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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的社会环境的基本特征
送交者: 伯恩施坦 2021年11月08日01:07:31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作者 程铁军 写于 二零二一年

前言:“大午桃源梦”的实质,是资本社会主义
走进大午集团,你会在不经意间,发现红砖墙上写著关于“大午桃源梦”的标语和诗句。用孙大午本人的话说,那个梦,就是在他这个私有制的民营企业里,通过劳动交换和民主管理,最终实现有差别的共同富裕,“不以盈利为目的,而以发展当目标”,也就是“私有、公治、共享”的六字箴言。

为何强调“私有”?因为这是他们夫妇白手起家创办的独资企业,从种地、养殖和饲料起步,经过四十多年打拼,在一片荒凉、没人愿意承包的盐碱地上,初步建成了现代化的康养小镇,集一二三产于一身,职工近万,学生过万,集生产、会展、教育、医疗、休闲、娱乐、养老于一身,成为华北平原一颗耀眼的明珠。他们的实践证明,作为民营独资企业,在资金周转、产业营销和调动职工的积极性上,效率显著,用大午自己的话说“不欠银行贷款,就愁资金找不到好的投资项目”。所以,没有股份化的必要,更没有发行上市和炒作虚拟资本的需求。

为何要讲“公治”?因为大午人发现,许多家族独资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都会面临家族传承危机和争产分裂纠纷。为避免决策失误和发展瓶颈,也为了凝聚职工对企业命运的关注,他们决定试行“私企立宪”和换届选举,采用三权(决策、经营和监督)分立原则,让职工选举董事会和理事会,家族成员组成监事会,监督企业章程的落实,不再介入具体运作,从而,把职工的积极性与企业长远目标有效结合。换句话说,这种机制,可以让职工把企业从一个单纯的谋生“饭碗”,变为可以安身立命的“大家庭”。某种程度上,跟早年南斯拉夫的“工人管理工厂”,与日本丰田人的“企业办社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为什么又说是“共享”呢?因为,大午认为,企业的目的不是家族得利,职工吃亏,而是带动一方百姓,实现“有合理差别的集体富裕”。因而,集团在收益分配上实行“公平透明”制度,薪水福利自己可以提要求,部门主管审批,随公司业绩水涨船高。还对高管和下属员工的收入差距加以限制,最高与最低差距不超过10倍。相对而言,在某些大型国企和著名民企,收入高低可以相差几十倍到上百倍。这样,相对公平的分配办法,再加上教育、医疗、养老和退休双保险制度(在国定社保金之外,再加上集团内部的退休金)等等,让大午职工感到,他们能充分享受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这种收入分配的制度设计,不就是官媒宣传的“社会主义共同富裕”吗?

如果假定,孙大午的“六字箴言”没有犯忌,那么,如何才能保证“六字箴言”有长期可靠的政策和制度保障呢?这是困扰大午人的首要问题之一。也许人们对于“公治”和“共享”没有争议,因为,就算中共自己,不也认为这是努力方向吗?于是,问题就集中在“私有”上。为什么大午认为“私有”是他们必须坚持的前提呢?

理由很简单,一个白手起家的夫妻店(家庭公司),本来就靠自身积累逐步发展壮大,不但符合党国政策,受改革开放的鼓励,而且恪守人伦道德,完全不像某些官商勾结的冒牌“民企”,似乎有洗刷不完的“原罪”问题。你如果问大午集团的普通职工,哪怕薪水最低的清洁工或者门卫,他们是否受到大午公司的剥削?是否痛恨他们的老板孙大午?他们肯定会给你响亮的回答:“不但不恨,而且感激”。因为公司给他们提供了稳定的就业机会与体面的薪水福利,他们把大午新城当自己的家,不但要干到退休,而且准备在这里养老。

于是,大午跟我长期沟通,包括文字磋商和私下面谈,希望探讨并解决这个困扰他们的理论问题:那就是,六字箴言能否在理论上站住脚,并且代表人类社会发展的未来方向。经过详细讨论,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肯定的。就大午发展模式而言,私有制是继续发展市场经济的前提条件,只有建立和完善保护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制体系,才有可能保证大午集团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实施大午私企立宪所追求的长远目标:也就是通过“私有”的资本主义途径,达到“公治”和“共享”的社会主义目标。因此,我们把大午桃源梦的实质(或者叫理论基础),定义为:“资本社会主义”。其中还有个故事,留待下文细述。

当今世界有股逆流,喜欢给“社会主义”贴上丑陋标签。似乎一谈“社会主义”,必定极左,属于令人恶心的“政治正确”,也是对经济市场化和政治民主化的否定。但我跟大午,并不认同这种绝对否定社会主义的极端思潮。因为,社会主义有真假之分,流派之分。某些国家和政党,打著社会主义招牌,挂羊头卖狗肉,做了太多败坏社会主义名声的臭事。他们虽然表面上模仿市场经济的皮毛,但拒绝学习社会福利调节,甚至把前资本主义的血汗工资和人身依附,拿来当“有特色”的社会主义。种种有名无实,欺世盗名的丑恶行径,是败坏社会主义名声的原因之一。说来奇怪,在许多市场经济的民主国家,特别在北欧和西欧,社会主义并非贬义。至于我们所讲的“资本社会主义”,应该如何定义?为何有道理?如何才能实行?敬请读者继续阅读,看我们在下文的详细分析。

孙大午犯了哪个天条?
自拙作《孙大午案件的未来结局》(http://www.chinainperspective.com/default.php?id=57476)2020年11月在《中国纵览》首发以来,陆续收到网友询问,想知道我跟孙大午交往的更多往事。经再三考虑,决定把我们围绕企业经营和社会发展的若干心得交流奉献给大家,一来有利于网友对大午事件的深入了解;二来希望对我们的探讨提出批评指正;三来(如果还有第三的话)也希望当局尚存的明白人,能敞开脑洞,摈弃有色眼镜,不要强拉硬扯,把大午事件往“黑势力”上挂靠,而应认真思考,看我们的讨论有无道理,是否代表了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我们俩所探讨的这些话题,其实都是普通常识,并不深奥,更不神秘,或许比官媒的言之无物,及某些“理论权威”的胡说八道,更有参考价值。

冲突根源,产权模糊

我跟大午讨论的话题,常常围绕公司与地方政府的诉讼说起,试图找到息事宁人的途径。这次抓捕起因,跟邻居“徐水国营农场”的土地纠纷有关。按郎五庄村民的说法,大饥荒之后的1963年,因人少地多,生产大队在上级提议下,同意把七百多亩耕地,无偿转让给国营农场,双方签了个不伦不类的所谓“合同”(按律师说法,村集体有土地所有权,而农场没有,因此不具备签署合同的资格)。但农场实际侵占该村耕地,多达两千亩以上。须知,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岁月,村集体对土地边界,也往往不当回事。经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按现行政策,多数土地的使用权,已经承包给农户个人。如今土地珍贵,村里把有争议的土地租赁权,转让给经济效益更高的大午集团,从而转化成大午集团跟国营农场之间的土地纠纷。说到底,这事跟“土地国有(政府说了算)”,“集体经营(干部说了算)”,“农户承包(官方随意解释)”这些模糊定义,与灵活多变的产权界定有关(此问题,下文还会细说)。

从地权界定不清,再往远追溯,必然涉及物权、财权、收益权等其它财产领域的界限不清,于是,衍生出下列三方面社会后果。

第一,官权无限膨胀,官与民争利。政府机构和官员个人,以国家名义任意侵犯百姓利益。这既跟意识形态有关,即所谓“国家重于集体,集体重于个人”的长期洗脑;也与根深蒂固的王朝心态有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人认为,中国宋明两朝,有过相当发达的商业和资本主义萌芽,泉州曾是全球大商港,出现最早的钱庄(银行)信用,但始终不能发育为成熟的资本主义经济,原因之一,是王朝对民营经济的打压。动不动就对富商大贾“满门抄斩”,“财产充公”,根本没有“保护私有产权”的概念,更别提法律体系。

第二,寻租行为常态化、普遍化。官府寻租行为的泛滥程度,当然跟权力大小有关,同时也跟价值信仰有关。就算普通公务员,也可在自己有限职权范围,以本应提供服务的“公务”寻租谋私。比如说,盖一个程序性的公章,办事员可用“等待研究”为借口,收受礼品红包。不送礼,就让你往返奔波。礼到了,才拉开抽屉,把盖章的破纸递给你,假装什么“领导刚刚批准”。

孙大午说,自从他的企业初具规模,开始赚钱之后,地方权贵和政府官员的寻租行为,就没有断过。有的是“照章办事”,用各种“政策条文”找麻烦,要钱要物。最典型的案例之一,是公司在自己承包地上打井取水,必须获得职能部门的检验批准。质检局走了,土地局来了,防疫站走了,畜牧局来了,环保局走了,商检局来了,都是同一个水井,化验同样的指标。陪同招待,笑脸迎送,成百上千缴费,无非多盖个公章已。孙大午说他们“扰民”,为什么不能分用同一张合格证书。他们回答:“这不是扰民,而是执法”。

第三,“红眼病”和“仇富心态”蔓延。产权界定不清的另一个后果,是对全社会的腐蚀毒化。在集体化年代,形成“越不干活越吃不饱,越吃不饱越不敢活”的恶性循环。从1960到1970,为了帮体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挣够口粮工分,我每年暑假,都从内蒙回河北下地干活。看到“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活”现象十分普遍,大家最常说的话,就是“拼死拼活干,能有你多少?”,“你的我的,都是咱们大伙的”, “低指标瓜菜代,谁不偷谁受害”。在这种心理支配下,小偷小摸,顺手牵羊,占公家便宜的事情,司空见惯,群众基本没有负罪感。

当然,针对泯灭人性,压抑和破坏生产力的现象,大家都用一句“社会主义大锅饭”笼统概括。连种自留地,养鸡下蛋换点零花钱,都被称为“资本主义尾巴”,还居然喊出“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的惊人口号。对这些离奇现象的社会心理学分析,将留给下面有关篇章,此处点到为止。

私有公有,泾渭分明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1978-1981),我在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所读研,有幸亲历思想解放运动和随之而来的改革开放潮。当时理论界,曾经围绕“要计划还是要市场?要什么样的市场?”展开过激烈争辩论。最后老邓和陈云定调,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苏绍智首先提出)”,“社会主义市场”跟“鸟笼经济”和稀泥,不许深究。我的导师仇启华就此表示,理论上这样“煮夹生饭”,结果会导致政策自相矛盾,“市场不像市场,计划不像计划”。事后证明,他看得很准。

我跟大午认为,从《资本论》原意看,自从自然经济(以物易物和工场手工业为特征)过渡到机器生产之后,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资本主义经济,是通过投资追求剩余价值的扩大再生产,也就是“以等价交换为手段,实现商品价值(包括补偿消耗和获取剩余价值)”的发展过程。没有合理回报(等于或高于平均利润),就不会有投资冲动,谈不上市场经济。

按照马克思《资本论》的说法,商品交换和市场经济,必须具备前提条件,那就是:商品生产者人身独立,行动自由,重分拥有对产品的所有权,能在不受外部压力的条件下,自愿决定跟谁交易和如何交易。如不具备上述条件,这个人(包括自然人和财团法人)就不能算独立的商品生产者。他(或他们)所从事的经营活动,就不能算市场经济。这种独立身份,包括两方面:一是业主跟业主之间的交易,这容易理解。无论什么产品和劳务,都得遵循等价与自愿原则,就是不能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双方都觉得合适就成交,不合适就走人,买卖不成情谊在。

另一方面,还包括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交易(雇佣劳动)。因为工人出卖的是劳动力,获得的是工资和福利(包括三险等),但市场原则不变,与业主和业主之间的交换,并无实质差别:一是等价,二是自愿。这就要求工人必须人身自由,能在市场竞争条件下,决定把劳动力出卖给哪一个老板。在这个问题上,我跟孙大午对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有一个重要的补充修正。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资本家支付给工人的工资福利,恰好等于工人的必要劳动,包括体力和脑力支出。但因劳动力是“特殊商品”,有个其它生产要素所不具备的特殊“使用价值”,就是生产“剩余价值”,也就是,提供“大于必要劳动时间之外的剩余劳动时间”。而剩余劳动时间,创造剩余价值,从而为资本家提供利润,为政府提供税收,为银行提供利息,为地主提供租金等等。

多数马克思主义者相信,老马的剩余价值理论,揭示了一切财富的本质,从而为无产阶级革命(剥夺者被剥夺)的正义性和必然性,也就为资本主义的必然灭亡,找到了终极的理论说明。

然而,我跟孙大午有不同看法,通过分析大午集团“私有、公治、共享”的实践,我们发现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当然,我们同意,所有财富增长的源泉,都来自于创造性的生产劳动(无效劳动除外),也就是包括脑体在内的活劳动,跟其它生产要素(土地,原料,技术,设备,资金等等)结合的结果。其它要素只能转移价值,不会增加新价值。新价值的唯一源泉(请注意“唯一”二字),是人的脑体劳动。这一点上,我们和其他劳动价值论者,没有分歧。

但是,我们不同意剩余价值“全部归资本家所有”,然后在地主、银行家、和其他权钱阶级分配,让他们剥削“剩余价值”。我们认为,劳动力的所有者,并非仅仅获得必要劳动的回报,他们也会从剩余价值中,获得一定份额,从而实现劳动力自身的“扩大再生产”。这个劳动力扩大再生产,决非仅仅从疲劳中恢复体力智力,也非仅仅传宗接代,完成马克思所说的劳动力后备军的再生产,而是随著社会财富的增长,他们也要丰富和充实自己,通过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的提供,实现他们及其后代劳动力质量的不断提升。这正是马克思所说的,工人及其家庭的消费状况,不仅仅有“生理标准”,还要有“道德标准”。也就是说,跟其他有产者相比,也得“差不太多”。孙大午一再强调的“水涨船高”,也是同样意思。

另外,假定不考虑外贸因素,如果劳动阶级的剩余价值,全被有产阶级榨取,那么,承载剩余价值的产品和劳务,不可能全部出售和消费,必然会有大批产能和成品积压,无法实现自身价值。这些不能售卖和消费的产品及劳务,属于无效劳动,无法被计算在“社会平均必要劳动时间”之中。所以,无论从“劳动力扩大再生产”的角度看,还是从“剩余价值充分实现”的角度看,说劳动者阶级不能享受他们生产的剩余价值,是说不通的。至于他们从剩余价值中获得份额的大小,取决于劳动力的市场供求,工会抗争,劳工政策,社会舆论等多种因素的相互博弈。从这个意义上说,脑体劳动者,是他自己体力和智力的所有者,他在聪明才智方面的开支,也是一种投资。他们的投资,也需要获得大于自身价值的剩余价值,也就是“利润”。利润的源泉,来源于他们所创造的剩余价值。这个问题,下文我们还会在“广义资本论”部分反复细说,此处不赘。

得失优劣,早有公论

从毛年代到如今,官媒长期宣传“破私立公”,好像“公”代表高尚,“私”代表罪恶。不禁令人想起南宋理学家朱熹那句“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岂不知,“人欲”正是“天理”的重要组成部分,灭掉“人欲”,何来“天理”?一个能保障“人欲”正常发展的良好制度,乃是社会最重要的追求目标。

马列信条中有个奇怪说法,记得来自恩格斯的《婚姻、家庭和私有制的起源》一书。大意是说,人类早期没私有财产。到后来,出现了婚姻和家庭,于是才有了私有制。进而推论,将来人类往更高社会形态发展,也会消灭私有制和“剥削”,回归公有制,进入没有商品、货币和市场的共产主义“天堂”,觉悟极大提高,物质极大丰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令人奇怪的是,老恩没对比人类社会其它特征,就断言会出现“公有-私有-再公有”的螺旋形上升。 他没看到,某些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未必是螺旋形,更可能是射线形,有始而无终。当然,假如星球毁灭,人类消失,人类文明也会随之消失,属于另一个问题。就从低到高的进化过程看,文明的发展,只会在原有基础上继续叠加,而非螺旋上升。你能想象,“从野蛮到文明,再到更高的野蛮”,或者“从无语言到有语言,再到更高的无语言”这类混帐话麽?

我们认为,从野蛮到低级文明,再到高级文明,是阶段的持续上升。当初没有私产,盖因生产力低下,仅能群体谋生,才能勉强生存。后经部落争斗,优胜劣败,适者生存,文明程度提高,由群交变为相对固定婚配,于是出现家庭。单纯采集狩猎,发展到农耕养殖,生产力提升,出现剩余产品。家庭与剩余两者的结合,形成私产。而私有刺激生产,促进竞争,进一步提高生产力。所以,婚姻、家庭、和私有制的出现,是历史一大进步,它与文明程度的提高,互为因果,推动历史的更大进步。再往后,自然分工(男耕女织)发展到社会分工(不同行业),商品交易也从简单互通有无,发展到由货币为中介,再到银行和信用的出现。市场范围扩大(包括内涵和外延),档次提升,最终,伴随工业革命和地理大发现,由封建时代进入资本主义时代,形成世界市场。

走笔至此,想起一段往事。我1978年考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念的就是世界经济系的理论专业。主要专业课程就是两本书:马克思的《资本论》和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全名《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当时叫“两论起家”。那时改革开放,各种流派允许争论,于是,我们这批“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埔一期(社科院俗称)”研究生,就向前来授课的专家学者,提出尖锐问题。多数学者,当时刚从牛棚恢复自由,所以相对开明,起码对提问者不扣帽子,不打棍子。

但是,也有挂名权威,让我领教过专横的厉害。其中两位颇有名气的教授,一位是人大政经系的郭丁,另一位是中央党校的吴健,对我毕业论文质疑斯大林“两个平行的世界市场理论”那一章,极为不满。借口抵制“反马列的歪风邪气”,反对我的论文通过。到第二(1982)年,世经所更换答辩委员,删除两位毛左,改聘南开经济系的滕维藻和熊性美两位改革派教授,才让我顺利过关。等硕士文凭到手的时候,我人已经在美国读博了。

我对《资本论》质疑最多的,是它本身的前后矛盾。老马在第一卷中,对商品交换和市场经济赞美有加,承认资本主义对人类文明贡献巨大。说它在数百年间所创造的财富和文明,超过人类以往数千年上万年的总和。甚至断言,股份制的出现,特别是银行信用与股票市场的兴起,是生产社会化程度的“飞跃”,也是对“私人占有”的“部分扬弃”。我就这种“扬弃论”,追问过中美双方顶尖学者,比方我的中国导师仇启华(原社科院世经所副所长,后调任中央党校)教授,和我在美国的博士答辩委员,纽约州立大学的伊曼纽尔.华勒斯坦等人。他们的答案不约而同:马克思事实上间接承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其实具有某种“自我革命”能力,也就是自己给自己“动手术”的功能(具体分析,留待下文)。可是,在《资本论》第二、三卷,特别在他跟恩格斯合作的《共产党宣言》中,又断言“私人占有”与“生产社会化”之间的矛盾,是无法克服的“基本矛盾”,最终将导致“剥夺者被剥夺”,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取代。这种前后矛盾和左右打脸,是无法自圆其说的理论硬伤。

截至目前,对于公有制好还是私有制好?市场经济好还是计划经济好?似乎已没争论的必要。如果放在战后初期,也许争论还有意义,和平竞赛还没分出明显的优胜劣败。但是,自从老邓重启市场,迅速解决吃饭问题,并实现经济起飞之后,苏东波也改弦更张,欣赏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国家,所剩无几。还继续讨论谁好谁坏,似乎无聊。但问题在于,人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基本还停留在经验主义层面,说“实践证明,市场好于计划”。就连最顽固的中国学者,也不得不承认,市场,只有市场,才能实现生产要素的最佳配置。究竟为什么如此?深究的人并不多。

针对“为什么私有制和市场效率高?而公有制和计划效率低,没法跟市场经济竞争”这类问题,我跟孙大午多次讨论,他列举了不少例证,比较生动地说明,为什么私有制的市场行,而公有制和计划过去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永远不行。换句话说,马列主张消灭私有制和市场经济,实行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那是一条绝路。不但不是天堂,反而会成人间地狱。这跟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一书所说的意思,异曲同工,只不过,我们的分析例证更合中国国情,特别是乡村社会的民心和传统价值。

人性与生存竞争

 我跟大午的讨论,多次涉及“公与私”的关系。比如“为什么私有的市场经济,往往优于公有的计划经济?”,“为什么市场不允许弱肉强食的无序竞争,需要受法制和道德的双重约束?”说来说去,“公与私”的追根朔源,还得从人的两面性说起。至于“人从哪里来”?究竟是造物主的杰作?还是进化论的产物?学者并无共识,关于“人往哪里去?”的问题,将放到下文分析,这里不想深究,重点分析人性与竞争。

作为高级灵长类动物,人当然具有动物习性,比如衣食温饱和异性追求等等。但是,作为群居的社会动物,人又不能离开族群而独居。所以,囚徒最害怕的惩罚之一,就是单独囚禁(关小号)。既然人需要群体,所以就有群体保护意识,不但有保护骨肉血亲的本能,而且也有“保护小至邻里社区,大至民族国家,甚至全人类”的某种认知或“觉悟”。无论“地球村”的说法也好,“共同体”的宣传也罢,一定程度上,这都是“群体意识”的表现。

 

半是天使,半是野兽
公与私的优劣褒贬,说来话长。无论我们如何痛恨“私”之恶,还是褒扬“公”之善,仅就 “善恶”矛盾而言,人类行为,远超兽类的先天本能,而升华到唯有“人”才可能达到的“理念高度”。其中原因,就是人类有其他动物没有的“思想意识”,从而形成“正邪、荣辱、贫富、美丑”等相互对立的观念,及观念支配下的行为。这些独有的属性是后天社会化“再造”的结果。因此,我们同意人类学教科书里那句名言:“人类的地位怎么摆?介乎于野兽和天使之间:比野兽稍高,比天使略低。”明白这一点,再争论人之初“性善还是性恶”?就没什么意义了。可以说,“既善也恶”;也可以说,“既不善,也不恶”,属于自然的高级动物。经过后天教育培养(社会化过程)之后,才具有社会特征,成为社会产物。行善还是作恶?端看哪个特征占支配地位。

先说人性善的一面。慈悲心,怜悯心,同情心,等等,可以视为人性善的特征。再说性善的一面。按佛学说法,尽管善根与生俱来,但大德大善,还需佛法加持,通过修炼而达致功德圆满,其中包括恪守戒律、增加布施、育慈悲心等等。大午的母亲信佛,父亲信道,全家沉浸在儒家氛围浓厚的华北乡村,从小受佛道儒(三教)熏陶。虽然青年参军入党,受共产党教育,也曾立功受奖,但他言谈举止中,往往流露中国传统文化的明显痕迹。大午认为,善念和善行,主要来源于信仰、修养和精神追求,而非官媒宣传鼓动,更无关名利。凡属经过精心编织、导演和渲染的所谓高大上,都有虚假成分,不可当真。

另外,人的善念和奉献,不可被强求和滥用,像新儒家所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把人的正当需求与合法权益,当成牺牲的“供品”。说到底,“人欲”是社会持续发展的动力,压抑和消灭人欲的企图,非但不能得逞,最终还会变成社会前进的障碍,既“害人欲”,也“伤天理”。

再说人性恶的一面。占有欲,征服欲,领袖欲,贪婪心等等,可以统称为贪心,集中表现在名利地位和色欲追求上。许多人间恶行,皆由贪心而起。当贪心超过正常(正当)欲望的道德边界,膨胀到极点,便会压倒原本人性中的善念,从而丧失良知,走向邪恶。由异端邪说包装出来的邪念,无论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还是主体思想,邪教派别等等,由于涂上庄严神圣的油彩,会令信徒狂热,丧失理智,产生殉道冲动,往往会对他人和自己,造成更严重伤害。

比方好胜心、好奇心、求知欲,甚至投机心和侥幸心等等,也是人独有的特性,本无所谓好坏,就看怎么运用,往哪里引导。它们既是科技创新的动力,同时也是冒险和赌博的心理根源。其中赌博这一项(澳门称博彩),是我在澳门大学讲授《博彩社会学》的内容,值得多说几句。当时学生问我,博场和股市,性质是否相同?我说既相同也不同。论输赢和风险,有点相似,许多股民有赌徒心态,渴望赚钱。但不同的是,赌场不创造财富,只把现有金钱重新分配。大致划分,三分之一是赌税,三分之一是运营成本,最后三分之一,才用于赔注。因此,回报率没法定高。比方令人眼红的“超级乐透奖”,金额大到数百万上千万,甚至过亿。但中奖机率呢?仅有千万分之一,跟空难丧生的机率相等,唯一区别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股市则不然。但凡健康正常的股市,资金会流向实体经济,通过生产和流通过程,赚钱获利,推动股息和股价上涨。假定你有足够资金,能购买道琼斯指数组合,并放置足够长时间(15年以上),股指走向波浪型上升,尽管难预测回报率高低,但可保证,你的投资稳赚不赔。可惜的是,多数股票炒家,无力购买指数组合,更没耐心等15年以上,所以只做短期投机,随时进出,有赚有赔。但跟赌场相比,风险小得多。

既然赌博这玩意儿赔多赚少,如果沦为病态,可至血本无归,甚至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令赌博业长盛不衰呢?这还得回到人性弱点的老问题:即冒险和侥幸心理。有人会问:游戏竞技,能否只给荣誉奖励?例如奖杯、金牌或奖状等等,别涉及金钱好不好?从而避免病态赌博等社会问题?我的回答是:不可能。为什么?

