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納川
萬維讀者網 > 天下論壇 > 帖子
大躍進里的故事
送交者: 寒春 2007年02月13日14:14:00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日期: 2003-05-18 20:12

一 次 教 訓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寫於1958年秋,為了說清農場成立的過程,我增加了幾個自然段。故事的其它部分絲毫未動。作者:寒春,1993年4月記)

“電話,老韓,電話!”我看了看手錶——是早晨六點半鐘。“天哪,誰呀?不知道今天是周日嗎?”噢,對了,當我們實現社會主義那一天,我們一定要通過一項法案,星期日早晨一律不准打電話。不過,我最好還是先起床為妙。
這是1957年的夏天,西安城北的草灘國營農場,就坐落在渭河南岸。農場坐落在20公里長、平均3公里寬的鹼性河床地上,從1951年開始用拖拉機開墾出來的,在此之前用農民的原始農具不可能開墾出來。那時除了河岸上僅有的一排洋槐樹,放眼望去除了草以外什麼也沒有。
1953年我們從內蒙古邊界的一個牲畜繁殖場遷到西安的乳牛場。這個農場是一年前把內蒙那個農場一半的乳牛趕到西安建起來的。
1955年兩個農場合併,我們把乳牛從城裡趕到國營農場,這裡可以種植很多草料供乳牛食用。我們蓋起了房子,種上了樹,牧場的面貌開始變化了。
1957年底,隨着牛群規模的擴大,農場上的牛已經分別放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每個地方的牛奶用騾子車運到中心奶房進行巴士消毒處理並冷卻。午夜之後,當天的牛奶就裝上兩輛騾車在夜路上經過三小時的旅途運到城裡,每天早上八點之前裝瓶、分銷。
那時農場上沒有電,僅有的冷卻設備是美國軍隊留下的一個舊冷藏箱。我們用一個小型的煤油馬達來發動冷藏箱的壓縮機。在中心奶房裡,經過消毒的牛奶用這一設備進行冷卻,然後運往城裡。在其它奶站,他們只得靠井水來冷卻牛奶,夏天的水溫可達18 oC。在這種原始的條件下,經過這麼多地方和這麼多道人手,要保持牛奶不變質看起來幾乎不可能。
我負責中心奶房的工作,我的職責是保證每天運到城裡的牛奶新鮮、不變質。我手下領導着兩個工人——老李和老張。他們負責所有牛奶的消毒和冷卻。
熱天一到,關於牛奶變質的報告就接二連三地來了。我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我知道這麼早來電話不會是別的事,准又是牛奶變質了。我極不情願地起了床,起來一看,天氣還不錯,八月的天是很熱的,但早晨還是新鮮、清涼的。
遠遠向東望去,可以看到小母牛已經出去吃青草了,這些小鬼們,你一眼就能從牛群里認出它們,母牛們有條理地排着隊,平靜地走着,而小母牛們卻總是忙着幹這干那,互相推擠着、互相衝撞着,或者從隊伍里衝出來偷一口青草吃。
我走過去接電話,電話鈴聲很柔和,只有長途電話才是這樣的鈴聲,一定是城裡打來的。
“喂?”我拿起聽筒。
“老韓,我是奶站。”一個聲音說到,“今天早晨又有牛奶變質了,總量還不清楚,群眾不斷打電話來或者拿着變質的牛奶找來。我旁邊正好有個嬰兒在嚎哭,他父母在問我們:‘這牛奶怎麼回事?’,好象是59號罐出了毛病,你聽得見嗎?”那個聲音問道。
“你說,是59號嗎?”我對着這電話喊道。
“是的,59號罐。整個一罐都變質了,總共91斤。這是昨天下午的牛奶還是昨天上午的?今天的收據上又沒標明,我們沒法看出來。”
“謝謝你告訴我們,我馬上查一查。”說完我掛上電話。
准又是那個老李,一腦袋漿糊!幹什麼事都得鬧出點麻煩。我已經不下十次地教給他怎樣寫收據,他又寫錯了。對這樣的工人,你能怎麼辦?這次我要好好地責備他,要不他記不住。可上次我責備得夠厲害了,剛過一個星期呀,上次他發誓他不會再寫錯收據。可怎麼好呢?真是老了,沒記性了。你沒法對他發火,可又不能因為他沒記性就任憑牛奶變質。真麻煩,兩頭為難。
