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海男知青的故事

2/13/2021

這幾天萬維江湖上，老字號兄和白熊兄的辯論：[上山下鄉運動是罪惡還是偉業？ https://blog.creaders.net/u/13482/202102/397277.html], 本人以此小文湊個熱鬧。

萬維江湖上的眾高人，雄文一篇又一篇、理論一套又一套，佩服。本人邏輯思維能力差，只能寫那些眼見為實、感同身受的故事。

1965年，嚴格執行階級路線那一年，我家居住的那棟照顧老知識分子的，全省第一棟單元宿舍里，沒一人被錄取上大學或高中。我妹，中考後被分配到省衛校，註定一輩子當護士了。還不知畢業後，會被分配到什麼更邊遠、更窮的角落？

為此，抗戰時隨江蘇醫學院遷途西南山區，而後沒有隨大部隊回去，而留在了山區的家父家母，誤了子女的前途一直後悔不已，如今又添新愁。

上山下鄉運動開始時，我妹已是衛校學生，否則我家也會有一個知青。此時家父家母慶幸萬分：我妹進衛校，逃過上山下鄉一劫，可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上山下鄉運動，最可憐的是北京上海知青，灑向天涯海角，離家最遠。

我自己的小家，在一個山線建設重鎮的小城裡。我有一個表弟和他的幾個同學，從上海下鄉到我們地區的邊遠縣，他們的生產隊，兜兜轉轉到火車站需要三天。我們家自然就成了他們中轉的落腳處。

大家都跟表弟親熱的叫我”姐姐”，比我的親弟妹叫得還親。那不？在離上海天遠地遠的山裡，舉目無親，我自然比他們的親姐還親了。

見他們好不容易回上海一趟，回來時一大堆行李，其中有的是知青朋友父母托帶的，另外就是家裡為搞關係，送給掌管他們命運的村官而準備的，真是感嘅萬千！彷佛聽見他們遠在天邊的父母，在火車拉響汽笛，離開上海站時的一片嘶心裂肺的哭聲。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知青們從上海上山下鄉，來到山高皇帝遠的小地方，是虎落平陽，但在當地MM們的眼裡，是香餑餑。有權有勢的爹媽們擇女婿的首選。

表弟伶來的知青弟弟中，最高大帥氣的一個哥們，在同來的夥伴中最不走運。其他幾個，有人上了大學，有人遷回了上海周邊，只剩他一個人無着無落！

得知地區衛生學校有一個名額，是劃給哥們所在縣的，機不可失！

既便是一個小地方的衛生學校，沒有門路也是進不去的。縣官那麼多，早已搶開了，能輪到無權無勢可靠的一個上海知青？

天無絕人之路。我的一個閨蜜的一姪女MM待嫁閣中。MM是當地中醫醫院穿白大掛的護士，雖相貌平平，屬嬌小型，總的說來還是可以的。年輕無醜人嘛。

重要的是，MM的父親是地區革委計委主任，一個實權比地委書記還大的官。若計委主任向衛校提出，那一個指標指定給某上海知青，是小菜兒一疊。若哥們能和MM談上朋友，進衛校的天塹立馬變通途。

主意以定，時間緊迫，我們馬上帶着哥們到中醫醫院見MM。穿着白大掛的MM，在哥們眼中就是天仙。哥們連衛校的門都不知能否爬進，正上下求索，人家已是在醫院工作的白衣天使，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美不美？

說實話，高大帥氣的哥們配MM，實在是虧了點。但虎落平陽，還有資格挑撿？轉身忙點頭，就算交上朋友了。

MM是老爸的心肝寶貝，聽聞MM交上了一個高大帥氣的上海哥們，馬上一個電話和衛校校長打了招呼，在招生方案公布前夕，硬生生把位置奪過來給了哥們。官大一級壓死人。一個地區革委的計委主任，那邊遠縣城的縣長平時想巴結都難。如今主動打電話過來，受寵若驚，還有待慢之理？

哥們就這樣，在千鈞一髮之際，被衛校錄取。急急忙忙、歡歡喜經幾天舟車勞頓，回生產隊收拾了行李，到衛校注冊報到，終於戴上了學校白底紅字的校徽。

月余，MM帶哥們回家見雙親。之後哥們來家見我，滿腹心事、愁眉不展，說今天在她家裡見到的MM，和那天在醫院裡見到的，穿着白大掛的MM判若兩人。

我心裡馬上明白了，哥們和MM的那個家，尤其是講一口當地土話，看似俗不可耐的媽格格不入。作為這個家的一分子的MM的氣場，罩不住這個家的俗！全然不是那天在醫院見到的，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

不用哥們多說，我太明白了，太理解了。為了進衛校，要走進這樣的一個家，和這麼個MM處一輩子，賭上一生的幸福。自己做得到嗎？但為掄這個名額，蒼促間能理智嗎？現在戴上校徽，冷靜下來反悔了，不成過河拆橋？作為中間人的姐姐我，和我的閨蜜怎麼收場？

我和我的閨蜜意識到，馬不仃蹄辦下來的這件事有問題。認真討論良久後，搭成共識：（1）至今生米未煮的熟飯，只是伶了MM爹、計委主任的一個人情；（2）對那個一見哥們鍾情的MM，會是一個傷害，但長痛不如短痛。

有此共識後，我對哥們說，這事是我謀劃的，責任在我，你安心在校讀書，由我收場。以後不要再來我家，以免撞上我閨密，和那家人。小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好在學校在城邊上，不出校門不會撞見人。

其實，這事最難的是我閨密。本來哥嫂，MM的爹媽，就不怎麼待見這個弟媳婦，尤其是，這個弟媳婦還有我這個，他們㸔不順眼的閨密！他們因此事如此收場，恨透了我。我不見他們就是了，但他們的弟媳不能不見他們啊！本來不好的關係，無疑雪上加霜。

之後我舉家遷離那個小城，再之後出了國，那件事至今是個遺憾。只知那上海哥們畢業後，分配回了原先插隊的邊遠小縣城，和一個上海女知青結了婚。

唉！知青可憐啊！為了進個小衛校，讓我和閨密費了這麼大的周章。當我妹被分到省衛校時，老母親是何等的氣忿！而淪為知青的哥們，進個地區小衛校，差點賭上一輩子的幸福。知青低人若乾等！

一旦淪為知青，註定了無盡的苦和難。為離開那悲慘世界，上泬的悲劇何其多啊？

罪惡的歷史萬萬不能重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