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1951年3月10日

【各地舉辦公安展覽會的經驗】

最近幾個月來，北京、天津、上海、武漢、廣州、重慶、西安、濟南、汕頭、西寧等城市公安機關，曾先後舉辦了大型或小型的公安展覽會。據不完全統計，各地展覽會觀眾已達二百二十萬人以上。

》編者注

公安展覽會、公審大會以及公開槍斃中共眼中的“反革命”，是中共為了震懾百姓使用的“法寶”。因為這一時期殺人過多，5月8日中共下達“中共中央對犯有死罪的反革命分子應大部採取判處死刑緩期執行政策的決定”。①根據公安部部長羅瑞卿的報告以及毛澤東的指示，5月15日通過“第三次全國公安會議決議”。《決議》中規定，作為防止“左”的偏向，各地殺反革命的數字必須控制在一定的比例以下。在農村，一般不應超過千分之一；在城市，以千分之零點五為宜。②

“右”與“左”是中共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判斷政策的一個指針。如果運動期間表現“右”了，說明手段過軟，必須更加嚴厲；如果表現“左”了，說明指導方法存在偏差，需要調整。“左”與“右”並沒有具體的標準，往往是地方官員或者領袖的心血來潮。對於前一階段各地“左”的傾向，現在需要控制一下，因此《決議》規定了殺人人數的具體比例。證明殺人並不需要證據，只要控制一定的比例或者在一定比例之內，殺人就會得到許可。按照《中國統計年鑑》2014年版提供的數字，1951年全國人口為5億6千300萬人，其中農村人口占88.22%，③約4億9667萬8600人。按照上述“殺反革命的數字”的要求，農村人口的千分之一，就有約49萬6678人可以被殺掉；城市人口中的千分之零點五，約3萬3160人可以被殺掉。兩者總數接近53萬人。“第三次全國公安會議決議”要求殺人控制在這個數字以下，這是在殺了14個月之後所採取的措施。

並非中共認為濫殺有何不可，而是現在發現濫殺“好處”不多。5月8日的《決定》中這樣寫道，對於沒有血債的“反革命分子”則“一律採取判處死刑、緩刑二年執行，在緩刑期內強制勞動，以觀後效的政策，這個政策是一個慎重的政策，可以避免犯錯誤。這個政策可以獲得廣大社會人士的同情。這個政策可以分化反革命勢力，利於徹底消滅反革命。這個政策又保持了大批的勞動力，利於國家的建設事業。”④前面幾個“好處”顯而易見，那麼“保持大批的勞動力，利於國家的建設事業”是什麼意思呢？其實這與斯大林時代建立囚犯勞改營（古拉格）的目的一致。美國學者研究古拉格的情況時發現，斯大林認識到勞改營有雙重作用，一是囚禁犯人，二是可以把犯人作為勞動力。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斯大林不再像之前那樣大批大批地處死“反革命分子”了。“斯大林喜歡使用囚徒勞動力的證據還可以在他對勞改營管理細節的長期興趣中找到。在斯大林統治時期，他始終要求定期了解勞改營的‘囚犯生產能力’，經常是通過具體的統計數字:它們生產了多少煤炭和石油，使用了多少囚犯”。⑤中共也許終於知道囚犯是可以當成勞動力的。

“鎮反”運動始於1950年3月，止於1952年年底。中共認為“1952年10月，全國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反革命分子已受到殺、關、管各種懲處。”接着宣布“1952年年底，全國鎮壓反革命運動勝利結束。”⑥《決議》發出時距1952年年底尚有1年半的時間，對於判處死刑可能稍稍放緩一點，但是殺人運動並沒有停止的跡象。

在1950年的“鎮反”運動和1954年的“肅反”運動中，製造了無數冤假錯案，很多當事人沒有能夠活到平反的那一天。因此活得長對於生活在毛澤東時代的人非常重要。重要的不是壽命，也不是要看到對製造冤假錯案的人的制裁，因為製造冤假錯案的人從來不會受到中共的制裁，維持中共的統治需要的正是這些人。活得長對當事人來說重要，是因為也許能等到謊言被揭穿，清白再次得到承認的那一天。

五十年代的一部廣為人知的電影《徐秋影案件》，它是“鎮反”以及“肅反”時期影響極大的一個案件。被冤屈的人如果沒能在鐵窗里堅持支撐26年，必將成為中共宣傳“勝利結束”鎮壓“反革命”後而津津樂道的一個案例，冤案當然就成了蓋棺論定的鐵案。