已經沒興致接着睡了,我決定到農場上轉一圈。我先到奶牛場,查看59號罐的記錄。一點沒錯,是昨天上午的牛奶,最早的一批,從西場運出去的,工人們把它當成新鮮牛奶了,就因為那個愚蠢的收據。
沒別的辦法了。我只得再到牛棚轉轉,看看奶牛。我到那兒時,最後一罐牛奶正運往奶房。牛棚里,正好是餵牛時間。牛棚里餵牛的時候,你簡直想象不到那種情景,你隨時可從空氣中感到希望所在,無數個牛脖子向外伸着、互相扭着,成排的木製欄杆被擠得吱吱作響,柔和而急切的哞哞聲此起彼伏,成排的耳朵向前豎着,送料車在畜欄間的通道上慢慢地向前移動,成排的眼睛緊緊盯着送料車。隊伍里的頭一個是1號牛,種群里的母牛,她是一頭大塊頭的黑牛,長着一雙溫柔的黑眼睛,她是一頭老牛,吃草料時總是比別的牛更耐心地等着,去年她十周歲時,體重已經有1660斤了,這是我們農場上的最高紀錄,而這一點主要歸功於老楊,老楊照料這頭黑牛象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樣。老楊一共負責照料十頭牛,有時她簡直無法確定哪一頭是她最喜歡的。
噢,看哪,還有一頭灰牛,由於她奇怪的灰色皮毛,大家叫她“四不象”,她脾氣很好,很容易飼養,並且富有堅韌性。
對了,還有“孤兒”,一個白色皮毛的大塊頭的牛,眼睛裡帶着頑皮,她的出生在農場裡傳為神話,頭幾天我還聽一個老工人說過,怎樣手疾眼快地從她母親的屍體裡把這個小傢伙搶出來。
老楊最喜歡的另一個頭牛是66號,即1號牛的女兒,還有44號,1號牛的孫女。
但我猜想,總的來說,無疑是1號牛在老楊心中占着頭號位置。
我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餵料的情景,有些工人把草料扔給奶牛時就象扔給機器一樣。
而老楊卻不同,她走近每頭牛時,總要跟牛說說話,罵它兩句,偶或表揚它兩句,問問這頭牛為什麼沒有把飼料吃完,或者罵另一頭牛簡直象頭豬,因為它吃料吃得那麼快。
“老韓!”老張把我喊進奶房。
當我走進屋時,他遞給我一塊過濾布,上面儘是結了塊兒的牛奶,“看看過濾器,又是西場的牛奶。”他說。
我聞了聞過濾布,“奇怪,一點也不發酸,拿來一杯,加加熱,如果不結塊兒,牛奶就是好的,也許有點乳房炎的牛奶混進去了。”
“可乳房炎的牛奶根本不會象這樣結塊兒”,老張說着,倒了一杯去加熱。他把蒸汽軟管對着牛奶,直至達到90 oC,卻沒有任何結塊兒。
“根本沒有發酸,肯定是乳房炎,”我說。
“不會是乳房炎,乳房炎不是這樣,”老張堅持說。這時老楊從牛棚那邊走進來查看上午的牛奶生產情況,看到我們關注着這個杯子,她問道:“怎麼了?”
“西場出了乳房炎的牛奶。”我自信地說,“肯定是 ……”
“不會是乳房炎,不會是,”老張粗率地打斷我的話。我的火氣上來了,“天哪!你什麼總是那麼固執?”我喊道,“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還能錯了嗎?河裡的石頭沖刷一千遍也能磨圓,有時我簡直不知道你的腦袋,是什麼東西做的!”
老張忍住火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憤憤地轉過身去,繼續進行消毒處理,沒說一句話。“總是那樣想當然,還聽不得批評,”我心裡想道,“我馬上到西場去,找出那頭患有乳房炎的牛,給他找出足夠的證據。”
當我到達西場時,他們告訴我,剛剛發現114號牛患有乳房炎。他們還發現過濾布有個洞,當時由於天黑,沒有看出來。
“瞧,”我心裡想道,“這回讓他看看。”於是我便向回走去。
天正是中午,而且正是八月份最熱的幾天,我後悔沒帶草帽。地里的棉花都幹得枯萎了,玉米杆上的葉子也全都卷了起來,好象要保護自己,免受暴曬。
為了隔離,小牛住的牛棚安排在兩個場子之間。當我騎自行車路過時,我決定停下來到裡面看一看,和負責這裡的兩名女工聊一聊。
“你來了,太好了,”兩名女工一看到我立刻嚷道,“今天的脫脂奶全都變質了,這是今年的頭一次。奇怪了,全都結了塊兒,變成奶酪了,沒有任何東西餵小牛吃了!”
