美國人;紐約州的亞歷山大·奧卡西奧-科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美屬波多黎各裔人。 她們之一的普萊斯利截圖轉發稱:“種族主義就長這個樣子。”

白宮南草坪上,特朗普現在面對記者的詰問和鏡頭。在直升機的轟鳴聲中,一位記者問特朗普“越來越多的人”稱他為種族主義者有沒有讓他感到困擾。

“我是天底下最不種族主義的人。”特朗普舉起雙手,掌心沖外以示強調。

他放下雙手。他挑出一個非常高調的批評者,牧師阿爾·夏普頓(Al Sharpton)來做反例。“我跟你說,他才是一個種族主義者。”特朗普說: “我為非裔美國人所做的一切,我敢說沒有一個總統做到過……而且非裔社區非常感激。”

這個說法本身很荒唐,但換個角度硬說的話,特朗普也沒有說錯。他第一個任期即將結束,非裔美國人、甚至可以說所有美國人在有一點上都應該謝謝他。他舉起了一面鏡子,映射出了美國很多人至今拒絕直面的醜惡現實:種族主義不僅在整個美國肆虐,人們還條件反射般地否認它的肆虐。沒有一個總統像唐納德·特朗普這樣,迫使如此多的美國人停止否認種族主義在美國的真實存在,雖然這和他的本意大相徑庭。

II.

我們正在經歷一場反種族主義革命。今年春夏,在洛杉磯、華盛頓、紐約和其它大城市,數十萬人走上街頭,參與呼籲種族正義的示威活動。小規模的示威遊行也是遍地開花:在東北地區有譬如馬薩諸塞州的楠塔基特市和緬因州的巴港這樣的度假小島;在西部有如蒙大拿州的阿弗爾和俄勒岡州的赫米斯頓這樣的小鎮;還有如得克薩斯州的韋科和堪薩斯州的托皮卡這樣的中型城市,以及俄亥俄州的查格林瀑布和康涅狄格州的達里恩這樣的富裕郊區。

反種族歧視運動的新老參與者們試圖推動政策制定者追究暴力執法警察的責任,禁止拘捕中的鎖喉動作以及無需敲門搜查令,降低投入於執法部門的政府經費而將資源轉向到社會服務機構,並終止派遣攜帶暴力武裝的警員去處理無暴力傾向、未攜帶武器嫌疑人的慣例。但運動參與者並不止步於政策上的轉變 — — 他們是在呼籲把種族主義在美國連根拔起。

特朗普試圖抹黑這些充滿正義的遊行示威,稱其為搶劫者和暴徒的所為,但許多在家裡看新聞的人並不這樣認為。今夏蒙茅斯大學(Monmouth University)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多數美國人(57%)認為相比於白人嫌疑犯,警察更有可能對黑人嫌疑犯使用過度武力。這個比例相對於2014年12月的33%大為增加;當時大陪審團拒絕起訴殺害埃里克·加納(Eric Garner)案的一位紐約市涉案警察。

不僅如此,到了6月初,大約四分之三的美國人表示“種族歧視”在美國是一個“大問題”,而2015年特朗普開始參與總統競選時,這一比例僅為大約一半。

這些轉變很容易被簡單歸功於2020年發生的一系列聳人聽聞的事件 — — 大瘟疫對有色人種造成的傷害大大高於其人口比例;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死於冷漠無情的明尼阿波利斯警察膝蓋下的視頻;布倫娜·泰勒(Breonna Taylor)在自己家中被警察槍殺的慘案。

然而在新冠疫情影響的種族差異、最新的警察暴力事件浮出水面之前,美國的種族觀念已經開始了根本性的轉變。從2015年1月到2016年7月,在蒙茅斯民調中表示“種族歧視是一個大問題”的美國人從51%增加到68%;這個躍升幅度大大高於從2016年7月的68%到2020年6月的76%。我們正在見證的是一個漫長轉變的積累到達高潮的裂變;而這個過程與唐納德·特朗普的政治生涯緊緊相隨。

III.

