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偉論道】拜登的中國政策新方向已現端倪

前月本人的上一篇同樣主題的文章認為：“拜登的中國政策還沒有方向”。近些日子以來，中美之間連續發生了若干相對重大的事件，讓筆者有一定的把握把這個判斷略加修正成：拜登正在努力讓中美關係得到可以看見程度的改善。

做出這個判斷的主要依據是近期發生的五件事。孟晚舟獲釋，美國貿易代表戴琦的政策聲明，楊潔篪和沙利文在瑞士的會晤，再加上布林肯的國慶賀電和戴琪/劉鶴的最新通話。

第一件事：孟晚舟的獲釋發生在9月24號。一天之內，身在加拿大的她先是通過視頻出席了紐約東區法庭的聆訊，在未認罪，未交罰款，但簽署了一個“延期起訴”的協議之後，獲法庭認可收回引渡請求。緊接着，加拿大的引渡法庭開庭，立即撤銷引渡，當場恢復孟晚舟的人身自由。孟離開法庭後，直奔機場，第二天就抵達了中國的深圳。

需要補充的是，在協議中，孟晚舟還是認了一些錯，並保證不會反悔。美方承諾，如果協議執行無誤，到明年12月1號，美方將完全撤銷此案。

這當然是中國人的雖然還不能算徹底的一項重大勝利。更重要的是，這個案子的事實了結消除了中美之間的一件重大懸案，為中美關係的進一步緩和，提供了契機。（有名的兩個清單中糾錯清單的8項事務，總算完成了第一項。）

筆者並不相信美國司法真是完全獨立，直覺就認為拜登一定干預過這件事。因為此事的轉圜實在太快，而且各方的配合也太過默契。（兩個法庭判決，一架包機先期停候，兩個加拿大人當即獲釋。所有這些都在24小時之內完成，外加“中國政府做了巨大努力”的申明。）筆者把此事的如此迅速的了結視作美方向中方的示好，諸君以為當否？

第二件事：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在10月4號的關於中美貿易前景的正式發言，則相當的中性。她首先說要和中國的代表劉鶴商談特朗普政府談下的第一階段貿易協議的落實情況，說這個協議僅完成62%。還說後續一切都要看中國對新的對話的反應，不排除發起新的301調查，加征新的關稅等。

廣泛預期中的放鬆對中國的制裁行為的表態非常有限。主要僅限以下三點：

第一點是在不取消任何關稅制裁的前提下，重新開始已經被停掉的豁免程序，逐項考慮取消一些具體的美國必須商品的關稅。第二點是承認美國並不可能在貿易上與中國脫鈎（decoupling）。她使用了一個新詞彙叫做重新掛鈎（recoupling）。她還是用了一個詞組“持久共存”（durable coexistence）來描述中美之間的長期關係。這比起特朗普似乎要“滅此朝食”的口氣，還是要實事求是得多吧？第三是她承認並無可能通過任何談判讓中國在比如國家產業政策（2025規劃等）方面做出實質讓步，因此並不打算與中國進行第二階段的貿易談判。

從這三點偏積極的態度來看，中美之間的貿易關係，至少大概率不會進一步惡化。

第三件事是本月6號才發生的美國國安顧問沙利文與中國國務委員楊潔篪在瑞士的6小時會面。會晤中，楊潔篪表態稱：“重視拜登近期關於中美關係的積極表態，注意到美方表示無意遏制中國發展。”具體的成果則只有一項，就是雙方原則同意在本年底之前，安排拜登與習近平的高峰視頻會面。這是美方要求多次而一直未果的一件重大發展。雖然仍是線上，但已經比已有兩次的通電話大進了一步。

更重要的是，會面的氣氛與阿拉斯加那次2+2，甚至之後在天津中方與謝爾曼、克里的會面的氣氛，都好太多。雙方當然還是各說各話，但至少沒有撕破臉皮，劍拔弩張地互相指責。雙方共同評價這次會晤“全面、坦誠、深入”。