且不说赛马、赛狗、赛车这些变相赌博游戏,不赌金钱就没人投资,仅以相对单纯的奥运为例。当年雅典初办奥运,就强调友谊,突出竞技,优胜者仅得一个花环,完全符合今天“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动听口号。直到晚近,才出现金银铜三种奖牌,但贵金属含量极低,仅具象征,并不值钱。不过,随时代变迁,奥运的商业性日趋明显。获奖之后的名利双收,成为隐蔽的“含金量”,其价值远超奖牌本身。

试想,如果没有附带含金量,大家就不必疯狂,没必要借药物“出成绩”。当然,选手的拼搏,国家的投入,对粉丝的吸引力等等,也会大打折扣。所以当今世界,差不多所有体育比赛,都或明或暗跟赌博挂钩。这当然是金钱对体育的污染,尤其弄虚作假,更是罪孽。但也可以说,赌博化金钱化的竞技游戏,同时也促进了体育娱乐产业的蓬勃发展。如今在美国,各类球赛的GDP产出量,远远超越多种工业产值,已经成为国民经济的拳头产业。球赛也能成“产业”,这是马克思当年可以想象的吗?

当然,按照老马的说法,只有一二产业才创造GDP,其它跟流通过程无关的服务类(三产),不创造价值,只参与GDP瓜分。因此,无论是前苏联,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中国,非流通领域的服务行业,其增长数据,都不计入国家统计,更别说文体娱乐行业了。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国家,只要有经营活动,其投入产出统统都要包括在统计数据之内。我们社科院的经济学家们,还耻笑他们的统计数字不真实,因为包括许多水分和重复计算。不过,自从改革开放,特别假如世贸组织以来,咱们的统计政策也向西方国家靠拢,不再坚持马克思原教旨的古老说教。

我跟大午对这个问题也有不同看法,认为老马的说法当年就流于片面,如今更陈旧不堪,既不符合社会现实,也不符合经济规律。这一点,留待下文细说,下面转谈竞争跟合作的关系。

合作与竞争,“良性”与“恶性”
上文提到,私欲决定了人的“自私”,而资源有限,欲望无限,生存竞争成为必然。达尔文主义者所说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是这个意思。有人会问:假如实现马克思所说的“极大丰富”,要啥有啥,还需要竞争吗?我们的答案是:首先,从主观上说,与人类永无止境的欲望相比,资源永难“极大丰富”。只要人类存在,竞争性将是永恒的。为何如此?下文细说。其次,从客观上说,竞争还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社会要前进,经济要发展,科技要进步,都离不开竞争。记得列宁说过,竞争,只有竞争,才能提高质量,降低价格,改善服务。不但经济如此,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何尝不是如此。严格说来,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都有竞争。小到体育比赛、升学考试、求职择业、升迁提拔、求爱择偶;大至民族仇杀,国土争拗,政权轮换,王位争夺等等,也是竞争。更别提什么“商场如战场”“同行是冤家”这种耳熟能详的事情了。可以说,没有什么领域是没有竞争的。

除了竞争的范围,还要说到竞争的性质,就是常听到的“恶性竞争”还是“良性竞争”问题。竞争就是“优胜劣汰”,争强好胜,有胜有败。如果不设名次,不分胜败,金牌人人有份,就不叫竞争。一旦斗争惨烈,会导致大家都损失惨重,甚至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因此,为了降低风险,避免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严重后果,于是,出现“良性竞争”、“合作双赢”、“和平有序”等等理性呼吁。

不过,尽管有美好愿望,但竞争(斗争)趋势是绝对的,不会停止的;“合作”与“和平”都是相对的,临时的,甚至是表面化、策略化的一种托词。另外,什么叫“良性”?什么叫“恶性”?不是竞争双各方自己说了算,而需要一个第三方,制定标准,有权裁判,裁判之后,还有强制执行能力。没有这些机制,就难以确定何为良性,何为恶性?谁是良性,谁是恶性?

为避免话题扯的太远,让我们回到经济竞争这个主题。在马克思定义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前提条件是,产权私有,要素自由流动,商品等价交换,不许封锁垄断和强制等等。我们对“良性竞争”的理解,就是互通有无,公平竞争,以产品质量、优质服务与优惠价格,获得用户青睐,从而维护并促进市场经济的持续发展。相反,弄虚作假,仿冒伪劣,强卖强买,欺行霸市,自毁信誉,等等破坏市场经济的霸道行径,就是恶性竞争。

在竞争过程中,为击败对手,商家各显神通,不顾底线。比如,先低价倾销(做亏本买卖),把对手拖垮,之后,再利用垄断优势,独霸定价权,获取超额利润。有时候,不是一家所能垄断,而是几个较大的巨头联合行动,以托拉斯方式,把实力较弱的对手挤垮,然后再内部协商,瓜分市场。因此,规范化的市场经济,有“反托拉斯”法伺候,可对垄断嫌疑调查起诉、判决罚款,赔偿受害者损失,并强制分拆托拉斯,恢复自由竞争。最近,民众对美国网络巨头垄断市场,强加言论审查,引起消费者和网民不满。估计不用多久,他们就会面临“反垄断”调查。

“大午有机食品”, 胎死腹中
除了垄断趋势,恶性竞争的另一个后果,是“劣币驱逐良币”。良性竞争的结果,应该是优胜劣汰,“良币驱逐劣币”。为什么会出现相反情况?就是因为缺乏良性竞争所必要的社会氛围和法制条件(细节下文提及),导致诚实守信的公司破产倒霉,而弄虚作假的公司兴旺发达。中国产品的伪劣假冒举世闻名,特别是蔬菜水果的农药残留,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许多农产品,比方茶叶和中草药,几乎都不符合出口标准。我们家乡是华北有名的大棚蔬菜基地,负责向京津地区供应蔬菜。菜农有条“只做不说”的规矩:“吃的菜不卖,卖的菜不吃”。我问原因,答案是:农药化肥激素超标(三高),所以“只卖不吃”。自己吃的都另种一小片,全部有机。再问:“有机菜拿出去卖高价,不是更好吗?”笑答:“这你就外行啦!有机菜产量低,周期长,卖相差,顾客不喜欢,价钱上不去。只有不管三高,才有利可图。说来好笑,但谁也没办法。”于是,“有机打不过三高”这个疑问,存留在我脑海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大午人为我解开谜团。

2018年秋冬,大午陪我参观他们新开业的农业观光科技园,请一位农艺师指导讲解。那时我跟老伴正打算回国养老,因为是癌症患者,医生建议,我尽量多吃有机食品,所以,对大午农科园特感兴趣。看完温室里生机盎然的水培有机蔬菜后,我顺便说出心中疑问:“如今市场上有机蔬菜很少,你们不想上市?”农艺师说,不是不想,是困难重重。种植并不复杂,难在销售环节。由于行政腐败,注册和监管混乱,就算印著“有机”商标,消费者也不信。有关系能贿赂,就能拿批文,不管真假。我们拒绝贿赂,就拿不到批文。拿到市场卖,还是“非法”。目前我们的有机菜数量还少,供宾馆餐厅还不够,所以也不打算上市。不过我有个计划,想开发大午集团自己的有机品牌。

孙大午苦笑一下,说:“那咱们得看,以后市场怎么整顿改革了。如果法制不彰,继续混乱,咱们最好别淌那个浑水。现在就有打不完的官司,‘大午粮液’‘康养小去’刚折腾完,‘大午金凤’又得立案,往后还有土地纠纷,小产权房等等,不知道多少官司要打。如果弄个“有机”商标,消费者不买账,也许麻烦还少。万一火起来,销量上涨,利润可观,肯定有人眼红,出来仿冒。你说咱告还是不告?不告吃亏,告了生气,破财费劲不说,官司还不一定能赢。不过程教授,你不必担心,就算我们有机食品不上市,供你一家吃不会有问题。”

新冠疫情爆发前的2020年春节,我再次访问大午集团城。询问有机品牌进展如何,大午说原地踏步,还停留在构思和观望阶段。以目前情况看,市场走向,非但没往法制化方向改,反而明显倒退。比方土地问题,公司承包地和从村民手上转租来的部分土地,跟邻居国营农场,在边界上有重合,常起纠纷。以前,大队和村委对边界不认真,被农场侵蚀上千亩。如今耕地承包给个人,个人再转租给大午集团,同时也把地界纠纷转移过来。

按理说,依照农村土地承包的法律政策,徐水区土地局和法院,应该受理争议诉讼,依法丈量土地面积,重新划分地界,停止争议。但奇怪的是,政府机构和司法部门,对土地争议不予受理,听任双方矛盾发展激化。每当冲突发生,公安部门往往态度暧昧,立场偏袒, 让公司和村民倍感压抑。

就这样,土地纠纷积累发酵,终于在2020年夏天,引发两场争斗。头一次在五月份,规模较小。第二次在八月份,规模较大。农场开动推土机,强行拆除大午公司在争议地上建的办公室,双方发生推撞。防暴警察拉偏架,逼迫大午职工和村民到公安局门口维权,遭到抓捕。后经领导介入谈判,才算暂告平息。

没想到,矛盾暂时缓和,属于扬汤止沸,并非釜底抽薪。事情拖延到十一月份刚入冬,大午人终于遭遇大规格集体抓捕,高碑店市异地出警,三百多武警全副武装,凌晨一点封锁大午城。破门抄家,大肆搜捕,从大午全家到集团高管,28人“一锅端”。随后,政府派工作组接管医院、学校和各分公司。到此为止,那个开发“有机品牌”的美好构想,正式胎死腹中。

市场经济前提之一:社会流动,人尽其才

市场经济是动态的,发展阶段不同,规模,范围,成熟度当然也不同。你不能拿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或者以资本主义初期的市场经济说事,更不能拿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说事。前者属于市场经济的初期,后者则是市场经济的扭曲变形,我们将在下文分析解剖。本章所谈的市场经济,属于马克思《资本论》里说的“商品一般”,或“市场经济一般”,也就是把原始积累和国家垄断阶段都舍象掉,只保留相对正常、健康,受规章制度约束的法制化市场经济。

所谓“必要前提”,就是构成市场经济正常运转的必备条件,缺一不可。本章内容,主要集中在“社会流动”,也就是“人尽其才”方面。

什么是“社会流动”?
先解释啥叫“社会流动”。这是个社会学专有名词,指人在社会等级的阶梯上,出现地位上下变动,也就是常说的“升迁”还是“降低”,或者“上调”还是“下放”。记得(好像)话剧《假如我是真的》里面,某知青那句有名的台词吗?“假如我不能上调(选拔回城),我就上吊!”说到人的流动,通常指地域变动,包括知青返城。而社会流动,则重在地位变迁。哪怕原地不动,由一个挣工分的农民,提拔为挣工资的公社干部,也是升迁。相反,一个上海知青,由新疆兵团病退上海,地域看似升迁,但上海没好工作,只能在里弄工厂混饭,到退休时,住房和社保金都很可怜。而留在兵团的战友们,因私人承包,有房有地有产,生活相对宽裕,反倒成了回沪知青羡慕的对象。你说,谁的社会地位更加优越?这还真不好说了。

认真追究,所谓“社会地位”高低,也仅仅是个“只可意会,不好言传”的笼统概念,因时因地因人而异,难以具体量化。在官本位社会,官位(几品)代表地位。平民百姓,见县太爷必须下跪,只有秀才等有科举功名者,可以豁免;在金本位社会(这个“金本位”,并非美元黄金挂钩的那个金本位),金钱代表地位。此外,威望、门第、名声,口碑等等,也占有一成份。好像没有一套令人信服的统计指标体系,能准确给社会地位综合打分。比方作家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应该说文学地位最高。可奖金数量,不过区区百多万美元,在北京买套像样的公寓都难。你说,与众多土豪相比,他的社会地位高还是低?

回归正题。上文说到,人的活劳动,与其它生产要素结合(老马称物化劳动),是创造新价值(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既然如此,我们就首先讨论,人在市场经济中的关键作用。如果除去未成年的儿童和多数学龄青年,以及退休养老人口的主体,那么,当今世界的主要劳动人口,可以简单划分为两大类:一类叫挣工资的人,靠出卖自己的脑体劳动谋生,俗称雇员;一类叫发工资的人,通过投资,雇工经营,给雇员发薪水,兼管福利,自己则以利润谋生,俗称雇主。当然,在欧美发达的市场经济中,常看到身份重叠现象,许多雇员也不完全靠薪水生活,他们也可能拥有股票,间接从公司盈利中分到红利。比方比尔.盖茨的微软公司,给员工发薪的同时,也配送部分微软股票,随著股价上涨,据说包括清洁工在内,所有员工都成了百万富翁,也成了大小不等的股东。

与此同时,作为老板的雇主(全靠股息生活的甩手掌柜,属于食利者阶层),也在公司出卖自己的脑体劳动,从公司领取一份薪水福利。这种情况,在中小企业中特别常见,比方遍布全美城乡的中餐馆,几乎每个老板都当过大厨,而大厨们积累一定的资本之后,又可以投资当老板。因为本小利薄,投资风险高,常常亏本倒闭。为了生存,小老板必须得给自己发份薪水,维持生计,同时缴纳所得税和社保金。这跟中国个体户情况不同。许多农村个体户,不给自己发薪,更没假期可言,扣掉经营成本,都算成利润(赚了多少)。其实,最后细算,也许还不如给别人打工。这也是农民工为傻撂荒外逃的原因之一(更深远的原因是农地细碎,无法达到规模效益)。尽管有上述身份重叠或交叉情况,区分雇主和雇员两个类别,仍然有重要意义,因为,所谓“剥削”和“被剥削”的世纪论争,基本来源于雇员和雇主的阶级划分。究竟什么叫剥削,我们留待下文分析。此处先说,作为市场经济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作为发薪者阶级(老板阶级,雇主阶级,资本家阶级,都算同义词),应该具备什么素质特征,才不辱使命,从而保证市场经济顺利发展呢?我们首先想到“企业家精神”和“自由决策权”,即市场经济的主观与客观条件。

“企业家精神”,重在“决策自由”

企业家精神,说的是主观条件,主要指大胆创新。据百度百科说,企业家精神包括“创新、冒险、创业、宽容”等几个方面。其实,前三条都是“敢想敢闯敢试,包括试错”,而宽容精神,则是人人该有的普通修养求,并非企业家独有。德国社会学家韦伯,有本经典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专门谈到在基督新教出现以前,传统天主教会有排斥世俗生活和商业活动的倾向,而宗教改革之后,新教徒则崇尚积极向上的创业精神,包括吃苦耐劳,追求经济效益等等,没有这种对经济生活的热衷追求,就不会有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相对而言,中国的儒释道等传统文化,都有排斥市场经济的因素。比方对社会等级的划分,是“士农工商”,当官第一,农耕第二,工匠第三,最后才是商人(企业家),至今民间还有“无商不奸”的污蔑之词。

这里顺带说说宋朝名著《梦溪笔谈》和它的作者沉括。该书内容无所不包,举凡农业、水利、天文、数学、物理、化学、考古、语言、史学、文学、音乐、绘画以及财经等等。可是,研究成果不受赏识,被朝廷视为雕虫小技而束之高阁。当时要有市场经济意识,说不定他就成了中国最早的比尔盖茨。眼看科技没出路,老沉最后凭借官二代身份,进体制内当了底层公务员。为获晋升,居然昧著良心搞文字狱,举报老友苏东坡涉嫌讥讽朝廷,被王安石斥为“小人”。

类似情况,如今怎么样?据农大朋友说,他们培养的科技人才,百分之八九十都改行行政,走官场仕途。勉强干本行的,也不安心科研冷板凳。农大人才不搞农,非常普遍。咱们原本是农业大国,如今许多方面依赖进口,被人卡脖子,也就不奇怪了。这事说明,所谓“人尽其才,物畅其流(或物尽其用)”这句话,前后顺序应该颠倒(起码互为因果吧)。如市场机制欠缺,物不能“畅其流”,货物(产品,包括发明创造)就会积压浪费,研发和生产积极性遭受打击,人能否“成其才”都成问题,遑论“尽其才”?

相对中国大学生的升官热,美国大学生的选择另有特色。一般而言,成绩优秀,能负担学费或获得资助者,多选择医、法和商三种学院,入名校更好,将来职业必是医师、律师和企管,职业稳定薪水高,鲜有改行者。就算理工农牧,或者文史艺术,虽然薪酬较低,求职不易,多数也得吃本行饭,因为聘用机构少有不看专业背景的可能。至于报考公文员的人,大都是找不到专业聘人机构之后,另一种无奈选择。因为机关事务员往往繁琐无聊,薪酬不高,尽管福利不错,还是被人看不起,也难有高升的机会,多数熬退休而已,这是对所谓事务官而言。对于操控实权的政务官而言,从政之路是参加竞选,通过党派竞争,从基层议会和政府职务起,直到州和联邦政府的最高职位(正副总统、参众两院等等)。竞选过程也是人才筛选过程,除了党派人脉,还要看政绩、民望、口才等多种因素,最后凭选票数量说话。一旦当选,真有实权,也得真为选民办事。万一失败,还回到原先的本职工作,没有后顾之忧。不像中国党政官员,说是能上能下,其实能上不能下。尤其靠裙带和提拔任命的秘书帮官二代等,除了当官,一般没别的专业技能。所以,缺乏担当,唯命是从,对上笑脸,对下眉冷,就成为官场正常生态。

自由决策权,说的是客观条件。企业家的创业精神,和相应的社会条件,相辅相成。能否培育创业精神并充分发挥作用,还得看外部条件是否具备。最起码的条件,就是人(潜在企业家)必须具有独立自主的决策权,包括谋划方案,选择项目和地点,筹集资金,购买原料设备,亲自动手或招聘帮工,出卖商品或劳务。一旦发现失误,能及时转业或更改地点。为何外商来投资,都要求获得“国民待遇”?就是要跟本国企业享有同等条件,不能“看人下菜碟”,无端排挤封杀。其中,还有“独立法人”地位问题。按说这事不言而喻,因为现代企业制度,都要求注册为“责任有限公司”,把企业当作一个独立法人,把企业责任跟老板的身家性命分开对待。一旦亏损,出现资不抵债,债权人也好,政府也好,不能因为清算企业而冻结个人合法账户,或者剥夺老板的家庭财产。如果动不动就没收家产,父债子偿,哪个还敢投资创业?

再转谈受薪者阶级,他们的自由决策权也同等重要。前文提及,就劳动力的买卖双方而言,雇佣劳动跟物权交换并无本质区别:等价交换,双向选择,满意成交,不满意分手。资方要求劳方有胜任能力,比如技术资质,健康状况,熟练程度等等,能保证完成交办的任务;劳方则要求资方提供相应薪水福利,安全保障,工作条件和晋升机会等等。如果乱设跟工作无关的附加条件,例如什么户口所在地、长相、年龄、政治面貌等等,就是限制劳动力流动,不符合市场经济规范。张五常教授称之为“交易成本”,认为“哪里交易成本高,哪里就受穷”。只有降低交易成本,才能提高效率,增加财富。明乎此,就知道美欧等国为什么要通过“机会平等法”,要求招聘员工过程中,不得有年龄,性别,婚姻状况,宗教信仰等方面的歧视条款。如果受聘者抓到歧视证据,可以把雇主告上法庭索赔。这既是普世人权问题,也是经济效益问题。

侃侃我的“户口故事”

在我看来,中国发展市场经济的最大障碍之一,是户口制度对“社会流动性”的人为障碍。对此我有长期观察研究,甚至感到切肤之痛,因此,把户口制度选为我的博士论文课题。先说我亲身经历的多次“户口沉浮”。

我1943年出生在兰州市,那时虽然也有户籍,但无城乡划分,可以自由自在随便迁移。记得1950年,先把户口迁移到天津市,开始上小学。一年之后,又迁移到老家农村,继续上小学。大约1953年,母亲去城市学缝纫技术,全家户口迁往北京,嫌北京租房贵,再转天津。一年之后,全家搬回农村,户口又随迁河北饶阳原籍。如今,许多人不了解上世纪50年代的真实情况,还以为今天城乡分割的户口等级向来如此,甚至自古皆然,完全不知道事情真相。

真正把城乡分割开来的“户口长城”,其实是计划经济的产物之一。初建于1958年,落实在1959年。那年暑假期间,河北省勒令高中、中专和高校缩减规模,大批关闭下马,令许多学生失去升学或就业机会。母亲担心我初中毕业无学可上,于是让我跟在呼和浩特当司机的父亲联系,转学去内蒙。当时,虽然有什么转学证、迁移证、转粮证等三证要求,但办证并不难,我顺利进入呼市五中插班念初三。有天跟随父亲,去派出所拿新户口本,户籍警笑道:“恭喜你赶上农村进城最后一班车。刚收到紧急通知,说从10月一号起,一律停办农村户口转城镇。你们要是晚一个月呀,就没戏了……”。

在接下来的大饥荒年代(1959-1962),有大约两千多万城市职工及其家属,在“支援农业”的口号下,被强迫迁出城市,返回原籍务农。这个下放规模,跟文革中期的知青上山下乡,不相上下。后来,在知青及家长(包括众多官复原职的高干)们持续抗争下,党国高层终于让步,通过高校招生、选调就业,病退回城等方式,允许知青基本全部返城,仅有少数新疆海南的兵团战士除外。相对而言,几乎没人关注另外两千多万城市人口被驱离城市的事情,两次驱赶到强制性基本相同,而相距时间,不过十年左右。

还回到我的户口故事。1968年,我从内蒙师大毕业,分配在包头工作,妻子医学院毕业,按毛的六二六精神,不能进城市,只可到乡镇卫生院工作,所以分配到乌拉特前旗的新安镇卫生院。不久孩子出生,为照顾家庭,我主动放弃包头的工作,调动到新安镇中学。1973年,夫妻一同调到河北老家饶阳县,便于照顾年老多病的母亲。1978年,考入中国社科院读研,户口由县城迁到北京,算我的户口第二次进京。三年之后毕业,留世经所工作,但家庭团聚和户口进京又成为难题。我立刻决定放弃北京户口,到河北财贸学院任教,条件是解决家属调动、住房安排和户口迁移。至此,总算解决了一家人的团聚问题。用张五常的话说,“交易成本”实在太高。好在,我在石家庄只工作一年,便于1982年赴美留学。太太和两个孩子于1984年赴美陪读,至今已近40年,多次迁居,还去澳门大学任教十年,再也不必为狗屁户口问题而商脑筋了。

因为研究户口,所以我特别留意中国户口的发展趋势,感觉虽略有松动,但城乡之间的森严壁垒(特别在一线城市)基本没变。城市国企和事业单位的招工聘广告,往往列明“有本市常住户口”,显然是为保证本地城市人口的优先就业。按秦晖教授的说法,中国的经济起飞,主要凭借“低人权优势”,包括廉价劳力,无独立工会,环境污染等等。

大午集团职工近万,多数来自各地农村,也有部分城镇户口,包括高校毕业的本科和研究生。我常问大午职工,是什么原因吸引他们来这个乡村私营企业。答案多种多样,有的因为离家乡近,便于探视父母;有的因专业对口,能发展自己所学;有的因为在原单位已退休离职,又在大午集团找到了第二份工作。最多答案集中在大午对职工一视同仁。虽然地处农村,但拥有城市生活的所有方便,又没大城市常见的那种对乡下人的排挤和歧视。孙大午本人对此表示,他自己当年当兵服役的时候,也曾有过将来熬个一官半职,让老婆孩子也能转为城镇户口。后来改革开放,才认识到农民自己有了条件,可以建设属于自己的新城镇了。

漫谈企业的“社会责任”

企业的“社会责任”,是个比较新的话题,始于1995年联合国世界社会发展首脑会议上提出的“全球盟约”构想,涉及人权、劳动条件、环保、反腐等十项条款,目的在于维护“可持续发展”。动机虽好,但并非国际公约,没有严格约束力,而且不同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理解。比方说,由于发达国家产业外移,愿意到发展中国投资设厂,享受廉价劳工和宽松环保要求等优惠条件,以便追求更高利润。这种趋势引发国内失业,招致国内工人不满,于是,工会透过NGO等国际组织,推动相关立法,要求外移企业比照国内条件,改善外国劳工(阶级兄弟)的生存条件,目的在于,让各国工人状况出现拉平趋势。这一点,倒体现了马克思所说的“工人无祖国”大同思想,值得号称社会主义的国家鼎力支持。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些国家说一套做一套。记得有一年,联合国辖下的国际劳工组织,派人去台湾,调查美资在台企业的工人状况,恰巧我领澳大学生赴台观选,跟他们在台大参加同一个座谈会。我借机询问,他们对台海两岸劳工状况的观感如何。有位女士大吐苦水,说他们一行五人,从大陆调查完毕,刚转到台湾来,主要调查沃尔玛供应链相关的十几家企业,是否有违背“全球盟约”要求的情况。在大陆遇到的阻力一言难尽,处处受到跟踪盯梢,想找的劳工代表一个也见不到,去工人宿舍参观也遭拒绝。而官方指派来跟他们座谈的所谓“工人代表”,都是官办工会干部(实为公务员),说的是套话假话,一点也不配合调查。来到台湾之后,才感觉轻松自由,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去,想找谁座谈都很容易。最后她说:“嗨,简直像两个世界!标榜的是‘社会主义’,实际上像个大监狱,难怪富士康老有农民工跳楼和猝死!”