在特朗普攻擊奧馬爾、普萊斯利、特萊布和奧卡西奧-科爾特斯前幾天,福克斯新聞已經開炮抨擊了這個“小分隊”,尤其是針對奧馬爾。這四人近期與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就一項46億美元的邊境援助計劃發生公開爭執,原因是她們四人都認為這不足以有效限制特朗普的移民政策。

然而佩洛西還是立即在2019年7月14日站出來為她的民主黨同僚撐腰。佩洛西在推特上寫道:“當@realDonaldTrump讓四名美國國會女議員滾回自己的國家時,他不過是確認了他所謂’讓美國再次偉大’計劃的真實企圖 — — 讓美國再次成為一個白人國家。”

插圖:Jon Key;Gage Skidmore;SecretName101;參議院民主黨人;卡倫·巴斯 (Karen Bass) 議員辦公室;Daniel Schwen

白人對有色美國人說“滾回你的國家”一直被認為是一句種族歧視的辱罵。因為AOC要“滾回”的“國家”是生她養她的紐約市;特萊布要“滾回”的是她出生的底特律;普雷斯利要“滾回”她居住的大波士頓;奧馬爾要“滾回”她家人在年幼時就帶她移民到的國家 — — 美國。

星期天,當民主黨政界人士對總統大加抨擊時,卻一點都聽不到共和黨人的聲音。少數黨領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在參議院發言時說:“面對這樣的事件,我的共和黨同僚一而再、再而三地緘口不言,這是很可怕的。”

公平地說,截至周一,還是有包括來自俄亥俄州的議員邁克·特納(Mike Turner)和來自德克薩斯州的議員威爾·赫德(Will Hurd)在內的一些共和黨人發聲,稱總統這條推文是種族主義的。但其他共和黨人的沉默壯了特朗普的膽;他開始加倍攻擊。

特朗普在推特上喊話四位女性:“如果你看這裡不順眼,可以滾啊。”

總統補充說:“如果民主黨人想要團結在這些非常不受歡迎也毫無代表性的國會女議員周圍,支持她們噴出來的骯髒語言和種族仇恨,可有好戲看了。”

星期一晚上眾議院的民主黨人實在徹底忍無可忍。他們提出了一項“強烈”譴責總統種族主義言論的決議提案。

特朗普第二天早上起來又陷入了惱羞成怒的矢口否認。“這幾條推根本就沒有種族歧視,”他發推說,“我渾身上下一根種族主義的骨頭都沒有!”

IV.

好也罷壞也罷,對美國人而言總統就是他們自己和他們國家的的代言人。從建國初期華盛頓總統開始,美國總統就是美國整體的化身。美國的座右銘是E pluribus unum(“合眾為一”)。這個“一”就是總統。

對特朗普和他的許多支持者來說,美國這架軀體必須是個白人。在2015年6月16日宣布參選總統當天,特朗普用種族主義發出了競選第一炮,攻擊有色人種移民和奧巴馬,延續他之前就兜售過的對奧巴馬出生地的無稽懷疑論。照他的說法,他們都在褻瀆美國。關於墨西哥移民,特朗普說“他們帶來了毒品,他們帶來了犯罪,他們是強姦犯!” 說到奧巴馬,他說,“他是一種負面力量。我們需要一個能讓美利堅合眾國重新偉大的人。”

特朗普把自己打扮成這個角色。為了讓美國重新偉大,他會廢除奧巴馬最有代表性的成就,包括平價醫療法案和DACA (童年入境者暫緩遣返手續),並以自己的政策取而代之,以此抹去美國歷史上曾有一位黑人總統的痕跡。他還要建牆將移民擋在國門之外,並發布禁令不讓穆斯林進入美國。

2015年12月,在提議禁穆令後沒幾天,剛開始競選不久的特朗普對CNN的唐·萊蒙 (Don Lemon)說: “我是你見到過的最不種族歧視的人。”

特朗普對事實的否認到了厚顏無恥的地步,但是當時這種厚顏無恥只是讓很多美國人徒增盲目樂觀,以為這種從真人秀混進政壇的人不會有真正的威脅。然而那些沒把特朗普上台可能性當回事的美國人自己也在否認現實。

對很多人而言,奧巴馬當選總統證明這個國家上升到了其自由平等的理想高度;一位黑人成為美國最高政府首腦,意味着這個國家已經進入“後種族時代”或者至少是勢不可擋地走向這個時代。奧巴馬政府也自誇他們正在與最後一點負隅頑抗的種族主義殘餘鬥爭 — — 全面勝利指日可待。