我的心沉了下來。又是牛奶,而且今天是星期天!我想我應該立刻離去。奶站、西站、又是小牛棚,到處出事,真是禍不單行。我只是對他們說:“好,我立刻調查一下”,便騎上自行車。我本來很想看看那頭名叫“老虎”的小牛犢,但是我沒顧得上瞥它一眼,就騎上車匆匆走了。
為了更快地返回,我離開大路走上一條行人走的小路,這小路穿過田野直通奶房。
“可是為什麼?脫脂奶為什麼會……?”我一邊騎車一邊納悶。小路變得更加顛簸,“這幫該死的拖拉機手,”我罵道,“他們開過拖拉機的路,就沒法走了,連自行車都沒法騎了,他們用履帶把路面挖成一塊一塊的,讓他們好好想想吧!”蹦蹦跳跳地向前騎着,我還試圖想着我腦子裡的問題:“脫脂奶是早晨的牛奶,中午就餵了,會出什麼問題呢?”前面的路變得更糟糕了,“這些傢伙們,太不替別人着想了!他們把拖拉機開過去,就把路面給翻成這樣了!就差沒把路面變成搓板了,”我氣憤地喊着。
在顛簸的泥路上行進着,各種想法也不斷顛簸進我的腦海,又顛簸出去。忽然間我想起來了——是分離器!老李今天開始使用新的分離器。我們一直把冷卻的牛奶分開放,有了新設備,我們就不再分開,而是直接進行處理了。我可以用性命打賭,他肯定忘了事後進行冷卻處理。一腦袋漿糊——我簡直沒辦法叫他明白,一點腦筋都不動。對這樣的傢伙,你能怎麼辦!這讓我想起一個寓言故事,一個男孩,他媽媽讓他到市場上去買頭驢,他從驢的身後轟趕着驢,想把它趕回家去,但驢卻理解錯了,向另一個方向跑掉了,他媽媽罵他道:你這個傻瓜,你應當用繩子牽着,驢就不會跑了。第二天他媽媽叫他到商店去買一塊肉,他記着他媽媽的話,把一根繩子認真地拴在肉上,驕傲地牽回家裡。今年已經有這麼多牛奶變質了,老李還是不動腦筋。老張也弄撒了一百多斤牛奶。或許我應該讓工會在黑板上寫一個嚴厲的批評,在全場公開批評他們。不,更好的辦法,是讓他們寫一個嚴厲的自我批評。明天我就找他們開個會。
作出了決定,我心裡感覺好了些。儘管如此,我仍在不由自主地想着,應當對老李採取什麼更徹底的解決辦法。我想,“他應該從這樣一個責任重大的崗位上換下來,另外他有疝氣病,每天要搬一千多斤的牛奶,對他來說也很不安全。我可以建議調他去看夜,就這麼辦”。“但還有個問題,”我心裡默想着,“他是個技術工人,沒有技術工人去看夜的。這就意味着要降他的工資,可是現在他家就夠拮据的了,五個孩子和一個沒工作的妻子,看夜人的工資是絕對不夠的。或許我可以勸說場長讓他看夜而不降工資,考慮到他多年的工作經歷。但其他的看夜的人就會有意見,他們也會要求考慮他們多年的工作經歷,這件事解決了,另一件事又出來了。也許目前還沒有最好的解決辦法。再等等看吧,”我想到這裡。
第二天,我請他們兩位來開會。為了讓他們更容易接受我的想法,我已決定,我也寫一個自我批評。他們兩位在辦公室落座後,我開始發言。我詳細回顧了每罐牛奶是怎樣變質的,都是誰的責任,以及怎樣才能避免。然後我講了很多關於我們應當如何擺脫舊思想,建立社會主義的新思想,我們應當認識到我們不再是受剝削的工人,而是國家的主人,我們應當如何對工作負責任,就象對我們的家庭一樣。最後我建議我們想一想今年夏天發生的全部事情,每個人寫出一個徹底的自我批評,以便重新開始,看看到年底能否一斤牛奶也不變質。
我十分滿意地進行完了我計劃中的發言,卻驚奇地發現他們全都默不作聲。我輪流看着他們的臉,他們緊繃着臉不高興。
“怎麼樣?”我終於問道,卻沒有人說話。我的火氣上來了,“也許你們認為幾百斤牛奶變質不值得批評,是嗎?”