也有另一些人,对“企业责任”的理解,跟国际劳工组织不同。包括孙大午在内,觉得中国毕竟开放时间短,工人对劳动条件的要求也相对低,只要比在农村干活收入高,他们也就满意了。这也符合马克思所说“国民收入的国别差异”。随著中国经济继续起飞,国民所得提高,工人对劳动条件的要求也会逐步提高,目前尚不能苛求。我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国际劳工组织要求的许多标准,比如宿舍卫生条件,安全通道,男女同工同酬,组建独立工会等等,乃是西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就有的东西,只要对外商投资者,或他们的中方代工厂,提出相应要求,并不难达标,可中方就不干。其内心深处,是不想让百姓看到“外国人比共产党更关心劳工福利”这个事实,好像太丢人了。

孙大午另有他自己的理解的“社会责任”。他说,因为大午集团地处偏远,跟城镇距离较远,国家虽然批准为合格的“康养小镇”,但不想投资改善环境,集团只有靠自己花钱,整地修路,供水供暖,建学校、医院、公园等娱乐设施,按照城市标准搞建设。我说,你这叫“企业办社会”,跟联合国说的不是一回事。你们大午集团,逢年过节搞敬老活动,给孤寡老人和军烈属送红包和生活用品,这些社会开支还比较符合关注社会弱势群体。但全面建设市政工程,就超出了企业正常的经营范围。

在多数市场经济国家,甚至在多数中国内地的县镇所在地,企业作为财团法人,已经照章纳税,尽到了它对国家的责任。职工作为社会成员,也向国家交了相应的税费。国家收了税,就应该(也必须)为纳税人提供相应服务,包括建设公共设施,实施义务教育,维护交通秩序,提供治安管理和消防服务等等。如果这些服务都让某个企业承担,有可能三个不良后果:第一,无形中增加企业负担,在营运成本支出方面,不符合通常的会计财务章程;第二,对于那些只在大午集团上班,不在本镇生活的职工和家属成员来说,他们就不能完全享受这些公共设施,所以分摊到他们身上的社会开支,就是一种不公平收费;第三,用管理企业的办法管社会,有可能让大午集团的企业功能,与“大午镇”的其它社区功能(包括政治、文化、社会、治安等等)混淆不清,从而影响社区治理,也不利于体现社区成员应有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因此,我建议大午考虑,既然是个镇,最好把生产经营区和市镇生活区分开,跟地方政府协商镇务建设和管理办法,不能这样长期由企业大包大揽。

大午认为,我的看法有一定道理。并说,地方政府也曾经建议大午镇建党委,而且动员他出任镇委书记,还要相应建立政府、人大、政协等几套班子。大午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第一,他不想当书记,就连公司的主要责任也不想承担,已经退居二线,当好“监事长”,已够忙活,还是让年轻人干吧。第二,他也不愿意让集团公司分担几套班子的财政开支,希望徐水区委和保定市委,能拿出一个让各方满意的改制方案。至于集团已经支出的上亿人民币建设投资,要不要国家给适当补偿,也是个说不清楚的问题。

总之,直到去年双十一出事之前,大午集团企业办社会的状况还是依然如故。政企分离问题,没有新方案。也许,这次出事是个契机,案件审结之后,或许能看到一个比较明确的新发展趋势。

市场前提之二:物畅其流
“物畅其流”也叫“物尽其用”,就是生产、流通和消费充分完成,取得最佳效果,发挥最高效率。上文说到人尽其才,指“人”的主观能动性充分调动,这章转“物”的充分利用,也就是人如何对物质正确认识并做出聪明判断,通过设计、生产、流通和销售等环节,实现利润最大化。人是活的,物是死的,没有人的行为,自然物不会成为商品,因此,虽然说的是物,其实还是人和物的相互关系。

刍议“最佳配置”
近年来,呼吁生产要素“最佳配置”或“最优配置(组合)”,成为官媒话题。然而,最佳配置难点何在?则少有追问。顾名思义,“生产要素”就是保证生产顺利的重要因素,广义上分三种:人的要素,物的要素,结合方式的要素。如果除去已经说过的“人尽其才”,也不谈“自由市场”是最好结合方式(因整篇文章都谈这个主题),单说物的要素,则包括土地,资本(货币资本和厂房、原料、设备等实物资本)和信息(无论技术信息还是市场信息)这三大项。记得八十年代读研,生产要素定义,不包括信息。后来信息革命突飞猛进,人们才认识到信息也是生产力,而且是最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1982年刚来美国时,电脑尚未普及,论文还用打字机。到80年代中期,图书馆才有了电脑,学生使用得排队。1987年为写论文,我勒紧裤带买了第一台电脑(IBM80386),外加笨重的激光打印机,价格高达5000多刀,如今已经难以想象。此事说明,科技革命如何神速。

转谈“土地”和“知识产权”话题,这两个问题,不仅严重困扰大午集团,而且日益成为中国经济转型的巨大障碍。先说怎么定义“最优组合”或“最佳配置”的事。记得早年学《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有个从苏联趸来的观点颇为流行,说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像只看不见的手,通过价值规律和市场供需,自发调节生产和流通,因此,有盲目性和破坏性,加上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生产社会性和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导致有购买力的需求相对萎缩、停滞,甚至下降。因此,导致生产过剩的周期性危机,只能销毁商品和机器,通过设备更新,开始新一轮发展周期。与此相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是用看得见的手(政府通过国家计委)调节生产,根据人民不断增长的生活需求(现在叫“美好生活的期望”),有计划按比例安排生产。因此,能避免浪费,提高效率。这套说教,恐怕在今天已经没人相信了。经历过计划经济的伤痛,饿死几千万生命,就连最顽固保守的御用学者,也不得不承认:市场,只有市场,才能实现要素的最佳配置。

其中道理并不奥妙,是人都知道,商品和劳务的种类成千上万,市场信息瞬息万变,消费者选购商品和服务的标准、偏好、性价比等等,只有直接参与交易的厂商才能及时了解,并根据预期而做出相应判断,而坐在办公室的计划官员怎能办到?就算他有“大数据神器”助威,也断然无法追上市场的复杂多变。如果读者还记得老毛时代,票证如何庞杂,货品如何稀缺,务员又多么牛气,再比较一下如今超市的琳琅满目,以及服务人员的低三下四,胜败优劣不辩自明。无论你阶级感情怎样饱和,对毛爷如何怀念,恐怕也难说出“计划好过市场”的屁话吧。

如果深究,还能发现,所谓最优配置,不仅包括适销对路(卖好价钱),还包括利用商品交换(包括内外贸),发挥比较优势,实现效益最大化。这个理论,来自李嘉图的劳动分工和比较优势论。比如生产最简单的缝衣针,如果由同一人完成所有工序,比如断丝、打眼、磨光、包装等,生产量就少。如果每人只管一道工序,综合效率明显提高。好友杨小凯博士,在澳洲莫纳什大学任教期间,试图用数学模型证明,分工提高效率,被美国经济学家布坎南看好,认为他的研究,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奖。可惜小凯罹患癌症,英年早逝,留下课题组成员,不知后继研究进展如何。

说到小凯,不由联想到他的另一项经济学贡献,就是总结了“后发劣势论”,及时反驳或平衡了北大教授林毅夫倡导的“后发优势论”(好像已经编入大学公共教材)。这个理论说,世界市场提供了借鉴机会,落后国家可以通过“拿来主义”(不管抄袭还是购买?),把先进国家的经验和技术“为我所用”,能节省费用和时间,实现“弯道超车”。杨小凯不否认“后发优势论”有其合理成分,但片面强调就是谬误。他总结了不少落后国家,简单抄袭西方技术造成的负面后果,包括轻视基础研究,忽略西方进步的制度根源,类似洋务运动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到头来,抄袭暂时获利,越发不思改革,继续保守,成为“后发魔咒”,被小凯总结成“后发劣势论”。这个理论提出了二三十年,官方不重视,学生不知道。对照今天的中国,隐约感到“后发魔咒”的巨大能量。似乎举国上下,有种“天下第一”的无名狂躁,非但“改革开放”不再,更出现呼唤毛氏文革的杂音,目睹种种“怪现状”,能不惊叹杨小凯有先见之明吗?

地权不清,流转困难

就经济活动而言,土地(及附著建筑、水源、生物和矿产资源等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咱们农耕民族来说,尤其如此。因为土地不可再生(稀缺性)和不可移动(挪不了地方),所以,有些人认为,土地不该是商品,不能随便买卖。就算不得不倒手,也仅算是“特殊商品”,不能私有,更不能自由处置。老革命是靠“打土豪分田地”夺的江山,或许害怕土地私有导致历史重演。这种思维逻辑,应该是党国大佬的基本取向。那么,我们先看看,世界各国地权制度的概况如何。

目前,世界多数国家实行土地私有制,允许买卖。在英联邦国家,土地名义上归女王所有,但使用权仍归私人,可以买卖,跟土地私有没啥差别。继续坚持土地国公有的国家,也就几个共产政权。如果越南土地私有化的传言属实,那就只剩古巴、朝鲜和中国“老哥仨”了。市场经济的土地买卖分两种:有的一次性购买断,永久所有,每年向政府缴纳地税;有的是永佃制,向法律上的所有者缴租金,但租赁权亦可以按市价转让。土地价格分三类:一是农地,价格低,地税也低。但农地改非农,要经过严格法律程序;二是商业用地,价格和地税相应较高;三是住宅用地(宅基地),地价跟地税都高,地税占市价的比例大致不变,但绝对量随地价升降而变动,数年有次调整。我近40年来,只见过两三次调低,多数是调高,说明房地产价格走向,总体呈上升趋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纽约上州买过一个两层的独立屋,有地下室和顶楼。后来售出的时候,发现房产证(地契)丢失,问律师怎么办?律师说,你去县商会补办一个就行,很简单。第二天,我去商会档案室补办,管事的老太太让我填个表,看看我的身份证,立刻按地址找出我的地契档案,随手复印一份,再盖上商会钢印,签上她的名字,跟我丢掉的原契一模一样,仅收功本费五刀。对比中国房产证丢失的麻烦,我对他们的制度大为赞赏。老奶奶听我一夸,自豪地说,“在美国,房主永远不必为丢失地契担心。每次房地产成交,律师都会把过户文件送到商会。我们按法律规定,复制三份,一份给新房主,一份这里存档,另一份送交州政府,存进防核武的山洞。就算这个大楼失火,或者核战爆发,你们的地契也安全无虞。”

除了产权证的安全保管,美国地权还有另一个特点,就是所有权不仅包括地面,而且包括地下和空中(具体高度,受当地政府规范限定)。这一点,据说连中华民国的地权法,也没做到。孙中山制定土地法的时候,仍然把地下资源(水源和矿产)留在国家手上,大约有“节制资本”目的。美国的地权包括地下资源,留下升值空间,显然对地主有利。换句话说,土地的市场价格,不仅包括绝对地租,也包括未来可能升值的相对地租。如今中国征用农田的时候,补偿方法基本按土地粮产计算,至于其它导致地价提升的收益,都归国家所有。因此,从农民手上征地,往往几万块钱一亩,而转手卖给开发商,则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一亩。农民怎么会服气?

对比美国人的例子。奥克拉荷马州盛产棉花。几十年前发现石油,棉田顷刻变油田。石油公司高价购地,由原本几千美元一亩,突然提高到百万。可棉农仍然不干,他们成立维权组织,集体跟石油大王谈判,提出的条件是:除了一次性支付地价,还要从每桶成品油中,提取百分之二的利润分红,直到石油采干为止。公司无奈,只好让步,不但棉农自己成了千万富翁,而且为子孙后代争得源源不断的石油收益。

听完棉农故事,大午感慨地说,“咱们的问题,不但在于执法的随意性,而且表现在对产权的模糊态度,和监管的不确定性上。比方说,我有块承包地准许建鸡场,批文只写“鸡舍”多少平米。我顺便建个小平房,土地局就说违章,要给我推倒。这不是胡来吗?我们一天到晚在鸡场干活,盖个休息的简易房就不行?非得蹲在鸡舍里吃饭午休?” 大午接著说,“再比如,国家鼓励农民,用空置宅基地交换我们的商品楼,有利于闲散土地利用,也促进促进城镇化建设。我用置换来的土地指标建了九栋电梯房,也从土地局和城建局拿到了批文,政府还收了相应的税费。没想到,新任区土地局长,对前任领导批准的事情不认账,硬说我们是违章建筑,声称要给我们炸掉。后经据理力争,市领导介入协调,才算平息了纠纷,让我们再补交点什么“变更用途”差价,才算摆平了这场风波。如果地权界定非常清楚,土地用途监管也明白易懂,不留模糊地带。还会有这么多摩擦和纠纷吗?”针对这种模糊随意,我询问了体制内朋友,他们道出了其中奥妙,原来,随意性跟寻租空间成正比。随意性越大,捞钱机会就越多。所以,城市街道几乎年年施工,挖了修,修了再挖,每次施工都有回扣可拿。

走笔至此,顺便说说“十八亿亩红线”。记得2006年,胡温班子提出“确保十八亿亩耕地红线不动摇”的响亮口号。其出发点,是保证中国有足够耕地,可维护粮食安全,不被外国卡脖子。因篇幅关系,本文不想全面展开这个大问题,只提五点质疑,供读者参考。

第一,为什么十八亿亩? 而不是十九亿,或者十七亿亩?是顶层拍脑门的产物?还是经过科学计算和沙盘推演?天则经济所的茅于轼教授,在大午集团的一个研讨会上曾表示,“十八亿亩红线”并无科学依据,而且经验表明,在地方政府日益依赖“土地财政”的情况下,所谓红线未必守得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情况十分普遍。

第二,土地和粮食的关系,不能仅看人均耕地,还要从生产率和价格体系著眼。一方面强调耕地红线,另一方面,土地利用率又非常低,农民撂荒严重,宁可或外出打工或转营它业。原因何在?还不是因为规模太小,效益太低?既然耕地种粮没利润,甚至亏本,你如何把农民捆绑在承包田里,不许他们谋求更高收入?刚看一篇网文,说当年率先分田单干的安徽凤阳小岗村,如今又要合作化,回归大队和公社了。莫非只有强迫农民种粮供应城市这一条路?就不会思考如何发挥市场机制?不但提高农民种粮积极性,甚至还能吸引城市闲散劳力和农技精英,自愿到农村探索就业出路和发财机会?

第三,随著经济起飞,中国粮食进口明显增加,并非因为中国人不会种粮,而是因为国际市场物美价廉,比自己耕种更划算。用出口挣来的外汇,进口国外粮油肉奶,不就是发挥比较优势吗?要改变这种对外依赖,需要扩大种植面积,提高效率,让务农的收入,跟其它行业大致持平,这不正是市场规律吗?当然,途径有两条。一条叫“拉美模式”,听任垄断公司并购土地,搞大种植园,逼迫自耕农破产,沦为打工仔。这种模式的特点是高科技专业化,优质高效,但贫富分化严重,社会不稳,革命和政变频繁。另一条路叫“东亚模式”,见于台湾、日本和韩国,特点是稳定家庭土地私有,发展农会等合作组织,民主管理,公开透明,分享技术、金融和市场网络,研发精细农业,提高附加值,加工产销一条龙,也能实现规模效益,同欧美大企业一争高下。以目前中国走势看,没有鼓励社会自组织的意图,学东亚模式的可能性很小,而走拉美道路的可能性更大。

第四,中国曾经饱受饥荒之苦,数千万人为此丧生,所以对粮荒极度敏感。可是,根据印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教授的研究,大饥荒从来不是粮食短缺引起,而是因为信息闭塞和流通不畅导致。当年,被浮夸风冲昏头脑的各级干部,欺上瞒下,不讲实情,让毛刘周等党国领导,根本不明基层情况,还继续粮食出口,强迫食堂开放。等到发现大批死人,已经铸成大错,巨轮难调头了。如果今后再有需求缺口,外国政府和粮商不会卡咱脖子。只要信息灵通,就算人道救援或贷款赊购,也不至于到饿死人地步。至于权贵集团囤积居奇发国难财,是另一个问题。如果重走集体化,风险有多大?我们觉得非常大。历史伤疤未好,农民合理致富的欲望受压,必然再现“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的历史幽默。加上舆论一律,下情不能上达,那么,大饥荒的再现,恐难避免。

第五,如今高效农业兴起,且不说立体农业、室内养殖与无土栽培,更不说农业的工业化趋势,可以在高楼里产出各种水果、蔬菜、菌类和鱼虾,甚至直接合成香肠火腿等人造肉类(这里超市已经在卖),就说中国农村常见的大棚和温室,也在逐渐改变种植的季节性和地域性,极大提高复种指数,增加花样品种,提高经济效益。这些趋势,自然会减少对土地面积的刚性需求。假如依靠传统农业,以前需要一亩耕地养活一口人的话,如今也许只要半亩,未来可能更少。随著人口逐年下降,更多土地可退耕还林,还草,改善植被,优化生态,对可持续发展未尝不是好事。

“知识产权”与“技术保护”

“知识产权”进入法律条文,是洋人的发明。起码在改革开放之前,我对此没概念。查阅文献才知道,人类最早的专利法概念,起源于公元前500多年的希腊,比咱们早了两千多年。到1881年,清廷给郑关应发出第一个“专利”圣旨,对他的织布机给予十年保护奖励。到1898年,正式颁布《振兴工艺给奖章程》,似是中国首部 “专利法”,重在奖励,而非真正保护。法制不彰,何言保护?另外,圣旨在先,法规在后,看来也是历史传统。从北洋到民国,咸与维新,照抄西方,专利法规逐渐增多。翻开1949年之前出版的任何书籍,大约都能看到“版权所有,翻印必究”字样,说明出版行业,跟世界市场接轨。

中共建政后的1950年,前朝留下的市场体制基本延续,周恩来为首的政务院,也颁布过一个《发明权与专利权暂行条例》,可算毛时代的唯一记录。党国首次颁布《专利法》是在1985年,刚加入“国际产权公约”的时候,实为“入世”热身。从1950年到1985年的35年间,“技术专利”在中国绝迹,任何个人和集体的发明创造,都是党国功劳,与个人贡献无关。再看入世之后,屡屡同洋人发生产权纠纷,就不足为怪了。

能否制定货真价实的专利法,并严格遵守之,涉及两个相辅相成的因素:一是产权意识;二是司法制度。先说第一,我跟大午都认为,中国人并非天生无视知识产权,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百年“老字号”和“驰名商标”。比如同仁堂中药,东来顺涮羊肉,狗不理包子,王老吉凉茶,王麻子刀剪等等,说明中国人跟洋人一样,不缺创名牌的文化基因,消费者也同样,认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产品信誉。对知识产权最大的危害,其实来自莫名其妙的“共产意识”。戴上有色眼镜,看专利觉得刺眼:既然你资本家的企业都可充公,臭牌子又算什么?他们认为,知识乃人类共同财富,应该共享,凭什么保护?这种“共享”观念,在中国非常流行。比方说,“王麻子”刀剪热卖,于是涌现一大堆同类商标,难辨真伪,什么“老王麻子”,“真正王麻子”“真正老王麻子”等等。文革期间,百年老店跟名牌字号都销声匿迹。只有“同仁堂”和“狗不理”少数幸存,也都变身国营,直到如今。

再说第二,司法体制。司法体制是否完备,主要看两条:一是能否独立(或超然)于党派利益之外,做出独立裁判。如果像中国如今的做法,把公检法置于党的政法委之下,而政法委又听命于党委书记一把手,那么,所谓庭审,不过是按政法委内定的“剧本”,跑龙套走过场,装点门面而已。比方这次大午集团跟徐水国营农场的土地纠纷,党政司法显然偏袒国营农场。尽管所谓“国营”,其实早已变质,成为权贵家族的摇钱树,但打著“国营”旗号,属于赵家人自己圈子。你孙大午一个民企,胆敢挑战赵家人利益,岂不是找死?

二是能否做到无罪推定,合理搜证,公开审理。完备的市场经济,当然离不开公正的司法保护。一旦立案,要给纠纷两造平等机会,允许律师会见当事人,在庭审中充分辩论,用证据说话。同时,开放民众旁听,欢迎媒体采访。凡属非暴力犯罪嫌疑,不应该突袭抓捕,制造恐怖,更不能违法关押,甚至以威逼利诱和刑讯逼供手段取证。能做到上述两条,市场经济就有司法保护,否则,所谓优化市场经济秩序,只能是画饼充饥。这里,我们用两个知识产权纠纷案件,来说明大午集团在追逐“资本社会主义梦”的道路上所经历的艰难险阻。

一个是跟五粮液集团的商标纠纷。众所周知,“五粮液”是中国名酒,价格档次甚至超过“国酒茅台”。大午酒厂生产注册了自己的品牌“大午粮液”,销量不错。没想到,被五粮液集团在山东淄博提起告诉,说“大午粮液”有侵权嫌疑,因为听起来容易跟“五粮液”混淆。淄博中院判决大午酒厂败诉,要求大午集团赔偿五粮液集团百万罚金。大午不服,上诉到最高法院。抗辩理由三条:第一,大午集团的所有产品,都冠有“大午”字样,比方大午饲料,大午烤鸡,大午甘泉,大午倔驴肉等等,大午酒类当然也不例外;第二,。他们在四川宜宾收购了一家原来给五粮液加工酒基的小厂,成为大午酒厂的基地之一。因酒基全部由纯粮酿造,所以,叫“粮液”货真价实,何来违法?高院认为抗辩有理,因此推翻淄博原判,大午酒厂胜诉。令人奇怪的是,终审之后不久,五粮液集团又出了一款新酒,叫“大五粮液”,听上去跟“大午粮液”完全谐音,显然有侵权嫌疑。按说,五粮液早已是响当当的百年名牌,又出何必再出个“大五粮液”?像当年的“老王麻子”,颇为搞笑,应该属于心理宣泄。大午酒厂主张,反告五粮液侵权。大午摇头叹息,主张作罢,“息事宁人算了!”。

另一场知识产权纠纷,发生在大午种禽研究院。他们跟中国农大合作研发的“大午金凤”粉壳蛋鸡,世界首创,市场前景看好。意外的是,他们聘请的顶尖种禽专家,农大教授杨宁博士,并未参与研发过程,但利用成果验收机会,涉嫌剽窃技术资料,去跟京郊另一鸡场合作,复制出完全一样的种禽,起名“京粉6号”,经“权威机构”批准,获得注册资格。其实那些参与评审的专家,都是杨宁的学生和下属。大午集团对此不满,把争议过程曝光给媒体,引致舆论大哗,开始质疑杨宁的学术品德,是否有“监守自盗”之嫌?当然,由于权位和利益关系链,大午的侵权控告未能立案,但杨宁的工程院院士评选,据说也受到影响。毕竟要经专家们投票嘛,学术品德和人望口碑,不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

中美贸易战开打以来,美方经常把“侵犯知识产权”挂在嘴头,甚至禁止向中国出口高级芯片等敏感技术,抓捕“千人计划”和“2025”的某些技术精英。中方则否认行为不当,反讥美欧等国技术封锁,打压中国的科技兴国战略。究竟中国有没有使用不当手段,强迫在华外企转让技术,以换取中国市场的肥肉?我们不必追究。据一位前驻外科技领事透露,想尽一切办法搞到海外高科技,特别是国防科技,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至于通过什么手段?合法还是非法?上级并不在乎,“最好做得滴水不漏,别让人家抓到把柄就好”。

这种不择手段的“拿来主义”,又让我想起杨小凯的“后发劣势”论。看来,后发优势的确能让国家弯道超车,中毒上瘾,自以为聪明,因此而忽略自己的教育科研体制弊病,不思改进,最终永远落后,跟在人家后面拾屁吃。如今,西方对华出口限制日趋严厉,技术保护和封锁力度加强,今后继续奉行“拿来主义”,恐怕不再像从前那么容易。不知道这种外来压力,会不会令当局反思,从而痛下决心,在体制改革上谋求突破?从目前发展看,自我反思的迹象一点也没有,对外发泄与报复的趋势反倒十分明显。也许一场惊心动魄的摊牌式对决难以避免。究竟谁占上风?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资本的“广义化”趋势
 要说清我们探讨的“资本社会主义”命题,必须刨根问底,先从“什么叫资本”谈起。依据常识,“资本”就是能用于交换,可以升值的某种财富而已。若查阅文献,不同理论流派,对资本的描述区别很大,相当复杂。

共产主义祖宗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就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著血和肮脏的东西”,即工人阶级血汗。因此,他对资本的定义,偏重于能否榨取剩余价值。而传统的西方经济学,则从宏观经济的全过程著眼,把参与生产和流通的所有因素,都看做资本。于是,资本被划分成若干不同层次和成分,比如货币资本、实物资本、人力资本、有形资本、无形资本、虚拟资本、流动资本、固定资本,等等。

