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儒雜家雜學雜術雜種雜時代---東海客廳論雜家
余東海

【醇雜】儒家有醇雜之別。韓愈說：“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荀與揚，應該是小醇而大疵。疵就是義理不醇，思想混雜。雜儒可分為兩種：一種只是不明中道，如荀與揚；一種是在儒家中雜入其它學派宗派的思想，立足於儒而兼收並蓄，《呂氏春秋》就是儒門雜家的代表作。

【醇雜】醇儒的基本特徵是德行純正，學術醇粹。相對醇儒為雜儒。儒門雜家、儒門外道都屬於雜儒，雖然有用，其用不大，道義高度、理論高度和政治智慧皆有限，對於諸子百家不足以產生壓倒性優勢。呂不韋，雜家也；荀子，外道也。前者貴為相父，卻敗於法家路線，政息人亡；後者三為稷下祭酒，不能大興齊國而趕超暴秦，反而培養出兩個不肖弟子助秦為虐，亦可丑也。

【醇儒】醇儒和雜家（包括雜儒）有一個共同點，都承認佛學、道學、西學和各種正派學術各有正確性和可取處。不同在於，醇儒明辨其學其術，是者是之，非者非之；雜家往往是非不明，你好我好大家好，文化無高低，相互差不多，甚至認為兩極主義邪說也可取。不少雜家就此淪為學術鄉愿。

【提醒】學儒不偏不倚又到位，就是醇儒、君子儒和聖賢。儒家隊伍中，畢竟是少數。學儒者或學不到位，半途而廢；或出了偏差，偏離中道，自古以來都是多數。馬家社會，學偏者更多，輕者為儒門外道或儒門雜家，重者背道而馳，純屬偽儒。所以，若要批儒反儒，敬請認清對象。

【雜家】二三其德，是雜家的共同特徵。雜家三觀混雜，思想行為沒有一定的準則，朝三暮四，反覆無常。二三其德出自《詩經•衛風•氓》：“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本來是形容感情不專一的，比喻道德原則、觀念和行為無常易變。《尚書•咸有一德》說：“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德惟一，德行純粹，原則一貫，這是商湯和伊尹的修養，也是所有聖賢君子的特徵。

【雜家】儒佛道三家，求同容易辨異難。知其同不辨其異，必然淪為雜家。別說一般愚夫愚婦和小知識分子，古來不少大儒名家，思想亦頗混雜，如諸葛亮、王安石、蘇東坡、陳寅恪等等，皆雜家也。吾嘗作《儒門三大雜家》、《儒門雜家陳寅恪》批評之。儒門雜家，比醇儒大不足，比其他雜家則大有餘。

【雜家】雜家思想不足以指導政治，雜家人物於政治大事，不足以大有為。《呂氏春秋》，儒門雜家也；《淮南子》，道門雜家也。主持編撰者秦國相邦呂不韋和西漢淮南王劉安，政治皆以慘敗告終，個人皆以自殺下場。雜家要麼學問無頭，要麼有頭無腦。所有雜家都有三不明：一不明性天圓諦，不足以順天敬天；二
不明政治大義，不足以應人保民；三不明時中原則，不能“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容易自取敗亡。有此三不明，天不佑也，小事可成，大成無望。政治大事，莫可為之，勿僥倖也。三不明，歸根結底是不明天性。王夫之言：“天性者，藏密者也,非引聞見以歸心、潛心以體性、順性以窮理者,不能喻也。”此非雜家所能及也。

【雜家】雜家有正邪善惡之別，其邪惡者往往無底線，其正善者必然很有限。正善之雜家，上遠遜於中道，下鬥不過邪道。劉安慘敗，是道門雜家鬥不過正道；呂不韋慘敗，是儒門雜家鬥不過邪道。蔣君敗遁孤島，也是正派雜家鬥不過邪道。雜家有四缺：一缺乏思想洞察力，沒有擇法之眼；二缺乏人性洞察力，沒有知人之明；三缺乏道德內驅力，愛人救世之願力不足；四缺乏道義感召力，不能最大程度地凝聚人心而人助天助。

【雜家】雜家寬容，又不夠寬容；有用，又沒有大用。《呂氏春秋》是儒門雜家之大者，《淮南子》是道門雜家之大者，作用都不大，不足以拯救呂不韋和淮南王兩個集團之危亡。所有雜家都有一個共同特徵：游移不定，立場、觀點、思想、品德各方面都具有無恆性和不確定性，即使執德也不弘，即使信道也不篤。