老張厲聲說道:“幹嘛談那麼多?給我們個正式處分不就了結了?”說完又不作聲了。
“你呢,老李?”我問道。
“噢,”他說,“當然我犯了錯誤,但別人呢?比如昨天小牛棚的事情,你說我沒有及時進行冷卻,是這麼回事,但牛奶運到小牛棚時,他們把它放在外面12個小時,沒人說過一句話。他們這個月被評為模範工人,可我們呢?不負責任的漿糊腦袋!”他說完就不作聲了,然後又加了一句,“我想想,如果我想通了,我就寫,明天告訴你。”
好個老李,無論我怎樣向他發脾氣,他也不反擊,也許是多年的訓練吧。
時間到了,兩人走了出去,我一個人坐在那裡。“又一次失敗,”我心裡想,“要是我一個人做這些工作,該多容易?有人還認為領導工作沒事可做!我領導這兩個工人比場長領導整個農場還麻煩。他們為什麼不會把事情做完滿呢?總是出亂子,不是這裡就是那裡。”
幾天以後場長通知我,要開一次特別會議,有關今年牛奶變質問題,所有有關的人,包括老李和老張,都將參加,會議將在第二天召開。通知完老李,我到處找老張,他正在宿舍休息。
他聽到開會的消息後說:“可明天是我的休息日,我表姐住院了,她剛動手術,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必須去看她。”
“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將給你安排一天倒休,但明天你必須參加會,”我堅定地說。
“休息日就是休息日,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另外醫院別的日子也不讓探視,”他喊道。我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我命令你明天參加會議,”然後走了出去。我想老張不會真的不來參加會。早晨我去找他,他妻子說他進城了。我想,他中午肯定回來,就沒再多想什麼。
然而當會議開始時,沒見老張出現。我心想,也許他會晚來一會兒。但會議一直開着,也沒見他的影子。他真的會逃會嗎?我突然意識到這是真的,實際上他一直是一位負責任的好工人,只是嘴厲害了點。但這次不同了,我很不情願地向會議宣布老張缺席。
“弄撒了一百多斤牛奶,他不但不願意自我批評,而且還違反勞動紀律,公然對抗領導的命令,不來開會,”我說。
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吃驚。這確實有點過分了,特別是對一個好工人來說,他確實需要處分。書記員在會議記錄中記下,老張故意逃會,並建議處分他。
我兩個星期沒有過問此事,好讓老張有時間冷靜一下,並自覺醒悟過來。一天,我問場長可否幫我召開個會議,看能否解決問題,幫助老張認識錯誤以後,讓他們自己決定怎麼處分。場長高興地答應了,他說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當天下午我們在場長主持下召開了會議。
“我很高興今天有機會和你們奶牛場的工人見面,”場長說着就開始了會議,“我以前還沒有和你們一起開過會,結果你們的具體問題就被農場的許多其它問題吞沒了。今天開會的想法,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把你們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以便我和相關的每一個人都能更了解你們的工作和你們的問題,你們每個人都有什麼具體問題,是否有什麼使你們煩惱。我特別建議你們藉此機會提出來對領導上有什麼建議和想法。另外,誰都不要不好意思,只有把事情說開了,才能把事情澄清,自己把煩惱留着不讓別人知道,只能使我們失去解決問題的希望,我們應當相信,大家的心思碰到一起比一個人更有力量。誰先發言?”
長時間沒人說話。我心想,“我們是開會解決老張的問題,會議這樣開始似乎可笑,也許老場長是為了讓他們放下包袱,以便更好地批評他們,這樣也好……”
終於,老張第一個發言了,“我很高興場長今天來參加我們的會議,”他慢吞吞地說,“我希望今後他能更多地來這裡。我會把心裡話說出來的,今年的工作中,我犯了嚴重的錯誤,每天,我為了節省時間,一次提兩罐牛奶,從牛棚把牛奶提出來要走很長的路,我們不敢長時間離開消毒冷設備,我們倒着班干,多數時間是一個人作業,我們把空罐放在冷卻器下面,然後跑着沖向牛棚,要走很長的路,我們提了牛奶,有時牛奶還不滿,我們還要等着,我們心裡想着冷卻器下面的奶罐,這些都需要時間,要提着兩罐奶跑回來,有一天從奶房跑出來,我還是跑慢了,加熱器出了問題,消毒用的蒸汽出來晚了,當我到牛棚時,兩罐奶都滿了,我建議擠奶員和我一起提奶罐,他同意了,我們兩人用一根棍子挑着270斤牛奶,我擔心着冷卻器下面的奶罐,儘量快跑,我拌了一下跌倒了,我們使勁抓住奶罐,但一半牛奶已經流出來,撒了一地,我做了錯事,我們本不應急着挑那兩罐奶,我認為我應當受處分,請給我處分,”他越說越快,好象有很多要說的。