我卻沒那麼樂觀。在2016年大選之前的幾個月,我告訴親朋好友們特朗普有很大可能性獲勝。縱觀美國歷史,緊隨種族平等進步而來的通常是其對立面。

所以大選那晚幸好我是一個人待着。我不願意目睹我愛的人們對於選舉結果的震驚;就我而言,一個種族主義國家選出了一個種族主義者總統並非意料之外。2016年11月8日,我坐在沙發上一個人看着計票。我的女兒伊瑪尼 在嬰兒床里睡着。我太太薩迪卡在醫院的兒童急診部值夜班,忙着治療病人。

我一直看到凌晨一點三十五。當看到電視裡宣布特朗普拿下賓夕法尼亞州後,我就把電視關了,給薩迪卡打電話問她夜班上得怎麼樣。因為她急着照看病人,我們也沒聊幾句。我後來讀到,凌晨兩點五十左右,特朗普在紐約對他的狂熱支持者們發表勝選演說。他承諾要做“所有美國人的總統”。

V.

在特朗普宣誓就職之後沒幾天,他就食言了。他取消了對暫停兩條石油管道建造的禁令,即使其中有一條因為要通過立岩印第安保護區而遭到200多個印第安部落的反對。他簽署了總統行政令,要在美國南部邊境建牆,並把“對公共安全和國家安全造成威脅的”的人們遣送出境。他宣布了三個禁穆令中的第一個。

春天還沒結束,司法部長傑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就已經下令聯邦檢察官們儘量尋求最嚴苛的量刑。聯邦政府本可以通過無爭議令狀(consent decrees) 對顯示出種族主義傾向的執法機構進行監管,塞申斯卻着手對這些監管方式釜底抽薪。

在史蒂夫·班農和史蒂芬·米勒的帶領下,這屆政府想方設法限制有色人種移民,而且急不可耐,因為特朗普在2017年六月里的一個白宮私人會議上說了,海地人“都有艾滋病”,尼日利亞人一旦進入美國就再也不會“回到他們的小茅屋裡去了”!

不久後就發生了夏洛茨維爾事件。2017年8月11日,約250名白人至上主義者在佛吉尼亞大學校園遊行,他們高舉的種族主義和反猶主義火把照亮了夜空。為了反對夏洛茨維爾拆除南方邦聯紀念雕像的計劃,他們齊呼“血統與土地!”(譯者註:這句口號源自德文Blut und Boden。二戰時期,納粹德國提倡民族的生存依靠血統和土地,具有極強的種族主義色彩。) “猶太人不能取代我們!” “白人命貴!”

白人至上主義者和反種族主義示威者在11日當晚及翌日下午都起了衝突。對白人至上主義者小詹姆斯·亞力克斯·菲爾茨而言,白人的性命也並不珍貴:他開着自己的道奇挑戰者衝進一群反種族主義的示威人群中,殺害了希瑟·海耶(Heather Heyer),並致傷十九人。

特朗普對此的回應是:“我們以最強烈的措辭譴責涉事各方 — — 各方!— — 表現出來的極端仇恨、狹隘與暴力。” 他還說衝突“雙方”都有“極好的人”。

2017年9月5日,特朗普開始了他長期而徒勞的努力 , 試圖取消DACA這項延遲遣返大約八十萬童年入境無證移民的政策。同時,特朗普政府還開始撤銷給予蘇丹、尼加拉瓜、海地、薩爾瓦多、尼泊爾和洪都拉斯難民的臨時保護身份;這些難民多年來因戰爭與自然災害而流離失所。

上任快一年時,特朗普在白宮開會時不加遮攔地說:“為什麼我們讓這些糞坑國家的人進入美國?”他口中的“糞坑國家”是指海地、薩爾瓦多和一些非洲國家。他建議美國應該從挪威這樣的國家多引入移民。

三天之後,2018年1月14日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接受記者採訪,又被問到他是不是種族主義者,他回答道,“我不是種族主義者,我是你採訪過的最不種族主義的人。”

插圖:Jon Key;理查德·尼克松圖書館暨博物館;Molly Adams; Rosa PinedaVI.