1948年11月6日黑龍江哈爾濱市文教局的女秘書趙潔珊（影片中的徐秋影）被殺，3年過去案件沒有進展，市政府命令公安局抓緊偵察，限期破案。限期破案是中共製造冤假錯案的根源。公安人員在趙潔珊生前用過的小本子看到了幾行字：“這不是一件事的結束，是一件事的開始。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血債必須用同物償還，拖欠得愈久，就要付出更大的利息！”這段話來自魯迅，但公安幹警的文化程度不高，把它當成趙的反動思想的流露。另外從死者的筆記本里發現一張小紙條，上寫有：“水道街10號，工廠街25號”。經查證，住在這個門牌的邵玉魁（影片中的女特務丘滌凡），一查她果然認識趙。兩人在抗戰勝利後國民黨占領哈爾濱期間，同是市婦女協進會的副主任。⑦邵的弟弟邵蓮魁和邵亞魁在長春當過國民黨的兵，妹夫李子和在國民黨軍統局當過情報員。在市公安局掌握了這些情況後，趙潔珊被殺事件定性為“政治謀殺”。

趙被殺6年後，1954年4月7日邵蓮魁被秘密逮捕，刑訊逼供後他按照審訊者的意圖供出：姐姐通過趙潔珊為特務組織搜集情報，後來發現趙動搖，姐姐便和他商量，把趙誘騙到江邊槍殺了。而邵家曾上交過一隻“三號擼子”（手槍）。公安機關很快逮捕了邵玉魁，不斷對她提審、罰站。而此時她懷孕8個多月，如果繼續堅持無罪，邵玉魁想自己和孩子性命難保，就承認了。1954年7月14日邵玉魁在監獄生了一個男孩，醫生給孩子取名“鐵生”——鐵窗裡面出生的孩子。孩子生下7天就被抱走，交給丈夫王長春。之後，邵玉魁、李子和、邵蓮魁被判處死刑，上報省高級法院審批。在省高院沒有批覆前，《黑龍江日報》和《哈爾濱日報》得到市公安局同意後，公開報道了“邵玉魁特務組織”被破獲的消息。⑧《人民日報》1955年11月14日也在“她為什麼被殺”的題目下報道了這一案件。

黨報的報道不像電影《徐秋影案件》中使用替代的名字，而是使用真實姓名，並進行了各種“推理”。包括下面這樣的場景：“深夜，在邵家客廳的黯淡的燈光下又舉行着一個秘密的會議。邵玉魁的眼睛睜得那麼怕人，在勸導威脅之後，她要趙潔珊立即表示態度。‘我是不幹這種事了，但也決不暴露這個組織。這就是我的態度。’”⑨

1956年6月省高級法院以不合法律程序退回了案件，市法院組成“合程序”的調查組，經過10個月調查，用可靠的材料排除了邵家姐弟當特務，搞情報的結論，否定了他們槍殺了趙潔珊。但這時“反右”運動開始了，複查此案的人都成了“為特務翻案的人”。他們有的的被打成右派，有的被開除黨籍，有的被撤職。最後邵蓮魁和李子和被槍決，邵玉魁被判處死緩，邵亞魁在被判處7年徒刑後服毒自殺。邵玉魁的丈夫被迫同她離婚。趙潔珊也因為是“特務”，她的父親、妹妹都受到牽連。

1981年邵玉魁服刑26年，減刑後出獄。6年之後的1987年7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同意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邵玉魁的改判意見，宣判無罪。⑩被捕入獄時邵玉魁37歲，此時她已70歲，而且家破人亡。報道這一案件的《黑龍江日報》、《哈爾濱日報》等媒體無疑在當時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促成冤案的形成。但包括《人民日報》在內的媒體沒有任何道歉的表示。“她為什麼被殺”一文中唯一句讓人感覺邵家人不像壞人是，“邵玉魁的弟弟邵亞魁在某醫科大學學習”。

黨報以4200多字的長文報道此案件，無疑對製造這起冤案起了非常壞的作用，有200多名否定邵家殺害了趙潔珊的人受到批判和株連，理由就是“這個案件的影響已波及全國，各大報紙上過，連環畫畫過，書也出過，還拍過電影，輕易地推翻好嗎?” ⑪之後的政治運動中，中共製造的冤案錯案多如牛毛，其根源就在寧“左”勿“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注重口供而無視證據的惡劣做法從此植根於中共公安系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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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 第二冊》“中共中央對犯有死罪的反革命分子應大部採取判處死刑緩期執行政策的決定（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

②白希著《開國大鎮反》“第十三章 歷史難免無遺憾”中“防止‘左’傾偏向中央迅速收縮 蘇朋草菅人命政府徹底糾錯”

③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編《中國統計年鑑 2014》“二、 人口”中“2-1 人口數及構成”一節

④同上①

⑤安妮·阿普爾鮑姆著《古拉格 一部歷史》“第三章 一九二九年：重大轉折點”一節

⑥白希著《開國大鎮反》“第十五章 鎮反運動全面勝利”

⑦《百度百科》“徐秋影案件”

https://baike.baidu.com/item/%E5%BE%90%E7%A7%8B%E5%BD%B1%E6%A1%88%E4%BB%B6/3607483

⑧《行知部落》“徐秋影案件真相”（已被刪除）

https://www.xzbu.com/4/view-11575921.htm

⑨《人民日報》1955年11月15日“她為什麼被殺”

⑩同上⑦

⑪同上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