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盡他寶，終非己分
——讀張廷玉《明史》雜感
讀張廷玉《明史》，只感覺兩個字，“不爽”，只覺得少了很多東西。越讀越想探究。這套28本《明史》，最多只能稱《明史實記》，甚至只能是“半實記”，張廷玉《明史》只是浮光掠影表面上的東西記述下來，殊為遺憾。但回過頭來，愛新覺羅能為朱家立傳，已經不容易了，無需苛求。想找《萬曆十五年》再翻讀一下，在自己藏書裡沒找到，也就再買了一本趁此買了一本朱東潤《張居正大傳》。看到“閱盡他寶，終非己分”，覺得很貼切我，也就借這句佛語作為我的題目，算是自嘲和策勵。
讀《明史》，最可嘆或最不可嘆的就是崇禎，以大漢族的小思量來說，明室再孬也算是漢人的天下，似乎有那麼一點民族感情在。崇禎殺熊廷弼、殺袁崇煥，有明一朝，列位皇帝，都有殺功臣的傳統，一些功勳卓著的元勛將領，一有失敗或犯忌，就是砍頭，沒有二話。砍頭不要緊，要緊的還有“瓜蔓抄”，這就太恐怖了。僅就這一點，《明史》就向我們展示了老朱家殘酷嗜血的一面。
大明皇朝，到崇禎手上，面臨內憂外患，只見他左支右拙，慈禧還有曾國藩榮祿等一干顧命大臣幫襯，他卻憑一己之力，顯得力不從心，也真難為他了。如此一來，就算縱有秦王漢武的資質，恐怕也只能把外族阻擋在山海關門外，為大明皇朝續命個三五十年罷了。“性格決定命運”，但對於崇禎來說，性格決定國運。崇禎不是沒有人才，袁崇煥、孫承宗、祖大壽，但他性格狐疑猜忌，首鼠兩端，不能知人善任。閉目塞聽、剛愎自用這些壞毛病對於常人來說，壞菜的只是個人或延禍一個家庭，而崇禎延禍的，不但是被李老闆抓來和梅花鹿一鍋煮掉的福王朱常洵，還有被李老闆張老闆殺掉的那二千萬個朱家子孫。天蒼蒼、野茫茫，歷史最公平的，算是兩個字：“弔詭”。或者說天理昭彰，總有報應。萬曆皇帝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最寵愛的鄭妃生的他最寵愛的兒子朱常洵，因為群臣反對把他立儲，和群臣慪氣而三十多年不上朝，最後卻被李老闆洗清了腸胃和將士們喝福祿湯，這個下場，悲乎？！抑或大快人心？！不知那些被老朱家冤殺的功臣良將，在地下作何感想。而那些被貶謫的他們的故舊親人，看到先輩死心塌地跟隨的老朱家就這麼玩完，又該作怎樣的浩嘆。
不知為什麼，歷代帝王都有表演藝術的癖好，或者，表演藝術是帝王的必修課，崇禎也不例外，臨死，也不忘乎客串一把，“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說什麼披面散發，沒有面目見自己列祖列宗，說什麼要戮就戮他一人，放過蒼生百姓，讀到這裡，對照他以前的所作所為，只覺得臨死還這麼矯情，這麼假模假樣，想同情他，可同情不起來。也許，皇帝做久了，除了做作，平常的人話不會說了。豈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王朝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怎麼至死的遺詔，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只覺可憐可笑復可嘆。
雖然崇禎的遺言暴露了他的短視和淺薄，但短視淺薄的反面是他帝王術的不到家。帝王術除了表演藝術之外，厚黑學也大欠火候。雖然崇禎不是九龍治水，是一人獨坐廟堂，但甩鍋的機會還是多多，況且，憑自己一朝獨大、一人獨大的權威，甩鍋給誰，誰都得兜着。只要權力不鬆手，不愁沒有背鍋俠。可崇禎這娃，卻三番五次，下《罪己詔》，在責罰自己的同時，也詔告群臣敕身修省，這娃娃，連攬功諉過這基礎的帝王術也沒學好。無怪乎要亡國了。後人就總結這《罪己詔》，既丟失了尊嚴也削弱了權威，只會弱化自己的統治基礎。這和三年自然災害後七千人大會上老人家死不認錯形成鮮明對比，同樣做皇帝，崇禎顯然太嫩了點。和劉備誤趙雲摔兒子的厚臉皮表演、和曹操“寧願我負天下人”的黑心肝相比，崇禎作為一個政治家顯然是不及格的。僅憑這一點，這個崇禎，面對千瘡百孔的一個爛攤子，你叫他不誤國，也難。
雖然我們站着說話不腰疼，隨意褒貶，有失厚道。但還是要臧否一下，因為歷史本沒有什麼公允可言。粗略通讀歷史，一般到了朝代末期，是朝政積弊的總爆發，朱元璋開朝，要搜羅人才，要“野無遺賢”，而到朝政末期，廟堂之上，袞袞諸公，都是溫室里長大的，只會逢迎拍馬，學的是萬金油課程，與安邦濟國之質，無法相埒。有時候一個國家的安危，就繫於一人。假設王猛不死，苻堅淝水之戰未必會輸的這麼慘，劉晏不被誤殺，一個鐵算盤管好錢糧軍需，北朝也不會這麼快分崩離析，而崇禎除了沒有曾國藩，文武都有人。上天給崇禎的，算是一副中牌，如果用好用活，是有可能做個勵精圖治的君王，為明王朝續命。如果把洪武放到崇禎的位置上，吳三桂不敢引狼入室，多爾袞也不可能問鼎中原。可惜歷史不可能假設。不過，洪武也不必哀嘆，九泉之下見到崇禎也不要過於責備，畢竟有明一朝，磔殺功臣，歪帝劣帝、頑帝怠帝，創歷代記錄，而獨缺中興之主。不要說沒有漢武帝唐玄宗，就是文景、貞觀也沒有，歷史上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回魂皇帝和明式家具，而享國278年，對一個皇朝來說，不算短命，洪武帝也該知足了。“滾滾煙塵帝王冢”，兒孫自有兒孫福，富貴是天下人的富貴，不能你老朱家一家享盡。可惜的是，接着卻是異族入侵，漢人迎來更悲慘的命運。雖然教科書說明末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但現代文明終究不得其門而入，離“德”先生“賽”先生依然遙遠。直到今天，有無數的頭顱和熱血流過，仍不得救，不知是血流的不夠多還是漢民族的劫數，不得而知，又無可奈何。
2022年10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