“那天我被通知來開會,”他繼續說,“我沒有來,我表姐病了,她剛輸過血,她身邊只有我一個親人,她很孤獨,但,”他猶豫地說,“我可以來,我可以晚來一點,但我根本就沒來,為什麼?因為我發瘋了。為什麼老韓總是對着人叫喊呢?我的態度很壞,我知道,我也有脾氣。但是我們對領導要求更多一點。她從來沒問過我表姐病得怎麼樣了,為什麼動手術,沒問過,只是對我說,我命令你明天參加會議。她對人象對機器一樣,她根本不關心我們。去年我告訴她有一間灰漿房子空着,問她我家可否搬進來,那時我家住在四英里以外,如能搬進來對我和我家人都很方便,但她根本不當回事,過了幾天,另一個工人搬了進去,她也沒說什麼,可那家工人還住着附近的瓦房。別人生活得怎麼樣,與她毫無關係。她非常固執,總認為她是對的。我們的工作比農場上其他工人的工作並不容易,心裡必須隨時想着各種事情,程序上有一點誤差,全天的工作就亂了,送進來的牛奶要過泵、記錄,餵小牛的奶必須送到,冷卻器里必須隨時有牛奶在冷卻,消毒器的溫度必須隨時盯住了,還有奶罐必須隨時準備好,用HDH粉擦洗並沖乾淨,如果沒準備好,要消毒的奶就沒有可加熱的罐來裝,沒有罐來加熱就意味着沒有罐來裝冷卻後的奶,而沒有罐來裝冷卻後的奶意味着什麼?就意味着奶罐裝滿了而沒有罐來更換,牛奶將漫出來撒一地。所以,剛一上班就要全心撲在工作上,可是你要處理各種事情,還要面對發脾氣的老韓,她問沒問過:工作怎麼樣了?有沒有問題?沒問過,她不會想到問這些,她忙於在工作中找毛病,她來回仔細檢查,然後就問:你們怎麼不記得把收據寫對了呢?你們的工作服看來更適合穿在豬圈裡工作,而不是在奶房裡,多長時間沒洗了?根據這些問題她又發起火來,這就是她所說的領導工作。”
他心裡有很多話,象是大堤決了口子,關閉在他心裡的思想和感情,突然間爆發出來。一開始我很吃驚,有點被他說的話所傷害。他說的是我嗎?可我向場長匯報了關於那間空房子的事,他誤會了:我經常問他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他為什麼如此誇張呢?但儘管如此,激烈的思想鬥爭在我心中展開,我極力回憶毛主席的教導:當別人批評你時,不要總是在別人說的話里找說錯的地方,要尋找說對的地方,即使是90%說錯了,也要努力尋找那10%說對了的地方,分析一下,想一想,和自己對照一下,只有這樣才能把工作做好。另外,他說的也不全錯,主要是他對我看法很多,這的確是事實,其次,他在我的領導下感到煩惱,這也很明顯,真奇怪,我一直在想我領導他的時候我有多麼煩惱。他說:“我們對領導要求更多一點”,還有什麼?噢,對了:“她對人象對機器一樣”。我回想起牛棚里的情景,奶牛們看到送料車在通道里緩慢行進時,溫和的眼睛裡那充滿期待的目光,“有些工人把草料扔給奶牛時就象扔給機器一樣,而老楊卻不同…”,這是我那天早上所想到的,可現在我卻被指責為對人象對機器一樣…
“我今天說得多了一點,”我聽到老張開始結束他的談話,“但我說出來更好受一點,我希望老韓不要生氣。總的來說我要說的是,希望她今後多注意一下她的脾氣。”
“完了嗎?”場長問。
“是的,”老張回答說,他的眼睛緊盯着桌子的一角,但卻看着更遠處的什麼東西,“說完了。”
長時間的安靜。
“老張今天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場長溫和地說,“這很好,把真心話說出來,這總是第一步。這也是最重要的,把事情說開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有機會整理、分析,從我們的錯誤中學習。我們不害怕錯誤,錯誤是我們付出的學費,我們害怕的是付了學費而沒學到東西。如果我們都能知無不言,我們就能一起分析我們的共同問題。我希望其餘的人也能說出心裡的話。”
短時間沉默之後,老李開始說話了,他說話的態度更象個父親對着兒子說話,緩慢而溫和地,邊想邊說。他雖沒有老張那樣的火氣和伶牙利齒,但他所說的話,本質上是相同的。他建議在下大雨時,關心一下住在茅草頂棚灰漿牆的宿舍里的人們。
“當你下班回家看到老婆孩子打着傘坐在炕上,用責備和肯求的眼光看着你,這很難說不影響工作。房子早就該修了。”接着,他又把我的火氣調上來了。
“關於乳房炎的牛奶,要是不那樣對着老張發脾氣就好了,”他說,“而是通過解釋、教誨使他相信你,而不是通過大聲喊叫。實際上,老張那天做得很好,他閉上嘴沒說什麼,就扭頭幹活去了。”
老李說話的時候,我望着場長。他是個45歲上下的大個子,腦袋上頭髮不多,圓圓的臉。但是他的眼睛卻令人注意,他的雙眼溫和,隨時準備微笑,即使現在他坐在這裡嚴肅地想問題,目光中也流露出某種東西,什麼東西?對生活中真和善的信念,以及與生俱來的對人民的熱愛,也許就是這些。我極力猜想着他在想什麼,他將怎樣結束會議?他將對老張說什麼?這次會議可是針對老張的問題而開的呀,行政會記錄上甚至說要給他處分。可是到現在場長一直未提及此事,結束會議的時間快到了。