如果我们不拘泥学术定义,仅按常识判断,可以当作“资本”的东西其实很多,以资本拥有人为例,资金土地设备,固然是资本,特殊技能,超常智慧,丰富的想象力,良好的人际关系,完美的信用记录,出众的“颜值”等等,无一不是某种形态的“资本”。各界名流,无论是否货真价实,只要名声大噪,拥有足够粉丝,就有明码标价的“出场费”,少则成千上万,多则数十万上百万,难道这不是资本? 再以物为例,物以稀为贵,稀缺性就是一种资本,可以按稀缺程度和市场需求待价而沽。听说有古董收藏家,为提高古瓷的稀缺度,故意把相同藏品永久毁灭,只留一件,独家垄断,为的是任意定价。再比如,上帝赐给人类空气,本来免费,不是商品。可北方雾霾改了规则。有钱人除了安装清洁机,还想享受自然的新鲜空气。有商家便去喜马拉雅山,收集罐装空气,运到北方牟利。类似例子还有“雪山矿泉水”和“冬虫夏草”等等。如果不考虑采集运输成本,就大自然的赐予而言,是稀缺性决定了它们的价值。

再以“信用”为例。信用本属道德范畴,是对诚信品德的一种量化,在市场经济中相当重要,非但签署合同与完成交易时必不可少,对于融资借贷更加重要。美国有独立的信用评级公司,对商家和个人信用历史追踪记录,量化成数字。好像800分以上算优秀,600至799良好,500至599较差,500以下糟糕。对于申请贷款(分期付款或者房屋按揭等)来说,难易程度和利息高低差别很大,显然可用货币量化。因此,我们认为,信用也是一种资本。

我跟孙大午经反复讨论,觉得“资本”定义可以适度宽泛,尽量反映时代特色,包括市场交换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于是,我们考虑,是否可以对资本重新定义如下:“所谓资本,是指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可以通过货币量化和自由交换,能补偿自身损耗,并可实现增值目的的所有财富、能力和品德。”

时代发展,资本多元
以上定义,有四点说明:第一,市场经济条件。这是我们对资本新定义的大前提。假如没市场经济,比方说父母养育儿女,是一种家庭职责,不是市场,也不是经济行为。虽然俗话也说“养儿防老”,但那仅仅是一种未来预期,希望孝道传承。至于能否真正防老,回报是否对等,天下父母并不算计。

第二,通过货币量化和自由交换。资本特性通过市场交换体现,属于“市场经济”大前天下的小前提。虽有市场经济,但如不能用货币量化,难以定价,不进入交换过程,就是积压闲置,也不成其为资本。第三,补偿自身损耗。我们合理假定,任何资本的形成过程,都会有投入开支,也就是成本消耗。因此,通过跟别人的买卖交换,首先要考虑补偿原本损耗,谁也不想做亏本买卖,因此,风险评估必不可少。第四,可实现增值目的。如果交易的结果仅仅是收回成本,这样的生意也没有意义,仅能实现使用价值的转换,例如把斧头换成等值的麻布而已。在商品交换早期,分工刚开始,为维持自给自足的简单再生产,交换使用价值有其必要,但难以实现扩大再生产的愿望。当然,我们前文说过,根据李嘉图的分工理论和比较利益(也叫比较成本)说,因为分工本身能提高效率,所以,还是有利可图的。只不过,没有如今以增值为目标的商品交换那么明显和直接。

当然,也需要说明,“可实现增值”跟“能否实现增值”并不是一回事。可能性不等于必然性。最后能否增值,是否达到预期目标,还要看其它条件是否具备,包括商品的性价比,竞争力度,售后服务,商业信誉,以及广告宣传等。大致规律,基本还是《资本论》所描绘过的那些经济规律,比如利润率平均化趋势(等量资本等量利润),资本有机构成逐年提高(向不变资本倾斜),行业准入的门槛越来越高等等。

不过,在自由市场经济下,有两大因素制约,使可变资本(薪水支出)的比例不至于下降太大。一是科技革命的双重作用,一方面节约人力投入,让薪水支出下降;另一方面,白领工人比例上升,推动薪酬标准提高。更重要的是,工会力量强大,集体讨价还价能力增强,也阻止人力资本下降。当然,美国工会有严重腐败问题,对于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有一定制约,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说。但工人阶级的收入水平,仍呈水涨船高趋势。据我观察,四十年来,美国联邦法定的最低小时工资,已经由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不足4美元,提高到如今10美元以上,在加州则是15美元。就算扣除物价上涨因素,也翻了近两倍。

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美国经济面临严重的结构性危机,中产阶级规模缩小,低收入阶层规模扩大,贫富差距有明显增加,基尼系数由1979年的0.35,上升到2020年的0.45(社会进入不稳定状态),其中最富有的1%人口,拥有40%的社会财富。使得原本呈枣核型的社会结构(就是太富和太穷的人相对较少,而中产阶级比例较大,社会结构稳定,不容易动荡),开始朝金字塔型社会演变。金子塔的上端是极少数富人,却拥有巨大财富;中间(中产)阶级人数稍多,但数量和财富占有比不如从前;最下层贫困人口比例增加,占有财富比下降。以民主党控制、奉行社会主义福利政策闻名的加州为例,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口逐年增加,其中包括少数上班族,无法负担昂贵的房价,既买不起也租不起,只好在公园露宿。因此,不少中产家庭搬离加州,往物价相对低廉的外州迁移。这种趋势令人担忧,其中原因留待下文分析。

返回资本多样化主题。突然想起1982年,我在麻州大学经济系进修。跟我合用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叫佛里曼,漂亮的大胡子半尺长。有天,几个中国访问学者心血来潮,开车去夜总会看脱衣舞。对于来自中国,类似清教徒的中国学者来说,其震撼度不言而喻。几个一丝不挂的妙龄女郎,在台上翩翩起舞,毫无愧色。观众只要举起一美元小费,舞娘便过来“个人表演”,近到几乎贴身。舞毕,还拉开大腿上的松紧扣,请客人把小费塞入,再道谢一声,飘然而去。我跟佛里曼说起此事,感叹为何这些姑娘(包括我校两个女生)不去找“干净”工作,非要挣这份“肮脏钱”不可。没料到,大胡子笑笑,说出一番令我震惊的“经济学道理”。

他说“你这就差了!咱们天天分析供给和需求,都是市场行为嘛。只要双方自愿,就是公平交易。不能说脱衣舞挣钱肮脏,教授们挣钱干净,其实都一样,有啥卖啥,凭本事吃饭,都不过出卖商品或劳务,性质没区别。用经济眼光看问题,没什么奇怪。”无独有偶,昨天网友转来一贴,内有警察跟妓女的对话,发人深思。警察训斥:“你年纪轻轻,为啥要干这个?”妓女答:“工作找不到,摆摊你们砸,总得活呀,不干这个干啥?”另有网文,题目叫《性的经济学分析》,说“性的本质其实是一种物权”。综合各种观点,很难否认,起码带有“交换目的”的性行为,有资本属性。联想起“门当户对”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说法,不由纳闷:莫非爱情、婚姻和婚外情等等,也包括“交换属性”?对这个复杂问题,我们暂且存而不论。

需要声明,我们无意夸大性产业对资本广义化的重要性。大午集团更明文遵纪守法,规定在本集团所有的酒店、温泉、按摩、歌厅等娱乐服务场所,禁止任何色情服务。我们只想举例说明,其实皮肉生涯,乃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经久不衰,任何国家都难免俗。与其遮掩搪塞,不如按国际惯例,纳入市场规范。比如在世界第一赌城澳门,法律规定性产业非法,所以警察经常骚扰抓捕,唯有在葡京酒店,警察不能进,估计赌王何鸿燊有官方特许。同为妓女,不同对待,有违市场原则和法制精神。在《博彩社会学概论》一书中,我曾罗列性产业合法化的三点明显好处:一是设定合法“红灯区”,杜绝暗娼“遍地流莺”,减少对普通商业区和居民区(特别是青少年)的负面影响;二是实行资格审查与发牌制度,取缔黑社会不法分子的渗透操控,减少犯罪,保障妓女的人身自由与合法权益;三是通过定期体检和其它防疫措施,维护业者和顾客双方的身心健康,预防性病、艾滋病及其它疾病的传染肆虐。

内涵外延,日趋丰富
 以上例证无非想说明,资本、商品跟劳务,是随著市场扩张、社会变迁和技术进步而发展变化的。我跟大午根据如今的市场趋势,觉得资本概念需要从外延和内涵两方面观察,有必要适当扩大。

以往经济学的著眼点,都从产品生产和流通过程分析,少从全社会经济运作的全局考虑。随著科技革命加速,生产效率极大提高,人类花在物质生产的时间逐渐减少,花在精神生产的时间明显增加。最早没有统一规定,许多工人每周被迫劳动劳动五六十个小时。后经美国芝加哥工人罢工争取,才确定了每天8小时,每周6天。后来,48小时工作周逐渐普及,现在欧美国家大部分是5天40小时工作周。令人奇怪的是,在人均GDP世界排名超过许多欧美国家的澳门,居然还没采纳法定的5天40小时工作周。工联会(相当于总工会)主席在澳大演讲的时候,居然说“8小时工作日是发达国家的奢侈规定,澳门没有条件采纳。”

如今的欧洲,已有舆论呼吁,把工作周进一步减少到四天(32小时),将来或许三天(24小时),甚至两天。如果现有的生产线,全部由机器人操作,将节省更多人工。除少量员工用于管理、研发和维修,多数人可以给少数人提供后勤服务,使人类有更多时间花在度假、休闲、娱乐跟进修方面,既是生活享受,也是进一步提高劳动力的素质。如此一来,必然推动相关文化产业快速发展。以美国如今的体育产业为例,每年创造的GDP总值接近5000亿美元,是农业产值的两倍。虽然美国是农业大国,潜力巨大。据说许多农田休耕,机械闲置,如果全部运转,可养活世界全部人口。即便如此发达,但产值落后于体育。如果包括演艺、游戏、影视和出版等行业,美国文化产业的规模更大。而按马克思的说法,文化娱乐业并不生产任何价值,只从其它产业所创造的价值中,分一杯羹而已。

还有保险业,更不被传统理论认可。我刚来美国时,听说银行的保险理财有那么多不同类型“产品”可供选择,非常诧异:怎么一种虚拟的金融服务,居然也有了“产品”,简直不可思议。后来想想,保险业卖的是什么?是“安全感”。为什么顾客要买?甚至必须买?(比方汽车险,属于强制险,不买你就别想拿汽车牌照。同理,房屋火险也是强制,没有它,就不能买房。)买保险是为了买“放心”,因此,“放心”和“安全感”,就成了商品,成了一种资本。如今老年人寿险,不但死后可以理赔,给家人创收;老人如果缺钱花,更可随时出售变现,怎能说它不是一种资本?

当然,保险业的实质,类似银行的“零存整取”,把后人交的保费,发给需要理赔的人,有“互助会”的含义,也有投资股市,收取红利的成分。但它毕竟提供了难得服务,能解燃眉之急。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毛时代就弄不明白,硬是批判抵制。其理论依据是:保险乃“资本主义罪恶的剥削方式”,社会主义要反其道而行之,反正一切收入归国家,一切赔偿国家掏,能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例如呼和浩特运输公司,五百多辆货车两百多辆客车,三十多年都没保险。遇到事故非常头疼,要由交警、公司和当事人三方,无休止扯皮,讨价还价,为此,设有专门的“事故办公室”,整天忙得团团转。

另一个外延扩大的例证,或许是“风险投资”。有人愿出巨资,冒打水漂的风险,投入到“想入非非”的各种“鬼点子”上。购买者是风险投资家,需拿真金白银,出售者是潜在“发明家”,有“可能”研发出某种新产品或新技术,这在医药行业最常见。最终是否成功,并无把握。虽经专家论证,但毕竟是新思路,未经实践检验,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有个朋友是生化博士,在佛罗里达某公司研发艾滋病新药近三十年,直到退休也没出成果,白拿几百万薪水。当然,如果他研究成功,不仅投资可收回,股票更可蹿升。美国科研力量之雄厚,研发费用之高昂,产权保护之严厉,都跟这个因素有关。

尽管列举了不少例证,说明随著社会进步,原先的资本概念有扩大的必要,至于如何扩大,我们颇费心思,也没想出个满意的方案,可能因为我们学养不足,难以胜任如此专业的任务。所有,这里仅提供一个思路,希望各路英雄批评指点,拿出你们更有说服力的分类方案。

粗浅说来,我们觉得“资本”原先的三大分类,即人力资本(货币量相当于可变资本V),货币资本(包括C与V),与实物资本的笼统划分,有点粗糙过时,可以进一步细化。其中,实物资本的概念不变,但人力资本和货币资本的内涵,可以进一步细分。比方说,在人力资本中,是否可以细化为体力资本(以体力支出为主),智力资本(以技术管理研发为主),信用资本(诚实可靠)与天才资本(以文体艺术为主)。在货币资本中,是否可以细化为劳务资本(薪酬支出),风险资本(风险投资),和专利资本(知识产权),等等。其中的信用资本和专利资本,既可属于公司,也可属于私人,视具体情况而定。

 等价交换,本质不变
 资本广义化的优点之一,是有利于实现交换行为的正常化,合理化和公平化,既然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资本(俗话说“本钱”),都可以商品化,按照其内在价值和供求规律,在规范化的市场上自由交换,从而获得满意回报,因此,无所谓剥削和罪恶可言。恰恰相反,个人能力和才干的市场价值顺利实现,表现为两种形式:第一,因为分工而提高了效率,因此,专业化和交换本身,就包含了价值的某种提升;第二,对出卖劳动力的人而言,劳动力(包括脑体)就是他/她的资本,通过等价交换,不但要实现成本回收,并且要分得一定比例的剩余价值,也就是适当增值。按马克思《资本论》的说法,他(她)必须要获得跟劳动力价值(生理标准)相等的报酬,而且,按照道德标准的要求,他/她还必须获得高于生理标准的补偿,从而实现水涨船高,劳资双赢。换句话说,如果真按马克思所说的自由竞争规则办事,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本身(等价交换加劳资博弈),已经包含了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因素。而破坏市场经济规范,才会导致剥削和寻租行为的发生。如今贫富分化严重,国企高管和党政军高官的贪腐金额,动辄上亿,甚至十亿百亿,不都是剥削所得吗?应该说,权力垄断的危害,往往比市场垄断的危害更大。

如此说来,难道人间就没有剥削和压榨行为吗?当然不是,举目望去,在缺乏自由平等,没有公平正义的现实社会,压迫,强制,欺骗和抢劫的丑恶行径,到处都有。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人间的种种不平呢?有人说是因为资本主义剥削,我跟大午的看法正好相反,我们认为是前资本主义(或者说反资本主义)因素作怪的结果,不让每个人自由发展,自由流动,包括地域、行业和社会流动,而是不合理的外在约束太多太重,包括(但不限于)儿童正常教育的欠缺,家庭出身对社会流动的干扰太重,缺乏同等就业条件,遭遇太多跟工作能力无关的额外限制,什么人种肤色、民族宗教、性别相貌、家庭成份、政治面貌、后门关系、户口种类等等,这些外在因素,都不符合马克思说的市场经济条件。换句话说,不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本身的过错,而是前资本主义,或反资本主义的历史残余,抵制和破坏市场经济的结果,是市场遭到扭曲变形,或者发育不成熟的表现。

令人奇怪的是,既然官方承认,市场,而且只有市场,才能实现生产要素的最佳配置。那为什么,实际行动不是规范和改善市场秩序,清除正当交易的障碍,反而为市场机制设置更多障碍呢?是真相信市场?还是以市场为幌子,实际反其道而行呢?比如大午集团,一路跌跌撞撞,所遭遇的法律障碍或政策纠纷,无一不是地方行政的乱作为,对市场规则的扭曲和破坏所致。许多违背市场原则的做法,常常披著“社会主义”外衣,但究其实质,骨子里是封建时代,甚至奴隶时代的产物。且看日益普遍的官员寻租行为和无所不在的裙带关系,如何破坏生产要素的市场配置。

维基百科对“寻租活动”的定义如下:寻租活动,是指在没有从事生产的情况下,为垄断社会资源,或维持垄断地位,从而得到垄断利润(意即经济租)所从事的一种“非生产性的寻利活动。整个寻租活动的全部经济损失,要远远超过传统垄断行为。我问过许多民营企业家,他们用于应付寻租活动的各项开支(吃拿卡要,包括红包,消费卡,贵重礼品,借款不打条等等)大概占企业利润的多大比例?回答是,大约在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之间。大午集团公司以拒绝送礼闻名,徐水官场流传的说法是:“想吃大午烤鸡很难,午字出了头,成孙大牛了。”大午表示,那是夸张。他的确对员工有约法三章,不许贿赂,避免职工跟官员双双犯罪。“但是,”大午又说:“人情世故我们还是懂的。送往迎来,应酬各种检查评比和会展,五星酒店宴会招待,都是我们开支。逢年过节送礼盒,食品酒类和温泉票等等,每份都得数百元。总额算下来,也占我们纯利润的百分之十左右,著还不包括给他们的优惠和折扣。如果企业为了应付寻租,每年都得花费纯利润的百分之十到二十五,可以想见,企业保证盈利如何困难。尤其在实体经济领域,许多企业的利润率,大约在百分之十左右。在我们饶阳县城,有两家名气比较大的高档餐厅,先后被政府官员(打白条)免费吃喝到负债累累,关门歇业。难怪有些企业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资金投入房地产等容易赚钱的行业。

另一个是裙带关系:以前常说的裙带关系,往往只包括家人和亲属,如今范围已经扩大到秘书、同学、同事、战友、上下级,以及用钱色交易打造出来的利益共同体。为什么政府机关和国企官员人浮于事,机构越精简越庞大,叠床架屋,吃皇粮的人数严重超编,但办事效率反而日益降低?大约都跟裙带风有关。网上消息,说某某官员倒台之后,揭发他买卖官鬻爵,安排多人进体制内,占茅坑不拉屎。上班的主要任务,就是喝茶打电玩,拿著高薪福利,熬退休养老。还有人长年吃空饷,工资单上有名,却从来不见人影。

裙带关系的危害,不仅是养闲人,空耗国库,更糟糕的是他们德不配位,能力低权位高,严重降低行政效率。为解决这个问题,满清王朝想出一个变通办法,不让皇族和八旗子弟占据权位,尸位素餐,干扰施政(除非跟平民竞争,经科举而胜出),但给他们优厚的“爵位”,白拿银子不干事。为免永久遗传,同时还规定了“爵位递降,五世而终”,也就是官二代享受高爵,官三代中爵,依次递降,到第五代完全停止。这虽是封建王朝的土办法,但对国家发展比较有利,应该说,比陈云主张的“子女接班”更高明。

“极大丰富”? 永无可能
通过前五章介绍,读者应该大致清楚了我跟孙大午探讨“资本社会主义”的基本思路,按说可以就此打住,应该对如何定义“资本社会主义”做最后的讨论了。但突然想到,还有两个基本问题需要解决,因为从毛时代起,我们就不断听到对未来共产主义天堂的说教,且深信不疑。上中学赶上大跃进,我还在墙上刷过“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的大标语。可是,经过大饥荒的痛苦洗礼,再见证改开四十年,重建市场经济带来的繁荣,我跟大午一致怀疑马克思的预言,尤其按需分配的两大前提:“物质资料极大丰富”和“思想觉悟空前提高”。极大丰富,要啥有啥;觉悟特高,不用竞争,自觉“各尽所能”。所以,不用货币手段和商品交换,经济活动也能按生活需要,有计划按比例进行,既不短缺也不浪费,于是达到理想境界。如此“理想国”真有可能吗?我们觉得不可能,先从“极大丰富”说起。

人类需求, 分为两类
有网友反驳,说我们是“井底之蛙”,用现在的技术水平和思想觉悟,哪能预知几百年后的发展高度?反驳经不住推敲:既然老马170多年前,能够预测未来,在他之后的我辈,为何不能质疑?他不过经历了大机器时代,我们则见识了电气化、电脑化、信息化、全球化,比他更了解发展趋势,更何况,还可借鉴逻辑推理和历史方法。回首百多年的变化,高科技不用说,可深入探测宏观和微观世界,就算日常用品,其数量与质量的提高幅度,已非当年可以想象。然而,贫穷和饥饿仍未解决。能怪生产能力不发达?那为何还有产能过剩和产品积压?放眼看看鬼城跟烂尾楼,再看看农民工和城市贫民的居住状况,不难一目了然。“纺织娘没衣裳,泥瓦匠住草房”,好像古今皆然。

其实,这不是时间长短问题,也不是生产能力高低问题,而是人性本质和社会规律使然。说到底,人类需求其实分为两类,一类是生理(或者基本)需求,衣食住行安全等等,相对容易满足,“广厦千间,不过身眠七尺”。按现有生产能力,做到人人温饱应无困难。另一类叫心理(或精神)需求,也就是攀比:不能比人差,争取比人强。这种精神需求永难满足,只要眼界和能力所及,人们会不断寻求新奇、刺激、奢华、气派、超群,由此引发无边欲望和贪婪。

先看基本生理消费。如果以维持健康的科学标准算,从古至今没有太大变化,最大不同也许是,因为污染和农药激素化肥过量,如今食品安堪忧,需要补充维生素益生菌之类,争取多吃有机食品,其实这里也包含攀比因素,但大体上跟古人的需求差别不大。至于说到广告泛滥、漫天要价的“保健品”,能掏光退休老人积蓄,那已不属于生理消费范畴,应该归入心理消费类。有人主张,坚持粗茶淡饭,不知保健品为何物的普通劳动者,反而活得更健康。统计学上有个“恩格尔系数”,以食品开支占家庭收入百分比,来比较贫富程度。欧美发达国家多数是一位数(百分之10以下),中度发展国家百分之30以下,穷国则占百分之40-50,甚至更高。换句话说,收入越高,则食品占比越低。说明食品是刚需,相对固定,其它开支占比越来越高,相当部分属于文化娱乐休闲等,心理成分更多。

比方吃饭。中共的媒体经常渲染,美国多少人饿著肚子上床,穷人孩子营养不良等等,我感觉好笑。当然,跟北欧国家相比,美国福利不算好,只能说凑合。但决不像中共的媒体宣传的那么糟,起码比中国好许多。有人说,“只要能在中国活下去,就能在美国爬上去”,这话有点夸张。我的感觉则是,在中国混小康(衣食住行教育医疗不愁)并不容易,特别是城市贫民和农村人口。如果六亿人月入不到一千,九亿人不到两千,按联合国公布的贫困线(人均每天1.9美元)计算,不过刚刚脱贫而已,算不得小康。而在美国,混入上流社会不易,但小康不难。首先,尽管美国流浪者有增加趋势,但没有儿童和65岁以上老人,因为老少都有国家福利,温饱基本没问题。其次,大多数美国孩子上的公立学校,从学前到高中享受免费教育,包括在学校吃饭。伙食标准不算高,但营养合理,能保证健康。第三,美国医保没有加拿大和西欧好,但比中国合理。总之,穷人和富人的生存压力都不大,最困难的是中低阶层。可以说,美国完全有能力做到人人安居乐业。没做到的原因,还得从制度分析。盲目全球化造成产业外移,失业率上升。反垄断力度不够,贫富分化加剧,都是原因。目前,美国要求改革的呼声很高,包括极右思潮出现,尽管我不认同,但理解它的原因。

有人反问:“你说人人争名逐利,难道就没有知足常乐,清心寡欲,拒绝攀比之人?”当然有,但不足以推翻我们的结论。第一,欲望高低和贪婪程度,固然跟品德与信仰有关,会在价值追求上有不同目标,但在渴望成功与避免失败的大方向上,并无不同。第二,就多数人而言,除了基本需求,还会追求名利地位,这个趋势,不因个别人反潮流而改变。有人甚至说,反潮流本身,其实是追求名利的另一种方式。就像诸葛亮“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那是因为还没遇到“知己”而已。三顾茅庐之后,他欣然出山,发表著名的“隆中对”,显然对天下三分早开始筹划。第三,如果不损害他人合法权益,而通过正当手段公平竞争,那么,追求名利非但不是过错,反而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是市场健康的体现,应该保护与鼓励。这个话题,下文还会细说。

就基本生理需求而言,别说美欧发达国家能基本解决,号称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从能力上看,也应该没问题。如果政策得当,不但能做到人人温饱,也能解决医疗教育和养老等基本保障。比方说,停止在海外低效投资,把资源用于解决国内民生方面,改变户口分割和地域歧视,改革医疗资源的不合理分配,等等,所谓住房难,上学难,看病难,养老难,就能极大缓解,甚至全部解决。如果任凭权钱勾结,把资源投向少数权贵心理需求的无底洞,那么,无论国力再怎么强大,经济再怎么腾飞,贫富差距还会继续拉大,所谓“构建社会和谐”,仍是海市蜃楼。

资源有限,欲壑难填
明白了人的两种需求,我们进而讨论需求和供给之间的矛盾。最近,官媒有所谓“供给侧”,“需求侧”改革之议,我们感觉隔靴搔痒,避谈市场调节还是计划调节的本质区别,只在枝节上打转,是玩文字游戏。经济常识告诉我们,总供给等于总需求,是市场均衡的前提。需求固然能拉动供给,但供给也能反过来促进需求。比方工厂订单,特别是来三来一补的外向型企业,无论品种还是产量,当然都根据需求生产。但是,有些新产品的研发生产,却是厂家的独创发明,既来自设计者的想象力,也来自投资方的冒险精神。任何人都不可能需求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尽管卖方做过可行性论证,但最终结果如何,还得买方裁决。许多新产品以失败告终,另一些则脱颖而出,由默默无闻到市场热销。回忆电脑跟手机的普及速度,就知道供给是如何推动需求的。都是看不见的手在发挥作用,而不是计划官员拍脑门的结果。

还说马克思的“极大丰富”和“觉悟提高”。老马心中应该有两个假定:一是生产能力大到要啥有啥,要多少产多少;二是觉悟高到自觉劳动,不计报酬,轻松自在,成为“人生第一需要”,而且跟机器人一样,没有心理消费需求。先说生产力,老马此处忘了,生产力的高低,不仅受制于技术、设备和积极性,还受制于能源和原材料的供应。就算部分能源和材料,可以人造,但无法相信,所有能源和材料都能摆脱自然局限,实现无限供给。比如珠宝首饰,女士们都爱收藏,为保值也为炫耀。如今经过高压高温等物理手段,现代“点金术”可让石墨“变成”钻石,那也是低档货,主要用于工业,做成首饰就不值钱。人们还是“物以稀为贵”,欣赏天然矿产。宝石如此,贵金属也类似,“无限供给”只是痴人说梦。

再比如汽车,你说它是必需品还是奢饰品?那得因人而异,在美国大多数地方,没汽车就没法工作生活;但对于生活中在传统农村的多数中国农民,它就属于奢侈品。去年回国探亲看到一桩怪事,兹介绍如下。如今农村姑娘出嫁,都向男方提两个条件:一是家中有车;二是城里有房,否则免谈。我问了本村几个姑娘,真有必要吗?她们都说“现在时兴这个”,否则被人“瞧不起”。明明在本村种大棚,有辆柴油“三马”就够了,根本用不著小汽车。可是有辆小车停在门口,哪怕很少开,也觉得“脸上有光”。在县城或市区买套房子,几十万元,很少去住(一年不过十来天),还得供楼交物业费。以目前财力,还仅仅是单元楼和经济车型,谁能担保,将来不升级换代成豪华车跟独栋别墅呢?所以说,心理消费是无止境的。

推而广之,就算人人都需要汽车,每人都分配给一辆。那汽车大小,新旧,名牌还是普通?价格可以相差百倍。其它诸如饮食、服装,化妆品等等,莫不如此。至于原本就稀缺,只能随时间减少、不可再生的名人字画和文物古董,就更不用说了。这些消费品,该按什么标准分配?归根结底,任何物质产品都是劳动与自然资源的结合(或者叫劳动物化)的结果。即使不计成本,以有限资源,填无穷欲壑,焉能满足?