【稷下】稷下學宮對於齊國不無作用，但作用有限，可以助齊國繁榮一時，不足以讓齊國強大持久。稷下學宮堪稱古典雜家大學，主體文化和指導思想不明，諸子百家雜成一團，公理婆理鬧成一團。這又與三為祭酒的荀子密切相關。荀子自己就是儒門外道和雜家，對孟子不僅不能尊重，而且惡意排斥誣衊。雜家成事不足，不僅荀子為然。歷史上所有雜家都不行，要麼毫不靠譜，如淮南王劉安；要麼有始無終，如呂不韋。假設孟子為祭酒，稷下學宮的作用將大不一樣，齊國當有望成為當時最偉大的國家而超越秦國，一統天下。

【三忌】為學最忌學邪術信邪說，那不如不學習無信仰，唯學儒可以最有效地避免邪謬。不過，學儒也不是不會出問題。學儒有三忌：一忌畫，不能盡心，不到知性知天的地步就自我局限住了，停止前進了，如孔子批評冉求：“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畫則大不起來，無法君子化；二忌偏，誤解聖經，偏離中道，嚴重者淪為外道，如荀子蔣慶們；三忌雜，立場不穩，義理不醇，思想混雜，淪為雜家，如王安石、蘇軾、廖平們。注意，畫偏雜三者各有局限，無法允執厥中，但只要立足於儒，學術人品必有可觀，不能過於貶低，更不能完全否定。

【焦竑】焦竑是儒門雜家，以儒為主，雜以佛道。《焦氏筆乘》一書，時而混沌，時有卓見。例如：“性道一也。孰為性，孰為道，孰聞性道？故可得而聞，猶為二也；不可得而聞，乃真聞也”雲，這一言就雜了佛家味道。但“性道一也”一語卻是內聖至理，也是三家主流共識。

【擊蒙】道無邪正論，謬論也，多為雜家所持。明代雜家莊元臣言：“道無邪正也，用之者有邪正也。”（《叔苴子》）焦竑《焦氏筆乘》記王剛中言：“道無邪正，自正人視之，天下萬物未始不皆正；自邪人視之，天下萬物未始不皆邪。”其實，道無邪正論是夷道為術了。說一般方式方法技術藝術無邪正，是可以成立的。道無邪正論與秦暉的文化無高低論，異曲同誤。

【擊蒙】有廳友言：“儒釋道本來都講的一個道，分別心一起，離道遠矣。”東海曰：這是典型的雜家、糊塗家思想，將三家一視同道，離道遠矣。三家有同有異，大同大異，同是共法，異是不共法。別說儒家，即使以分別心為忌的佛教，其歷代大師大德，對於三家之不共法，亦常有論述。蓮池大師在《正訛集•三教一家》中說：“三教則誠一家也矣，一家之中，寧無長幼尊卑親疏耶？佛明空劫以前，最長也，而儒道言其近；佛者天中天、聖中聖，最尊，而儒道位在凡；佛證一切眾生本來自己，最親也，而儒道事乎外。是知理無二致，而深淺歷然，深淺雖殊，而同歸一理。”蓮池大師是主張三教一家的，但仍然嚴格區分佛法與世法。吾雖不認同佛法高於儒道的說法，但承認三家各各不同，殊途不同歸。

【擊蒙】有廳友言：“我哪家都不是，又哪家都是，我生於中華民族這片土地上，儒釋道都滋養了我身心。萬物為師，萬物皆可備於我，又何必分哪家呢？”東海曰：對儒佛道一視同仁，這就是雜家的典型特徵。其實，儒家與佛道之別，不僅歷代大儒有深入論述，佛道兩家不少大師亦有闡說。雖然佛道大師們說得都不對，都有揚己貶儒之弊，但也可見儒家與佛道有所不同。

【雜家】伯勤廳友《偽國學的十大表現》一文總結了各種偽國學的十大表現，頗有見識。表現之一曰：“以兼容並蓄為名，將儒釋道三教完全等同，混雜一談，美其名曰有容乃大，融合三教，給人造成一種淵博假象，從而譁眾取寵，沽名釣譽，實則不知三教有同有異的精微奧義，無視儒學為傳統文化中流砥柱的歷史事實，在價值追求上漫然無歸，游離不定，在學術觀點上似是而非，誤導初學。”將儒釋道混雜一談，古已有之，是老雜家了。新雜家更厲害，儒釋道馬耶回都能被融合起來，極具時代特色。