過了一會兒,老李的發言結束了,場長清了清嗓子,草草記了一點筆記,開始發言了。他從我開始談起。“當然,”我心想,“他肯定會首先批評我,否則老張不會很好地接受批評,總要先從領導開始嘛。”但聽着場長一點點說下去,我忽然忘記了老張,我越來越感到仿佛自己站在一個大鏡子面前,象別人觀察我那樣觀察着我自己。
“也許她的問題就是她認為只有她是全心全意工作的,”場長說,“只有她真正關心事情是否做好了,她沒有意識到別人也希望把事情做好,我們都參加了革命,基本來講我們都希望盡力把事情做好,沒有人比老韓更希望牛奶變質。正因為這一點,她總是首先忽視別人的積極方面、他們所克服的困難,相反,她總是認為工作應該做得完美,從這一點出發去衡量缺點。當然,找出我們工作中的缺點是應該的,但是我們必須全面、客觀地看問題,我們必須看到並欣賞我們做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績,認識到成績,我們就能共同努力把工作做得更好,這樣一來,人們就不會感到煩惱和壓抑,而是感到興奮和鼓舞。我們有大量的牛奶變質了,這是壞事,應當把這一點指出來,並且應當想各種辦法杜絕這種事發生,但全面地看,我們只有0.1%的牛奶變質,99.9%的牛奶通過我們的手沒有變質,這當然是主要方面,做到這一點不容易。”
至於老張,場長只是說他那天應該來開會,別的什麼也沒說,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已經是下午晚些時候了,我沿着排水渠走着,想着大家所說過的話。天正在下小雨,清涼的雨珠打在我臉上,感到很舒服,我的思緒處在漩渦中。我一直自認為工作得很好、很盡心盡力,還克服了很多障礙,突然間事情全倒過來了,我處在最底層,原來最大的障礙就是我自己。誠然,我在物的世界中奮鬥了多年——奶牛、牛奶、科學技術的世界,但是還存在着另一個世界,我忽視了——人的世界。我一直把變質的牛奶看成是變質的牛奶,而工人們是防止牛奶變質的工具,我沒有真誠地認識到這一點,沒有把他們當成和我自己一樣的人,事實是我沒有真正地相信他們,而這一點,是大量牛奶變質的主要原因。現在呢?我要從零開始。主要問題還不是我脾氣壞,而是它為什麼壞?脾氣只是內心狀態的外在表現,人不能只是要求自己“改變脾氣”,這沒有用處,我已經要求自己很多次了,但都失敗了,為什麼?因為一直沒找到根源,必須改變對生活和對別人的總的看法,必須相信群眾,不是相信抽象的群眾,而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日常生活中的群眾,抽象是從具體中概括而來的,沒有具體,哪兒來的抽象?
我的腦子裡塞滿了各種想法,我在大堤上坐下來,看着下面的溪水,時常有小魚衝出水面,或者三四隻肥胖的蝌蚪懶惰地伸進岸邊綠色的軟泥里。
相信群眾,理解事物的兩重性,學會看到每一個普通人的積極方面,這是一個人必須努力學會的。科學、技術、生產,如果沒有人,它們會變成什麼樣子?機器是人製造的,牛是人餵的,奶是人擠的,離開了人,純粹的科學又意味着什麼呢?“人”的概念本身就是從真實存在的“人們”當中抽象出來的,從千百萬會思想、會行動、會生活的個人——終日忙碌於生產任務、組成社會生活的男男女女中抽象出來的,他們每個人都有脾氣、有缺點、有不同於別人的性格,但為了建成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頭腦、各自的希望、各自的熱情和各自的追求,沒有一個個的“人們”,就沒有抽象中的“人”,而沒有人,只能是單純的自然界… 只要渠邊有軟泥可吃,蝌蚪就會吃這些軟泥,如果太陽把渠水曬幹了,它們就會死,它的青蛙父母不具備改造自然的願望和力量。

時光流逝,9月份、10月份、11月份,儘管還有牛奶變質,還在不斷開會解決,但一股新的熱潮開始吸引農場,空氣中有某種新東西,迅速地蔓延開來,在任何地方都能感到它,整個國家以極大的熱情活躍起來,全世界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景象,每個地方的每個人都在討論,在建設新中國的大躍進中應該起到什麼作用。
將近年底,農場的工人和幹部立下保證,1958年全年不出變質牛奶,作為對大躍進的貢獻。開了很多次會議,每個人都保證在自己的崗位上各負其責,保證奶牛的乳房清潔、保證奶罐清潔、保證牛奶及時冷卻。
1月份過去了,沒有牛奶變質;2月份,情況相同;3月份,4月份,5月份,6月份,7月份,情況相同;現在已經是8月份了,仍然沒有牛奶變質!
我的故事從這裡繼續:
我再一次來到排水渠邊的堤上,看着蝌蚪伸進岸邊綠色的軟泥里,象一年前一樣,天下着小雨,清涼的雨珠打在我臉上,感到很舒服,我的思緒再一次處於漩渦中,什麼原因呢?去年我工作如此努力,卻出了那麼多變質的牛奶,今年我同樣地工作,已經是8月份了,還沒有一斤牛奶變質!