再以住房为例。国内高校住房条件,四十年来大致升级换代了四次。我教书的那间大学,当时扩招,新聘教师多,住房非常紧张,校方只好在周边乡村租平房,按人口多少计算,平均每人四五平米,还要合用公厕,这算第一代。后来盖起家属楼,四口之家,分到一小套两室,五六十平米,厨房很小,厕所蹲坑,不能洗澡,属于第二代。到九十年代末,第三次升级,扩大为两室两厅,面积近百平米,自己安装淋浴,可以冲凉,相当满意。最近十年又有第四次升级,当了教授,面临退休,又换成一百五十多平米的大单元,浴室宽大,设备齐全,双阳台种花养鱼,比国外条件不差。同事们谈起住房的四次升级,很少有人往后看,反倒议论高官大款的独栋别墅,前后有花园如何如何。我不由想起“人心无尽蛇吞象”这句话。如此攀比下去,还会继不断升级,由小洋楼到大洋楼,小花园到大花园,室外网球场,室内游泳池,厨师做饭,仆人打扫,私人保镖等等。这些不但需要资源保障,还涉及到成本核算,大群服务员,是要支付薪水福利的呀!谁来买单,难道不是问题?说来说去,又转回到等级森严的阶级社会,离老马鼓吹的“无阶级”共产主义越来越远了。

反思老毛“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因为计划经济不相信市场,不懂成本效益,疏于核算,才导致计划经济的浪费低效。说到此,不由想起赵紫阳1972年的一段往事,当时赵任内蒙革委会副主任,主管农牧业。托克托县(时归乌兰察布盟,如今归呼和浩特市)有个麻地豪扬水站,靠近黄河,如果四级扬水,可用河水灌溉几万亩良田。县委向赵汇报,希望要钱施工。赵和县里人算账:四级扬水多少成本,渗透比例多大,水到地头合多少钱一立方,浇地打粮食又是多少,亏本还是盈利?最后他说:“如果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我看这地不种要比种好。”老赵说的是常识,自耕农都会算这笔账。可在“以粮为纲”的“学大寨”运动中,计算成本就是政治不正确。所以,赵起草的“农牧业20条”,在内蒙遭到抵制。后调任四川一把手,才跟安徽的万里遥相配合,率先回归市场,终于开启惊天动地的农村改革。

听我提到老赵往事,孙大午感慨地说,“老赵知道农村实情,说话接地气。从苏东波巨变至今,和平竞赛的优胜劣败已经数十年,人心向背,昭然若揭。戈巴乔夫放弃共产,邓小平转向改开,都是向常识回归,向真理低头,敢为人民负责,是勇敢而非懦弱的表现。”

竞争博弈,利弊掺半
说完“产品极大丰富,觉悟空前提高”的不切实际之后,我们进而探讨,人为什么天生热衷竞争博弈?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结论是:竞争来自人类天性,是人欲的自然表现,当然对社会发展有利有弊。

先说弊端。竞争会有输赢,激烈到一定程度,往往冷酷无情,你死我活,不择手段。商场、情场、官场、战场,莫不如此。但前文说过,人跟野兽的最大不同,是有智慧跟修养,所以才有“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基督信条。因此,规范化的市场经济,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章制度,比方责任有限公司,把公司跟家庭财产分开,就算破产重组,也有条活路。世界市场,则有“世贸组织”规定,要求按国际准则,合市场经济要求,不能以国家垄断力量,搞低价倾销,强买强卖,盗窃知识产权,设置贸易壁垒,操纵汇率等等。

当然,世贸有它自身缺陷,结构相对松散,审理投诉旷日持久,缺乏执行手段。就算裁决某国违规,要是拒绝执行,世贸也干瞪眼。于是出来新问题:需要一个世界政府,和有强制执行力的世界警察(联合国常备军)吗?这个问题看似遥远,其实近在眼前。如果不能解决,欧美自由市场国家,有可能另组符合他们准则的经贸组织,最终把世贸架空,让它名存实亡。

再说好处。上文提到,人类本质上半野兽半天使,有博弈冲动也有理性思维,就看如何调动积极性,同时控制消极性。积极性表现在人的奋斗精神和创造能力。假如没这个本性,一切勤劳节俭都无从谈起,也不会有钻研精神和发明创造,遑论科技创新和社会进步?记得《人类学》专门有一章,分析智人如何超越其它灵长类动物,从而成为现代人类。当然还得重复一遍,我无意挑战人类来源的不同说法,对上帝创世说也没偏见,那毕竟属于宗教话题,我尊重任何宗教信仰。不过,目前各国通用的人类学教科书,还是以达尔文的进化论为主流,因此,我们暂且还按进化论的观点说事。

按照进化论观点,大约百万年前,有三大因素促成了智人的成功进化,最终超越其它灵长类动物,脱颖而出,成为现代人类,并创造出了人类特有的高度文明。第一是火的应用,既防卫又煮食,极大改善营养状况;第二是由四肢爬行改为两腿直立,促进四肢分工和手的灵活运用,也促进女性骨盆变化和生育方式的进步。虽然女性因此付出高昂代价,比方出现许多原先没有的妇科疾病,但对儿童的呵护时间,大大长于其它哺乳动物,有利于大脑发育;最后是第三,制造工具。猿猴也有使用工具的能力,但只有人类,才能制造工具,从木棒树枝骨器,到旧石器,再到新石器,以至后来的铜铁金属,等等。后来陆续发生的技术进步,虽然也不乏革命性突破,但对于人类脱离动物状态的跨越性而言,都没最原始的“三大进化”那般关键。科学依据,来自一具名叫“露西“的女骨化石,在埃塞俄比亚出土,现存非洲某博物馆。

至于人类为什么有技术发明的冲动?我们想到三个原因:第一个是生存竞争法则,也就是达尔文说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个规律处处可见,在商场特别明显。观察幼童为游戏输赢和规则争得面红耳赤,就不难明白博弈心理属于人的天性。当然,学者也对“社会达尔文主义”提出警告:对“适者生存论”不可过度解读,不能动不动就说“落后要挨打”。如今“丛林法则”已经过时,不是几千年前的春秋战国,可以无由头地吞并它国。国际社会建立了相对合理的文明准则,不是谁拳头大就可以任意打人。不少小国寡民,论综合国力,在世界排不上号,但没有招谁惹谁,国民照样幸福安全。因此,上述说法可以改为“蛮横无理就要挨打”。第二个是知识的积累和传授。通过教育,后人在学习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可能举一反三,产生灵感,实现新突破。第三个是人类与生俱来并经后天熏陶的求知欲。既然与生俱来,为何还要经后天熏陶呢?与生俱来是指人的脑体发展潜能,后天熏陶是指对潜能的挖掘和发扬,两者缺一不可。观察幼童对玩具的认真专注,如何手脑并用,一丝不苟,就不难明白这个道理。通过后天教育熏陶,人能产生思想,提出疑问,并千方百计寻求答案。所以最成功的教育,乃是培育儿童的求知欲和想象力,保护并鼓励他们“标新立异”,大胆质疑前人的结论,而不是压抑他们的独立思考,强迫他们规规矩矩死记硬背。

本章暂时谈到这里,下一章分析所谓“觉悟空前提高”,又是如何荒唐可笑。

“思想觉悟”,如何“提高”?
伟大领袖1958年写过著名的《送瘟神二首》,表达了他对“大跃进”的春风得意,赞扬“六亿神州尽舜尧”。国人心中的“尧舜”,等于圣人,比常说的“君子”,高大上许多等级。既然人人“成圣”了,思想觉悟之高,还用问吗?既然如此,何必时隔一年,又在庐山兴风作浪,非把“彭黄张周”等革命老臣,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还要在全国“拔白旗”,连中学生也不放过呢?

回忆“思想觉悟”四个字,它似乎贯穿我们这代人的一生。但至今没人质疑:什么叫“思想觉悟”?应该由谁评价?怎么评价?也许透过我跟大午的经历,多少能看出所谓“觉悟”,意味著什么。我出生在抗战末期的1943年,属于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大午出生在1954年,集体化之前,没粘过旧社会的边。我们虽相差11岁,但有类似经历。我上初中的时候,赶上大跃进,在校园练过钢。1959年开始挨饿,农村中学缩编,不得已转到父亲工作的呼和浩特市,插班进五中初三,又逢学校“拔白旗”。后来才知道,那是乌兰夫在内蒙“反右倾运动”的一部分。全班学文件,人人查思想,轮流发言表态。同学问我河北农村大跃进实况,我这个“乡巴佬”不知轻重,如实介绍,说我们家乡五八年并没受灾,庄稼长势特好,只因男性去承德炼钢,秋收人手不够,玉米红薯烂在地里,所以后来才没饭吃。这些大实话,在我们农村中学人尽皆知,大家天天说,没人当回事。没想到呼和浩特“政治觉悟”如此之高,都被作为“反动言论”记入档案,成为我永远未能入团的原因。后来高考,尽管成绩不错,经同学评选,还荣获过“三(思想、学习、身体)好”“五(又加上劳动跟操行)好” 学生称号,但政审结论是“思想觉悟低,只可录取一般专业”,也就是“不宜录取机密或绝密专业”。当时我报考南开大学政治经济系,属于“机密专业”,无奈之下,只好到师院念英语专业。后来才知道,六三年高考政策还算宽松,成绩占比大,像我这种“觉悟低”考分高的学生,好歹有个学校上。一年后的1964年,“阶级斗争”调门升高,“觉悟低”和“家庭出身”不好的考生,基本都不录取。红二代们就算成绩再差,也可“保送”上好大学。

孙大午中学毕业后,投笔从戎,到内蒙戍边,论政治表现和军事训练,他都很优秀,而且还因“舍己救人”立过军功,入了党,被选拔到干部培训班,准备将来提拔重用。一次部队行军拉练,他见老团长受过伤,腿脚不灵,就替他背了一会儿行李。岂料这件小事,被政治部主任挑了眼,嫌大午没帮他,是“瞧不起”他。此后每次讨论提干,他都给大午写“思想觉悟不高”的评语,让他提拔不成。因此,大午说,他参军八年,一直在干部培训班,穿四个兜的军服(士兵都是两个兜),既没当过一天兵,也没当过一天官,经历奇特。

“思想觉悟”怎么定义?如何量化?
以上故事,说明“思想觉悟” 对命运的分量。但究竟什么是“思想觉悟”?如何定义?怎么才能提高?谁也说不清。百度百科解释如下(大意):觉悟就是对事物规律性的认识和理解程度。一个人觉悟的高低,决定其能动地参与社会活动的方式和方法,从而最终决定其社会活动的功效和成果。这个定义,可分三层理解:一,对规律性的认识和理解;二,参与社会活动的方式方法;三,社会活动的功效和成果。概括而言,觉悟可以理解为认知,认知决定活动方式,觉悟高低,最终落实在功效和成果上。如此说来,觉悟高低,最后要靠功效和成果验证。言外之意,好像“以成败论英雄”。然而现实生活中,先知先觉的悲剧英雄不少,他们往往因意识超前,走在时代前面,觉悟应该算高。可是,也往往因特立独行,而遭大众抵制嘲笑,被视为“离经叛道”,最后以失败告终。

北宋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表达了儒家天下观和君臣观,应该视为“觉悟高”的表现。同时代的水泊梁山,好汉们有不同价值取向,及时雨宋江有忠君情结,梦想朝廷“招安”,封妻荫子;黑旋风李逵则喜欢“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毛爷表示厌恶宋江而欣赏李逵,究竟如何评价他们的“思想觉悟”呢?

百度百科大约意识到这个悖论,所以在定义后面,又加了个但书:“由于个人经验积累途径和认识活动等方面存在差异,觉悟也存在个性差异”。足见,价值观不同,觉悟标准不一,不会有抽象一律的标准。因此,所谓“思想觉悟”的说法,也被人称为“伪命题”。

说完定义,再看量度。尽管社会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许多概念不好量化,但为说明性质和数量的关系,也常“编制”可以量化的概念,比方人的“诚实可靠程度”,可以用“信用度”评分表示。简单说来,就是根据一个人有无“赖账不还”记录确定。按时还本付息者,得正分;有拖欠逃票记录者,得负分。积累久了,个人或公司的就有了信用记录。只要输入报税号码,就能从信用公司查到积分高低。在法制化的市场经济社会,信用公司属于独立民间机构,积分高低关系到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申请信用卡、买车、买房、租房、贷款,甚至上学、谋职、签合同,等等,无一不查看信用记录。信用积分高的人,办事容易。而信用糟糕的人,则处处碰壁。

据说中国内地,也模仿西方信用制度,搞了个“社会信用体系”,把跟金融往来无关的内容也包括进去,比方闯红灯、穿马路,地铁吃东西等等(扣分);献血、义捐、义工(加分)。具体如何加权,加减多少,尚不清楚。另外,也包括“思想觉悟”因素,例如发表官方不爽的新闻,有无上访记录等,也被包括在内。还借用摄像和人脸识别,侵犯隐私。怎么打分?由谁打分?都不透明。有人发现,因积分被扣,不能买机票和住旅馆,引起争议。问题在于,宣传口径经常改变,一旦政策拐弯,已经记录在案的信用积分,又如何及时修定?

追求名利无过,手段正当就行
在我们看来,追逐名利的动机,来自人欲本身,属于天赋人权,不可剥夺。这里所谓“追求”,仅仅是指人生博弈过程,在结果上难免出现优胜劣汰,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能人人都成功。就概率而言,功成名就,脱颖而出者少,但一事无成,彻底失败者也少,多数情况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不过有个规律:努力者未必成功,但成功者必定努力。归根结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终成功与否,须由“天时、地利、人和”三因素共同决定。诸葛武侯深知此理,刘备占人和,不占天时,“恢复汉室”无望,但他执意报“知遇之恩”,勉强“六出岐山”,徒劳无功,徒令史家扼腕叹息。

言归正传。以下转谈在法制规范的市场经济中,“争名逐利”的正当手段,或者社会条件,应该包括哪些内容?根据大午集团的实践经验,结合各方面资料信息,我们总结出如下三条:第一,建立比较可行的信用体系。这个体系,既包括硬性的法制约束,也包括软性的道德规范。比方欺诈行为,轻微的撒谎失信,或许属于道德层面,仅受舆论谴责。但给人造成伤害的欺骗行为,则可能构成犯罪,需要由法庭裁判。以私人借款(借车,借房等)为例。在看重人情关系的中国社会,家庭成员和亲友之间,经常有借贷行为,张口容易回绝难,拉不下面子。但因此而发生的纠纷,数不胜数。相反在美国,就算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偶尔伸出援手,赠款赠车的事情会有,一般没有借贷关系。任何个人和公司,都靠信用和抵押能力,跟金融机构打交道,那属于他们的业务和商机。也许有人说,过度商业化显得冷酷无情,缺乏温暖。但另一方面,也省了人情债和经济纠纷。究竟哪种氛围更有利于市场经济与公平竞争?显然是后者而非前者。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绝对。比方华人移民盛行的互助会(俗称打会),就是一个乡亲情谊跟现代信用相结合的好制度,值得推荐。福州市长乐、福清、连江三县农民,以偷渡美国闻名,基本都在中餐馆打黑工,靠苦吃苦做积累资本。但他们有个“打会”的历史传统,联络几十上百乡亲熟人,根据内定制度,每人每年拿出一个月薪水,集中帮助一人,大家轮流获益。这种变相借贷,可让一人很快拥有几十万资本,够买下一个小店,开始自己当老板。当然,“打会”的前提仍然是“诚实守信”,获益者必须省吃俭用,按时间和利息条件,归还借款。一旦有人赖账“玩失踪”,体制就面临崩溃,“会长”得负责找到该人,施加惩罚,甚至闹出人命官司。严格说来,这种灰色借贷是非法移民被逼无奈的生存之道,法外制裁带有黑社会性质,但它也说明,就算重视乡亲情谊,也必须以“诚实可信”为基础。

第二,保持司法中立,踢球者不能当裁判。规范化的市场,要求交易各方具有平等市场地位,价格和条件完全由当事各方自行决定,不受外力干扰。发生争议,由具公信力的调解或仲裁机构全权处理,不得跟当事人任何一方有利益关连或冲突。调解无效,才会上诉到司法机构,按同样原则调查取证,充分听取双方律师的陈述和抗辩之后,做出独立判决。从立场中立原则来说,中国现行司法体系有严重缺陷。公检法由政法委领导,而政法委的头头,则是地方党委的政法书记。“未审先判”时有发生,所谓庭审,往往按政法委内定剧本排演,走走过场。比方说,这次大午集团和徐水区国营农场的土地纠纷,大午集团代表的是郎五庄村委会和村民集体,国营农场代表的,是通徐水政府利益方。将来正式起诉和审理,无论原告是国营农场,还是徐水检察院,背后的利益关系方,都是徐水地方政府。而审理案件的法院,不管是徐水区还是高碑店市,都跟地方政府有利益瓜葛。换句话说,只要法院在政法委领导下,他们跟国营农场都属于同一利益相关方,也就是既打球又当裁判,怎么能做出公正无私的裁判?

第三,创造维护相对公平的起跑线。人生起跑线,关系到每个人从学校到谋职作,再到退休的全过程。人们常说,在生存竞争中,没办法保证结果平等,但力争做到起跑线平等。从政府责任讲,尽量给每个儿童大致相等的教育机会,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要看个人努力和各种机缘。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教育体系存在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教育经费主要来自房地产税。公校设置按家庭住址划分。富人区房价高,学区有钱,学校条件好,加上犯罪率低,因此成为好学区。尽管政府拥有一定“劫富济贫”功能,但难以解决学区差别。家长为给孩子找好学校,高价抢购学区房,跟国内情况类似。但美国没有户口鸿沟,也没明显的城乡差别,在远郊或乡下,公立学校质量反比贫民窟集中的大都市更好。不但中小学如此,大学也类似。包括常春藤名校在内的多数大学,都分散在各州的乡村,不像中国那样,高度集中在特大城市。

按说在号称社会主义的国家,政府发挥著更大调节功能,应该不让差距拉得太大。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先后在天津跟河北农村转过几次学,学校条件差别并不明显。1959年秋,我从河北饶阳中学转到呼和浩特五中,条件也差不多,唯一区别是饶阳县没电灯,晚自习用气灯,不但亮度低,每半小时就得爬上桌子打气。在贫困县饶阳,我是成绩平平的“普通生”,到内蒙首府呼和浩特后,反倒成了拔尖的“优秀生”,这种情况,如今大约再难见到。

内蒙师院毕业后,我先分配在包头市十九中,教师们的备课文具,随时自己拿,没数量限制。后来去河套农村乌拉特前旗的新安镇中学,虽然离包头仅几十公里,但差别很大。连备课本跟粉笔都限量,跟包头形成鲜明对比。这说明,从文革年代开始,城乡差距已经拉大,教育经费苦乐不均。

我们在讨论中,还对比了中美教育的另一区别,那就是中国不鼓励,甚至打压成名成家思想。记得我们学生时代,有“成名成家思想”是“觉悟不高”表现之一。学雷锋,当“螺丝钉”,成为最时髦口号。但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在私人没相机的年代,“雷锋日记”中摆拍那些照片,显然是为他的“成名”而导演出来的结果。

美国学校则不然,从家长到老师,都鼓励孩子树立人生目标,小到行业选择(厨师、电工、画家、医生),大到出人头地(将军、总统、诺贝尔奖得主),都可成为孩子的奋斗目标。老美常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会是个好兵。”只要孩子严肃认真,并脚踏实地朝理想努力,就应该称赞。对比而言,中国孩子如果说“我长大想当马云那样的亿万富翁”,应该不是问题,听说有北师大教授董藩授训学生“你们40岁如果挣不到四千万,就别来见我”,可见鼓励发财已成时髦。但如果孩子说“我长大想当国家主席”,结果又会怎么样?还不得把家长跟老师吓死!