第四件，美國國務卿布林肯10月1日在美國務院網站上就中國國慶日發表聲明時也提到“美國尋求合作解決我們共同面臨的挑戰”。

第五件，8號，戴琪和劉鶴也通了電話，還是“務實，坦誠，建設性”。但沒有具體成果，只是把牌攤出來。看來一切還是要等峰會才能拍板。

還有一件離奇的事是，拜登本月5日兩次提及他與習近平通電話時說好“共同遵守‘台灣協議’。”這個台灣協議是啥？追尋苦煞各方。因為中美之間有三個聯合公報，當然多處提及台灣，確定比如“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等重大原則。但中美之間並沒有一個專門的台灣協議。美國的“與台灣關係法”是美國的國內法，中國怎麼會有義務遵守？面對多方質詢，美國務院的發言人只能說“沒有新的電話，也絕無任何新的協議。” 台灣人驚惶之餘，也是無可奈何。筆者看，最大的可能還是拜登的老邁昏聵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實例而已。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拜登的一定比特朗普要溫和一些的對華政策，已經密鑼緊鼓，在後台裝扮，準備登場了。其最可能的主要內容，應當是減掉一部分關稅。其最關鍵的揭幕時刻，就是預計在今年年底的拜登和習近平的視頻會面。可惜只是在線上而不是真身相見。

不過各方觀察家，包括本人在內，都意識到，並不能把這些傾向和緩的跡象或稱端倪解釋成中美關係即將走向重大和解的確切證據。

這主要原因是中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就是那個修昔底德陷阱（老二實力逼近老大時，老大定會百般抗拒。）客觀存在，並不會因領導人或其個人意圖的變換而驟然消失。

其次就是有特朗普扇起的中美對立氛圍大勢已成，不可能立時逆轉。比如美國的參眾兩院，罕見一致地力主嚴厲對付中國。這極有可能成為拜登的對華政策新動向的重大障礙。

再其次是，拜登真是一個弱勢的總統，他未必能很好地把控美國對華政策的走向。

比如前述戴琪演講的基調踟躕趔趄，更多的是議會支持的強硬主張，拜登交辦的緩和意圖好像都只能在努力的掩飾下小聲說出。何況戴琪本人又是一個華裔，她更得小心翼翼地避嫌。

筆者現在推測，大概率的近期前景是，中美關係可能走向一定程度的緩和，但道路會很崎嶇，也很可能走不了太遠。特朗普如果回鍋，那中美關係的中期前景，就更是難以看好。總而言之，中美關係一定還會有相當長的一段艱難歷程無法繞過。如何處理這段艱難歷程，會非常地考驗中美兩國領袖的智慧。鑑於兩國的體量，它也會非常地與整個世界的前程泰否相關。

但中國現在需要的就是緩衝的時間。拜登在任的這幾年的時間，也可以爭取做很多的事。筆者再次建議中國政府善用這些契機，力爭與拜登政府達成一些妥協。若干年以後，如果中方對應得體，整體客觀情勢可能又會朝着有利於中國的方向演變。

更遠的前景預測是：在對中國最理想的預期下，一旦有一天兩國之間的整體戰略平衡基本達致，美國就會放棄對中國的全面遏制，那樣中美之間的又一段相對靜好的歲月就可能復臨。

最後，還想向各位轉述北約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 (Jens Stoltenberg) 本月6號在接受美國著名時事網站POLITICO 採訪時關於中國的談話的一些要點。（北約雖不等於美國，但任誰都知道，美國是北約的主心骨。北約的態度不可能離開美國的很遠。）

我們不把中國當作對手，也不把中國當作敵人。我們需要在氣候變化等重要問題上與中國接觸——如果不包括中國，世界上就沒有辦法充分減少排放。我們需要與中國討論軍控問題。因此，我們需要在政治上與中國接觸。與此同時，我們看到了中國的崛起。我們看到中國很快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他們已經擁有第二大國防預算。他們已經擁有最大的海軍。他們正在大力投資新的現代能力，包括核能力。他們在使用許多新的顛覆性技術（例如人工智能）方面處於領先地位，並將其集成到新的非常先進的武器系統中。我們看到一個更加自信的中國，例如，在南中國海。所有這些都關繫到我們的安全，因此北約必須對此做出回應。”

不過，這位62歲的北約的秘書長並不是美國人而是挪威人，雖然他當過兩任該國首相，就任北約秘書長也已將近八年。兩者之間，還是有一些區別。美國人放不下面子，類似的內心話，若是必須說出來，還是會傲慢得多。

 此外，POLITICO在報道這個訪談的文章頂端，還引用了一段在西方非常著名的表達政治現實主義的格言：“如果你不能打敗他們，就和他們做朋友。”（If you can’t beat ’em, join ’em.）有點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