雨越下越大,整夜都在下雨,好象是積攢到最後的一錘子買賣,第二天上午10點鐘,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持續了半個小時,雨點象玻璃球那麼大,濃密的雨珠直衝下來,形成傾斜的銀色條紋,雨珠打在地上,濺起無數水花,又彈回半空中形成厚厚的一層霧。
“大橋!”我聽到有人在喊,我跟着一個人影直奔大橋而去,我們到那裡時,雖然雨已經停了,渠里的水卻迅速上漲,已經達到橋墩頂部,大堤外面有一股水在流淌,農場通往大橋的路被淹了,我們眼看着這股水迅速上漲。跑來的人越來越多,警鐘敲響了,四處都是喊聲。
“保護田地!…保護大橋!快拿麻袋!快裝沙袋!”
鐵鍬和人群從四面八方出現了,不一會兒,人群擠成一團,一開始,每人都有自己的主意,應該這樣干、應該那樣干,似乎有點陷入慌亂。與此同時,渠里的水繼續上漲,大橋變成了一座大壩,使渠里的水漫出大堤,堤外的水流已經變成了一股大水。
但一會兒功夫,人們建成了一座新的大堤,在大橋靠農場的一側圍了個半圓圈,把漫出的水擋回河裡。水已經有膝蓋那麼深,大橋被隔開了。
“大車!”有人喊道,“對,快,大車!”很多人跟着喊道,“快把大車趕過去,要不就來不及了!”(如果大橋衝垮了,大車沒有趕過橋去,就無法把牛奶送進城裡。)
很快,裝着糧食的兩輛騾車趕來了,我們卸了糧食,連牽帶趕把空大車趕了過去,人群又把糧食扛過橋去,不一會兒就把4千磅的糧袋裝上了車、送上了路。
我們幹了一下午,用沙袋把大橋兩邊堵住,並加固了大堤。到晚上,水不再上漲了,大橋仍然屹立,它象一個孤島,執著地將狂暴的水流劈開,然而昨天肥胖的蝌蚪還在渠邊吃着綠色的軟泥。
定好了輪流值班看守的順序,人群散去了,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們突然感到那麼疲勞,我們的衣服又濕又冷,手掌上起了水泡,這時天已經黑了,我們順着大堤小心地挑選着路走着,沒有人說話,只有水聲和偶爾掉進水裡的草皮發出低沉的聲音,農場上煤油燈照亮的無數窗戶已在前方映入眼帘、越來越近,宿舍區形成長長的一排。突然,我看到右邊遠處一個窗戶里亮了燈,那是奶房,老李和老張又回去工作了。
第二天早晨,我猛然驚醒,我起晚了。“牛奶,牛奶怎麼辦?我們要設法把它運到橋邊,而且越快越好,大車很快就要在橋那邊等着,可怎麼把牛奶運過去呢?一罐一罐提過去?騾子車已經沒有了,”我急忙穿上衣服,向奶牛場跑去,很快我看到老李和老張已經在那兒了,在裝卸台上站着我們的種牛“李逵”,它被拴在牛車上,耐心地等着裝車。
“讓它靠勞動吃飯,”當我走近時,老張微笑着說。這大塊頭的黑牛僅僅眨了一下睡眼惺松的眼睛,換了個腿支撐重量,它從來沒套過車,這使我有點不放心,可是車裝好以後,它若無其事地走了起來,好象在說,“這還算重?”
我們在橋邊的大堤集合了,我們和大橋之間的水有一米深,一開始我們還想把李逵的車趕過去,但很快就認識到,這不可能。
“卸車,”有人喊道,“把牛奶搬過去!”
老張帶着兩名工人提着奶罐開始蹚過去,大橋成了個大壩,水面兩端形成了兩米高的勢差,所以水流特別湍急,他們慢慢向前蹚着,三人的軀體劈開齊腰深的水流,在身後形成三個漩渦,好象他們的影子一樣。
突然,老張沉了下去,別人從後面拽住了他,試圖把他拉起來,奶罐在水中上下跳動。
“有窟窿,”他喊道,“快一點搬,大水要把橋衝垮了!”
此刻,另一名工人跳進水中,他拿着一根長棍子,慢慢地探索前進,找到了窟窿,他拄着棍子站在窟窿旁邊,形成了一個人體浮標,並且喊道,“快把其餘的牛奶搬過去!”
就這樣吃力地搬,大約22罐牛奶被提過橋去,裝上了車。
其餘的人回去吃早飯,我和老張留下來看着,我們站在橋上,突然發現水開始從橋面淌過。
“奇怪,”我們異口同聲地說,然後四處搜尋,發現沙袋堆成的大堤左側上漏了一個洞。
“快,拿一個沙袋堵住!”老張喊道,我們邊喊着號子邊試圖舉起橋上多餘的沙袋,但卻扛不動。漏洞越來越大,我們趕緊用手挖出沙子,費了好大的勁兒,想把沙子一點點運過去,可當我們把沙子運過去,更多的漏洞又出現了,我們又檢查了一遍。
“這樣做沒用,水位上漲了,”我喊道,水已經從幾個地方漫過橋面,“快,回到岸上去,要不就來不及了!”
