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善人性，改良社會，莫善於儒----性善論三要義

余東海

一

歷史上有多種人性論，除了性善論，另有性無善惡說、性超善惡說、善惡並存說、善惡不齊說、性惡說、善惡不可知說、善惡後天決定說等。其中性無善惡說和性超善惡說，可以為儒家性善論所涵蓋。儒家性善論是中道性善論，有三層要義：本性具有先天性超越性，善習具有根本性原初性，習性具有易變性易惡性。

第一層義，本性具有先天性超越性，意謂本性超越一切現象和人為，也超越人世間的善惡對立。本性之善，是一種具有超然性、絕對性的無雙無對的至善。

論及本性，一般說善說惡都是錯，都落入了形而下。超越善惡的相對，也可以說，本性無善無惡，非善非惡。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無論怎麼解釋這個偽字，這個觀點都是錯誤的。可以說，習性之善為偽，後天的一切為偽，不能說本性之善為偽，更不能說本性為惡。

多數學者未能上達，不明性與天道都是形而上的道體，說性說天都局限於形而下和現象界。他們說性惡，說天有人格，固然謬以千里；說性善，說天無人格，同樣是意識妄測，以管窺天，無非戲論。只知本性為善，不知其善之超越；只知天無人格，不知天道之至神，何足以論性天哉。

未能上達而論性天，必然誤會重重，必然不明天道、天命、天理、天性、仁性、道心、太極等等名相的正義，也必然誤用“形而上”“超越”這些詞語。多位著名儒家學者將“形而上”“超越性”用於耶教的人格神，那不是笑話嗎？一旦人格化，無論是神是天，有形無形，無非現象，還能超越嗎？

性天潛在一切又超越一切，包括超越地域，超越時代，超越人道，超越意識，超越規律，超越宇宙生命一切現象。也就是說，天道無時不在無所不在，又不受任何現象和時空的局限。故天道既不離意識，又非意識所能完全把握。熊十力先生在《新唯識論》一書中開宗明義指出：“今造此論，為欲悟諸究玄學者，令知一切物的本體，非是離自心外在境界，及非知識所行境界，唯是反求實證相應故。”

必須痛下一番下學、踐履的努力，即誠之功夫，方能反身而誠，方有望反求實證相應。古來學儒者眾，上達者寡，就是因為誠之者寡，不能實證。

實證性天，自明“性即天道”之理。對此，熊十力先生在《新唯識論》中屢屢闡發。他說：“本體非是離我的心而外在者，因為大全不礙顯現為一切分，而每一分又各各都是大全的。”也就是說，天道大全可以顯現為無數人的本性，每一個人的本性又各各都是大全的。

熊先生最喜歡以海與漚為喻：“我們不要以為每一漚是各個微細的漚，實際上每一漚都是大海水的全整的直接顯現着。由這個譬喻，可以悟到大全不礙顯現為一切分而每一分又各各都是大全的。”

此喻甚好，只是達者自然明白，未達者終究難喻。

二

性善論第二層義，是善習具有根本性，惡是後發的。二程言：“天下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非本惡,但或過不及便如此,如楊墨之類。”（《二程集》）王陽明先生也說：“故善惡只是一物，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於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傳習錄下》)

佛教言：“由離法性外，無別有諸法；是故如是說，煩惱即菩提。”（《大乘莊嚴經論》隨修品第十四）東海集句聯曰：善惡皆天理，煩惱即菩提。

習性可分為善惡無記三種。順從本然的天性者為善，違反本然的天性者為惡，無記習係指非善非不善、有別於善惡的一種習氣習性。無記這個概念取自佛教。《丁福保佛學大詞典》：“無記，三性之一。事物之性體中容，不可記為善，亦不可記為惡者。”佛教有無記業、無記法、無記心、無記習等。

善習是本性直接的作用，故具有根本性。因此，人類都有向善的本能。

喜歡說真話聽真話是人的本能。真話包括真理真諦真相，與天性最為相應。不說真話原因很多，或因為膽小怯懦而不敢，或因為利益糾纏而不願。但是，一個人只要天性沒有滅絕，本能沒有喪失，即使自己不說真話，也喜歡聽聞真話，除非所聞真話會對其人造成明顯的利益損害或現實危險。

真理需要自由，儒家倡導自由，愛好和追求自由也是人類的一種本能。東海就是在這種本能的驅動下走上追求自由的道路的。當年一身二小：小詩人小商人。略有所獲，便欲籌建中華詩園，上躥下跳，頗得人大和黨政軍各界老人友人的支持。但自己沒有堅持，而是掉頭追求自由去了。

2002年《要對話不要對抗-----向十六大呼籲》中我還提及：“我的理想是當一代詩王、中華詩園園長。我不會去討好官方，又豈會坐在競選車上拿着高音喇叭去討好愚昧的庸眾”雲。2019年在隨筆《東海的夢》中老話重提：