到特朗普執政時,曾在奧巴馬時期否認種族主義存在的美國發現這個否認難以繼續了。從1977年到2018年,美國綜合社會調查詢問美國黑人是否“因為歧視而在就業、收入和住房上和白人相比處於劣勢”。這個問題的回答只有兩種選項。種族主義的回答是“否” — — 它假定種族歧視已經不復存在,種族不平等的問題出在黑人自己身上。反種族主義的回答是“是” — — 它假定任何種族都沒有優劣對錯之分,因而種族不平等只能用歧視來解釋。

2008年,當奧巴馬即將入主白宮時,只有34.5%的人回答“是”,我將這個指數稱為反種族主義比例。當年反種族主義比例是41年來的第二低。2010年,或許是因為茶黨的崛起迫使一些美國白人開始反思,這一比例上升至37.7%,但之後這個指數又回落到了2012年的34.9% 和2014年的34.6%。

2016年,特朗普的烏雲籠罩了美國政壇,反種族主義比例上升至42.6%,2018年上升至46.2%,與奧巴馬就任時相比增長了兩位數。這一大幅波動主要是由白人民意的轉變引發的。2008年白人的反種族主義比例僅為29.8%,2016年這一比例躍升至37.7%;到特朗普上任兩年時,比例上升至40.5%。

將種族不平等和不公歸咎於有色人種自身原因、否認種族主義存在的大都是白人,但也不盡然。1977年到2018年間,黑人調查對象中反種族主義的最低比例出現在奧巴馬總統任期中期的2012年,為47.2%。這一比例在2016年上升至61.1%,到2018年上升至66%,和奧巴馬執政期間相比上揚近20個百分點。

在特朗普時期,再將種族不平等和不公歸咎於黑人變得不那麼容易了。要告訴黑人問題出在他們自己身上,要求他們通過端正行為或是體面做派來改善地位也更難說得通了。特朗普年代的問題顯而易見,而它並非黑人的行為。

VII.

美利堅常被人稱為矛盾之地,它的失敗確與顯著成就伴生 — — 比如20世紀30年代惠及眾多美國人的羅斯福新政,40年代的擊敗海外法西斯。但在種族問題上,美國完全可以被精準描述為自欺欺人之地。一個誕生於大屠殺的國家說它愛惜生命,一個蓄奴的國家宣稱珍視自由,一個等級制的國家標榜崇尚平等,一個剝奪公民權的國家自詡民主,一個種族隔離的國家以“分離但平等”為風格,一個排外的國家吹噓這裡人人有機會。判定一個國家的是其所作所為,而非它所宣稱的初心。一個國家的真實模樣往往是它所否認的模樣。

然而在一個重大的歷史時刻,大批的美國人脫離了否認種族主義的傳統。19世紀50年代,奴隸主將勢力擴展到北方。他們的黑*捕手在聯邦政府的支持下僭越各州和地方法律,逮捕那些跨越梅森-迪克森線的逃跑者(以及自由黑人)。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和索傑納·特魯斯(Sojourner Truth)等曾經的黑*和威廉·羅伊·葛里森(William Lloyd Garrison)等記者站在美國北部和西部的演說台上,控訴奴隸制的殘暴和非人道。與此同時,奴隸主們竭力向西部擴展勢力,而那裡不願與被奴役的黑人勞力競爭的白人要的是一方自由之地。1854年開始,奴隸主與自由之土派(以及約翰·布朗這樣的廢奴主義者)在堪薩斯因該州以及這個國家應該是自由還是擁奴之爭而開戰。最高法院1857年對德雷德·斯科特(Dred Scott)一案做出判決,言下之意是黑人和北方各州並不擁有“奴隸主必須尊重的權利”。

奴隸主們似乎一心要把自己的種植園從東海岸拓展到西海岸,其結果卻是越來越多的美國白人開始反對奴隸制,無論是出於對黑*的同情,還是出於對奴隸主勢力侵蝕的恐懼。與此同時,美國黑人開始逃離美國,逃往加拿大和利比里亞 — — 或是留在本國推動激進的廢奴主義。大量美國人拒絕南方宣揚的奴隸制有益的主張,並開始認識到這種奇葩制度是徹頭徹尾的惡政。反奴隸制的人數之多形成了群聚效應。

奴隸主們試圖讓奴隸制永續的企圖適得其反;在內戰前的數年,奴隸制的非人道和殘暴太過明目張胆,讓北方人無法無視或否認。與此相似,特朗普及其盟友和支持者的種族主義也太過明目張胆,讓美國人無法無視或否認。正如19世紀50年代為反奴隸製革命鋪平了道路,特朗普的總統任期也為一場反種族主義革命鋪平了道路。

VIII.

