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万维读者为首页 广告服务 技术服务 联系我们 关于万维
简体 繁体 手机版
分类广告
版主:纳川
万维读者网 > 天下论坛 > 帖子
梁晓的奋斗史(短篇小说)
送交者: 嗣源 2021年12月06日08:30:41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八月的上海还是被酷热覆盖着,三爱中学的游泳池里人满为患,年青的历史老师胡志文在淋浴室冲刷掉满身的漂白剂气味,走进更衣室,遇到好友陈国强,胡志文问:“你看到北大的小报了吗?”,“没有看到,有什么消息?”,“江青去北大了”,“听说了”,“你知道江青讲了些什么?“,”什么?“,”她说她女儿在北大受迫害,还说她不承认毛岸青的老婆“,”哦,有这种事?那种场合讲自家私事!“,胡志文带着嘲讽的口吻说:”第一夫人,呵,神经病“。

 

一个星期以后,胡志文被抓,判了十一年徒刑。此事发生在1966年的8月。再过一个月,教中文的陈国强也受牵连,贬到街道工厂劳动,同时又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怕胡志文怀疑自己,毕竟当时只有两个人在场,如果查不出那个告发者,就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嫌疑。他几次三番回忆当时的情景,有没有其他人在场?只记得在进更衣室时,有个学生叫过他,那是高一学生梁晓,更衣室被衣柜分割成两个空间,莫非梁晓是隔墙有耳?他无法证实这一猜想。后来,因他有点文字功夫,街道办事处调他去当一个写手。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是邻居,通过工作关系他结识一位户籍警,他问这位民警能否去探望入狱的朋友,民警询问了为何入狱的原由以后说:“还是不去为好”,陈国强颇有些失落,:“他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个好人”,民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案子我还记得,当时有父子两人来告发的“,陈国强马上接口:”他们性梁,是吗?“,”是,性梁,是大学老师,你也知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陈国强随口说着,心里想:”果然是他“,心上一个包袱总算卸下了,陈国强写了封信请胡志文的母亲转交,告之梁晓父子告发的事情,由此也洗清了嫌疑。

 

梁晓,三爱中学高一学生,其父梁文忠是东华大学马列主义教研室的副教授,那天在游泳池更衣室他听到胡志文说的那一句话:“第一夫人,神经病“,回到家里就告诉父亲,梁文忠听了非常气愤:”这是污蔑,是污蔑毛主席的夫人!“,梁晓附和着:”我也觉得很严重“,”这是反革命,现行反革命!“,第二天梁文忠就带着儿子去派出所报案。

 

梁文忠十分崇拜毛泽东,他对儿子说过:“毛主席是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是千年难遇的伟大天才“。梁晓自小就成长在这种迷信的氛围中,正当少年英发时期,恰逢毛泽东多次在天安门接见百万红卫兵,那种一人挥臂万众欢呼的场景,让刚刚接触政治运动的梁晓久久无法平静,半夜还爬起来写日记:“跟着毛主席走,成为一个革命家”。

 

那天从派出所出来回家的路上,父亲开导儿子说:“晓晓,我们这是革命行动,对吗?”,“对,革命行动”,父亲又问:”你知道什么是革命?“,儿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斗争!“,父亲想了一会,赞许地拍拍儿子的肩。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由于梁晓的姐姐分配在街道工厂,按政策他应该去农村插队落户。学校公布的消息中提到黑龙江的林场,梁晓选择去林场,因为那里发工资,当然好过插队落户。1970年入春后,梁晓住进了林场宿舍,开始了两年多的艰苦生活,但他似乎不觉得苦,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听主席的话,一不怕死,二不怕苦,锻炼革命意志”。

 

那年夏天,林场发生一件不幸事件。有一名河南来的学生,身材魁梧,力气很大,在搬运树墩子的时候,经常挑些重的墩子,把小的让给别人。出事的那天,现场有重约一百五十斤的树墩子,有人撺掇他说:“你一个人背,行吗?”,他说:“看上去挺沉的,得费很大劲儿”,那人存心挑事:“你一个人背到路边,我给一条红壳子”,“红壳子”指牡丹牌香烟,他回答:“一言为定,一条红壳子”,说罢他真的动手,由三个学生帮他上背,他弯着腰小心地挪步,开始很顺利,已经走近路口,突然,他的左脚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右脚来不及撑住,身体往前倾倒,树墩子砸向后脑,笨重的躯体扑倒在地,顿时就断了气。

