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納川
萬維讀者網 > 天下論壇 > 帖子
豬棚下的愛情
送交者: 嗣源 2021年11月29日08:38:38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十月金秋,艷陽高照,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東海之濱遊蕩。

 

朱文彬在“五七幹校”的菜地里澆糞,他穿着白色的汗背心,挑起一百五十斤的糞桶,輕快地穿梭在一畦畦綠色的菜地之間。體力和汗水的消耗,讓他換得鬆弛的心情。他卸下擔子,爬上水渠的斜坡,從袋裡取出一根黃瓜,一邊咬着,一邊四處遙望海灘景色。忽然,他看見水渠另一邊的棉花地里有一個白白圓圓的東西,仔細再看,喔,那是人的屁股,有人在解手。他發覺情況不妙,正待轉身,一個女人提着褲子急急朝他走來,那兇狠的眼光把他嚇了一跳,她厲聲喝道: “你幹什麼!”,他趕緊解釋這完全是偶然的事,連說“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有意的”,結結巴巴,慌亂尷尬。那狼狽的神情反倒引得女人微微一笑,用稍微溫和的眼光注視着他幾秒鐘,然後轉身朝一排草房走去。

 

這裡是東海之濱一望無際的海灘,人們開墾出大量農田,建起了五、六個農場。1968年“五七幹校”興起之後,有大量的機關幹部、大學教職員工進駐各農場,市政府、市委、文化局、電影局、教育局以及幾所大學在這裡辦起了幹校。

 

東華大學中文系青年教師朱文彬來到幹校已有一年了,他曾是一派紅衛兵的頭頭,因為參與“炮打張春橋”事件而受批判,此後他決意不問政治,當個“逍遙派”。可是他似乎本性難移,看到“工宣隊”(即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劣跡而心懷不滿,無法堅持低調逍遙,居然貼出大字報,揭露兩件事情。一是工宣隊員成天打牌,臉上還貼滿了紙條,直到深夜還笑聲不斷;二是工宣隊員到附近農村的河裡拉電線,大量魚兒觸電而亡,滿載而歸以後享受烤魚大餐。最後一行字惹怒了工宣隊:“你們就是這樣宣傳毛澤東思想的嗎?”。大字報事件以後,工宣隊出奇地沉默了好幾天,突然,一天夜裡召開全體學員大會,宣布對朱文彬隔離審查,清算其反革命罪行,把他關進一間小草屋,不准跟任何人有所接觸,並派三人同屋監視。第二天朱文彬開始單獨在菜地勞動,開始幾天都有工宣隊員在一旁監視,後來那些隊員受不了陪他曬太陽,就由他單獨下地,勒令他必須老老實實,在勞動中自覺改造。

 

自那天見到女人以後,那個白白圓圓的畫面,嵌入了朱文彬的腦海,刺激着他竭力回想那女人的樣子,匆匆一面沒看仔細,但覺得讓他心動。第二天他就時不時地爬上水渠,盼望能再次看見她。第三天,他看見她從草屋出來,他向她招手,大聲喊着:“我不是壞人,不過還要說聲對不起”,她注視着他幾秒鐘,微微一笑,沒有搭理。可那“微微一笑”卻讓他有種甜甜的感覺,鼓起他要親近她的欲望。兩次不期而遇,他看清了她的臉容,一再回想後他斷定,這是他看到過的女人中最吸引他的。他難以平復想見她、跟她在一起的衝動,幻想着跟她親近的情景,有時不免嘲笑自己,僅見兩面就如此痴心,像個傻瓜似的。

 

又是兩天沒見她,他按捺不住地付諸行動,跳過一米多寬的水渠,朝草屋走去。進去一看,不出他所料,是個豬棚。她正在餵豬,為了不讓她驚嚇,他輕聲地說“你好”,但她還是受驚地抖了一下。她不高興地瞥了他一眼:“像個小偷”,這話聽來就像他們已經是熟人似的,他心中竊喜:“偷東西會問你好嗎?”,她微微一笑:“來豬圈有什麼好玩的”,"有點好奇,就你一個人?",“只不過是五六頭豬,一個人夠了”,“我是隔壁東華大學的”,“知道,是老師吧”,“教書匠一個,這裡是文化幹校,你在文化局工作?”,“不”,她似乎不想談及她是幹什麼的。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她趕緊出去,走進旁邊一間小草棚,他不敢進去,在門口張望,她背對着他坐在摺椅上餵奶。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又好像為了避嫌轉過身去,決不定是走是留,留下也許不討好,可就是移不開腳步,轉眼看見門旁邊一個水槽的籠頭在滴水,他前去擰緊,可是水滴反而成了水流。她抱着嬰兒出門:“不要用力,輕輕地擰,修不好了,隨它滴去吧”,他注視着孩子,她看到他露出喜歡的笑容,說:“外面太陽大,進來吧”。她抱着嬰兒坐在床沿,他在摺椅上坐下。“你怎麼一個人勞動?“,”我被隔離審查“,”為什麼?“,”反革命分子“,她看了他一眼:”書生一個,哪像反革命?“……。