回归“觉悟”本意,启发人性善念
“觉悟”这个词,原本出自佛教经典,梵文bodhi(音译菩提),译为“道”或“觉”,经书说“会得真理,以开真智,为觉悟。” 这里的“觉悟”,绝不是政治审查用的那种“绝对服从”标准,而是指“开动脑筋,大彻大悟”,明白真理(事物发展规律)之所在。我跟大午当年不会表演,只能说率真,谈不上觉悟,但比善于表演、张口假话的同辈人,率真更接近觉悟。如今,努力探讨“资本社会主义”模式,试图找到一条可持续的发展新路,让我们的认识有所升华,总算开启了一个“思想觉悟”的过程。

总结本章主题,老马那个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天堂”,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海市蜃楼。一方面,“物质极大丰富”是个伪命题,因为人类需求分两部分,就算基本生理需求可以满足,心理需求永无满足可能。它不但受制于资源供给的局限性,也因为,源自人性本身的探索欲望和发明冲动,不会停止。只要有创新,就会有需求,永无止境,除非社会停滞,人类灭亡。

另一方面,“觉悟空前提高”也是个伪命题。价值观不同,人生目标和行为方式也不同,一部分人认同的“觉悟高”,很可能是另一部分人鄙视的愚昧、迷信和盲从。同理,一部分人把独立思考和高瞻远瞩,视为危险的“离经叛道”,但历史经验证明,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正是他们的先觉先知,引领了时代的发展方向,这才是佛教宣扬“觉悟”的本意。

为建设可持续发展的和谐社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很多,首要任务是回归社会常态,把以市场经济为中心的体制改革搞好,让生产要素实现最佳配置,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从贫困进入小康,从小康达到富裕。让社会基层的每条“小河”都水源充足,充满生机,然后汇集成浩浩荡荡的大江大河。这才符合“小河有水大河满,小河枯竭大河干”的自然规律,而不是胡乱吹嘘的什么“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如果真有那种怪事,只能说明海平面上升,海水倒灌,大河的水开始往小河流了。我们奇怪,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宣传部长们就硬是不懂?这又让我想起1978年,在社科院研究生院开学典礼上,温济泽院长提到另一句人人会唱的歌词:“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出自今天有人还在唱的红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温头说:“革命年代说的军民鱼水情,民众是水,党是鱼。鱼离不开水,水可以离开鱼。革命成功后,怎么民众成了鱼,党成了水?鱼水关系完全颠倒了?这是根本性的错误!”他的大实话获得热烈掌声。

那么,在市场经济的竞争过程中,如何才能限制竞争范围,不至于无限扩大,激烈程度也不至于损害可持续发展呢?我们认真分析了大午集团的分配模式,即“私有、公治、共享”六字箴言。当然,大午集团地处偏远,不得不在承包地里建设相对独立的农民新城,搞企业办社会。通过“私企立宪”,民主选举董事会和理事会,除了国家规定的“五险一金”,企业还有自己的内保、医保、子女入学优惠等福利制度,也对职工收入差距,设定了不超过十倍的限制,一步步朝有差别的共同富裕目标前进。

如果脱离大午集团的特殊地理和人文环境,泛泛而谈市场经济,难道竞争不会恶性发展,最终导致鱼死网破,社会生产力遭到破坏,或者走向垄断,最终伤害可持续发展吗?我们的回答是:不仅有可能性,甚至有必然性。资本主义数百年的发展史,以及中国改开以来半个世纪的经历,都说明自由竞争是把双刃剑,并非只有好处没坏处。最大的恶果是贫富分化,生态灾难,和平安宁受到威胁,最终导致发展不可持续。

有效制约恶性竞争的社会条件,无非有两个:一个是跟市场经济配套的政治社会和司法体系(简称市场制度),让竞争各方有序守法,不能胡来。国内市场如此,世界市场也同样。违规操作要受到有效制裁,大幅提高恶劣行径的成本,高到无法承受;二是跟基督新教相关的宗教情怀和道德准则(简称市场文化),不道德行为虽然未必遭受制裁,但会受到舆论和良心谴责,最终失去消费者的信任支持,轻则股价下跌,重则破产停业。我们之所以欣赏基督新教,是因为认同韦伯对资本主义跟新教关系的精辟分析,但我们丝毫也不排斥其它宗教。只要主张信仰自由,众生平等,慈悲为怀,不排斥私有制和公平交易,所有宗教都应该平等对待,共存共荣。但对诋毁市场经济,剥夺私有财产,压制创新自由,阻碍要素优化配置的任何歪理邪说,都应该嗤之以鼻,并高度警惕。

宗教情怀之所以重要,不仅在于它为市场经济健康发展提供精神文化条件,还在于它能提供市场竞争之外的社会救济及其它慈善服务,其中许多是政府不愿意做,或者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情。这方面的详细情况,留待下文分析。

如何定义“资本社会主义”?
有了前面各章的铺垫,应该转谈如何定义“资本社会主义”了。 “前言”中说过,大午先生曾经建议过两个提法:即“市场社会主义”和“社会资本主义”,经过查证思考,我感觉这两个概念不妥,跟我们要探索的内容不同,这里解释一下。理由有两个:

第一,“市场社会主义”的说法,已有百年之久。不同牌号的“社会主义”有几十种之多,“市场社会主义”是其中之一。它的主要缺点,是回避私有制跟资本市场,仅在公有制范围内打转,希望借助市场因素,提高经济效率,临时抱佛脚,有点像邓小平、陈云倡导过的“社会主义市场”或者“鸟笼经济”。前提是不触动公有制,在一党专政不变的条件下,运用部分市场手段,摆脱物资匮乏。老邓说,资本主义可以有市场,社会主义也可以有市场,所以我们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陈云讲的更形象:市场经济的鸟可以松绑,但只能在“社会主义笼子”里飞。因此,“市场社会主义”跟我们说的“资本社会主义”,有本质区别。

第二, “社会资本主义”也不恰当。跟社会主义有多种招牌一样,“资本主义”也有多种类型,像“自由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福利资本主义”等,偏偏没有“社会资本主义”。《知乎网》有篇署名“潜龙”的文章,题目叫“社会资本主义:从对立走向统一”,似乎有个提法,主要观点是讲通过职工持股,劳资关系改变,为改变生产关系属性创造条件,有点类似大午集团的“公管”和“共享”,但不同于大午集团的家族独资,大午连股份制都不想搞,更别说职工参股了。因此,它跟我们说的“资本社会主义”也有重大区别。另外,资本所以是资本,是因为它超越小生产(自然经济)的局限,已经具备社会属性,跟大午夫妇所说的“钱少属于个人,钱多属于社会”是同一个意思。马克思重视股份制和股票市场,说“资本的社会性”明显扩大,甚至是对私有制的局部“扬弃”,因此,说“社会资本”等于同义反复。还有,我们说的“资本社会主义”,是利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为手段,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目标。也可以说,起点(资本构成)是资本主义的私有,但过程(生产经营)有职工参与的“公治”,落脚点(利润分配)有劳动果实的“共享”,因而是社会主义的。换句话说,充分利用资本市场对生产要素的最优配置,达到劳资共赢的社会主义目标。因此,叫“资本社会主义”,名副其实,如假包换。

现在谈定义问题。先要声明,下面定义,是我对去年讨论内容的大概表述。原本还要反复修改,再最后定稿。如今大午失去自由,我只能文责自负,独立承担批评和风险了。我尝试的定义如下:所谓“资本社会主义”,是指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企业与社会管理模式:它主张有法制约束的市场经济,分权制衡的管理分工,多元平等的社会文化,在财富增长过程中,水涨船高,劳资共赢,最终实现“有差别共同富裕”的资本社会主义目标。 以下对定义的划线部分,略作说明。

可持续的发展模式
先谈可持续发展。我跟大午有约,我们探讨“资本社会主义”模式,限于大午集团这个特殊的企业社会,而非推而广之到任何地方。之所以画个界限,是因为一来,我们的经验主要基于大午集团实践,是企业办社会,镇企合一的经验之谈,有一定特殊性和局限性,未必适合其它地方;二来,中国各地差别极大,我们既没能力也无意愿提供包医百病的药方。正如大午在家族传承讲习班说的那样,大午经验是否适合各地情况,还要靠自己分析研究,因地制宜,实事求是,批判吸收。当然,在市场经济和多元文化等大背景上,我们的个案也包含一定规律性,因此,读者如果认为我们的分析有普遍性,值得推广的话,我们倍感荣幸。

我们感觉社会主义“鸟笼市场经济”,是一种不可持续的发展模式。随著人口红利耗尽,生态危机加剧,运转成本提高,其局限性日益明显。以刚刚宣布破产的江苏省华西村为例,2004年暑假,我曾随留美经济学会前往考察,受过老支书吴仁宝的接待,当时已感觉那里气氛异常,不许入户访谈,村民也不许跟外人谈话,活像“现代化集中营”。一个靠数万外来农民工和数百亿国家贷款支撑的花架子,在老支书去世以后,居然又支撑十年,令人惊讶。最近,终因资不抵债和家族专权而爆雷。另一个样板是河南的南街村,也靠外来农民工和国家贷款支撑,曾经豪迈宣称:“只有社会主义能救中国,只有南街村能救社会主义”。书记王宏斌,投巨资试制永动机,跟科学较劲,以失败告终。南街村何时也宣布破产,大约只是时间问题。

昨天(2021年3月1日),新西兰自媒体《大康有话说》分析了排行前十名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样板,说他们有四条共同规律:第一,有个能人带头致富;第二,用土地优势快速圈钱;第三,雇佣大批廉价外来工;第四,以“社会主义”名义套取国家贷款,维持少数的高消费。一旦土地红利消失,产能过剩,农民工走人,资金链断裂,就算“能人”有三头六臂,也难挡 “泡沫”的必然破裂。

发展模式的外源性还是内生性,或者发展动力靠外因还是内因,是可否持续的根本问题。尽管毛的《矛盾论》说得明白,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本,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但在习惯计划思维,喜欢政绩速成的官员心目中,迷信调动资源,只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就没有造不出来的人间奇迹。这种依靠外来输血,忽略内生造血的行为方式,加上媒体弄虚做假,推波助澜,害苦了国家和普通百姓。

1966年冬,我们徒步串联去大寨,被“七沟八粱一面坡”深深感动。当晚住在大寨南面一个叫赵庄的小村子,谈起大寨梯田,老支书淡然一笑,说:“那有什么稀罕?俺们这些山村,都是坡多地少,哪个不靠梯田吃饭?俺村没像大寨那样,把梯田修到山顶顶,就是因为人手不够,石头搬不上去。如果跟大寨一样,官家派个工兵营长驻,什么设备都有,俺们会比他们修得更好。”支书的话让我们大吃一惊:还有这事?大寨不是自力更生样板吗?后来内蒙被军管,碰到山西驻军某师长,跟他求证,果然属实,因为他们师的工兵营,就轮流执行过这项任务。

再后来毛爷过世,四人帮垮台,华国锋“让贤”,老邓复出,改分田单干,于是撤销对大寨的照顾,模范样板迅速褪色。但时隔不久,又冒出华西、南街等多个“坚持集体化”的新样板,老邓居然没取缔,既说明他有肚量,也说明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他心里没底。后经江朱和胡温两朝连续输血,大环境有利,样板村们一度富得流油,红得发紫。但终因内生性造血功能不足,导致如今泡沫破灭。

比较而言,大午集团是私营民企,夫妇独资,平地创业,靠饲养和饲料起家,困难重重,没有贷款,也不靠股市圈钱,仅靠政策宽松和内生动力慢慢积累,实现良性循环。如今规模可观,初步建成供数万人工作学习休闲居住的康养小镇。论教育、医疗和生活质量,比城市不差。这里没有户口歧视,没有本村和外地区别,所有职工一视同仁,还能通过投票参与企业管理,把大午新城当自己家园。温泉城、游乐场、农业观光园,五星级酒店等等,在大瘟疫之前,几乎天天客满。如果没有外部条件制约,还能持续发展壮大。总之,源自内生性的大午发展模式,充满生命力,显然比华西、南街等“模范样板”具有更大优越性。如果说,华西和南街,不乏某种“封建社会主义(或者前资本主义)”特征的话,那么大午新城的“资本社会主义”,更接近马克思所说的“社会主义”本意。唯一区别是,马克思要剥夺私有制,我们则主张保持私有制不变,促进市场经济发展,再通过职工与参与企业“公管”,最后实现财富“共享”。

法制约束的市场经济
回顾历史,市场经济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以工场手工业和国内市场为主;第二阶段机器大工业和世界市场成型;第三阶段以战后世界市场扩张和国际贸易组织出现为标志。如果说在第一、第二阶段,法制规范对商品市场的影响还主要集中在地方或国别范围,那么到第三阶段,特别进入21世纪之后,跨国公司日渐普及,国际分工越来越细,商品、劳务、人才、和专利权贸易纵横交织,全球化趋势明显。除非像朝鲜、古巴那样继续闭关锁国,否则,任何一国的内部市场规范,都会影响对外经贸关系,甚至触发贸易战。中美贸易谈判持久而艰难,关键卡在美欧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那么,世贸组织根据什么标准,来确定市场经济地位呢?据维基百科的相关定义,结合观察思考,我把它概括为如下四大要点:

第一,私人拥有包括土地和生产资料在内的资本财产,依法决定投资方案,自由选择交易对象,决定交易条件,不因种族、性别、宗教、家庭出身和居住地点而受到区别对待。这方面,中国跟市场国家有显著区别,原因有两个:一是大政府小社会的历史传统。千年朝廷观念深入人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府查抄私产屡见不鲜:二是共产意识灌输,认为私人拥有生产资料是罪孽。就算集体化,也是低级阶段;完全国有,才算彻底革命。因此,三十年代“打土豪”,四五十年代搞土改、公司合营、“一平二调”,六十年代“割资本主义尾巴”,最近,“割韭菜”之风再度兴起,都是同一根源。岂不知,企业家是市场经济最活跃力量,“有恒产者有恒心”。在美国经营中餐馆的人都知道,大厨好干,老板难当。许多大厨有原始积累之后,都梦想自己开店当老板。但老板永远比大厨辛苦,否则就维持不住,更别说扩大经营了。一有风险难免破产关门,老板只好再去当大厨。

这里顺便说说限制人身自由的户口制度,它既不利于资本更换投资地点,也不利于劳力在地域和行业间的自由转移,所谓“最佳配置”从何谈起?有人辩解说,户口古已有之,这是对户籍变革史的无知。中国户口沿革是我的博士论文,所以知道区别所在。历朝户籍保甲制度,仅有三个目的:赋税、兵役和治安,没有当代户口制所附加的教育、就业、医疗、住房和其它福利。因此,包括日据时期在内,户口都没限制过人口自由迁徙和自由谋职。从1950到1955,我家户口在北京、天津与河北农村三番五次迁移,找好房子去当地派出所填张表就行,简单快捷。1956-1957,因为粮食定量供应,手续逐渐复杂,但没禁止。从1959年冬天大饥荒开始,才最挖成了户口隔离的鸿沟,至今已有60多年历史。不取消户口隔离,就无法成为货真价实的市场经济。

第二,公司类别分多种,大致包括独资、合伙、和股份制的有限责任三类,在税收和责任方面有别,适合不同人和不同经营目的。规模较大的公司,一般选择责任有限公司,有独立法人地位,区分公司和个人财产风险。具体到大午集团,仍然是独资,虽然公司注册为有限公司,名义上有股份,但实际“只对外不对内”,没有股权争议和分红问题。因此,大午集团的所有权,仍然是创业初期的“夫妻店”。大午之所以坚持独资不变,是因为他们夫妇有三个目的:第一,不想让子女和家人,为分拆股份而把公司搞垮。这样的悲剧大午见的太多;第二,他也不想包装上市到股市捞钱,只想做好实体经济,慢慢做大做强;第三,大午集团的口号是“不以盈利为目的,而以发展为目标”,想在劳资共赢上探讨一条新路,实现他们“私有、公治、共享”的桃源梦,也就是“资本社会主义”梦。

这里想顺便说说欧美流行的NGO(非政府)和NPO(非赢利)两种公益性质公司,因为大午集团每年有大量经费用于社会公益,但没有注册为非赢利公司,不能享受本应得到的免税待遇,这是中外对待民办福利事业的一个重大区别。它们的注册方式和市场运作,跟赢利公司一样,只是挣来的钱不能分红,股票不许上市而已。以教育医疗为例,每年收到的社会捐赠数量,往往超过政府投入。原因何在?因为美国税法规定,非赢利机构可以享受免税优待。不但它们自己不用纳税,外人给他们捐款,也可以抵税。因此,老美常说,与其把税款交给山姆大叔(国家),我宁愿交给我信任的慈善机构。政府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议会有立法,民意不想政府太大,社会太小,这也是“大社会、小政府”主张的由来。这个办法,造就了数量庞大的非政府组织,包括所有宗教团体,慈善组织,人权组织,私立学校和医院,以及其它帮助弱势群体的服务设施。它们雇佣大批人力和义工,提供政府难以提供的社会服务,对维持社会稳定和谐,居功至伟。如果中国也有类似制度,我们相信大午集团的医院、学校和养老机构,定会办得更加出色。

第三,政府不直接介入市场活动,但负责保护个人财产,避免垄断欺诈,保持司法独立与公正,维护市场机制的正常运转。这一条说的是政府在市场经济的定位问题。按正常理解,政府代表全社会(或者超社会)的利益,它靠全民纳税养活,扮演维护、协调、裁判等超然角色,不应该在社会利益的矛盾冲突中偏袒任何一方,更不应该亲自下场打球,与民争利。但奇怪的是,从改开以来,政府就没有摆对自己的角色,曾出现过政府、警察、甚至军队办公司的怪事,属于计划经济的习惯性深延。后来,中央三令五申,命令政府和军队停止经商,或改制成国企,或者承包(贱卖)给私人(自己人),表面与军政脱钩,但内部关系和利益输送,没有实质改变。至于官二代“自家人”组建军工、能源、航天、电信等垄断国企,在海内外叱吒风云,一方面坐享高薪,另方面连年“亏损”,既坑消费者,也损国家利益。

“竞争,只有开放竞争,才能降低价格并改善服务”,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常识,但在中国就是不灵。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包头电机厂“劳动锻炼”,当过三年车工,生产直流电机,给高炮和坦克配套,供应越南战场,因此对工序严格把关和质量检查印象深刻,由此产生对国企产品的盲目崇拜,认为国企不会、也不该搞假冒伪劣,反正工资也不跟效益挂钩,何必造假?后来才发现,那是毛年代的“政治第一”。如今,“利润挂帅,金钱万能”已成普遍信条。农贸超市固然伪劣横行,国企何尝不欺诈?越没竞争的行业,欺诈就越普遍。列宁早预言过,垄断导致腐朽停滞。商品垄断如此,权力、思想跟文化垄断,也如此。“劣币驱逐良币”是垄断的必然结果。如果从“资本广义化”角度看问题,权力、思想跟文化也同样有商品属性,只要开放竞争,让“买家”自由选择,假冒伪劣就没有市场。

第四,政府民选,靠税收运作,责任主要在社会服务领域,如学校、邮政、警察、消防、海关、质检和社保等领域,为市场竞争创造良好条件。世贸组织要求的市场经济标准当中,并未列明政体国体的具体形式,但市场经济要求的配套条件显示,没有人民授权和制约的政府,缺乏分权制衡,无法做到司法中立,难以保障自由平等,当然无法维护交易的公平公正与公开,因此我们认为,官权民授属于必要条件。既然政府靠税收养活,那么,政府除了合法征税,就不应该再另外创收,寻租活动应属非法。

中国的一大特色,是吃皇粮的队伍持续膨胀,越精简越大,已到纳税人背不动的程度。本应投入的正常运作经费,难以保证。比如警察办案,除非人命关天,一般民事纠纷与盗窃案件,都要交侦查办案费,否则不闻不问。至于排污是否达标,餐厅是否卫生,食品是否合格,鞭炮厂有无隐患等等,监管部门收费高昂(实为创收),不像美国那样免费,或仅收象征性工本费。更糟糕的是,办事人员借机寻租,吹毛求疵,吃拿卡要样样有。我在纽约州读研期间,常去福建人杨老板的自助餐厅吃饭。有天他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原来是郡卫生局抽查到他的餐馆,发现几项指标不合格,让他立刻停业整改。我过去帮忙翻译,同时协商变通办法,因为离开门仅剩一个多小时,已有顾客在门外等候,十多名员工在厨房忙碌,如果此时停业,损失大不说,还让顾客失望,有损餐馆声誉。最后商定,师傅们围成两桌,听卫生官员讲解什么不合格?怎么整改?我现场翻译,并展示卫生局的彩色图片,鼓励现场问答。经过四十分钟讲解,约好一周时间整改,下周请他们再来验收。最后圆满收场,两位官员道别,杨老板请他们免费用餐,头头笑答:“我们有纪律,吃免费餐违法,要丢饭碗的!”送走二位,按时开门营业,第二周验收合格,从此相安无事。

对比美国卫生局,再看大午水质检测,同一口井的水,同样的检测指标,卫生局、国土局、质检局、食安局、工商局,三番五次,轮流上门,吃饭送礼,填表盖章,收费走人。大午说他们是“政府创收,官员寻租”,为什么不能一张单子各家分享?他们回答:这是“严肃执法”,“铁路巡警,各管一段”。鲜明对比,让我又想起张五常教授的名言,“交易成本跟财富增长成反比。哪里交易成本低,哪里就能快速创造财富。”

合理差别与共同富裕
本节重点,在于解释“资本社会主义”定义的结尾部分。为分析放便,再引相关文字如下:在财富增长过程中,水涨船高,劳资共赢,最终实现“有差别共同富裕”的资本社会主义目标。这里,还可细分三点:一,随财富增长而水涨船高;二,有差别的共同富裕;三,“资本社会主义”目标。

一,财富增长与水涨船高:财富的生产与分配是个动态过程,而非静态。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的消费心理和习惯看高不看低。扣除通胀因素,可支配的实际收入“增加容易减少难”。随著财富量的增长,调整分配比例相对容易,这也是大午人的经验总结。各分公司可以根据自己的效益提高情况,按比例提取盈余部分,作为本部门职工的年终奖励。也向总公司上缴部分盈余,由总公司“劫富济贫”,帮效益差的分公司也适当发年终奖金,维持“基本平衡”,争取“皆大欢喜”。

二,有差别的共同富裕:我们说的共同富裕,没有绝对平均主义的意思,也不像华西村那样,各家住一样别墅,开一样汽车,分同样的副食品等等,而是尊重自由选择。更非在本村,外村,外来劳工中划分等级,那非但不是社会主义,甚至连资本主义都够不上,而是变相的封建农奴制。大午集团的职工来自五湖四海,都按劳动法享受同工同酬,五险一金,还按工龄长短享受内部医疗和养老保险,以及选举权和被选权。当然,由于工种区别,能力高低不同,薪水福利会有一定差距,但我们对高低差距设定了10-15的倍数限制,不允许像某些企业那样,包括“社会主义国企”,让差距大到几十倍上百倍。

“资本社会主义”模式中,保障共同富裕的机制有两个,一个是企业制度,明确实行“水涨船高”政策,按企业效益逐年调升薪水福利,让劳资双方合理分享剩余价值。这方面的理论依据,已经在前文说过,那就是剩余价值并非仅仅被老板榨取,而是由劳资双方分享,否则产品过剩,剩余价值不能实现,马克思说的“道德标准”也无从谈起。另一个共同富裕的机制,是职工自己提薪水福利要求。感觉不合理的话,可以单独(或者集体)跟主管提出要求,或投诉到总经理,要求提高。这个主动要求的权利,不仅体现在签署劳动合同的时候,也可以在发放年终奖,调整下年度薪水等级的时候提出。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国家,第二个机制是通过工会组织罢工,跟资方集体谈判。在大午集团,工人既可以单独提出,也可以集体谈判,这些权利都规定在《私企立宪》的条文中。

三,“资本社会主义”目标。究竟什么是“社会主义”?人们可以在概念上兜圈,莫衷一是,我们不想纠缠。按照常人理解,所谓“社会主义”不拘泥政治体制,而偏重于共享社会经济和文化成果,其中包括公平、公正、人道、合理等等。1980年在社会院读研,研究生院首次聘请美国外教,名叫诺尔曼.巴克(Norman Bark),中文名白科文,记得他说过一句让我们吃惊的话:“在非社会主义国家,有更多社会主义。There is more socialism in non-socialist countries.”两年后来到美国,才知道他讲了真话。在号称“资本主义”的美国,社会福利与救助措施,的确多过号称“社会主义”的中国。这里说的社会主义,不含意识形态偏见,仅就社会福利与人道关怀而言。许多政府和非政府组织的惠民措施,都有“普济众生,人人有份”的社会主义性质,比如公立学校有教无类,连非法移民的孩子,也照样到公立学校免费乘车、读书、吃饭,不需要身份证件,也不看什么转学证之类;所有的医院,尽管要求有医疗保险卡,但没有也照样看病。出院回家之后,再说如何付账,由谁付账问题。至于教堂等慈善团体每周发放免费食品,定期发放儿童衣物玩具,免费注射疫苗等等,这些福利措施,不叫社会主义叫什么?

