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維（Creaders.net）網友子午線來稿：

普京入侵烏克蘭出乎所有人意料。人們完全無法理解他在二十一世紀，敢冒天下之大不違，毫無先兆地全面進攻一個鄰國。

當然俄羅斯官方指責是北約東擴和烏克蘭申請加入北約威脅了俄國的安全。中國政府也附和說俄羅斯的安全應得到保障，而民間俄粉則說如果烏克蘭加入北約，北約的導彈就架設到俄國的門口了，俄國生存有虞。

這些說法在西方也不陌生。2014年俄國占領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和吞併克里米亞後，在美國有幾位大牌專家學者，包括基辛格，都指責是北約東擴威脅了俄國，激怒了普京。還說俄國入侵烏克蘭是西方的錯，並且說是西方造成了普京。

其實任何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些論調純系胡扯。蘇聯解體後，沒有任何國家或北約有興趣，有能力，有膽量威脅俄國的安全。從經濟上說，歐洲嚴重依賴於俄國的油和氣，怎麼會去主動攻擊自己的能源產地？從常規軍事力量上說，俄國依然是世界第二強國。反觀北約，除了美國，其他國家幾十年都是歲月靜好，武備弛廢，怎麼可能去主動攻擊一個強敵？更要命的是，俄國還擁有世界上近一半的核武器，足以毀滅地球N次，而絕大部分北約國家既無核武也無防禦核武能力，怎麼敢去主動攻擊一個可以完全毀滅自己的國家呢？

北約是一個大哥帶一群小弟的自衛組織，章程是一國被侵略，大家相助。俄國的西部鄰國均是弱國小國，參加北約但求自保，焉敢沒事找事挑釁北極熊？別說什麼有美帝撐腰就敢為所欲為，沒人那麼傻。

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俄國沒有任何外部安全危險。那麼是不是普京就可以毫不在乎領國加入北約呢？或者說，為什麼普京反對鄰國，如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加入北約？筆者看到最近普京對俄國觀眾講話的一段視頻，對此做出了完美的解釋。他說：如果烏克蘭已經加入了北約，想像一下，那我們發動克里米亞行動（指他併吞克里米亞）會發生什麼（指與北約發生戰爭）？他說得再清楚不過，如果這些小國加入了北約，他就不能再隨意霸凌！

事實上，蘇聯解體後，東歐各國和波羅的海三國抓住機會加入北約，此後與俄國相安無事，普京再未對它們動手動腳。反觀未抓緊時機加入北約的格魯吉亞，2008年被普京入侵，至今仍有20%的領土被占領。而烏克蘭更不必多言。試想，如果北約1990年代東擴到這些國家，格魯吉亞和烏克蘭戰爭都不會發生。普京既不瘋也不傻，他不會發起一場可能導致他個人身敗名裂或把俄國變為焦土的戰爭，因為如果與北約打常規戰爭，俄國必敗，如果他上升到核戰爭，雙方皆為焦土！

既然北約威脅不可能是普京戰爭的誘因，哪麼普京如此頻繁地發起對鄰國的戰爭到底圖個啥？早期他的說辭是保護在這些國家的俄羅斯人的安全。這很有點希特勒1938年保護蘇德台地區德裔人的味道，希特勒也許諾蘇德台是他最後的領土要求。在2015後，普京已經占領併吞了烏克蘭的俄語地區，他的俄羅斯人拯救者的使命完成了，說得直白點，他已經得到了他宣稱屬於他的東西，該歇手了吧？然而匪夷所思，他非但沒有歇手，反倒張開血盆大口，冒天下之大不韙，要鯨吞烏克蘭！

真正了解並理解普京的人不會太過詫異。普京的俄國夢是恢復俄羅斯帝國。蘇聯的解體使他痛心疾首，他稱為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其實是舊沙俄版圖的分崩離析之恥使他寢食難安。2000年，他發動的對車臣第二次戰爭取得了勝利，停止了俄國進一步的分裂。2005年是彼得大帝建城聖彼得格勒200周年，那時他尚與各國交好，邀請各國政要共赴他家鄉聖彼得格勒參加盛大慶典。各國元首如約而至，給足了他面子。普京意氣風發，向俄國人民許諾，給我二十年，我給你們一個俄國的偉大復興！這個許諾既預示他將破壞俄國來之不易的民主進程，用宏大遠景換得他終身掌權的合法性，又表明他確有雄心偉志，實現俄羅斯復興，作普京大帝，俄史留名。