我們跳進水中,水流比先前更湍急了,我們互相攙扶着慢慢地行進,大堤上最上面的沙袋開始移動了,慢慢地向外側倒下去,我們向前行進得更快了,我抓住老張的襯衣後擺,他抓住岸上的草皮,就在這時,沙袋倒了下去,大水從縫隙間噴涌而出,把更多的沙袋衝倒了,全部大水開始向田地里流去。我們奮力爬上大堤,然後放開嗓子大喊起來,有人開始敲鐘了,不一會兒,人群、鐵鍬、沙袋又出現了,一個小時之後,漏洞堵住了,大堤加高了兩尺。但這一次水壓太大了,大橋經不住了,一點一點地開始斷裂,在水中消失了,田地保住了,可牛奶呢,怎麼辦?明天一早牛奶必須照常運送。
“至少大車還在對岸,”有人說:“我們做一條船把牛奶送過去,”另一個人說:“可怎麼做呢?”頭一個人問:“我們想辦法,”第二個人說。
到了晚上,真做出一條船來,是由四個空煤油桶用繩子綁在一根竹竿上,上面再綁三個床板,形成了一支平整的木排,7尺寬,9尺長。可是木排怎樣在河裡划來划去呢?我們這裡多數人都不會游泳,人群在岸邊亂成一團,這時一個年輕人喊道,“把那根細繩子遞給我!”他把繩子系在他的腰間,便跳進湍急的河水裡。不一會兒,他突然出現在對岸,騾車已在那裡等着了。人們趕快在細繩子頭上拴了一根粗繩子,年輕人將粗繩子拉到對岸,並把繩子固定住。粗繩子在河的兩岸拉緊以後,人們又用一個滑動的繩環把木排套在粗繩子上,木排兩端各拴一條繩子,分別由兩岸控制,可以把木排拉來拉去。第二天清晨,牛奶照常運出了。
我問老李和老張,做木排的床板是從哪裡弄來的,他們只是笑了笑。我感到奇怪,到宿舍里偷着看了一下,沒錯,他們睡在地上了。大水6天后才消退,城裡根本沒感覺到什麼異樣,牛奶照常分銷,嬰兒們照常喝到牛奶,病人們照常喝到牛奶,每天中午11點,托兒所的兒童也照常喝到牛奶。
一天下午上班前,我發現老李獨自坐在大堤上,凝望着河水,若有所思。我在他身邊坐下,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始說話:
“我已經59歲了,”他說,“我在舊社會過了50年,有一年發了大水,大堤沖塌了,我當時上班沒在家,可當我回家時…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妻子和三個孩子…”
“可你現在有家庭呀?”我疑問道。
“這是我第二個家庭,過了很多年,我再次結婚了。但很難忘記呀,當時要是稍微付出努力,稍微有點組織工作,水災也不至於來。那些個盜賊,他們從災區飛走了,把救濟款裝進他們的兜里,他們哪兒關心我們呀?”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說,“四點半,消毒器就該罐奶了”,說着就站起來,向奶房走去。
我一個人坐在那兒。一隻白色的水鳥從水面飛起,它的頂冠烏黑髮亮,它順着水面飛着,徘徊了一會兒,頭輕輕搖動着、四處尋找着什麼,突然它的翅膀重重地一拍,濺起水花,它突然抓住水面上的一條小魚,高飛而去。河水把兩岸的青草壓倒,直流而過,平靜的水面上不時出現漩渦,很明顯,這是因為水底下有田壟,因而使河水不斷翻滾。這水本來是清亮的,但現在卻是一潭泥水,只是偶爾有小魚從水中急沖而出時,才能看到水中的生機。
“老韓的問題就是她認為只有她希望把工作做好,”場長的話又在我心中出現。那時我一直認為老張和老李工作不上心。一個星期以來,他們每天都工作14至15小時,他們甚至把自家的床鋪都獻出來,自己睡在地上。我突然覺得我好象站在一個全新的境界的門檻上,好象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真正感覺到什麼叫做“群眾創造歷史”。天黑了,我向奶房走去,老李一個人坐在桌旁。
“忙什麼呢?”我問道。他抬起頭,羞怯地向我眨了眨眼。
“為我自己創造了一種新方法?”他說。
“幹什麼的新方法?”我問。
“噢,你想打賭嗎?你最好別打,你會輸的。不會再有寫錯的收據了,你相信嗎?”他笑道。
“是的,”我說,“我相信。”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06: 萬維網絡幽魂( 修改版)
2006: 漫畫事件的警示:自由向暴力屈服!
2005: 先掃居室迎賓客,再掃天下濟世人
2005: 天朝復興應該吸取的歷史經驗和教訓
2004: 方覺自傳
2004: 中國人你要用先賢的孔子政治還是西方不
2003: 西方陣營裂痕加深
2003: 美國為何要攻打伊拉克?
2002: 為什麼要為貪官叫屈?評馬悲鴻的雙軌人
2002: 僵持文化為政治服務