当时我想,欧美国家社会福利多,应该跟他们物质丰富有关,等中国富起来了,社会福利也会相应增加,只是时间早晚而已。遗憾的时,四十年过去了,中国经济翻天覆地,从数字看,已经世界第二,进入中等国家行列。个别人腰缠万贯,出手大方,到处炫富,似乎中国已经富甲天下。可回农村老家看看,除了温饱基本解决,有几户盖了楼、买了车之外,其它状况基本如旧,反而出现上学难、看病难、养老难、生态恶化,环境污染,两极分化,犯罪增加等新问题。因此,“社会主义”因素是否增加,不能光看人均GDP,还要看能否按资本社会主义经济规律的要求,让劳动者参与生产过程的“公管”与分配过程的“共享”。缺乏这两个参与,无论是美国私有的“资本主义市场”,还是中国公有的“社会主义市场”,都无法实现“劳资共赢,水涨船高”的社会主义目标。

总之,我们觉得,北欧的自由市场经济,加上民主社会主义的政治文化,更符合可持续发展,有利于实现大多数居民的自由幸福安宁,这种认知,是我们探讨“资本社会主义”模式的原因之一。

研究马克思,超越马克思
本章谈谈“资本社会主义”理论上如何自洽,就是自圆其说。前面章节,是我们基于大午集团的实践,加上冷静思考而做的分析,是否站得住脚,还要再从理论层面做点论证。网络名家芦笛先生,常说国人有不证而论的毛病,爱用文革大字报方式雄辩武断,我们都是文革过来人,应该尽力避免上述毛病。

朋友讽刺说,我们书生气十足,老在马克思框架内打转。如今党国官员,没人拿马列当真,就算真心想身体力行,也不懂什么才是马列。尽管毛本人读线装古书(《红楼梦》《资治通鉴》之类)的兴趣,远远大过读马列的兴趣(他亲口说过,一读《资本论》就睡觉),但毕竟在批林批孔那阵子,好歹还号召过读马列原著。再看如今领导,还有读马列原著的兴趣吗?然而,昨天朋友转给我一段南京大学某教授的视频,西装革履,口若悬河,继续高谈“共产主义必然取代资本主义,革命胜利日益临近…… 消灭私有,提高觉悟,产品丰富”,最终“如何如何”。

看来,靠吃八股吃饭的大有人在。马列教授、政治老师、宣传干部、媒体主管、思想辅导员等等,数量庞大,何止十万百万? 他们是否真信无关紧要,天天重复就害人不浅。少不更事的青少年,不懂理论的吃瓜族,难免被忽悠得热血沸腾,真以为应该清心寡欲,不断“斗私批修”才能成正果。而追求正当权益,就是大逆不道的罪孽。所以,车轱辘话还得说,该辩的理还要辩。于是我给朋友回复:“该教授宣传味太浓,理论苍白,逻辑混乱,回避事实,不值一驳。我认为,还是‘资本社会主义’好。

走出《宣言》误区, 回归理性思维
御用学者宣传的共产理论,基本来自马恩合作的《共产党宣言》,于1848年首次出版。本书开篇就语出惊人:“一个幽灵,共产主义幽灵,正在欧洲游荡……” 20世纪前半叶,它几乎成为全球三分之一国家共产暴力革命的《葵花宝典》,也让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观念深入人心。就连号称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堡垒的美国,共产党也一度影响很大,战后高达八万之众。如今该党,连同它的青年外围,据说还剩五千人。我认识一位华人新移民,在纽约餐馆打工,曾好奇美共,想“找组织谈谈”,好不容发现地址,只有纽约街头一个肮脏的邮政信箱。不过,普通美国民众对“社会主义”的印象,远没有来自前社会主义国家的新移民那般厌恶,因为他们从没有亲身经历过社会主义实践。所以有民谚云:“如果你三十岁以前不相信社会主义,你就没有人心;如果你三十岁以后还相信社会主义,你就没有头脑。”

马恩联名发表《宣言》(1848年)时,一个30岁,一个28岁,正是热血青年,对早期资本主义的不公义愤填膺,十分正常。20年后《资本论》出版(1867年)时,他们已到中年,思想更为成熟。到《资本论》二、三卷出版(1894年),老马去世,老恩暮年。后来的第四卷(也叫《剩余价值学说史》)是他们的信徒考茨基于20世纪初编辑出版。这套《资本论》巨著直到今天,仍在全球影响深远,继续被列为大学参考书。奇怪的是,在“坚信马列”的神州大地,已经没人对它感兴趣了。社会院马列所前所长苏绍智先生晚年,因双目失明,想减价处理他的藏书,包括全套精装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共50卷),被北京旧书店“一口拒绝”,理由是“没人看”。

追根朔源,共产思想基础,来自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它既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贡献,也是左派思潮一度泛滥的罪魁祸首。作为社科院世界经济理论专业的硕士,我仍然肯定马的劳动价值论。因为它揭示了,只有人的活劳动,即体力和脑力支出,才是创造价值的唯一源泉。其它生产要素,包括资金,土地(含原材料)、设备等等,都只能转移原有价值,不能创造新价值。因此,劳动不仅是财富的源泉,也是生产力飞速发展、经济无限扩张的原动力。当然,马克思并非提出剩余价值论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就有英国古典学派研究过剩余价值,但马克思在他们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全过程。从劳动价值论开始推导,马克思进一步说明了商品的生产过程,交换过程,流通过程,以及劳动价值的最终实现(只有卖出、并被消费的商品,才能完成价值的实现)。资本原始积累,扩大再生产,从手工工场到现代机器大工业,世界市场的形成和扩张,从工商业资本到银行资本,最终过渡到财政资本,股份制出现,固定资产更新,周期性经济危机,生产力的巨大破坏,等等,由此形成马克思理论的整个体系。

我倾向于肯定这一理论的前半截,但质疑后半截的资本主义危机部分,特别是由此导出的所谓“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即“生产的社会性”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必然导致社会两极分化,即资本家积累财富,工人阶级积累贫困(包括绝对贫困化和相对贫困化),结果生产过剩,不得不用销毁产品和设备的方式,甚至发动战争争,夺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来调节矛盾,重新分配资源,从而开始另一个新的周期循环。

这后半截理论(即两极积累、无产阶级贫困化、革命与专政等等),基本上是马恩列斯毛革命理论的核心支点。马、恩健在的时候,资本主义曾经出现过周期性危机,但到二战之后的技术革命和信息革命时代,商业周期仍在,但周期性危机,已不像从前那么具有破坏性。起码我在我亲历的近40年间(1982-2021),我没感觉到经济危机对民众生活的巨大震荡。国际分工条件下的世界市场,也普遍存在经济周期,有危机、复苏等跳跃和起伏,也常常表现为滞涨(停滞膨胀:即高物价和高失业同时存在),中外各国都一样。主要原因是固定资产更新的周期性。只有和世界市场相对隔绝的古巴、朝鲜等小经济体,没有明显周期性,但有长期贫困和短缺经济(以排长龙为标志),跟毛年代的定量供应一样。

可惜马、恩二位,没看到世界市场的最新趋势,如今欧美市场经济,因预测能力和促销手段改进,基本没有产品过剩和大量积压,反而号称社会主义的中国,倒是产能过剩。空喊内需,就是刺激不起来,不得不依赖外销。如果马恩活到今天,他们会修正原来的结论。据苏绍智老师说,其实晚年的马、恩,已经意识到自己理论的缺陷,也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里有所流露,可惜没有往前发展。如今,这个任务,要由后人完成。说到底,发展马恩理论也不神秘,只要沿用《资本论》第一卷的分析方法(即历史方法和逻辑方法的一致性),再加上现代经济的活教材,可以顺理成章地突破马克思贫困化理论的局限,进而否定《共产党宣言》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断言与共产社会的空想。

“初心”何处寻? 重温《资本论》
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虽然精彩,但由此导出的“两极积累”,并不符合当代情况。他们主张的解决方法,是“剥夺者被剥夺”,变私有为公有(国有),让国家直接拥有生产资料,工人不再为资本家提供剩余劳动,而是为“自己”生产,从而实现共产美梦:物质极大丰富,觉悟极大提高,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如此等等。这一乌托邦空想,曾是老一代共产党人的精神支柱,鼓舞他们前仆后继,流血牺牲,向外扩张,韩战、越战、印支暴乱、亚非拉的游击战等等,说到底都和马列毛思及输出革命有关。可惜的是,牺牲无辜生命,空想还是空想,永无实现可能。恰恰相反,中、苏、朝、古的实例都显示,无地农民和无产工人,在“为国家贡献”的名义下,其实是为特权官僚生产,其剩余价值,变成了国家的积累和官员的红利(包括合法和非法),而剥削率之高,远超自由市场经济国家。

以我曾经当过车工的包头电机厂为例,那时虽然讲究政治挂帅,反对利润挂帅,但国家计委和一机部有规章,要求成本核算,年度上报。我问成本会计,我们车工的成本怎么计算?他说一个人工(八小时)按50元人民币算。每月24天,月产价值1200元。我师傅孙世林四级车工,算中等工资,月薪54元,只占他劳动成本的4.5%,扣除公费医疗和廉租房等福利,起码有90%以上,都无偿给了国家。相对而言,美国工人的薪水福利,一般占成本核算的45%。换句话说,如果说美国“资本主义剥削率”是45%,那么,中国“社会主义剥削率”是美国的两倍。

当然,经过40年改开,如今中国低薪优势逐渐丧失,加上贸易战影响,许多外资往人工更低的东南亚转移。大午集团目前人工占约占成本的25%,计划先提高到30%,五年后再到40%,逐渐跟欧美市场经济接轨。

老美的“剥削率”之所以低,原因简单,就是工人自由流动跟自由结社,既可以用脚投票,也可以集团谈判,用罢工等手段要求等价交换。民选政府不可能站在资方立场打压工会,只会协调劳资冲突,达成双方都可接受的协议。如果资方觉得太吃亏,公司会赔钱,破产倒闭,工人失业。

中国之所以“剥削率”高,原因也简单,因为没按马克思说的市场经济套路走,而是另搞“国家社会主义” 或“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两者意思相近)。工人没工会,不能自由流动,形不成公平竞争的劳动力市场。大批农民工,处于半奴工状态。这种把报酬压低到劳动力价值以下的前资本主义做法,有违“等价交换”,虽然有利于对外倾销,但不利于提振内需。

《资本论》第一卷说的清清楚楚,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必须具备三个前提:一是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分离(现代化大生产都如此);二是劳动者成为完全独立的自由人,可以自主决定把自己的劳动力买给谁和买给什么地方(户口等级约束之下就很难实现);三是法律保障市场交易的公平合理,即大致合理的等价交换。假如交换不等价,劳动力的拥有者(工人)有权利组织工会,通过罢工来迫使资方回归市场原则。只有民主国家的政府,才有意愿和能力,只当裁判,不与民争利)。当然,劳动力具有一个独特的使用价值(其它生产要素都不具备),那就是除了劳动力自身的成本(即工资)之外,它还能生产出一个多余部分,就是剩余价值(或盈余)。假如不产生剩余价值,老板付给工人多少,赚回来的还是多少,一点利润也没有,那还办企业雇工人干什么?

如此一来,工人的薪水,必然要和他支付给资方的劳动力等价,也就是说,他挣来的工资和福利,必须足够补偿他付出的劳动力成本(包括三项:他的个人消费,家庭消费,子女教育,否则无法保证劳动力的再生产和持续供应)。马克思进而分析,工资的标准,还必须包括生理因素和道德因素。生理因素就是能恢复已经消耗的脑力体力,道德因素就是水涨船高,消费标准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比方说,老板开十几万元的豪华轿车,工人也得开几万元的大众化小车;老板住别墅小楼,工人也得住有空调和暖气的单元楼,等等。也就是说,虽然财富的积累多少不同,消费档次不同,但差距也不能大到难以想象、不可理喻的程度。所谓道德标准,说白了,也就是能“说得过去”,“看得过去”。这正是孙大午理想中“有差别的共同富裕”。相反,如今中国的基尼系数走高,贫富悬殊拉大,究竟什么原因造成?《资本论》都有答案。

再者,老板和工人的利益并非完全对立,你死我活,而是生死相依,休戚与共。道理也简单,老板的产品必须卖出去,物化在商品里面的剩余价值才能最终实现。假如堆在仓库没人买,老板怎么榨取剩余价值?怎么发财?而广大的工人阶级及其家庭,不光是生产者,也是消费市场,所以老板的生产,说到底是为全体居民生产,为多数人生产。早在上个世纪初,汽车工业刚起步的时候,多数厂家为富人造豪华车,认为汽车是奢侈品,不是给工人用的。唯独福特独具慧眼。他声称,汽车并非专供富人享用,他的目标,是每个工人都要开一辆福特车。最后通过研发大众车型,批量生产,降价和信用促销等手段,打败竞争对手,成为汽车大王。如今在美国,就连流浪汉,都认为汽车是必需品。我目睹过美国首都的流浪汉大游行,居然有十多万人从全国开车,赶来参加。汽车石油如此,抽水马桶和洋房如此,其它消费品也莫不如此。对比中国空置的住宅楼,积压到“鬼城”规模,不但建造它们的农民工住不起,就连许多白领也买不起,养不起。就连我一向钦佩的任志强先生,好像也说过“房子不是给穷人盖的”一类混话。空喊拉动内需,究竟谁的内需?只管百分之五的富人?你怎么拉动?不知官员和开发商们,何时才能具有福特先生百年前的胸怀和眼光?

又临十字路口,期待二次解放
本章结束前,让我们再介绍一下哈耶克的名著《通向奴役之路》,该书影响深远,让老哈获得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老友杨小凯,曾对该书推崇备至荐,认为它对市场经济跟计划经济的比较研究,透彻深刻。因为本书跟我们说的“资本社会主义”有密切关系,因此,我把它的主要论点,再结合其它网文观点,罗列为如下七条:

1,市场经济是人类迄今为止所能发现的最有效率,且较为理想的一种资源配置体制。这跟党国近年来表达的观点基本一致,说明官方已经承认:市场,只有市场,才能实现要素的最优配置。

2,经济自由是政治自由的基础和条件。换句话说,没有经济自由,也就不会有政治自由和思想自由。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说,个人自由是等价交换的前提。虽然顺序有别,但意思大同小异,可说互为因果。按“上层建筑”跟“经济基础”的关系说,当然经济是基础。但如果人身自由都没有,何来财产自由?

3,私有财产制度,是自由最重要的保障。或者说,没有法律保障下的私有财产制度,必然会通向剥削、压迫与奴役。这是哈耶克全书的中心议题。

4,法治之下才有真正的自由。这句话是高度概括。我们知道,没有普选政府和分权制衡,没有结社自由跟舆论监督,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法治。有人批评中国,有法律(条文)而没法治,就连根本大法《宪法》,也是每次换届都修改,更别提其它法律条文来。如此频繁变更,再加上有法不依,人情比法大,所以难保公平竞争。

5,法治的含义不是政府以法律来治理社会,而首先是政府的行为在法律约束之下。法律之下人人平等,政府应该首先把自己置于法律监管之下。记得改开之处,彭真任委员长,力主完善法制。社科院就有过“党大法大”的争论,争来争去,无疾而终。最后,多数人接受了“党在法律监督之下行使领导权”。但实际实行的是什么制度?政法委,纪委,监察委等党的机构,是依法办案吗?孙大午全家和企业全体高管,仅仅因为土地等民事纠纷,就被异地公安半夜抓捕,据说是两级政法委联合办案,先抓人再搜证,依据什么法律条文?

6,“自由放任”理念是对自由与法治的最大危害。批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人,往往把人家说成“自由放任”,有钱人想干啥干啥。岂不知,他们的法治规范,往往比号称社会主义的国家更为有效。前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首次访问华盛顿,看见街道整齐,别墅排列有致,好奇地问,“这些住宅都是政府建的吗?为什么规划如此整齐?”陪同的美国大使说:“不是,那都是私人住宅。一百年前就规划好了。”可见,在老戈心目中,只有社会主义才有规划,资本主义自然是“无政府”状态。

7,人类社会,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只有错误的思想,才导致灾难不可避免。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避免错误思想误导,任何人为灾难都可以避免。只有当错误观念控制了社会走向的时候,灾难才是不可避免的。把这话套用在三年大饥荒上,非常准确。当年大跃进的狂热,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灾难开始的时候,地方官员又阻挡信息流通,下情不能上达。等毛、周拐弯抹角才知真相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

如今有股思潮,否定邓、胡、赵的改开政策,试图为华国锋洗白,说华才是改开的真正功臣。我非党史专家,不想胡猜乱想。但毕竟亲身经历了那段历史,记忆犹新。华的确参与了抓捕四人帮,但并由他主导。幕后策划似是叶帅、王震、汪东兴等人,包括老邓在内的其他人,也应该知情。因为那是多数老人的共识。据社科院传闻,是叶帅先把汪东兴、张耀祠和8341部队搞定之后,才通知华,万一华反对,就连华一块抓“五人帮”,没想华欣然同意,于是摇身一变,成了“英明领袖”。这跟民国总统黎元洪,阴差阳错当了辛亥起义“功臣”一样,属于歪打正著。

此后,大权独揽的华也非真心支持改革开放。先掀“学大寨”新高潮,又大建化肥厂,搞进口成套设备的“洋跃进”,还有“两个凡是”的紧箍咒,伪造“你办事,我放下”遗诏(据张玉凤揭发)等等。在平反冤假错案、解放老干部、恢复高考等方面,跟多数老人帮没共识。所以才促成十一中全会和老邓复出。当然,为捧邓而抑华也不对。如果老华继续当政,估计也干不出整肃胡、赵,自断左膀右臂,六四大开杀戒的蠢事。据说老干部袁庚先生,当年曾率解放军南下,接收深圳等地。文革之后复出,被老邓派往深圳筹建特区。有亲友问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如今要把港澳台和外国资本家都请回来,那当初干嘛要把人家赶跑呢?”老袁沉思良久,无言以对,只好说:“总不能让老百姓永远这么穷吧!”如今,中国实力明显增强,谁要说跟改开政策无关,恐怕连傻子也不信。

但问题是,当年改开带有临时抱佛脚的实用主义色彩,既不彻底也不配套,因此积累了种种新矛盾新问题,让如今的中国再次面临十字路口。究竟是倒退回集体化和计划经济?还是进一步深化改开,完善法制,向真正的市场体制靠拢,最终跟国际规范接轨,从而化解内外矛盾?应该是个根本性的方向问题。记得芦笛先生有句名言,大意是说“国人之蠢,表现在连犯错误都不会犯新错误,老是重复旧错误,在原地打转。”

总之,由于大午新城遭遇种种挫折和阻力,我们亲身感受到改革面临十字路口,方向不清,道路不明,所以不揣冒昧,把思考已久的“资本社会主义”议题,亮出来献丑,希望得到高人的批评指正。

探索“资本社会主义”新路
 前文提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世界经济系念过理论硕士,后来,又在纽约州立大学社会系硕博连读,两边都以《资本论》为主课,因此对老马的理论比较熟悉。但是,我跟苏绍智老师一样,只能算半个马克思信徒,或毛认为的“修正主义者”,就是如今西欧盛行的社会民主主义。我们都认为,无论从《资本论》的逻辑推理看,还是从百多年来历史看,马恩在《宣言》中鼓吹的革命和专政理论,都是经不住实践检验的,因而是错误的。

我跟大午新城结缘,源自我的农村背景与户口研究。因为我的户口经历曲折反复,加上以户口做博士论文,所以对三农问题特有兴趣。当我知道孙大午首次遭受牢狱之灾,就开始关注大午城和大午人的命运。2020年春节前后,我旧地重游大午新城,重点参观开业两年的医院和刚起步的养老公寓,对他们的建设速度印象深刻。自2004年出事到现在,他们的产业规模已经翻了几倍,年增长速度保持在两位数,起码15%,有时高达25%。难能可贵的是,实体经济风险低,没外债,信誉好,食品、酒业、饲料、教育,医疗等方面,在保定颇有名气,还研发出名牌种禽“大午金凤”,应该属于农牧方面的优秀企业。

互为劳动,帮农民实现梦想
谈到未来企业方向,我鼓励大午考虑发展养老事业。因为随著人口老龄化加快,养老难问题日益突出。而农村人多数收入偏低,他们的体面养老问题能否解决?怎么解决?将是国家的难题,考虑到大午新城的人口规模,我认为应该把养老问题纳入规划,为国家分忧,为百姓解难。大午同意我的想法。就跟不赞成教育和医疗是产业一样,他也不同意把养老当成产业,因为老人已经为社会做了贡献,到人生最后阶段,再被割韭菜是不道德的。他说,目前大午医院接近收支平衡,就诊人数稳步增加,集团有信心和财力,也把养老事业做好做大,只要少赔或打平就行,决不靠它盈利。他详细询问我们旧金山湾区这个养老公寓的情况,表示要把养老事业规划好,送交集团三会讨论。他动员我们老两口,也去大午养老,同时协助他们完善养老制度建设和人才培训。我最近三年,参与北京一家民办康养研究所的教材编写,愿意把我的文字跟他们分享。

其中一个亟待解决的议题:如何让不盈利的养老事业自负盈亏,实现 “良性循环”?我提议,可否借用日本首创的“时间银行”概念,试办“乡村养老合作社”?这个想法来自三方面启发:

第一,大午集团有过缓解资金困难的“粮食银行”经验,如今可否扩大到养老领域?据司马英华所著《风雨孙大午》一书记载,当年大午饲料厂遭遇资金困难,没钱收购玉米;另一方面农民卖粮难,有人愿意把玉米佘给大午先用,以后给钱。于是大午给他们打借条,承诺“就高不就低”:如果以后玉米涨价,按高价支付;万一降价,还按借条上的价格支付。还有些人,到结帐的时候不急用钱,也继续存在大午账上,大午支付的利息比信用社略高。这就是“粮食银行”的由来,也成为后来“非法集资案”的肇因之一。大午说,此事让他发现,这种临时“通融”手段,其实反映了经济关系中“互为劳动”的本质。换句话说,种玉米的劳动,交换做饲料的劳动,兑现可以延期,并支付一定利息,可谓互利双赢。

 第二,目前中国养老难题之一,是资金短缺。一方面,让人满意的养老机构太少,收费又高,普通工薪族都难以负担,更别说低收入的农民了。养老院缺钱,说到底是缺少购买人力和物资的必要经费。国家投入偏低,社会调节缺失,教育、医疗、扶贫和残疾人福利等方面,也面临类似困境。

第三,另一方面,中国又明显存在资源浪费。比如人工浪费,无论城乡,都看到闲散人群。产品积压,产能过剩也是资源浪费。我们能否把闲置资源变成“时间存款”(或劳动工票)?让现在的养老人员先利用起来,解决眼下资金困难?也让贡献人力和财物的义务人员,获得一张储存卡(类似信用卡),等他们养老时可以刷卡消费?如此一来,利用“时间银行”,就可把当下的养老消费跟未来的养老消费结合起来,岂不是一举三得?一能缓解当前养老资源短缺;二能把浪费的资源充分利用;三能储备未来养老人员的支付能力。

大午表示,这个理念跟“粮食银行”的道理相同,都是劳动交换和延期支付,从理论上应该可行,他非常支持。既然日本人有现成样板,我们也可以试验。不过,它涉及到一系列社会政策,操作起来并不简单。比方说,养老合作社的营业执照归哪里审批?有没有批准与否的政策依据?印制“时间储存卡”或“信用卡”,会不会被视为变相吸纳社会资源?搞变相货币?在法制不严密、政策解释过份随意的情况下,就怕我们的想法过于天真,施行起来阻力重重。尤其是,如果我们搞的比较成功,民众口碑超过官办养老院时,面临的打压可能更多。“武大郎开店”,“我搞不好也不能让你搞”,是许多地方官员的心态。

在讨论新型养老院的时候,我们又碰到另一个难题:如何培训护工?我参照美国培训护工的通用教材,给北京慧康研究院编写过一个教材大纲,同时送给大午集团参考,因为大午也有试办家政与办护工培训的打算。大纲提到,专业护工应该严格培训,经过实习考核,持证上岗。除了就业指引,还应该负责管理,监督服务质量,受理养员和护工双方的投诉。这些做法,不但美国护理公司普遍实行,就连在港澳台工作的菲律宾护工(俗称菲佣)也普遍实行。前不久有消息,说菲律宾跟中国达成意向,准备向中国输出十万菲佣,月薪万元。我问大午,咱们如果培训,是否能跟菲律宾护工竞争?

大午苦笑著说,你别太书生气。菲律宾护工有组织有纪律有法律保护,因为他们是外国人,有两国协议,发生纠纷涉及外交。咱们要办护理公司,属于内政,身份档次没人家高。比方说,如果有护工控告雇主性骚扰,但那家人背景过硬,咱们管得了吗?没中立的司法体系,那官司咱们可纠缠不起。所以说,菲律宾人能做到的事,咱们未必能。他的话触到了根本症结,让我无言以对。

如今大午集团二次出事,我们计划中的养老议题只好中断。在大午重获自由之前,我连继续回国考察的兴趣也烟消云散,让我不由想起苏绍智老师跟我最后一次见面说过的那句肺腑之言:“这个政权如此强大,强大到什么都想管;但又如此懦弱,懦弱到什么也做不成。”

 2,被逼改制,除隐患长治久安

 有位曾任河北省府副秘书长的朋友,知道上层对大午偏见很深,劝我少跟大午来往,预言“他们早晚还要出事”。他说,办企业就老老实实办企业,“闷声发大财”得了,为什么独出心裁,搞什么“私企立宪”“三权分立”,让官方心里发毛?“宪法”是国家大法,企业怎么能立?我听了很诧异,原来党官如此无知,只好给他讲“宪法”的原本含义。我告诉他,“宪法”这个词跟它的理念,是从海外引进的,在英文里跟“章程”同义。我在纽约大学读博的时候,两岸三地同学,原本属于同一个中国同学会。后来台湾学生揭发,他们会长是个“职业留学生”(当时台湾国府习惯这一套,而大陆领馆和学生还没立刻学会。如今台湾放弃了,大陆又继承了国府的“光荣传统”),有意排斥大陆同学,我们倍感屈辱。于是我跟几个同学酝酿,发起组建中国大陆留学生联谊会,并获选为首任会长。在学生总会注册登记的时候,需要起草一份我们的“宪法”(Constitution团体章程)。原来“宪法”这个词,在美国极为平常,随便一个破公司,也必须填写预先印好、格式固定的“宪法”,无非就是组成人选,如何分工,经营项目等等。既然宪法跟章程同义,人家大午集团凭什么就不能立宪?

顺便一提,因为这件事,国府把我打入另册,怀疑我是“共特”,把我排除在首批留学生访台名单之外。六四屠城后,我们组织游行抗议,并参加芝加哥的全美学自联大会,又惹恼中领馆,怀疑我是美国特务。再往后,我先后去自由亚洲电台和澳门大学工作,荣获“中美双料特务”美称。当我带澳大学生去台湾观选,又去北京清华大学参加暑期班以后,才从朋友口中得知,我又上了国安的“美台双料特嫌”名单。合算下来,我荣膺美中台“三料特务”桂冠。心里纳闷:为何身为华人,哪怕入了外籍,也非得被粘在某个政权的“皮”上不行?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这段经历颇有戏剧性,那群华人学生中,出过几个两岸四地赫赫有名的女强人,比如台湾人苏庆黎(《美丽岛》杂志主编)、美国人艾琳达(施明德前妻)、大陆人周励(《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作者)等,多少都跟我的“特务头衔”有关。等我有空写出来,供诸位消遣。

言归正传,大午“私企立宪”中的“三权分立”提法,也非什么禁忌,而是他们被逼迫出来的一种无奈选择。首先,“权力划分,相互制约”是任何社会组织的通例,包括中共在内, “三套”“五套”班子是怎么来的?哪个团体或政府机构不搞平衡制约(哪怕仅仅形式上的)?非得“一元化”,“一言九鼎”才好?干脆直接回复帝制,岂不更好?