2019年7月16日,眾議院就一項譴責特朗普攻擊四名有色人種女議員的種族主義推文的決議展開激辯。這四位是美國歷史上最多元一屆國會的民主黨議員。之前在2018年中期選舉中,特朗普遭民意拋棄,民主黨奪回了眾議院。

議長佩洛西在眾議院發言說:“本國會的每一位成員,無論是民主黨或是共和黨,都應該和我們一起譴責總統的種族主義推文。”共和黨一方發聲抗議。佩洛西轉頭對他們提高聲音補充道:“不譴責將會是對我們價值觀的可怕拒絕,是對我們保護美國人民誓言的無恥放棄。”

共和黨人宣稱佩洛西將某個行為定性為“種族主義”違反了眾議院的一項規則。他們試圖把這個詞從國會記錄中刪除。

按黨派分野的表決結果是,這項試圖從記錄中刪除種族主義一詞的動議沒能通過。眾議員、民權運動領袖約翰·劉易斯(John Lewis)在辯論中說:“對於種族主義,我一看便知,一觸便知。政府的最高機構不能有種族主義的容身之所。”

共和黨人一個接一個地站出來為他們的總統辯護。賓夕法尼亞州眾議員丹·默瑟(Dan Meuser)說:“事實是總統和他的支持者們被迫承受了數月的種族主義指控。這種荒謬的誹謗對我們的國家有害無利。”

最終,只有四名共和黨人和唯一一位無黨派議員與全體民主黨人站在一起,投票譴責美國總統。這意味着187名眾議院共和黨人,也就是98%的共和黨黨團成員都否認叫四名有色人種議員滾回自己的國家屬於種族主義行為。如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所說,他們相信“總統不是種族主義者。”

挑明總統的種族主義就相當於挑明他們自己的種族主義。自2019年1月以來,麥康奈爾一直在暗地扼殺眾議院提交的各項反種族主義法案,這從新一屆眾議院通過的首項法案就開始了,而該項法案旨在保護美國選民投票不受壓制。

在遭到眾議員民主黨人譴責的第二天,特朗普舉辦了競選連任的首場集會。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格林維爾,他演講的大部分時間都用於攻擊四名女議員。在他攻擊奧馬爾時,現場人群開始高喊:“趕她回去!趕她回去!趕她回去!”

特朗普停下演講,對越來越響的呼喊毫無阻止之意。他沉浸在種族歧視的穢語中長達13秒。

“趕她回去!趕她回去!趕她回去!”

周四,共和黨人迅速譴責這一口號。明尼蘇達州的湯姆·埃默爾(Tom Emmer)對記者表示:“這種口號不應有容身之地。”但他補充道:“總統渾身沒有一根骨頭是種族主義的。”

特朗普否認支持 “趕她回去!”的口號,但到周五他又否認了自己的否認,聲稱喊口號的人是“驚人的愛國者”,否認他們和自己存在種族歧視。但很多美國人已然看穿了這些明顯的謊言。到7月末,頭一次有過半選民認為美國總統實際上就是個種族主義者。

IX.

我以為自己由於研究種族主義思想史,從中已很清楚地認識到了人拒絕接受事實的力量有多麼強大,但直到特朗普總統任期第一年我才真正有了切身體驗。2017年,我病了;我從未感覺病得那麼厲害過。但我對自己說頻繁的去廁所沒什麼,流血也不是啥嚴重的事兒。好幾個月我一直無視這些症狀。

直到疼痛變得無可忍受我才承認身體出了問題。但即使到那時,我也不是靠自己意識到這一點的。我的伴侶救了我。

在為時一周的新年假期里,薩迪卡目睹了我全部的症狀。那是好久以來第一次我們每天從早到晚待在一起。2018年一月份我們一回家,她就把我拽去看醫生。

我默許了去看醫生,但仍然不讓自己往嚴重的地方想。對於大腸癌這個最壞的可能,那些通常的風險因素我一個也沒有。我35歲,定期健身,不吸煙,很少飲酒,沒有家族病史。而且,我是純素食主義者!