 

林场的职工们对此颇多议论,有的怪罪摆出“一条红壳子”的人,有的说那小伙子死得太不值,有的说林场应该加强劳动保护,有的说这是偶然意外,没啥可说的,等等。四天以后,《林场通讯》刊登一篇文章,标题是“身在林场,心怀世界”,作者梁晓。文章说道:“毛主席指引我们上山下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我们锻炼革命意志,为解放全人类的事业做出贡献”,“绝不能心怀一条红壳子,我们要心怀全世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一篇短文,居然平息了种种议论,林场党总支随即召开大会,表扬梁晓。受到鼓舞的梁晓第一次品尝了斗争胜利的喜悦,更是加固了他想成为革命家的雄心壮志,又接连写出了几篇文章,如“与天地斗,改天换地”,“斗争,其乐无穷”,等等。

 

1972年,大学已经招收工农兵学员,梁晓得知林场有一个推荐名额,他凭借领导对他的器重,几乎认定自己将是不二人选,可出乎意料地,他在人们的议论中打听到有个竞争强敌,据说非此人莫属,那就是一位北京来的学生,《林场通讯》的编辑组长。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排除这一劲敌,于是他四处搜寻编辑组长曾有的任何劣迹,可是这一方向的努力令他失望,只好调整方向。他寻思,既然被选人这方面难以下手,那么,何不从有选择权的人那里下功夫?誰有权做出决定?他分析几位林场领导,最有发言权也是最有影响的人物是总支书记马小波,《林场通讯》就在其直接管辖范围,如果听其自然,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马小波肯定选择编辑组长。不言而喻,如何拉拢马小波,成为当务之急,思来想去,他终于设计了行动方案。他得知马小波喜欢写文章,《林场通讯》的重要文章即出于其手,于是梁晓就给家里写信,告之自己面临的挑战,请求作为东华大学《东华论坛》编委的父亲助一臂之力,如果让马小波的文章登上东华大学的《东华论坛》,他将有把握被推荐上大学。经过父子俩来回通信的商议,考虑到马小波曾有篇文章叫“上山下乡的战略意义”,父亲提议以“继续革命与上山下乡”为题,由马小波投稿,发表在“读者来信”专栏。梁晓异常兴奋,预料胜利在望,他的下一个行动,就是找马小波“汇报思想“,说道:曾在《林场通讯》上读过他的那篇文章,深受教育,还把文章寄给家父,家父十分称赞,希望再继续发挥、充实,可以刊登在东华大学的学术刊物上。没料想,马小波显得非常激动,两天后就拿出文稿请梁晓转交。半个月以后,马小波接到梁父的来信,还附上一张照片,是最新一期《东华论坛》的目录,上有马小波的名字。梁父在信中写道:“你的文章写得很好,请保持联系,多多来搞。我儿子在你的栽培下,一定更有前途,拜托,拜托”,随后,马小波又收到梁父寄来的《东华论坛》。马小波做出了回报,梁晓如愿以偿,并于当年九月回到上海,成为东华大学政教系的工农兵学员。

 

梁晓又一次品尝了胜利的喜悦,他在日记中写道:“自己安排自己的命运,主动出击,你不争,就什么也得不到,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毛主席经历了十次路线斗争才取得革命胜利,甚至对最亲密的战友林彪也不惜加以痛击,革命就是斗争,我要继续在斗争中磨练自己“。

 

1974年,毛泽东发动“批林批孔“运动,梁晓如鱼得水,在父亲的指点下写了几篇文章,有两篇通过父亲之手塞进了《东华论坛》:”继续革命还是开倒车“,”克己复礼还是克己复周“。1975年,梁父退休,梁晓毕业留校当政治辅导员。1976年,梁晓在追查伪造和传播”总理遗书“事件中立下功劳,揭发并”揪出了反革命小组“,这都为他的晋升做好了铺垫,不久,他被任命为政教系团总支书记,颇有点培养接班人的味道,看来,梁晓上位的路途顺水顺风,当然,他自己相信:”树欲静,风不止“,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邓小平掌权以后,否定毛泽东亲自发动的“文革”,梁晓感到风向已变,不转弯就将死路一条,他费尽心机设法表现自己“政治正确”,在老爸的出谋划策下,写出了“实践出真理,实践检验真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等文章,令他兴奋的是,此举又一次获得党委的青睐,提拔他当了团委副书记。梁晓在日记中写道:“风不止,但必须辨别风向”。