【雜家】缺乏明辨能力是雜家的共性，原因在於未能博學審問慎思。故思想不深、學術不精是雜家的通病。即使儒門雜家，相比醇儒，難免淺薄粗糙。淺粗也罷了，僧是愚氓猶可訓，雖有弊端也不大；最可恥某些雜儒以儒家之名，為邪說歪理背書，作暴君惡政陪嫁，妖為鬼蜮必成災，鬼神有靈必共嗤。

【雜家】雜家越雜越可怕，其思想觀念價值原則立場道德標準一切都混雜不堪。雜家之大者，孔孟楊墨，管晏商韓，佛道耶伊，馬恩列斯，古今諸子，中西百家，雜成一團，混為一談。這種人最難捉摸預料和判斷，因為別人根本不知他什麼時候持什麼立場觀點方法，甚至他自己也不知。反正十八般武器在手，怎麼弄都行；七十二變都在行，怎麼變都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都有道理，無矩可逾。

【雜家】雜家最大的特徵當然就是雜，思想混雜，道德雜亂，所持立場觀點方法變化莫測。例如，儒道雙修者，面對邪說，是“慎思明辨”“君子必辯”還是“善者不辯”“彼此是非”；遇到冤讎，是以直報怨大復仇，還是以德報怨泯恩仇；遇到聖賢，是“畏聖人之言”還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外人難以捉摸，其自己也可能舉棋不定。儒生如果僅僅雜入佛道，猶不失為善人，如南懷瑾輩；如果雜入商韓馬列之類劇毒品，問題就嚴重了，正邪善惡雜成一團，根本無從分別，如法家儒和馬家儒。這種雜家與鄉愿近似或重疊，但比鄉愿更可怕，更不可捉摸。

【雜家】思想混雜、雜家特多是雜時代一大特色。雜家和混子，在各門派熙熙攘攘，在儒門中層出不窮。古今中西，諸子百家，管晏商韓，孔孟老莊，馬恩列斯毛，儒佛道耶伊，常常雜在一起，混成一堆，你包我我包你，包成千層餅；你化我我化你，化成一團膿。面目模糊或沒有面目，就是雜家的真實面目；原則多變而沒有原則，就是混子的最大原則。

【馬雜】馬家左中右，中派最雜，不僅雜馬家左右，而且雜入傳統諸子和西方百家，儒佛道法，古今中外，燴入馬槽。我多年前就指出過雜時代的兩大特徵，一是思想混雜，左右漸衰，雜家紛起；二是不能反馬，這是底線，無論怎麼雜，無論雜什麼，不能反對、否定、批判馬學。擁馬最歡迎，擁馬的雜家最吃香。

【雜家】王夫之這段話切中古今雜家通病。他說：“德成而驕，非其德矣；道廣而同，非其道矣。“泰而不驕，和而不同”，君子之守也。“惟精惟一，允執其中”，至矣；而申之以“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酌行四代之禮樂，盛矣；而申之以“放鄭聲，遠佞人”。聖人洗心退藏而與民同患；邪說佞人，移易心志，凡民之公患也，聖人不敢不以為患。若龎然自大，謂道無不容，三教百家，可合而為一冶，亦無忌憚矣哉！”

【人生】儒佛道大同大異。但大同易知，大異難辨。不辨其異，便成雜家。歸儒之前，吾亦雜家，儒佛道西，雜成一團。西指西學，主要指自由主義。政治上信奉自由主義，反對螞主義。後來繼續深入諸家，終於洞察儒家之高明中正，非佛道和古今中西任何學說所能比擬，遂歸儒。此後，道德上以儒立身，政治上倡導一主三輔論，即以儒家為主統，以佛道為文化之輔，以自由主義為政治之輔。對螞主義反對更加堅定，批判更加深入。

【澄清】有廳友誤以為東海反對自由主義，言之鑿鑿說吾嘗以自由主義為六毒之一。特此說明一下，吾對自由主義雖不完全認同，絕無反對之意。反對自由主義，豈非淪為極權主義三幫？吾雖無出息，還不至於那樣墮落下流。吾曾經是個大雜家，道德上儒佛道並重，政治上自由主義。歸儒之後，以儒為主，但對佛道和自由主義始終保持基本尊重，並推出一主三輔論，主張未來中華在思想文化上，以儒家為主統，以佛道和自由主義為輔統，傳統諸子、西方百家自由爭鳴。吾嘗言，除了內聖學，佛道兩家是最好的道德學；除了外王學，自由主義是最好的政治學。
2023-1-10餘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
首發於北京之春http://beijingspring.com/bj2/2010/280/13120236250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