現在我才意識到,當時我正在進行一場頑強的自我欺騙。同樣,美國人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列出一大串理由說美國不是一個種族主義國家:看看作為立國基礎的那些開明原則;看看這個國家已經取得的進步;看看巴拉克·奧巴馬的勝選;看看那些身居高位的深色面孔;看看2020年民主黨候選人陣營的多樣化。

甚至在醫生找到腫瘤之後,我的自我欺騙仍在繼續。當我接受了患癌的事實後,我又確信它只是第一期,原因就和我之前確信自己沒得癌一樣。只需一個常規手術就會萬事大吉。

恐怕這正是很多美國人現在的想法:一個常規手術 — — 特朗普在大選中輸掉 — — 就能夠治癒美國這具病體。無須深入探究警察部門、學校系統、住房問題。是不是現在美國人雖然承認種族主義存在,但卻告訴自己說問題已得到控制?是不是美國人雖然承認種族主義是個大問題,但卻覺得它不可能已經擴散到政治肌體的幾乎所有部分?這會不會成為美國人否認種族主義的新形式?

虛假的希望成了我的新常態,直到無可為繼。做了全身掃描之後,醫生發現癌症已經擴散了。我的大腸癌是第四期。我有兩個選擇:否認意味着死亡,承認意味着生命。美國現在也面臨着兩個選擇。

插圖:Jon Key; Brian Allen; Diego Delso; Pag293

X.

特朗普絕不會停止否認他自己的種族主義。他的政策會繼續傷害有色人種族群,但他會繼續聲稱自己熱愛他們。他會繼續稱自己“不是種族主義者”,而且會反過來把“種族主義者”這個名號加在那些敢於指出他偏見的人頭上。特朗普明顯希望種族主義思想 — — 加上他壓制投票的政策 — — 能讓他得以連任。但特朗普已經把超過臨界數量的美國人推到一個極點,使得他們沒法繼續為這個國家的罪惡開脫;問題是這些美國人對此會如何行動。

一種途徑是簡單復原。巴拉克·奧巴馬的副總統打敗特朗普,扔掉桶里的壞蘋果。沒了特朗普,這個國家相信自己能夠重回正道。在這條道路上,美國人會視種族主義為嚴重問題,但拒絕承認真正的危險,拒絕承認急劇變革的必要性。在這條道路上,種族主義的紀念碑被拆除,但美國人對於用反種族主義政策來重塑國家的偉大任務採取迴避態度。沒了特朗普,美國人認定不必繼續積極開展反種族主義活動了。

另一個前景則是美國人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上不歸路。不能再回到過去否認種族主義的壞習慣。不能再回到犬儒主義。不能再回到“常態” — — 那種由種族主義觀念衛護的種族主義政策導致種族不平等的“常態”。

在這條道路上,特朗普的“否認主義”永久改變了美國人看自己的方式。特朗普效應真實而且長久。我們今年春夏看到的公共示威演化為對立法機構、公司高層、大學錄取辦公室的總清算。

在這條道路上,美國人民要求的是平等的結果,而不是讓他們對自己和對美國感覺良好的演說詞。美國人民會給政策制定者下最後通牒:要麼用你們的權力來根除不平等與不公正,要麼被選下台。

在1850年代,廢除奴隸制和當下的平等訴求看起來一樣似乎毫無可能。但是,就像1850年代廢奴主義者要求立即廢除奴隸制一樣,立即平等必須是我們今天的訴求。廢除警察暴力。廢除大規模監禁。廢除種族財富差距和學校資金差距。廢除入籍障礙。廢除選民壓制。廢除健保不均。不等二十年。不等十年。就現在。

(原文印刷版標題為 “The End of Denial.”)

【作者】伊布拉姆· X·肯迪 (Ibram X. Kendi) 是大西洋月刊特約作者,波士頓大學反種族主義研究中心創始人、主任,安德魯·梅隆(ANDREW W. MELLON)人文學科教授。他出版了好幾本書,包括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生而不平等:美國種族主義思想全史》(Stamped From the Beginning: the Definitive History of Racist Ideas in America) 和 《如何做一名反種族主義者》(How to Be an Antirac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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