 

她名叫劉玉,生於山東青島,“青春話劇團“的演員,曾是劇團的第一塊牌子。她跟一位編劇談戀愛,那個編劇在文化局工作,後來又竄到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當了個常委,分管文化系統,不久就跟電影廠一個女演員偷情、同居。已經發現自己懷孕的劉玉聽說此事後,怒不可遏,帶了兩個男同事闖到電影廠的宿舍,那個編劇一開門,就迎來兩記耳光,緊接着又是狠狠一拳,劉玉的手痛了幾天,但也總算泄了心中之恨。

 

劇團召開大會,因為未婚先孕屬於“生活問題”,又去打人,令劉玉做檢查,否則難以向那個常委頂頭上司交代。她面對全體同事默默地站了一會,那俊俏的臉上布滿愁雲,美麗的雙眼閃爍着淚光,只說了三句話:“我要吸取教訓,會把孩子生下來,希望得到大家的幫助”。說也奇怪,會場居然十分安靜,人們目送她回到座位,突然聽見她“嗚——”的一聲,久久的,幾乎要透不過起來,那掩面抽泣的樣子,居然讓準備發言批判的幾位同事止步不前。

 

劉玉的好勝心、好強心受到從未有過的打擊,一個爽朗、灑脫的女子一下子變成沉默寡言的怨女。她不忍心打掉孩子,有時她甚至盼望這孩子將來會成為自己唯一的安慰,她想離開所處的生活環境,但又無臉面對家鄉的親人。1968年底,文化局準備建五七幹校,她執意挺着大肚子跟隨先遣隊去就地規劃,看到有一排空着的豬棚,旁邊還有間小屋,她隨口說了一句“我來養豬”,回來後她想清楚了,生下孩子後就去幹校養豬。1969年夏天,劉玉帶着幾個月大的兒子住進了豬棚,她似乎慶幸自己終於有了遠離已往一切的小天地,兒子的陪伴讓她的心安寧下來。

 

劉玉注意到隔壁幹校的菜地里,天天只有一個人在澆糞澆水,猜想他一定是審查批判的對象,對於這種人她自然而然懷有同情之心。幾次接觸下來,她已經卸去了戒心,他的帥氣和書生氣也符合她對男子的審美要求。雖然他小她三歲,談吐卻像個長輩,古今中外都會扯上一點,而且總顯得他已深思熟慮。像“中國現在的亂象,歷史上從未有過”,“問題出在一個人身上,搞個人崇拜”,“人性的惡被釋放出來了”等等這類話語,她是無論如何說不出的。她發覺他總是快到中午時過來,他說那時工宣隊員們都拿起飯碗準備嚼一頓了,沒心思顧上他,而且總是隔天來一次,說是為了減少被發現的幾率,他就像做事都經周全思慮的人那樣。雖然每次見面只有一、二十分鐘,可個把月來,兩人已經像熟人一樣,相處十分自然。她當然看得出他對她有愛慕之意,但她不願多想,也不願觸碰這類話題,有時她會盼待他的到來,畢竟這給她寒冬般的生活加注了一些暖意。

 

一天夜裡,劉玉剛想睡覺,忽聽得有人叫她,是他!一進門他就握着她的雙手,大聲喘氣,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退到床邊,拉着他一起坐下,他低垂着頭喃喃自語:“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

 

當天下午,幾個工宣隊員找朱文彬談話,要他交代問題。朱文彬始終認定他們是出於報復,採取的對策就是一言不發。自從朱文彬貼出大字報以後,懷恨在心的工宣隊想整他,卻苦於抓不到他的辮子,唯一可以作為審查理由的是“炮打張春橋”事件,但當時朱文彬作為頭頭鼓動大家參與時,馬上遭到欲取而代之的一些人激烈反對,也就沒有後續的行動,過後又遭到批判,被迫退出組織。所以,這根辮子太短,用不出力。工宣隊調查了好幾天,終於發現一個可以作為“疑點”的材料,有人“揭發”朱文彬在炮打事件前去過北京,可能是與某個反革命組織聯繫,帶了任務回校的。工宣隊就利用這“疑點”作為審查的理由,名義是深挖其“反對文化大革命”的言行。然而朱文彬的一言不發,惹怒了審查人員,於是對他動手動腳,情況愈來愈嚴重,不止一次打他耳光。這一天打得最厲害,朱文彬扛不住了。夜裡,他藉口上廁所,一路狂奔來找劉玉,心中的怨恨,唯有她能給予撫慰。