 

1980年的冬天,下班回家走在去家属宿舍的路上,梁晓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回头一看,不认识,那人问:“还记得我吗?“,他随口回答”不“,那人笑了笑:”我可记得你“,他仔细看看,似乎有点面熟,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有点心虚,扭头就走,心里嘀咕着:”他记得我?是谁呢?“。

 

那个人就是胡志文,他的刑期已满,且得到平反,仍在中学教历史。1978年,高校开始招收研究生,他足足准备了两年,终于考入东华大学历史系读硕士。该校师生有七千人之多,占地六平方公里,又因梁晓家住校内家属宿舍,从不去食堂用餐,虽然同在一个校园,此前与梁晓却未谋一面。胡志文第一次遇见梁晓,是他去办公大楼科研处领取资料,上楼时看到正在下楼的那个人有点面熟,事后回忆,想起这是三爱中学教过的学生,进而又记起姓名——梁晓,就是那个去派出所告密的梁晓。后来又打听到,梁晓当上了团委副书记,他为之感叹——这样的体制正是梁晓这类人的天堂。不过有时想起十一的牢狱生活,真想有一天能够听到梁晓亲口表示悔悟。那天去食堂用晚餐,又一次遇见梁晓后,胡志文心想:“扭头就走的样子表露他心虚,以后总有机会“。

 

梁晓遇见胡志文以后,也记起了这位历史老师,他马上敏锐地警觉到面临一种危险,如果胡志文把十一年前被告发的事情披露出来,将会怎样?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当然是错误的行为,至少是很不光彩的行为,这对把成为革命家作为毕生奋斗目标的人来说,将是一个灾难!原来设想好的规划,晋升团委书记,晋升党委宣传部长,晋升党委副书记……,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躲开胡志文,避免正面相对,一面四处打听胡志文的动静,更为重要的是他必须寻找机会剔除这一祸根。

 

梁晓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尽管胡志文以出色的成绩被导师看中继续在读博士,但是梁晓料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狠狠出击,必将让胡志文铁一个大跟斗。从1984年起,开始了又一次政治运动,叫做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梁晓马上闻到这次运动的风向,即批判”西化“,而胡志文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颂扬西方哲学家洛克的理论,其中提到”代议制“、”保护私有制“等,梁晓苦干三天三夜,写出第一篇批判文章:”宣扬代议制就是否定党的领导“,接着是第二篇:”保护私有制是否定社会主义“。

 

1985年底,胡志文受到处罚,当时有一条上级指示即不按敌我矛盾处理,胡志文被取消在读博士的资格,剔出东华大学。梁晓怀着斗争胜利的莫大喜悦,面对家中墙上的毛泽东像,双手合十,紧闭两眼,口中喃喃:“我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在日记中写道:”这就是政治,这就是革命,这就是初心不改!“。 

 

 

 


0%(0)
0%(0)
标 题 (必选项):
内 容 (选填项):
实用资讯
回国机票$360起 | 商务舱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炉:海航获五星
海外华人福利!在线看陈建斌《三叉戟》热血归回 豪情筑梦 高清免费看 无地区限制
一周点击热帖 更多>>
一周回复热帖
历史上的今天:回复热帖
2020: RFA| 为纳粹上台造势的施米特在当今中
2020: 真像渐浮出,捍卫宪法!保卫民主!
2019: 历史节点,不改革开放,死路一条!
2019: 台湾爆发民进党网军弊案
2018: 张和孟,一死一抓同于12月1日,消息隔
2018: 有谁知道,“远征,远征”这部电视剧怎
2017: 从海湾战争看美对朝打击之可能
2017: 让人民来选择
2016: 英媒警告:特朗普正动员对华毁灭性战争
2016: 小习如果把北朝鲜变成高丽省,再在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