然而自他上台後，經濟發展，除了石油天然氣，乏善可陳。梅德韋傑夫的新科技振興規劃無疾而終，國家財政像過山車，隨國際油價大起大落。似乎他並不在乎。作中興之主，最彪斌的功勳莫過於恢復舊日疆土。但在獨立出去的原加盟共和國，有些已永不可取，如加入北約的波羅的海三國。另有一些是雞肋，如阿塞拜疆和中亞四斯坦國，由於人種和宗教的差異，極難長期共處。不過阿塞拜疆和哈薩克斯坦已拉近了與普京的關係。與俄羅斯人種和宗教最接近的而且俄羅斯人最在意的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白俄羅斯那位自稱是歐洲最後一個獨裁者的總統原本像防賊一樣的防着普京。但近年來，由於國內政局動盪和歐盟的制裁，急需外援，不得已完全投靠普京。這次甚至出兵幫助普京進攻鄰國烏克蘭，可謂死心塌地。可以說，普京已收復白俄羅斯。最後剩下的是最大最重要的烏克蘭 -- 普京的心病。沒有烏克蘭，其它一切都不足稱道。

獨立後的烏克蘭表現得確實差強人意。中國人嘲笑烏克蘭人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但烏克蘭並沒有什麼經濟上的好牌。它的重工業和軍火工業在蘇聯時代是天之驕子，獨立後高不成低不就，成了雞肋，很像中國的東北。烏克蘭更大的悲劇是在東西方之間的搖擺。雖然親歐盟的烏克蘭族裔占大多數，親俄的俄羅斯族裔是少數，但他們的東部地區是工業或重工業區，經濟上比重大，因此他們在政治上與占大多數的烏克蘭族裔勢均力敵。普京對烏克蘭又打又拉。烏克蘭的天然氣依靠俄國，而且烏克蘭的重工業嚴重依賴與俄國的互補，普京對烏克蘭的操控很有力度。

烏克蘭的主流民意還是靠近歐盟，並希望最終加入歐盟。脫胎於蘇聯的新獨立的國家不可避免有許多痼疾，如寡頭政治和寡頭經濟。加入歐盟的過程將啟動這些國家變革的進程，包含政治民主化和透明化，輿論自由化，司法獨立化，經濟自由市場化。這些都是歐盟成員的基本要求。波羅的海三國和東歐幾國就是正面榜樣：政治穩定，經濟發展。

烏克蘭的執政當局，即便是親俄派也不會無視主流民意，與歐盟的談判在2013完成，就待簽署。普京急了，給了烏克蘭一個經濟上更優惠的協議。烏克蘭親俄派總統變卦，拒簽歐盟協議。此舉激怒了親歐派，在首都基輔大規模長期示威遊行。這位總統用準軍事力量鎮壓示威者，造成近百人死亡和上千人受傷。這導致大規模反彈，局面失控。他膽子小了點，發現有危險自己跑了，議會隨即罷免了他。

議會是否有權罷免總統有爭議，普京說是政變。不管怎樣，親俄派重大失勢。普京惱羞成怒，次年，悍然入侵烏東和併吞克里米亞。這兩個KGB式行動的詳情廣為人知，此處不多贅述。值得一提的是行動中俄軍都摘掉了俄軍標誌，表明普京雖撕破臉面，但還抹了層面膜。

這是二戰後罕見的以攫取領土為目的明目張胆赤裸裸的侵略，歐美當然譴責和制裁，但力度不大，因為畢竟是俄裔占多數地區。而普京在俄國內支持度爆棚，這才是他關注的。

然而，那次看似完美的侵略卻給普京造成了一個日後重大的問題：他喪失了對烏克蘭的操控能力。首先，失去烏東的重工業，烏克蘭工業對俄國的依賴性大為降低；其次，烏克蘭人口中俄裔的比例降低，政治平衡被打破，再也不會有親俄政府；第三，如果以前烏克蘭人對普京還是厭惡，現在只剩下仇恨。面子已經撕破，烏克蘭一路西奔，遠俄國而去。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永遠失去烏克蘭的普京恐怕不是俄國歷史偉人而是笑柄。

他當然不甘心，而唯一剩下的途徑就是全面武力征服。對烏克蘭的軍事入侵必須確保北約尤其是美國不會軍事介入。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美國總統年邁庸懦，根本不敢捲入一場與俄國的戰爭甚至是核戰爭；美國軍方在阿富汗丟人現眼的撤軍，表明他們是群窩囊廢；歐洲尤其是德國嚴重依賴俄國的油氣，量他們不敢造次；疫情後的油價高漲增加俄國的收入，有錢打仗。