 

此刻,他拉着她的的一隻手不放,她問:“怎麼待不下去了?”,“我想逃走,真的想逃走”,“你瘋了!”,他握拳敲打自己的腦袋:“他們打我,抽耳光”,她注意到他的臉頰有點紅腫,一陣心痛,雙手捧着他的臉,深情地說:“回去,趕快回去睡覺”,她看到他無助的眼神,忍不住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在他耳邊輕聲說:“聽話,聽話,快,回去睡覺”,他點點頭,似乎開始清醒了,緩緩起身,走了。

 

從此以後,兩人心裡都很清楚,他們的關係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樣了,異性之間的情愛正開始生根發芽,可是在相見交談之際,卻多了些拘謹,他似乎欲言又止,她則儘量避免引起感情方面的話題。又過了幾天,劉玉聽到隔壁幹校傳來陣陣口號聲,剛開始聽不清楚,仔細再聽,喊的是:“打倒反革命分子朱文彬”。她為他擔憂,很想知道他現在的樣子。

 

工宣隊無法讓朱文彬開口,就設法加強一些火力,打掉他的囂張氣焰。於是召開二百多人的批判大會,組織幾個人發言,專門針對他的惡劣態度。朱文彬心想,工宣隊拿不出所謂的“反革命罪行”,只拿“態度”做文章,正好說明他們心虛,他仍然一聲不吭以示對抗。會後勒令他一周之內不准出門,老老實實寫交代材料。

 

連續七八天沒有動靜,劉玉日夜惦記着他,怕他有什麼意外。一天上午,隔壁幹校里人聲嘈雜,她走上水渠張望,那裡一群群的學員都帶着大包小包在等待,一輛又一輛大客車陸續從海堤那邊下來,幹校每月的假期到了,她猜想,幹校的人走空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定會過來。

 

果然,正當她坐在床沿給兒子餵奶的時候,他來了,她下意識地扯着衣襟遮蓋,馬上又放棄了,他站在她跟前,兩眼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胸脯,好一會,她似乎感覺到他火辣的眼光,她抬起頭,臉上浮起紅暈,她彎腰把睡着的孩子放到床上,他從後面抱住她,抓住她的雙乳,她轉過身來,他的嘴唇正好貼着她的胸,她任由他吸吮她的乳頭,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一邊吻她一邊喃喃:“我離不開你,離不開你”,兩人抱成一團,墜入雲雨之中……

 

他們就在豬棚里度過了“蜜月“,雖然他來去匆匆,但她好像整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他們一起想象着未來,有一次他說:“跟我走,我們一起逃走”。他還設計了逃跑的路線,在夜裡沿着海堤走兩三里地,可以看到一個漁港,停泊着十幾條船,用錢買通漁民,在船上躲兩天,再到鎮江他姨媽家落腳……,她笑他在寫小說:“帶着一個嬰兒?虧你想得出”。

 

轉眼又過了兩個月,朱文彬料想不到,駐東華大學工宣隊團部的頭頭來幹校找他談話,說道上海市政府要組織一批幹部去支援黑龍江的農場,問他想不想報名,他問:“那麼,審查玩了?“,”是的,你沒問題“,”審查結論呢?“,”我說了,沒問題“,”總有個書面的東西吧“,”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總得有個書面……“,”我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

 

朱文彬也知道跟工宣隊無法講道理,他只想儘快離開這鬼地方,去黑龍江?他首先想到的是劉玉,她願意一起走嗎?令他驚喜的是,劉玉正等着他,告訴他文化幹校在動員大家報名去黑龍江,並且說:“要是我們能夠一起去,多好啊”。這兩個風華正茂卻又遭受壓抑的青年,這一對無法公開愛情的戀人,他們渴望着享有自由的那一天,哪怕那裡天寒地凍,哪怕舉目無親,只要能在一起,天天在一起,只要能夠安上一個家,就是他們最最熱切盼望的美景。

 

經過雙方領導的同意,朱文彬和劉玉登記結婚,共赴未知的異鄉。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20: 美國民主保衛戰,正義戰勝邪惡。
2020: 中國人也配談愛國?愛個屁吧!
2019: 呵呵。你那個在1989年被履帶式拖拉機壓
2019: 形同打臉式的尊重
2018: 中國:給臉不要臉,蹬鼻子上臉
2018: 鄧小平與毛澤東誰是更大的騙子?
2017: 說句挑撥離間的話:在北朝鮮開發出能打
2017: 劉學偉:東方崛起探密附錄四和五
2016: 林金源: 北京終於看清了馬英九
2016: 川普論白日新政,中國將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