“當年曾經有個小小的夢想：建一個中華詩園，為歷代著名詩人塑像立碑。只是詩園還停留在策劃書上，詩園夢就被自由夢和中華夢取而代之了。如果不是興趣和夢想發生轉移，人生將是另一番風景了。然我無悔當年的轉向。做一個詩人，建一個詩園，獨善獨樂獨自逍遙，於我而言，無異虛度，難免終生大憾。”

向善的本能即善根。即使很多壞人身上，善根也難以完全喪失。

馬幫有兩頭好、兩頭真的傳統，一有權就變壞蛋，一無權就做好人；一有權就說假話，一無權就說真話。當然，做好人說真話，都值得鼓勵和肯定。這也說明了人性之善的根本性，無論經受邪說惡制特權利益怎樣嚴重的摧殘遮蔽，善根仍在，一不小心又發芽了。

東海曰，野蠻的國家各有各的野蠻，文明的國家和政治總是相似的。元士說：“人類對文明的認識有共通性，對幸福的追求有共趨性，這是人類能夠走向大同，天下必然文明的天理和內機，只要人類不死，此方向就不變，此趨勢就不停！”

然也。人心的共通性，道德的共鳴性，文明的趨同性，正是邪不勝正、正義必勝的根本原因，是王道政治和大同理想的堅實基礎，也是人人皆有良知、良知是人類天性的一大證明。悖天為凶，順天為吉，天相吉人吉國，就是天性所相。

對於真善美，敵視、防範、摧殘乃至最大程度地毀滅之，是所有邪惡勢力的惡習；親愛、維護、幫助乃至最大程度地弘揚之，則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

惡習無論怎樣深重，永遠無法毀滅天性，就像烏雲無論怎樣濃重，無法永遠遮蔽太陽一樣。所有邪惡勢力和兩極主義無論怎樣強大猖獗，都無法避免敗亡的命運。這是天道天理和人類天性所註定的。

三

性善論第三層義，是習性具有易變性，尤其是易惡性。由於習性易惡，人性很容易被不良的環境所敗壞，尤其容易被不良的政治環境所敗壞。

為政三惡中，最大的罪惡是以邪說歪理洗民之腦。這是一種思想下毒，道德下蠱，更是一種大屠殺，殺害的是良知，滅絕的是人性。

我說過，蝥氏最大的罪惡不是製造大饑荒、文字獄、文革浩劫和史無前例的人道災難，而是製造空前慘烈的人性災難，是以螞學螞制蝥思蝥法，把人變成兩腳獸，變成豺狼虎豹邪魔惡鬼。這是對國人最根本的危害和殺害，殺死了無數國人的良知良能。這是道德浩劫，人性浩劫，是一切劫難之母。

注意，滅絕人性者最容易被滅，自然災害和政治迫害，自毀自殺和自相殘殺，無非天滅。故邪教之中沒有贏家，洗腦者往往也是被洗者，很容易、甚至更容易被滅。君不見，那些恐怖主義首腦和大腕，有好下場者幾希。

一切助長、培養、縱容、解放惡習邪欲而敗壞人性的東西，都是壞東西。敗壞人性的學說就是邪說，必須嚴厲批判；敗壞制度的學說就是惡制，必須徹底改革；對敗壞人性的邪惡勢力進行義刑義殺義戰，就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人類的一切危機包括人權、人道危機，本質上無非人性危機，無不根源於人性的敗壞。人性的敗壞是最根本的敗壞，人性敗壞，一切不可救藥。改良人性是拯救一切危機的基點，美化人性是追求一切美好的支柱。

因為習性易惡，人性需要導善；本性至善，人性可以導善。人有人性，獸有獸性，魔有魔性。是人，就應該致良知，存人性，去獸性。這是正常人都應該做到、也可以做到的。孟子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 離婁下 》）注意，人性以良知為核心，包括正常的情感和欲望。

或問：“你談到人性改造，必然有改造計劃。又贊同哈耶克的計劃體制的不可持續性。那麼，這兩個矛盾之點在你的思想之中是如何克服的？願聞其詳。”

東海答：改良人性與反對計劃經濟毫無矛盾。“正德利用厚生”，“庶之富之教之”，“導之以德，齊之以禮”，人民自能“有恥且格”。“ 堯舜之民,比屋可封”……這就是儒家“改造”人性的方法。所謂“改造”，實為優化。

改良人性，莫善於儒。有句名言說：“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這個概括非常精準，馬學以物為本，最為反常。而儒學的精髓是仁宅義路，最為正常，最得人性、人倫、人權、人道之常。孔孟之道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仁義最大，反經為重。

孟子說：“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則庶民興，斯無邪慝矣。”（《孟子·盡心下》）朱註：“反，復也；經，常也，萬世不易之常道也。”反經就是返回道德之仁宅，政治之義路，返回人類之常道。2022-2-11余東海集於邕城青秀山下獨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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