機不可失，他決定放手一搏，實現他的大俄羅斯帝國夢。關於戰爭的目的，他在戰前對俄國人民的電視講話中說的很清楚，在舊俄時代，烏克蘭是行省，是列寧的錯誤變烏克蘭為“國”，因此烏克蘭根本無權獨立。一切藉口，所有的遮羞布都不要了，他要鯨吞烏克蘭！

但是侵略烏克蘭的戰爭對俄國有百害而無一利。死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多少家庭父母失去兒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糜耗巨額軍費，還要遭受嚴酷的制裁，封鎖和孤立，這必然導致長期的經濟冬天。而唯一的收穫是一個血海深仇的鄰居。如果你還說普京愛俄國，真TM的有病！

普京可能設計戰爭的進程是首先奪取首都基輔和幾個重要城市，如果現烏克蘭政府投降最好，如果沒有，就弄個傀儡政府和組建一支俄協軍。從點到線再到面，蕩平反抗。最後由傀儡政府搞一個99.9%贊成率的公投，烏克蘭加入俄羅斯聯邦。

至三月26日，戰爭已有一月，顯然遠不盡普京之意。烏克蘭政府和軍隊強烈的戰鬥意志和俄軍低落的戰鬥意志都超過預期。美國的避戰反應不出所料，但歐洲的反應格外強烈。雖然北約不敢直接介入，但成員國公開給予烏克蘭大量武器支持。這極大地增加了烏軍的戰鬥力和俄軍的損失。

而且從烏克蘭官方民間的同仇敵愾的反抗看，即便以後占領了大城市，普京也很難組織有效的傀儡政府和俄協軍。這意味着俄軍承擔所有消滅反抗並占領全部烏克蘭的任務。烏克蘭如此之大，區區20萬俄軍根本不夠。而且當俄軍的裝甲部隊不得不分散去攻占無數的村鎮，會成為有反坦克武器游擊隊的活靶子，損失劇增。

北約已決定不能讓普京得逞，因此成員國將源源不斷地提供烏克蘭有效的武器。一切的關鍵是烏克蘭人的抵抗意志。如果烏克蘭人不屈服，不放棄抵抗，普京將陷入一場打不贏的戰爭。哪麼普京是否可能放棄一場打不贏的戰爭？他不會。放棄意味承認失敗，對他而言，失敗不但意味身敗名裂，而且是海牙國際法庭的審判。普京有句名言，如果俄國不存在了，留着世界還有什麼意思？這句話隱含一個縮小版本，如果我普京不存在了，留着俄國還有什麼意思？在他的血流干之前，他會不惜把俄國和烏克蘭的血流干。

這意味着對烏克蘭，這場戰爭殘酷且長期，可能以年記。如果損失過於巨大，烏克蘭人放棄抵抗的可能性也存在。人們無權指責他們，甚至無權表示失望，因為是烏克蘭人承擔了全部的犧牲和損失。外人的義務是當他們還願意戰鬥時給他們提供武器，使他們用開罐器（攻頂反坦克導彈）打坦克而不是莫洛托夫雞尾酒。

是否存在普京被政變攆下台的可能？目前沒有。可以說即便是普京小圈子內的人也不會真心贊同普京悍然發動侵烏戰爭。他們只想享受權利帶來的安逸日子，沒有什麼恢復俄國舊日河山的偉大情懷。他們之所以順從普京發動戰爭是因為背叛普京的危險很大，而目前戰爭對他們和家人的危害為零，除非核戰爭。

普京時不時豪爽地亮出核王牌，美國總統拜登瑟瑟發抖。他真能發動毀滅世界的核戰爭？其實不可能。發動核大戰意味着自殺，普京不是自殺性人格。除非絕望到死期將至，他不會發動核大戰。只要還權力在握，他就不會落入那個境地，因為沒有外國軍隊兵臨莫斯科城下。而一旦落入那個境地，他恐怕早失去了核手提箱，因為那一定是發生了內部變故。如果普京瘋了要打核大戰呢？他的近臣們就會藉機政變，因為這時順從普京的危害是自己和家人的毀滅，遠遠大於背叛普京的危險。他們都是精算師。

這次烏克蘭戰爭是場一個惡棍挑戰文明世界秩序的戰爭。他必須被阻止，否則其他大大小小的惡棍也要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