再说了,大午2004年遭受牢狱之灾以后,是戴罪之身(缓刑),不能担任董事长。而临时代理的长子孙萌,力不从心,急需找能胜任的董事长跟总经理。万般无奈之下,大午才想到三权分立和开放选举。为什么在原先两权(董事会负责决策,理事会负责执行)分立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个监事会(负责监督)?主要原因来自大午夫妇对家族企业传承问题的长远思考。多数家族企业,都会面临老一辈创业者去世以后,后辈人发生争权争产问题,从而导致散伙甚至倒闭。他们想把家族产业交给职工代表管理,让它变成永久的社会企业。但是,为了保证家族成员能继续享受部分企业成果(即按章程规定,分享部分利润提成),同时保证企业运作合乎“私有、公管、共享”的立宪精神,所以由家族成员推举监事会,负责监督章程执行,参与纠纷调解,但不参与企业的决策和实际管理。

再说为什么开放职工参选?大午的考虑是,既然把企业交给社会,就应该让全体职工参与管理,有权投票,选举他们信得过的负责人,这不仅是职工的民主权利问题,还有领导人的权力来源问题。如果像创业初期,或者其它民企那样,从逐级任命管理人员,下面的干部认为权力是老板跟给的,容易对上恭敬,对下蛮横,甚至欺上瞒下,以权谋私。等老板发现上当,已经造成损失。与等级授权制相反,让工人选举领导人,权力自下而上,职工会把选贤任能跟他们个人利益相联系。只有把能人选出来,才能让个人收入随绩效增加而提高。基层群众最了解候选人的能力和品德,一般不会看走眼。而等级授权,则可能把权力交给野心家(两面人)。

据纪微涟编著的《大午立宪》一书记载,央视名嘴崔永元,应邀参加了2013年的第五次换届选举,并发表即席讲话。他说:“大午集团是民企,而且是家族企业,改选董事会却采用了民主投票的方式,先行一步先先进。”连用三个“先”字,获得热烈掌声。经过十几年的实践检验,这套制度在大午集团行之有效。从公司规模和效益的快速增长,说明它有很强生命力。当然,外界有人对“私企立宪”存疑,认为它不好推广。我自己也对大午谈过,我对“私企立宪”的生命力究竟如何,多少还有点担心。相信情况,下文细表。

3,观点有别,勤交流取长补短

有朋友问我:你跟孙大午交往多年,难道没有过争论?所有观点都一致吗?当然不是。尽管我们有某些共同点,特别在关注农村方面,好听点是“乡土情结”,难听点是“农民意识”,但毕竟经历有别,教育背景和生活环境不同,不可能没分歧。本章列结尾之前,就谈谈我跟孙大午的主要分歧,或许有助网友更好了解大午集团发展的来龙去脉,并预测大午案的未来结局。我们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如下四方面。

一,如何评价大午集团“私企立宪” 的实际效果?

我没机会亲临换届选举,只赶上过一次中层领导的初选大会,印象比较好。各位自荐和推举出来的候选人,轮流发言。有些人首次当众讲话,不免怯场,但都很真诚并自信,跟我在台湾观选的印象类似。有人批评台湾普选,说互相攻击,拉拢选票,甚至黑金操控等等,总之水平很低。我反驳道:民主不仅是一套制度,也是一种文化,需要由低到高循序渐进。而且,除了在实践中学习摸索,逐步提高,没有其它更好办法。抗日时期的晋察冀边区,连区长县长都普选,候选人背后放个碗,投票人排队走过,往碗里丢豆子,豆子多者当选,就这么简单。如今的大陆,难道文明素质还不如八十年前?村委会选了几十年,停滞不前,有长进吗?我前后共有五六次去台湾观选,感觉进步明显。两派互敬,文明守法,没见多少人身攻击和贿选行为。反观2020年美国大选,秩序混乱,族群撕裂,透明度和公正性,远没台湾好。我建议号称民主大哥的美国,应该派人到台湾,学习人家怎么开票唱票。

大午对他们的选举制度颇为满意,说如今可以撒手,企业运转不用他们夫妇操心了。我回答说:“效果如何,现在难下最后结论。因为你们夫妇第一代创始人,目前还健在,在重大议题上有一言九鼎的权威,也是孙萌新班子的主心骨。你们假定完全不参与,能否正常运转,还需要检验。我倒有个主意,能帮你检测,那就是到国外度假一年半载,连手机也不用,看集团是否正常运转。如果不行,说明你们事实上还在垂帘听政阶段。”大午苦笑一下,说“目前还不行,争取以后行”。

 二,如何对看待美领馆多次拒签孙大午?

第二个分歧是如果对待美国领馆拒签孙大午的事情。要按说,大午是知名度很高的民营企业家,又经历过牢狱之灾,多次登上英文媒体,《纽约时报》曾经把他比喻为中国农民的罗宾汉(英国农民起义领袖),申请去美国考察的商务签证,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不幸的是,他第一次申请就被拒签了。原因也简单,申请表上明明要求带上能证明“没有移民倾向”的所有材料,包括自己银行的存款证明。可大午就是没带,还说“我们公司有上亿资产,还用证明我个人存款吗?”于是被拒签,让回去再准备。首次拒签之后,签证官往往特别警惕,而大午又漫不经心,难免态度傲慢,于是二次被拒。他当然有气,朝后面排队等候的员工一挥手说,“既然我这个带队的去不成,你们还排队干什么?走人!”于是一伙人哗啦撤离。这事激怒签证官,说签证申请是个人权利,你不应该剥夺其它员工的申请权。于是,后来又被拒签过一两次。大午怒气未消,亲自给奥巴马总统写信,抗议签证官“蛮横无理”,希望美国修改签证规矩,能对民营企业家给予特别照顾,等等。他的信当然石沉大海,没有下文。此后他赌气说,今后绝不再申请美国签证,除非美国领事主动把签证送到他家。我说,那几乎不可能。你不了解美中文化的重大区别。美国人公事公办,基本没有人情因素(其实也非绝对没有,只是非常罕见),而中国人办事,往往看人下菜碟。再说,多数美国签证官缺乏中国知识,谁知道你孙大午是怎么回事?

三,如何认识股份公司和股票市场的正常功能?

孙大午对于家族独资企业比较满意,认为适合中国国情,容易调动员工积极性。而股份制的大型公司,不适合中国农村市场。尤其上市圈钱的股份制大企业,靠职业经理人全权管理,既不对企业职工负责,也不对多数小股民负责,只关注大股东的短期利益,因此弊多利少。对他的上述看法,我表示部分同意,更多不同意。如果说的是不健全甚至不正常的股份公司和股市,比方中国大型上市国企和股市表现,明显跟实体经济严重脱节。从统计数字看, GDP总量增幅很大,但股指长期在3000点徘徊。股市内幕复杂,大户稳赚,散户被割韭菜。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午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如果推而广之到一般股份公司和股市,则不但是错误的,也是有害的。理由有两个:第一,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曾经对股份制高度评价,说它是对私人占有的部分“扬弃”,也就是部分克服了独资私有制对经济的制约,有利于促进生产力发展。从实际情况看,目前世界五百强,大多数是上市的股份公司,绝非偶然。

第二,凡属健康的股份公司,通过股市融资能推动科研和刺激生产,把效益好的生产项目做大做强。而投资人通过股价上涨和提取红利,也能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我曾给澳大学生讲过赌场跟股市的本质区别:对炒家来说,在股市投资跟去赌场投注,似乎有类似的刺激和风险;但重要区别在于,赌场的资金总量不会增加,只是重新分配。而股市的资金总量,是随著股指上升而增加的,原因就是股市资金跟经济发展结合,经济总量上升,股指就相应上升。不信你可以把道琼斯指数的发展轨迹拿来检验:如果你有足够资金,按道琼斯指数购买股票组合,并且保持足够长时间(十五年以上),那么你的投资稳赚不赔,永远如此。所以,投资股市远比赌场下注更健康,风险也更小。

四,如何预测大午模式的可复制性?

近年来,大午集团新增了一个“传承公司”,以“走出去请进来”,讲座培训方式,宣讲大午私企立宪的过程,讨论相关的经验教训,反应比较热烈。参加研讨的人员,多数来自家族企业,也有学术研究机构。大家经常争论的一个问题,是大午企业办社会的发展模式,以及私企立宪的经验摸索,其它地方和其它企业是否可以复制模仿?如果进一步细分,这个问题还可以分成三个层次讨论:

第一个层次:大午集团的企业办社会(社企合一)模式,其它地方有没有可能模仿?社科院资深学者资中筠教授认为,没什么可模仿性。我个人认为,要看具体情况,如果别处也有类似农民企业家,处于一个相对孤立的地理位置,企业办得相对成功,经济效益不错,当地又没有配套的行政系统和社会服务设施,那么,他们学习大午经验之后,有可能从中获得启发,也把原本的家族私人企业,往社会企业方向靠拢。假如地方政府认为,当大午镇的人口达到建立乡镇的规模,有必要建立通常的党政人大政协等五套班子的时候,政企分开恐怕不可避免。但如何分开?基础设施建设和生活服务配套,应该怎么解决?原有的建设投入如何合理补偿?等等,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第二个层次:家族企业变为社会企业,还涉及企业利润分配难题。如果保持原来的家族私企,依法纳税之后,利润分配属于自家私事,政府和外人无缘置喙。改为社会企业之后,董事会大家选,自然会对利润分配去向和比例发表意见。比方孙氏家族成员享受生活补贴这事,谁应享受?补贴多少?延续多少年?等等,都可能引发争议。这件事可参考清朝对八旗子弟授“爵位”的前例。那也是照顾功臣后代,用金钱名誉阻挡他们参政,等于刘会茹说的“享清福”。但同时规定“爵位递减,五世而终”,一代比一代减少,到官五代以后,就不能再“白吃皇粮”了。后代继续游手好闲,结局将会很惨。大午表示,这个问题值得他们认真考虑。

第三个层次:在公司注册和财会制度上,也缺乏明确的法规条文。家族成员从出生到过世,终生享受生活补贴的事情,还涉及到相关财务法规。当然,我对中国现行的民企记账报税,不甚了了,不敢妄议。网上说,无论民企还是国企,普遍有两套帐目“真账内部使用,假账应付审计”。假如在美国,给家族成员发放补贴没法入账,因为不合税法。作为替代物,他们普遍建立信托基金,按照非赢利机构规定,特殊资金供特殊用途。只不过,信托基金的规范也好,特定资金的受益人也好,也要符合税法规定,该报税的一定报税,否则会面临严重制裁,包括罚款和坐牢。把不同性质的资金和财务分开处理,才有可能避免未来的麻烦。

当然,如果中国自上而下,还没有完善的市场法制体系,单靠某一个公司内部,难以单独完成上述改革。假如大午集团,因为这场牢狱之灾而烟消云散,我们开启的“资本社会主义”探讨,到此也就画上了句号。反之,如果目前陷入的法律纠纷能妥善解决,大午和家人重获自由,可以继续经营他们家族企业的话,往后的改革任务会更加艰巨。但我相信,以孙大午的顽强个性和坚定理念,他还会炊簧幔绦费啊白时旧缁嶂饕濉钡摹按笪缣以疵巍薄>烤鼓闹挚赡苄愿螅壳胰梦颐乔淌滓源�

 结语:资本社会主义,农村复兴的光明正道
 这个连载系列即将结束,我怀著复杂心情写下这篇结语。一方面,我把孙大午办企业的思路大概梳理了一遍,算为他二次入狱讲点公道话,心情稍感放松。当然,也希望我的“畅所欲言”有助于还他清白;但同时又不无担心,我单方面“敞开”心扉,是否会给他的案情“雪上加霜”?上次为好友李达昌鸣不平,是2006年四月的事情。他曾任四川副省长,卸任之后,因莫须有的“渎职罪”被判刑七年,真正原因是“水清不养鱼”。当时,我先把文稿发给他家人过目,是否发表,请他们酌情决定,不想因“外人多嘴”而给他增添“罪状”。最终,在北京即将宣判,案情无可挽回的时候,他的家人才让我刊发。令人悲催的是,这次大午家人及高管全部被抓,只剩未成年的孙子,托付给外婆照料。我连一个征求意见的人也找不到,只好冒险“单独行动”,并为此承担任何可能的后果。

上文提到,我跟大午的探讨,限定在中国农村以家庭承包为主体的民企范围内,没有以偏概全的意图。但我们坚信,“私有、公管、共享”六字方针,有普遍意义,可以供其它企业学习参考。大午对此表示,“搞企业管理是一种实践,说不上向谁学习,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从实践中摸索,适合你企业发展的,就是最好的管理体制,管理方法,你就是成功的企业家。”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何伟认为,企业制度,特别是私企制度,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制定,不应有统一模式。“私企君主立宪制是一种比较新的企业模式,有它的独到之处。”通过与华西村、南街村这类“社会主义样板”的对比,让我们更坚定相信,大午新城发展模式,不失为复兴中国农村的一条光明正道,因为它代表中国农民“求公平,要富裕”的强烈追求,任凭什么压力,也无法让它熄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稍有气候变化,顷刻满眼葱绿。希望地方当局不要罗织罪名,借故扼杀华北平原上这个欣欣向荣的祥和社区。

一,总结回顾主要观点
按照本系列顺序,我主要分析了如下几个问题:第一章,就孙大午“何罪之有”发了一通感慨。然后进入第二章,展开“资本社会主义”讨论。先从人的两面性“半是天使,半是野兽”说起,分析矛盾统一的“两重性”,也正是我们主张的“资本社会主义”主题,即通过私有制和市场竞争,最终实现“水涨船高”的社会主义共同富裕。最后,再以“大午有机食品”如何“胎死腹中”为例,说明如果离开“有规范的市场经济”大环境,就连“有机食品”这么个小事,也无法办成。

接著分析市场经济两大前提。第三章“人尽其才”,说的是“人”作为生产要素最重要部分,如何才能自由流动,包括不同地域、行业和社会等级之间的流动。我从“社会流动”这个社会学概念,说到企业家的“自由决策权”,最后分析我体会最深的“户口隔离”制度。承认它在计划经济年代曾经有过一点正面作用,尽管付出了几千万农民的生命代价。但如今,户口制已经堕落成中国市场经济的最大弊病之一。最后一小节,顺便谈了“企业的社会责任”,即劳工生存状况,它无疑跟“人尽其才”关系密切。第四章“物尽其用”,说的是其它生产要素流动。先胡诌了一通什么叫“最佳配置”,谈到林毅夫强调的“后发优势论”和杨小凯提出的“后发劣势论”,也算是对“弯道超车论”的一种反思吧。接下来是对土地问题的讨论,包括对十八亿亩红线的五点质疑。在这个问题上,我完全同意杨小凯和文贯中两位教授的土地私有化主张。再往下,谈了“知识产权”和“技术保护”问题,试图追根朔源,理解为什么国人屡遭洋人病诟,一是产权观念缺失,二是司法体系落后。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不光彩的“拿来主义”还会继续大行其道,外国公司反感是一方面,国人自己的研发热情会继续遭受打压。本章最后,举了大午集团两个产权纠纷案例,一个是“大午粮液”的商标专利,一个是“大午金凤”的种禽研发专利。

第五章试图扩大资本定义范围,重新定义资本如下:“所谓资本,是指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可以通过货币量化和自由交换,能补偿自身损耗,并可实现增值目的的所有财富、能力、品德及信誉。”接著,回顾了时代发展与资本的多元化趋势。当然,这也跟商品多元化趋势密切相关,以前不认为是商品的东西,现在也纷纷商品化了。最后,我再次强调,无论商品和资本的内涵外延如何扩大,等价交换的原则不变。权钱交易、裙带风与寻租行为,是破坏等价交换的主要祸首。第六章主要批判“物质极大丰富”,指出人的需求分两类,心理需求永无满足可能。因为资源有限,而人的欲壑难填,因此,相对于心理需求的“供应短缺”是永久性的,围绕短缺的“竞争博弈”不可避免。不过,对恶性竞争加以防范的同时,我也充分肯定 “竞争博弈”的正面价值,没有博弈激励,社会就失去发展动力。第七章批判所谓“思想觉悟极大提高”,先从“思想觉悟”的定义和量化分析入手,结论是没法定义,更难量化。接著为正当光明的“追求名利”正名,认为只要手段正当,能客观评估理想跟现实,追求名利乃是人的天职和成长动力。最后,回到“觉悟”的宗教含义,我主张启发人性善念,坚守平等博爱思想,远离成王败寇的丛林哲学。

经过前面七章的铺垫之后,进入第八章,对“资本社会主义”定义。我尝试定义如下:所谓“资本社会主义”,是指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企业与社会管理模式:它主张保护私有财产,法制化的市场竞争,分权制衡的管理分工,多元平等的社会文化,在财富增长过程中,水涨船高,劳资共赢,最终实现“有差别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目标。接著,分别说明定义的范围界定,为何是可持续发展的企业和社会管理模式?外部参与法制化的市场竞争,内部实行分权制衡的分工管理,及多元平等的社会文化,最后,随财富增长,劳资共赢,最终实现社会主义目标——有差别的共同富裕。我们对比了大寨、华西、南街等“社会主义样板”跟大午新城的根本区别,前者属“外援型”,靠外来资源支撑,终难持久;后者靠“内生型”积累,有可持续性。第九章,回顾马克思理论的对错。这个问题之重要,不仅在于它如今还是中国官方意识形态,也由于它在西方有死灰复燃之势。以《资本论》为代表的分析方法,是我们认识“资本社会主义”的重要手段,但《宣言》对资本主义危机、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大胆预言,却是主观拟断,不符合《资本论》的逻辑推理。“资本社会主义”才是《资本论》往前推导的必然结论。最后,介绍了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一书,把它的主要论点罗列为七条,基本对应“资本社会主义”的主要观点。第十章算是本系列的总结,展示大午模式的艰难曲折。先从粮食银行说起,联系到我们计划开办的养老事业,实质是农民互换劳动的原始手段,但却面临诸多刁难与打压。接下来解释孙大午为什么要尝试“私企立宪”?因为他被逼无奈,并非别出心裁,或有政治野心,他只想通过改制谋求企业的安全长久,避免其它家族企业人亡政息的共同命运。最后,我如实罗列并大概分析了跟孙大午在若干问题上的不同看法,如果有机会继续探讨,我们还会争论下去。究竟谁是谁非,请读者自行鉴别。

二,突出几点“可能的”新意
回顾了本系列的主要论点之后,我尝试提炼出几条“可能有新意”的观点。之所以“或许(或可能)”是因为我阅历有限,对浩如烟海的学说流派涉猎不深。也许我们认为的“新意”,已是他人牙慧,早被咀嚼得失去味道,或者另有更精彩的表达了,只是我们自己孤陋寡闻,坐井观天而已。以下五条,是我觉得“可能有新意”的地方:

1,分清真假剥削。只要遵循等价交换原则,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的所谓“剥削”,并非真正的剥削。只有打著“社会主义”旗号,以国家名义,违背等价交换原则的巧取豪夺,才是真正的剥削。原教旨马克思主义认为,等价交换本身,已经包含了剥削因素,因为劳动力的使用价值,是向资本家提供无偿的剩余劳动。奇怪的是,在美国左派教授的讲坛上,也相信这个说教。我们则认为,劳动者并非无偿贡献全部剩余价值,他们自己也会分到一部分,否则,那部分剩余价值就没法实现,也不符合马克思说的“劳动力价值的道德标准”。

2,等价交换的永恒性。资本主义市场的等价交换,不但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生产要素的最佳配置方式。其他配置方式,将损害等价交换原则,增加交易成本,导致压迫、剥削和贫困,也就是哈耶克说的“通往奴役之路”。这个观点,否定马列原来的信条,认为物质极大丰富和觉悟空前提高之后,就不再需要市场交换。原因在于人的心理需求,永无满足可能,除非人类毁灭,发展停止。前文已有分析,此处不赘。

3,资本广义化。随科技革命和信息化时代来临,商品中包含的简单劳动明显下降,复杂劳动迅速上升,因此我们主张,对资本定义应该宽泛化,尽可能把所有用于市场交换,可用货币量化,并能提升自身价值的生产要素,都能包括进去。因此我们建议,把人力资本细化为体力资本和智力资本,并增加信用资本、天才资本、劳务资本、风险资本和专利资本,等等。

4,市场广义化。我们所说的市场广义化,是把一般商品劳务的自由选购范围,扩大到其它需求领域,例如文化市场,媒体市场,宗教市场,理论市场,选举(民意)市场等等,允许各家各派遵循同一个宪法指引,自由竞争,任凭“消费者”评头品足,褒贬是非,自由选择,并甘心“为此支付”情愿的“价格”。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们也刚刚涉及,所以在正文中不能充分展开,待有机会再议再写,此处点到为止。

5,资本的“私有”与“社会主义”目标如何兼容?我们说的“社会主义”,就是“私有、公治、共享”六字方针中的后面四个字:“公治”和“共享”。具体实现手段靠两种机制:用普选机制保证职工参与管理,用协商机制(包括罢工抗议)保证工人在瓜分剩余价值时,有能力讨价还价,最终获得合理份额。我们已经分析过,价值规律本身,已经包含在剩余价值的瓜分过程中,有工人的份额;另外,还有工会集体谈判的功能保证。应该说,没有阶级力量的对比、平衡和制约,光靠资本本身,不会自动保证职工获得合理份额。马克思讲的“道德标准”,还需要依靠工人阶级的主动争取。缺乏后者的功能,也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

三,欢迎网友批评质疑
本专题系列的写作到此为止。全文发表之后,希望对此议题有兴趣的朋友,多提批评意见,长篇大论也好,三言两语也行,无论褒贬,我们都衷心感谢,热烈欢迎。如果《议报周刊》认为必要和可能,把它出个小册子,并围绕中国民企未来前途展开研讨,那正是我们蒙昧以求的好事。

从国内民企面临的严峻局势看,以私有制为特征的民营企业和个体经济,究竟在中国还有没有生存余地和发展前途?中国经济的国进民退趋势,何时伊于胡底?中国民营经济遭遇的首次共产,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公私合营,再到全部公有,最终导致三面红旗和三年饥荒,创痛犹在,殷鉴不远。假如今天的民营企业,再遭二次共产,前途又会如何?如今已现端倪。看看随处可见的弃耕良田,日渐萧条的世界工厂,快速增加的失业人口,难免悲从中来。假如再来个一刀切,废弃土地承包,变相恢复公社大队,就算中国农民无力表达不满和抗议,我也敢断言,他们的生产热情,定会一落千丈。“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的历史将重演,包括粮食在内的消费品短缺,会再次降临。当年有毛的威望和高压,政风大体清廉,如果不算极少数人的特供,起码粮油布票,可保平均。如今特权横行泛滥,只怕连定量供应的表面公平,再也做不到了。因此,现在讨论民企和个体经济的未来命运,应该不是杞人忧天。

说到悲凉处,不由想起老友杨小凯对宗教的评价。我跟他一样,都在无神论熏陶下长大,对宗教天生怀疑抵制,直到归化外籍,又罹患癌症,百般无奈下,才接触圣经,逐渐改变信仰,最终成为信徒。他去世之前,有篇宗教感言,谈他为何转变信仰,并对经济理论有了新的认识。其中提到,经济“制度的来源不是科学,而是宗教”我感觉有一定道理。说到底,制度并非来自科学规律的启发,而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一种感悟,需要灵性启发,也就是神的召唤。例如:当年英国货船,从非洲往美洲运黑奴,运费以上船人数计算。船主不管黑奴死活,任意打骂虐待,克扣伙食,缺医少药,死亡严重,有时高达五分之一。人贩子被迫亲自监督,教育船员要“讲人道”,但收效甚微。后来接受经济学家建议,改变交易条件(即制度),运费由“上船人数”,改为“下船人数”计算,把“人道与否”跟运费多少挂钩,一举解决了虐待问题。

再比如,当年国际贸易遭遇难题:先交货怕收不到款,先付款又怕收不到货。于是出现“信用证贸易”,买卖双方各找自己的代理银行,由买方出具不可撤销的信用证。银行收到信用证之后,才通知卖方装船;买方收到货物并检验合格之后,再通知银行兑现货款。这类巧妙的制度安排,都非科学推理的产物,而是实践中摸索的“神来之笔”,说它是上帝的安排,也不为过。以此类推,让我想到经常发生的民工讨薪问题,据说政府工程也不例外。我在澳门期间,也见过建筑物上贴满“有汗出,无粮出”(粤语)的讨薪标语,不由纳闷:明明不难解决,为什么政府不管?建立“工薪险” 制度,并非难事:所有工程勒令购买“工薪险”(比放说保费占薪水总额1%),否则不许开工。建筑商出保费一半(50%),承包商出少一半(49%),工人象征性出百分之1%。万一发生欠薪,保险公司全额赔付。如此一来,不但化解了欠薪,还能推动保险业发展。

在宗教问题上,孙大午跟我不同。他的父母亲都信教,一个佛教,一个道教,但他自己从入伍到入党,一直坚信无神论。因此,本系列涉及宗教议题的部分,完全是我个人的看法,跟大午无关。杨小凯说,市场经济决非什么人的顶层设计,也非科学理论的推导,而是人类社会依照神的旨意,逐渐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最优配置”方式。马列信徒心血来潮,凭空想象出消灭私有的国家指令型计划划经济,并冠以“科学社会主义”美称。可惜,经过多半个世纪的痛苦教训,终于不得不放弃,再改回市场经济老路。然而,继续顽固坚持错误理论的人还不少,试图二次消灭私有制的人还在。大午集团和其它民企面临的严峻局面,说明我们再度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因此,我不得不把以前说过的车轱辘话,再搬出来反复说,虽然知道,“说了也白说,不说白不说,白说还得说”。

最后,祈求上帝保佑大午家人和他的员工,能在困境中坚守良知,静候法律的公正判决,早日恢复自由,重回大午新城这个好人相聚的地方,继续互换劳动,积累财富,最终实现他们的“大午桃源梦”——“资本社会主义”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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